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卑鄙的圣人:曹操-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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揣度,往往不尽如人意。”
刘晔献策:“我军近十万之众,张鲁兄弟毕竟人少,何不起大军南北尽突,激战时久此隘必破。”
“强攻硬取代价甚大,杀敌一千我军倍之,即便拿下此关,伤损过重必伤元气,再攻沔阳、南郑恐也不易。况氐人初降心未安顺,倘迁延日久难免再生事端……难啊……难!”曹操愁眉紧锁。
刘晔颇会察言观色,见此情形忙道:“主公这几日多有劳顿,当保重身体,我与众将商量商量,看他们有何办法。”说着话朝杜袭、苏则使个颜色,示意都出去,叫他独自静静;三人一起作揖欲退。
“慢!”曹操用手一指,“德祖留一下。”
“诺。”杨修咽了口唾沫,低着头怵怵地往前蹭了两步。
曹操愤然注视着他,胸中火气阵阵上涌;孔桂正给他按摩肩膀,也觉气氛不对,不敢插话。帐内一时寂静无声,只听见外面“嗯啊、嗯啊”阵阵驴叫。
隔了片刻,曹操突然一把推开孔桂:“你也出去!”
孔桂摔了个结实,爬起来也不搭话,兔子一般蹿了出去。
大帐中就剩下曹操与杨修二人,杨修再不敢怠慢,立刻撩衣跪倒,重重磕了个头:“臣有罪!”这一声喊出不易,他自知“罪孽深重”,一路上几次想向曹操请罪,实在没有把握;这几日彻夜无眠反复窥测曹操心意,终于下定决心来闯这一关。
“哼!”曹操望着趴在地上的杨修,心头怒火渐渐上涌,真恨不得把他推出辕门立刻问斩——但他还不能这么做,一来要问明他从何得知邢颙密奏之事,更重要的是选谁为嗣尚无定论,人人皆知杨修与曹植亲厚,这时若把杨修杀了,其他臣僚闻风而动,就都要挤上曹丕那条船啦!
“嗯啊……嗯啊……嗯啊……嗯啊……”
帐外的驴叫声一阵接一阵,曹操愤然而起,绕过帅案来至帐口,怒吼道:“再逗它叫唤,我把你俩连这驴一并乱棍打死!”王粲、路粹吓得直吐舌头,赶紧牵着驴一溜烟跑了;连站在帐边的许褚都惊得一哆嗦。
曹操轻轻拉上帐帘,紧紧盯着杨修的后脑勺,压抑半晌才咬牙道:“你可知身犯何罪?”
“擅议军机,交通诸侯。”杨修倒是毫不避讳。
“其罪若何?”
“其罪当死……但死前请准在下说几句真心话。”
“讲!”
“谢主公。”杨修并不起身,就趴在地上道,“属下恳请主公早作决断,立临淄侯为嗣!”
“嗯?”曹操倒吃了一惊,“事到如今你还敢说此等话?”
杨修早揣摩透了,这时越下软蛋越得死,反之壮胆为曹植一呼,不但正大光明,还能博一个忠烈之名,说不定坏事变好事呢。想至此越发稳住心神,口若悬河:“臣不惧受戮,但求我大魏得一贤能之主,主公有一后继良人!临淄侯公忠体国,才思敏捷,德泽士林,宽厚雅量。诗赋风雅不啻古今文魁,畅舒大义,咸蓄盛藻;品行高洁可比三代贤良,才智兼备,倜傥俊逸。倘能为天下推一明主,臣死何足惜?”
曹操冷冰冰道:“岂不闻‘事君数,斯辱矣;朋友数,斯疏矣’?你如此扶他意欲何为啊?”
杨修一怔,随即道:“臣不敢欺瞒主上,坦诚而言臣确与临淄侯相厚,但臣非幸进之徒,不计荣禄不求官爵,乃是被临淄侯品德才华所感。每与其论天下之事,无不甚有心得,越亲其人越觉心思良善,实乃玉在璞中。臣可杀,然主公若因臣之舞弊迁怒临淄,则臣酿千古之罪也!”
曹操呆呆地跌坐帅位,暗想这杨修不问自身祸福一门心思忠于曹植,倒也算个敢作敢当之人——世间掌权者最在意的便是一个“忠”字,只要不违这个“忠”字,其他过失大可宽宥;杨修这席话正击在软肋上,曹操的口气立时不那么强烈了:“你说你不敢欺瞒我,泄露军机代为作答,还不算欺瞒?”
杨修料到必有这一问,答道:“原不该如此,然临淄侯得主公之余祯,谈吐挥洒直抒胸臆,对上无以媚欺,驭下无以私德,不善矫情伪饰之道,更不会钻营取巧,特意对主公专注之务下工夫。故臣心有不忍,唯恐主公因此见疏,才冒渎为之。”这话假中却有三分实情,相较而言曹植确实不善钻营伪饰。
这番话滴水不漏,曹操却也无言可对,尤其听到“矫情伪饰”四字心头甚是疑惑——莫非老大那日送行真是惺惺作态?
杨修趴在地上虽看不到他脸色,但半晌无言情知他心思活了,便猛然跪起,以膝当步往前爬了爬,又道:“臣虽弘农杨氏一方望族,然动乱以来少有功勋。家父蒙天子不弃,以抱病之身尸位素餐,又与主公有隙,臣本无望仕宦。然主公不计前嫌纳我于麾下,又委以近侍之任,臣当竭力以报洪恩。”
曹操眼珠一转——几乎忘却,杨修乃弘农杨氏之后,杨震、杨秉、杨赐、杨彪四世三公享誉天下,用他为吏本是往自己脸上贴金,今若杀之自己脸上也不好看。
杨修也估摸着差不多无碍了,但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曹操本是顺毛驴,上了岁数更爱听好话,还得恭维几句:“魏公之明天下尽知,秉日月之光普照四海!臣这等微末伎俩岂能逃主公法眼?实在是自作聪明贻笑大方……”
“好了好了。”曹操的气早消了大半,“我只问你一句,邢颙密奏之事何人告知于你?”
“乃司……”杨修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也是事不关己操心甚疏,说出二字猛然想到事关他人生死,再住口已然不及。
“谁?”曹操厉声逼问。
杨修难再遮掩:“乃司马叔达所言。”
“司马孚?!”曹操更觉惊诧,“怎与他相干?”
“司马孚为人耿直屡上谏言,提及此事也是好心,乃为劝谏临淄侯不可一错再错,我正在场从旁听见的。”
“那司马孚又是听谁说的呢?”曹操火往上撞,在他看来邢颙是不会自找麻烦的,反正脱不开桓阶、杨俊、路粹三人。
“这臣就不得而知了。”
“当真不知?”
“臣确实不知。”
曹操直勾勾盯着杨修双眼,见他一脸局促焦急之色,想必所言是实,缓了口气转而道:“你之罪过本不可恕,然忠于吾儿尚可宽悯,念你这一身才学,也看在你父面子上,便饶你这一遭。”
“谢主公!呜呜呜……”杨修泣涕横流,这可是真哭——鬼门关前走一圈,容易吗?
“别在我面前哭哭啼啼。”曹操疲惫地扬扬手,“回去干你差事,不过要细心留神,今日之言决不可告知第三个人。你若与吾儿是文苑之友,似王仲宣、刘公幹之类我不加干预。但俗语有云,‘蓬生麻中,不扶自直;白沙在涅,与之俱黑’。要往好的一面引导吾儿,若再有欺蒙取巧之事,好歹取你性命!”
杨修信誓旦旦千恩万谢,这才告出;退出大帐长出一口气,却又有些得意之感——如今这年头能在曹操刀下游走的舍我其谁?的确,杨修实在太聪明了,但聪明之人往往为聪明所误……
杨修的事问清了,但曹操却并未感到轻松,反而更觉迷惑。杨修提到矫情伪饰,曹丕那日哭泣难道也是虚情假意?他无法确定……杨修说曹植才智兼备,而除去那些舞弊奏对,植儿真有军政之才吗?他也无法肯定……曹操阵阵头疼,他甚至不能肯定自己是否真的了解儿子们。都说父子一体、父子同心,但果真如此吗?
路粹的驴牵走了,但山林间满是知了,这些可恶的夏虫仿佛钻进了曹操脑袋,“唧唧”叫个没完,似是要把他头颅涨破,而左手也一阵阵酸麻;他用右臂支持着身体,硬撑着坐在那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帐外又有人请见。曹操强自挣扎着直起身子:“进来!”
哪知夏侯惇、辛毗、刘晔、杜袭等人一股脑儿挤了进来:“雍州部孔信、王灵二将不听军令强突敌阵,被乱箭射死。梁宽、赵衢等将愤恨,吵嚷着要大举攻山。”
曹操未及开言,曹彰一猛子从外面蹿进来,吼道:“早该如此!孩儿愿讨一队人马,跟他们一块上!”
“住口!”曹操叱道,“小小年纪晓得什么?”
曹彰不服,拍着胸口叫嚷:“公孙起少年从戎,霍去病十九岁封骠骑将军,咱营里二十出头统带千人的还少吗?我都二十六了,怎还小小年……”
话未说完许褚、孔桂赶紧扯住:“二公子哟,求求您!就别跟着添乱了!”不由分说把这愣头青推了出去。
曹操揉着隐隐作痛的脑袋:“元让,你和许褚辛苦一趟,到前军喝止诸将,再有违令者军法处置。”夏侯惇威望最重,许褚人称虎侯,他俩出马谁敢不服?
吩咐完毕时值正午,庖人献上战饭,曹操哪还吃得下?一会儿想邺城之事、一会儿想眼下战局,头痛手麻浑浑噩噩,整整一个下午,又烦又躁坐卧不宁,连孔桂在一旁都懒得理了。
如坐针毡耗到掌灯时分,刘晔、杜袭又来奏事:“军粮不济,请主公传令宰杀牛羊。”
“收兵吧……”曹操实在熬不住了。
杜袭阻道:“不可不可。今虽不济,河东太守杜畿已发五千民夫日夜兼程运送后续粮草,不过道路艰险一时不至,只需再熬两日便不成问题了。”
“并非只是粮草难运,这仗实在没法再打了。”曹操绝望地摇着头,“川蜀之地实在太难攻克,再攻下去不知要耗费多少时日……”他说的确实在理,但更是心事和病魔在作祟。
昔日官渡之战耗时一年,如今阳平关不过三日怎就不能打了呢?杜袭是直性人,便要与之争辩,刘晔却笑嘻嘻拦住:“我看主公说得有理,不如……不如我去前军看看,倘若我军士气旺盛、将不疲乏,再战又有何妨?倘伤亡甚重怨声载道,咱就……回来再商量!”
“去吧去吧。”曹操随手收拾帅案上的令箭文书,似是想起身就走,“元让与仲康过去半天都没回奏,你顺便催催他们。咱趁夜拔营截山而退,也免得受敌追击……”他已经迫不及待筹划退策了。
二人无奈而出,杜袭焦急万分:“主公这就要退,怎么办呢?”
刘晔直嘬牙花子:“依我说——耗!反正我也请下差事了,出去转悠半宿再回来,能拖过今夜就拖着,拖不住咱再找人来劝呗!”
“只好如此了。”杜袭叹息一声,忽觉身上发冷,“唉!此真反常之地,这两日如此炎热,今夜又凉了。”
刘晔点了十几名小校,随他下山巡营。这一趟本是不抱什么希望的,却不知眼下将有惊喜等着他。不知是不是曹操带疾出征感动了老天爷,就在曹营君臣各自忧心之际,任何人预料不到的意外变故竟出现了……
'1' 三官:天官、地官、水官,道教早期供奉的神明。燔柴祭天、掩埋祭地、沉江祭水。
第十一章 误打误撞平定汉中
有如神助
就在曹操准备撤军那一晚,两件机缘巧合之事意外发生,竟骤然扭转了战局。
阳平关乃蜀中门户所在,地势之险如鬼斧神工,四面群山陡峭各有殊异。有的地方乱石嶙峋,起伏逶迤;有的地方壁立千仞,无可攀援;有的地方荆棘丛生,野草蔓蔓;还有的地方高耸天际,终日云雾缭绕。整个关城幽谷一带树林茂密、老树参天,千年古藤盘根错节,一到夜晚氤氲之气迷蒙而起,奇石古树有如魑魅魍魉,颇有阴气森森之感。
张鲁之弟张卫既非骁勇之将,也难称奇谋之士,但跟随兄长割据此间三十载,山川地貌了然于胸,故而布置得当。他亲率五千兵驻扎关城,却把一万多人洋洋洒洒铺散在南北两侧山冈,北面由汉中大将杨昂、杨任镇守,南面是程银、李堪、庞德这帮凉州余叛,整个防御工事长达十余里,拒马重重营盘紧密,强弓硬弩滚木礌石,借着原有的山势,真似铜墙铁壁。
但汉中军毕竟兵力有限,攻防战连打三日,曹军突击了无数次,虽然啃不动防御工事,也使他们左封右堵忙于招架;尤其北侧山冈,相较南面稍显平缓,曹军十次攻击倒有八次从这边下手,搞得守军疲于应对,片刻不得安歇。好在杨昂、杨任乃汉宁宿将,颇具人望,所率部众又多为忠实教众,将士虽疲意志不堕。可能就是在这种顽强意志抗拒下,曹军渐渐畏缩了。特别是射死两员雍州小将之后,攻势明显减弱,耗到黄昏时分已不再来犯……
杨昂亲自操戈指挥一天,早疲惫不堪,拄着兵刃撑到日落西山,终于熬到换班时刻——他与副将杨任有约定,一个负责白天、一个管夜战,士兵也分为两拨,每日掌灯时分替换。
这会儿杨任已睡得精神足满,有说有笑,虽然天色黢黑瞧不清他神色,却能瞅见一口白牙总是咧着:“今夜似乎特别凉,不过也好,精神清爽更易御敌……”说话间已走到杨昂近前,“将军辛苦,曹兵不像前两天那么吵,小弟这觉睡得很香甜,照这样下去,过不了几日他们就该撤了吧?”
杨昂倒很稳重:“也不见得。人言曹贼狡诈,需多加小心。”
杨任笑道:“咱凭此狭隘坚守不出,他又有何能为?”
“当防敌人狗急跳墙大举来犯,守三日容易,守仨月就难了。”杨昂先前竭力主战,事到临头才感不易,地形绝对是有利的,但众寡悬殊实在太大了。
杨任年轻力壮,远比他乐观得多:“我听闻张卫将军已修下文书催南郑再发兵马,打算从教众中再选拔些士兵,不出半月当有援军到来。而且今夜可能还有粮草运到,足可支应数月,有兵有粮何惧曹贼?”
“但愿如此吧……”这话杨昂不敢深信,汉宁不过弹丸之地,能调集的精壮之士全在这儿,张卫不过一厢情愿,天师爱惜名节德济苍生,岂会让老弱妇孺上阵?如今除了求天、求地、求鬼神,还能靠谁?想至此他闭上双眼虔诚祈祷,“愿天官降福,保佑我天师道渡此劫波。”
“嗯?”杨任手扶土垒往下观看,“起雾了。”
森林稠密有些湿气在所难免,加之阳平谷地群山环抱很易起雾,可现在毕竟是七月天。或许是骤热骤冷影响,这一晚雾格外大,即便天色已黑,也能感觉到浓浓白气如烟瘴般从谷中升腾而起,不多时就把整个阳平关笼罩住了。杨昂望望这朦胧的景象,抬头又见阴云流转遮住新月,不禁狂喜:“好一场大雾!好一场阴天!曹军地势不熟,如此天气焉能用武?”说罢跪倒在地叩谢天地,心下暗想——我诚心祷告感动上苍啦!
杨任更宽心了:“有大雾相助,小弟这一夜必定无妨。”
“什么大雾相助?”杨昂诚惶诚恐,“乃我天师道注定兴旺,不为邪魔所败。这雾是天师妙法所致!”
“天师法力无处不在,我辈凡夫俗子何能仰望?”杨任木讷片刻又道,“将军,有一事我憋在心里许久了,想问问您。倘若当今天师羽化,该由哪位祭酒继承道统呢?”
世间权门多相似,即便通天之家也不免染些“凡尘”。张鲁儿女也不少,七个儿子五个已长成,在教里皆有祭酒职分。其中三子张盛德貌俱佳,讲法论道感人至深,最合张鲁心意;长子张富正在盛年,虽悟道不及兄弟,治民之才却有过之;又有四子张溢也欲有所作为,有不少相厚党羽。张鲁年事已高,教中之人虽口不明言,心中甚是忧虑,有一日天师羽化,谁能传其道统?唯恐闹出三个天师并存的笑话来,真斯文扫地、玷污大道!
“咳、咳……”杨昂重重咳嗽两声,“咱们忠心护教也就是了,那些奥妙玄通之事少操心为妙。”
“是是是。”杨任不敢再提。
杨昂起身掐诀:“正一守道,修往延洪,鼎元时兆,秉法钦崇。”
杨任也稽首:“光大恒启,广运会通,乾坤清泰,万事成功……将军请休息。”
送走杨昂,杨任又草草布置一番,见雾气越来越浓,举起火把竟照不清丈许,料想这天气曹兵不敢来了,便盘坐在大石上念咒养神。约摸二更时分,忽听山后呐喊骤起,杨任一惊:“糟糕!莫非曹贼有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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