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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天门口 (中)-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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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心里面有孩子就行。男人总爱将雪比喻成女人的身子,男人爱女人的身子是男
人做得最聪明的一件事。女人身子像雪的时间实在是太短了。小时候最像,年轻时
也像,老了就不像了。不瞒你说,刚刚嫁给梅外公那一阵,我身上的衣服总是脱下
容易穿上难。不是别人要,是自己想看自己的身子。那时候,再好的衣服穿在身上,
也比不了真身好看。女人爱的是没人碰过的雪,在女人眼里,只有这种雪才是自己
想要的肌肤。我也是听梅外公说过才明白,天下五颜十色当中,惟有白色最少。物
以稀为贵,因此洁白二字才会屡屡被写入诗词当中作为赞美的对象。白云遮不了天,
能遮天的是乌云。白玉铺不满地,铺满地的是石头。在白色东西里能遮天盖地的只
有雪,所有它才惹人喜爱。假如哪场雪下小了,或者融化太快,没有将地上铺白,
这样的雪就得不到赞美。其实雪化了也是那随波逐流的水,是清是浊,并不全由自
己说了算。往日我只明白雪是肯定要变成水的,是柳先生说,雪在成为雪之前本来
就是水。男人喜欢女人,女人喜欢雪,道理都是一样的。懂得天意的女人会知足地
劝自己,不要指望有人会爱自己一辈子,能有雪一样的命运就是很幸运了。男女之
爱就是对雪的爱,谁都明白雪虽然好却是来得快去得也快的东西,所以一旦双双坠
入情网,便会内火如焚,看不出那些被雪遮盖的旮旮旯旯,实际上并无变化。说实
话,这点事我一直也没想清楚,到底它是不是福音?这样的问题又没有地方去问,
只能一个人不分日夜地想,将心里想得像是街上那些让人踩过的雪。“
“听你一说,我都不敢往雪上走了。”王参议终于找机会说了一句话。梅外婆
站在被日本人炮火掀翻的雨量室旁,突然不想说话了。她将手臂轻轻地抬起来一些,
王参议会意地伸出手将它轻轻地挽住,同时用自己的胸脯温柔地倚住梅外婆的肩膀。
梅外婆以一种新的姿势走在前面,带着王参议一起离开固有的道路,缓缓走进白茫
()
茫的河滩。
雪是如此美丽,西河水在不远的地方潺潺流淌,河滩上只有他俩以及逶迤在他
们身后的两排脚印。雪在以那惊世骇俗的洁净与纯白感动了身处其中的王参议,他
为自己灵光闪现一样冒出来的主意激动不已。王参议要梅外婆往左边走一程,自己
往右边走一程,在雪地上各写一句话,然后交换着看。雪地上的梅外婆脸色绯红,
就像情窦初开的少女。
“为了爱,你必须嫁给我!”王参议被一腔热血推着往前走,临近水边才停下
来,手指深入到雪里,优雅地写下这句话。梅外婆还在一行脚印的远端宁静地伫立。
王参议耐心地等待着。西河里北风吹得正猛,帆一样的梅外婆一点点地将背影转到
王参议看不到的地方。梅外婆开始走第二步时,王参议才走第一步。相互接近的这
段距离中梅外婆仿佛走得更远,王参议不得不在两行脚印交汇处再等一阵。迟到的
梅外婆主动伸出手,让王参议轻轻握一握。
心潮涌动的王参议一时粗心大意,没有觉察到梅外婆的手突然变得如此冰凉,
等到他一万遍地要求自己必须紧紧握住那只伸向自己的小手时,梅外婆已经独自离
去了。
梅外婆在自己足迹所至的最远端,端庄地留下一句话:“请原谅我说不可以!”
梅外婆没有走向王参议曾经到达的地方,握在一起的手分开后,便沿着来路返
回了,包裹在绛红色旗袍里的身影在风中越来越弯,越来越远。孤零零的王参议慢
慢地弯下腰,捧起雪中的那个“我”紧紧地贴在自己脸上。雪还是那样美,甚至更
美。泪水湿透的雪格外冰凉,感觉里却是越来越温暖。
“早点回来,河风太大,莫吹着了!”透过无边雪野,听得见梅外婆亲切的吩
咐。
年过六十的王参议因为失恋而寝食不安情绪低落。
因为春天要来,这场雪融化得很快。正月十五的花灯一挂,残存在背阴处的雪
也见不到了。趁着春忙还没到,盯着季节过日子的人们纷纷拥向天门口,有事没事
都要在上街下街往来走几遍。
记不清是哪个上午,几个从附近垸里来到镇上的孩子,手里拿着打架花,同一
镇和一县打了一架。大获全胜的一镇和一县坐在九枫楼前,美美地享用着缴获来的
打架花。偶尔从旁边经过的王参议从细小的花朵中看出落花缤纷的意义。王参议将
此作为难言之隐,就连一直在为其鼓劲助威的董重里和傅朗西问起来他都不愿明说。
三人在一起时,大家却心知肚明。“难得王参议还有这份激|情,爱得如此轰轰
烈烈。…‘这种架势,完全是针对年轻女子的,梅外婆消受不起,当然得撤兵议和。”
董重里和傅朗西你一句我一句地说过,王参议马上回敬:“莫忘了梅外婆说过
的,|乳头少,趾头多!你俩可得注意点,不要成为这样的趾头!”
“如果大家都是|乳头,趾头可就要翻身了。”董重里不想跟着傅朗西继续嬉戏,
“我没有太多对付女人的经验,就当是有眼无珠乱说吧!梅外婆不全是女人,王参
议想将爱情进行到底,还得想想女人之外的事情。”
“到此为止吧,再犟性子往前走,万一害了她,那可是万劫不复的罪孽。”王
参议想也不想便仰天长叹。见大家都不做声,他又说:“也许是上苍不让我在天门
口呆下去了。”
动了离开念头的王参议并没有成行。雪家的几个雇工扛着犁下田的那一天,闲
着没事的王参议也掺和进去,学习怎样驾牛犁田。傅朗西担心自己的咳嗽毛病,就
在田边拔些刚冒起来的青草给牛吃,并瞅准王参议驾牛的弱点不时说笑几句。中午,
大家一起蹲在地上吃着雪柠亲自送来的饭菜。吃饱了,雇工们继续下田干活,雪柠
也提着装饭菜的篮子回去了。就在田边的草地上,傅朗西突然告诉王参议,自己刚
刚接到通知,明日就得起程离开天门口。
王参议下意识地环顾四周,田畈上只有忙于耕作的人。“你们还是那样神出鬼
没,不喜欢光明正大地走正道。”
傅朗西没有生气:“不是不喜欢,是有人不让我们走。”
稍微沉默一阵,王参议才问:“还回来吗?”
傅朗西眯起眼睛惶惑地看着远去的西河,他也不清楚自己这一去还有没有机会
再来天门口。送信的人说得很明白,不要带任何人随行。傅朗西说:“我正在想如
何安置紫玉。”
王参议已经平静下来:“幸好是在天门口,这事不算难办,将她托给梅外婆就
行了。在梅外婆身边修炼过的女人,足够你享用一生。”
傅朗西笑着承认这是个好主意:“说心里话,麦香死后,我心里最想娶的女子
是雪柠。可那时候她实在是太小了,我又不得不离开天门口。一去多年,雪柠长大
了,那惟一机会也被柳先生抢先得到了。”
王参议欲笑又止:“听了这样的肺腑之言,我也得说点大实话。
假如有一天,你们在与国民政府的斗争中获胜,还能像今日这样对梅外婆和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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柠一类的女子以礼相待,不强行满足自己的欲望吗?“
傅朗西回答得正气凛然:“谁敢重演旧军阀和旧政权的罪恶,还可以再闹革命!”
王参议说:“除了革命,应该还有更好的办法。”
傅朗西笑起来:“梅外婆在你心里闹暴动了。”
回到雪家,将紫玉托付给梅外婆时,董重里和段三国等人都在场,傅朗西不再
用千钧之力来说每一个字,轻轻松松地说笑,既要紫玉好好跟着雪柠读书,“还要
学点咬脚的本事”。
“读书的事好说,”梅外婆故意说错话,“想学咬脚,只能请王参议教。”
心事重重的王参议不得不开口辩解,只有曾经给杨桃咬过脚的董重里能教这种
手艺。
梅外婆还是不放过他:“王参议是大官,武汉三镇会咬脚的女子更多,那些爱
拍马溜须的属下,一定明白如何孝敬。”
明知这是逗笑,王参议还是生气了,厉声质问梅外婆,梅外公当大官时,是不
是常有类似的好事发生。
“只有一次,后来就没有了。”梅外婆认认真真问答后,王参议更生气了。他
将傅朗西的饯行酒多喝了几杯,醉到高潮时,每喝一杯酒,就要将手里的杯子摔得
粉碎,大声说,明日一早就同傅朗西结伴离开,再也不回天门口了。
一觉醒来,闻到鸟语花香的王参议揉着眼睛打开门。花园里站着梅外婆。他以
为她是给傅朗西送行的。
梅外婆说:“傅朗西已经走了。是你要我来看唐诗中所说西出阳关无故人的情
景!”
王参议怔了怔后,发现内心的郁闷全部不见了,虽然有梅外婆站在面前,他还
是禁不住哈哈大笑。梅外婆很喜欢这样的笑声。
“我听到福音了!”一句话说完,梅外婆又补充了一句,“我见到那个人了!”
九 三
因为柳子文的到来,失恋的王参议才没有离开天门口。
西装革履,面相比梅外婆还白嫩的柳子文现身天门口之前,没有任何预报。在
凉亭里用打架花比输赢的众多孩子,由一镇和一县领着,一窝蜂地跑进下街口,逢
人就说,来了一个长得不男不女的人,要找柳先生。何止是王参议,连柳子墨都惊
讶不已,诚如孩子们所说,在柳子墨的眼睛里,兄长柳子文形神当中那些熟悉的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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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少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类似媚骨的东西。当天夜里,久未见面的柳家兄弟就在
白雀园内吵了一架。从那些不时出现的较高声调,王参议断断续续地听出二人吵架
的内容。为了求证,第二天早上,王参议问起同样住在隔壁的董重里,经过相互补
充,得出的结论更加准确。武汉城内一个颇有身份的大人物丧偶多年,一直不肯续
弦,多少年轻美貌的女子都不入其法眼,大人物的样子像是有意中人,可又不肯对
任何人说。十天前,大人物突然找到柳子文,坦言二十年前在春满园见过一面的梅
外婆才是自己心仪的对象,希望柳子文能够从中撮合。换了别人这样的事会迅速传
遍天门口,惹来一群接一群讨喜酒喝、其实只是调笑取乐的人。因为牵涉到梅外婆,
董重里不会往外传,王参议更不会在外面漏口风。私下里二人问过柳子墨。柳子墨
将自己对此事的反感说得很清楚:“哪有这种当哥哥的,怎么看都不像柳家的人。”
但他还是将柳子文的来意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几个人。梅外婆倒是很大度:“女人嘛,
生来就是婚姻故事的主角,死一千年也会被人说来说去。”
上午无事。午饭后的太阳很好,柳子文要柳子墨陪自己在天门口附近走走。王
参议正在雪家书房里寻找自己没有读过的书籍,一名雇工从田里跑回来,上气不接
下气地告诉梅外婆,柳家兄弟正在河滩上吵架。实际情况比雇工所说的还要严重,
柳家兄弟不仅吵架,还打了起来。王参议在上街口碰到匆匆往回走的柳子文,那张
肥硕如冬瓜的大脸上新添了一块血红掌印。“都是文化人,有什么事情非要打架才
能解决?”柳子文侧身而过没有答理,甚至挥动手臂摔在欲上前阻拦的王参议身上。
王参议心生不快,也不再问了,一口气走到仍在河滩上站着的柳子墨面前。除了极
度地气恼而变得嘎白,柳子墨脸上并无挨打的痕迹。王参议说:“你不应该动手打
自己的亲哥哥!”“我恨不得杀了他!”万分诧异的王参议随后产生多种联想:柳
子文是否要求柳子墨参与某种骗局,将梅外婆骗回汉口与那大人物成亲?或者采取
商界惯用的伎俩,垄断天门口物产商贸,切断雪家财路迫使梅外婆就范?或者让柳
子墨提出离婚,若是不想让雪柠成为弃妇,梅外婆就得按他们的意思再嫁?其他绑
架与纵火等念头也曾短暂浮现出来,心性越来越宽厚的王参议坚决不许自己如此猜
度看上去很面善的柳子文。
这时候,一个形似柳子文的人出现在远处的凉亭里。事实证明,那就是不辞而
别的柳子文。
柳子墨痛苦万状地叫起来:“柳家完了!”
当天夜里,柳子墨一反常态,在没有任何前奏的情况下,双手像刀一样剥开雪
柠的衣服,多少年来怜香惜玉的温存全被丢在脑后,身子也跟着变成了打硪的石头,
不计节奏,不惜体力,一阵接一阵地猛烈撞击着身下那个曾经被雪一样捧在手里、
白云一样偎在心里的少妇。一夜过完,世上最美丽的胴体出现损伤,丛丛墨菊簇拥
着的表皮红肿起来了。第二天的月亮升起来后,整天不说话的柳子墨再次号叫着在
雪柠的肌肤波浪间沉浮,将得不到机会消褪的红肿一点点地磨损成伤口。这种疯狂
的性事,在第六天夜里达到顶点。那天晚上,雪柠背上大约第十节脊椎处的皮肤在
过分的磨擦中撕裂了,先前的伤口也出现轻度感染。皮肉的刺痛,已经不是强劲的
呻吟声所能减轻的。在一连串让柳子墨听得畅快淋漓、能够穿透骨髓到达灵魂深处
的颤音之后,一排牙齿落在他的肩膀上。雪柠的意念中并不想用力,是那种失去支
配的欲望在驱使着她。一口咬下去后,柳子墨反而变得更为凶猛威武。雪柠终于将
全部力气用在牙齿上,身子里翻腾变化的种种感觉,都随白云飘飞远去。肯定是在
同一时间里,坚硬如铁的柳子墨突然化作一摊水,同云一样的雪柠徐徐地舒展在春
天的星空下。这一觉睡出了从未有过的香甜,被子没有盖好也没感觉,清晨的春风
吹在他们的赤裸的身子上,搂得紧紧的两个人竟然不清楚是谁的咳嗽惊醒了对方。
一番穿戴之后,往日的柳子墨又回来了。他坦然地告诉大家:柳子文已暗中投
靠日本人了!
柳子文此次来天门口的真正目的,是要柳子墨回武汉去为日本占领军的军事行
动提供气象服务。为了表示诚意,日军总司令曾单独召见过柳子文:只要柳子墨愿
意归顺,阻击小岛北旅团的事可以既往不咎,他还可以挑选武汉三镇的任何地方,
建造一座类似东京气象研究株式会社的研究所,实现他的科学梦想,如此优越的条
件,五十年内无论什么样的中国政府,都不会给他。王参议不敢相信,无论是柳子
墨回武汉为天门口的灾民募捐,还是董重里的县长之职失而复得,关键时刻柳子文
都是挺身而出,硬将死马医活,这样的人哪有可能轻易就成了汉奸哩!柳子墨一开
始也不相信,是柳子文亲口对他说:“从上海到南京再到武汉三镇,或明或暗与日
本人周旋的人越来越多,像我这样为国民政府做两件事,为日本人做一件事已经相
当不错了。有些人做的事日本人得二得三得四,国民政府才得到一。“柳子墨动手
打柳子文不是因为他不知羞耻,让他忍无可忍的是柳子文替自己辩解时的理直气壮。
为了让柳子墨的归顺能够计入自己替日本人所做事情的记录里,柳子文将一封信封
上写着汉字,内容却是用日文写成的信交给柳子墨。
柳子文对日文一窍不通,因为是那个代表日本占领军与自己联络的中田翻译官
托付的,他便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是一封配合此次出行的劝降信。“你连日本人都不
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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