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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倾歌-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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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却追问不舍:“没有其他的身份?”
“或许,有过。”他轻声一叹。
我拧了眉,记起四年前无颜告诉我的那件事,缄口不再问。
问出,便是祸。
我心不在焉,他也没再说话,两人就这样一路沉默着到了洛仙客栈的门口。
下了马,脚依然痛得厉害,我拼命咬住牙、一拖一滞地朝客栈里慢慢挪去。
“我扶你。”夜览上前欲挽住我的胳膊。
我忙闪身避开,婉言相拒:“不必劳烦你了。我自己可以。”
他先是一怔,后又轻轻一笑,缓缓垂下了手臂,眸光微动:“果然,还是亲疏有别。”
我知道他是指聂荆抱着我越窗而逃的事,心中虽恼,一时间却竟然找不到合适的言词来为自己开脱。思索片刻后,我猛然发觉自己根本没有和他解释的必要,于是也不再废话,声音渐渐凉下去,道:“刚才多谢夜大人相助。夷光告辞。”
言罢,不待他回答,我便转过身,手指扶着一旁的墙壁,艰难地朝清兰园走去。
身后没再响起他跟来的脚步声。
我拍拍胸口,松了一口气。
清兰园。
我推门而入时,原本正躺在软椅上的爰姑忙起了身,迎上来扶住我,神色担忧地盯着我行动不便的腿,着急问道:“怎么了?是不是伤着了?怎么会伤着的?”
“左脚骨踝裂了。没有大碍,休养几日就好了。”我无所谓地笑笑,软声安慰她。
爰姑叹息一声,柳眉紧紧蹙起,面容间满是无奈和怜惜。她小心地扶着我在桌旁坐下,旋即半跪在地仔细帮我揉着脚。
“聂荆他还没回来麽?”我抬手倒了一杯茶,随口问道。
爰姑抬眸看我一眼,好笑道:“你们不是一起出去的,怎地会来问我?……”言至此,她温华的眸子突地一亮,醒悟道:“哦,对了,半个时辰前他倒是回来过一次,似乎拿了什么后又匆匆出了门?”
我冷声一笑:“他拿走什么了?”
“我没怎么注意,似乎,是个不大的包裹。”爰姑回想着,一脸皆是迷糊。
“包裹?”我闻言重复,心道难不成那个石头一般的家伙真的生气了,收拾包裹离开了?
爰姑眸光微微一动,面色一紧。我还未着急时,她却安耐不住出门转去了隔壁聂荆的房间。
我脚下有伤,也懒得多动弹。
那家伙走便走了吧,在这不见让我安心,走了倒让我省心不少。
正想着,爰姑却又回来,神色宽慰不少:“思桓刀还在,公主放心,那孩子没有离开。”
“我倒没什么不放心的……”我轻笑,忽地念光一闪,侧眸看着爰姑,奇道,“爰姑怎知聂荆的刀名作思桓?”
爰姑一怔,唇角嗫嚅着,话说不出。
“我……”
我一笑,知她如今不愿合盘向我吐出全部,便索性出言帮她解围:“是不是聂荆告诉你的?”
爰姑低头不语。
我禁不住扬眉欣慰。
纵是她不能告诉我全部,却也不舍得胡乱言词骗我一分一毫。
我叹口气,于是不再语。
半日,坐在厅里随意读了两卷书。
夕阳西下。爰姑扶着我小心站起,出了厅门正要转身去卧房时,我眸光一瞥,竟无意地瞥见了阶下桂子树旁的蓝衣人影。
我身子僵了僵,面色微寒,望着他。
也不知他是何时回来的,只见他安静地站在那里,身子笔直如松柏,风微微撩起了他罩在脸上的面纱,隐隐露出了那很是耐看的完美下颚。
我下意识张了张口,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爰姑见我们二人动也不动,她轻轻笑出声,踏下台阶走向聂荆,语音柔软:“聂侠士回来了。你这手里拎的是什么包裹,这般大?”
听了爰姑的话,我的视线才从那黑色绫纱转移到他的手上。
瞧见那包裹上绣着的纹案,我忍不住弯唇笑了。
聚宝阁。
“公主看中的皮裘。”他淡淡出声,将手中的包裹递给了爰姑。
言罢,他再对着我静默了片刻,转身走向大厅。
刚走几步,他脚步忽地一滞,身行停住。我正奇怪时,却见他伸手扶住了一旁的桂子,淡黄花蕊簌簌落下时,鼻中闻到了沁骨的浓香,耳边传来了那不绝于耳的剧烈咳嗽声。
我望着他颤微不已的肩膀,眉越皱越深。
长风骤起,落日孤鸿。
斜阳谩辉,照得我手中药碗里原本黝黑的汁液泛出了浅浅的琥珀色。
我站在聂荆的房门外,踟躇良久,方抬指轻轻扣响了他的门。
“进来。”声音依然淡淡,却杂入了因咳嗽不断的缘故而带出的微微沙哑。
伸指推开门时,他正端坐在桌前,修长的手指紧紧攒住了一个蓝缎锦囊,身子绷得很紧。
我一瘸一拐地走过去,将药碗放在了桌上。
“喝药。”我淡声道。
他静静坐着,既不出声,也不动弹,整个人似化石般沉稳。
我抿抿唇,也不管他,扭头便要离开。
“等一下,”他突地起身站到我面前,拉住我的手塞入那蓝缎锦囊,低声道,“这是给你的。”
给我的?
我狐疑瞥了他一眼,将锦囊轻轻打开,伸指掏出一个药瓶来。
“就这个?”我抬眸瞅着他,不解。
他轻声笑了,绫纱微微摇晃,淡声:“原本还有两颗夜明珠。”说完,他也不理我脸上愈来愈盛的困惑,转身去喝那碗药。
我好奇地拔开了药瓶的瓶塞,凑近鼻子闻了闻。
“上好的跌打药油?”我呢喃着,不确信地再去闻了一下。
清香却又暗带辛辣的味道钻入鼻息时,脑中念光一闪,我想起爰姑说起他下午回来取的那个小包裹,恍然中猛地明白过来所有的事。
“你下午回来拿走的就是这个?”我回头看着他,心中又气又好笑,“原来今日下午你并非是扔下了我不管不顾,而是回来拿药油来为我治脚伤?”
他背对着我,仰头喝药,不答话。
我忍不住勾唇,笑道:“果然傻。”
药碗终于砰然落桌,他却没有习惯性地因药苦而咂嘴。
我奇道:“怎么?难道今日的药不苦?”
斗笠移动,他面向了我,轻声笑了笑,话音柔和得有些异样:“不苦。”
我闻言心弦一动,不再出声接话了。
他也一声不吭,只撩了长袍,在我对面缓缓坐下。
暮光渐渐散开,夜色降下,屋中有点昏暗。
他打了火折子要点灯,我却将火吹灭,笑道:“不是有夜明珠麽,拿出来让我瞧一瞧。”
他不为所动,依然再次点亮了桌上的烛台,淡淡道:“夜明珠现在聚宝阁,若是你要,我可以陪你去买回来,或者,你也可以要我为你偷回来。”
我呆了呆,诧舌道:“你不要告诉我,你拿了夜明珠去换了那两件皮裘?”
斗笠下的人闻言缄默。
我伸指摇摇他的手臂,急道:“你说话呀!”
斗笠稍稍一抬,他终于开了口,嗓音有些懊恼:“你不是说让我不要告诉你。”
我喉间一咽,瞪眼瞧着他,无语。
两人相对无言,敲门声适时响起。
门扇本就开着,爰姑淡定地站在门扉处,笑颜暖暖:“公子,北院的夜公子说有要事要见你,此刻在大厅。”
夜览?
我揉眉想了想,起身便要往外走。
着急起身暂时忘了脚上的痛,此刻迈步一行,身子不禁又开始摇摇晃晃。
爰姑和聂荆同时过来扶住了我,我脑中想起白天夜览说的那句“亲疏有别”,心念一动,面颊竟不由自主地慢慢烫起。
我轻轻拉开聂荆的手,言词淡淡不觉喜怒:“不必相扶。”
聂荆怔在当地。
“爰姑,我们走。”
夜色如水,月明星稀。
穿过走廊时,秋意萧瑟,风吹动了我身着的银色长袍,衣袂擦过碧青的阑干,沾了一身的露水。
明珠玉佩
烛火的明亮穿透了淡黄的丝帛,将绢制的灯罩上那些隐约而又细致的蝴蝶纹案浅浅映在了夜览的身上。冷得近乎寡色的墨绿长袍,此夜添上了淡淡而又温暖的梦幻光华。
他一人独站在厅中,看似负手随意、神态悠闲,只是眼神却有些飘忽不定,似喜似哀。这样的他分明是在想着什么事,而且想得还很入神,连我与爰姑进门他也未知晓。
“夜大人。”我轻轻咳了一下嗓子,试图唤回他的神。
但瞧那剑眉微微一扬,唇角笑容慢慢绽开,他旋即恢复了平日的神采。
“公主。”转身对着我揖手时,他弯下了腰。
我靠近软椅坐下,抬眸看着他,笑得温和:“此刻是在宫外,你也无须多礼。夜大人说有要事要见夷光,不知这所谓的要事是——?”
他展了展眉,轻声一笑,道:“其实也并非什么要紧事……臣下听闻公主在寻蓝狐皮,不知是真是假?”
我蹙了眉,心中疑惑:“你怎么知道?”
记得下午我选皮裘时,他还未在聚宝阁出现,怎地会得知我与那小厮对话时无意提起的蓝狐皮?
他眸间微微一亮,清俊的容颜间杂着几许说不出的神秘。
他清了清嗓子,也不着急回答,只缓缓问道:“不知公主是否还记得下午在聚宝阁,那个与公主有过一面之缘的白衣男子?”
我愣了愣,随口道:“嗯,记得。”
“他是臣下此行的同伴,名作晨郡。臣下与他皆是公子穆的属臣,晋人常戏称的‘晨君夜郎’便是我与他。”
夜览耐下心解释,而我也渐渐明白了原委。
我点点头,笑道:“原来是他告诉你的。”
夜郎抿唇微笑,抬手由一旁的桌上取过一个大大的锦盒,伸指打开后,递到了我面前。
蓝得近乎纯透的颜色,细密轻软的绒毛在晕黄的灯光下依稀耀出了细微的银色光芒。
我低头看了一眼,再望向他时,声色不动。
“我与晨郡手中正好有一蓝狐皮衣。公主既答应了我们公子的求婚,将来也必是我们的主上。这是臣下和晨郡献给您的。”夜览垂下了头,叫人看不清他脸上此刻的神情。
我转眸想了想,伸手接过锦盒,笑容淡淡:“衣服我收下。”
他抬了头,眼光放肆地在我脸上停留半响,唇边笑意不再似往日清冷,隐隐地,多出了几分人间烟火的味道。
“替我谢谢晨君。”指尖抚摸着那柔软温暖的蓝狐皮,我叹了口气,微敛了眼眸。
“臣下告辞。”话里含着笑,笑中带着轻松。
随即,耳边听到了他渐去渐离的脚步声。
“公主真的决定了?”爰姑柔软的嗓音温和响起。
我弯唇笑了,睁眼看着她,故作不知:“什么?”
“答应了晋穆公子,再不反悔?”爰姑挨着我坐下,手指按住了我依然流连在蓝狐皮衣上的手,神色中带着几分紧张和着急。
我撇了唇,笑道:“不是那日就答应了王叔?你也听到了。”
爰姑怔了怔,挪动唇角想要再说什么,但遇到我微微冷下去的眼光后,口中已吐不出半个字。
“我有分寸。”我低眸瞧着手下蓝狐皮,缓缓道。
毛皮是奢华绝世,柔软中,却暗藏了刺探的绵针。
因为我心知肚明,即便这蓝狐皮再珍贵,它的价值,在夜览眼中,也不过就等同于九日前庆功宴上的那杯酒。
不过是个敲路问话的石子,我若受了,便是承认了与晋穆的婚事,再无反悔。
蓝狐皮在我手中,他们此刻都该放心了……
我轻咬了唇,慢慢合上锦盒。
将寝时,妆台前,我静静坐在那里,任凭爰姑一梳一梳捋着我的发。
窗扇大开,秋夜的风随着飘捻不止的纬纱吹了进来,拂上我的面额,钻入我的睡衾,凉沁沁地寒入骨髓。
我忍不住一个寒噤,微微耸了肩。
爰姑发觉我的冷,忙停下手中的动作走去窗前,想要关窗。
“不要关。”我轻声开了口。
“公主?”爰姑拧了眉,相要劝。
我淡淡笑了,柔声道:“别关。这风虽凉,却吹得人很清爽。”
临淄靠海,每一缕风沾上身时,都带了一股海水的味道,有些咸,有些浩渺,甚至当我闭上眼,心底便能感受得到那大海深蓝的颜色。
比天要蓝,蓝得有些忧伤。
爰姑叹息着摇了摇头,无奈地回到我身边。
“明日我们还启程向北吗?”沉默半响后,她突地问出声。
我瞥眼瞅着窗外的月亮,淡淡道:“歇两日再说。总要等夜览晨郡离开了,等我脚伤好了。”
爰姑一边弯腰在我发尾系着丝带,一边也不忘问出心中的疑惑:“公主既然已经决定了要嫁公子穆,为何还要去晋国先看一看他呢?”
“瞧他是不是真如传言中说的那样是个英雄,是个神;瞧他是不是真的丑绝天下,因为娶不到妻子才来要我;瞧他……”
我正信口胡说时,爰姑却在身后忍不住噗哧笑开:“自古红颜爱英雄。不管他多丑,只要他是英雄,就不会娶不到妻子。”
我闻言点点头,煞有其事道:“也对。依爰姑所言,那他就不是英雄!他既不是英雄,若还是非得娶我的话,我便……”
“如何?”
我恍了恍神,终是将与无颜戏言收回,道:“我也不知道。”
爰姑轻柔地按了按我的发,低声道:“公主的夫婿,自然会是天下最好的男儿。公主不必担心。”
我一笑不言。
脑中似浮现出某人身影。
那个最不该此时出现在我脑海的人。
转念,我狠狠摇头,拼命忘却。
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我推开窗,随意披了件斗篷,倚着窗棂,有些发傻地看着谧蓝夜空中半弯的弦月,璀璨的星子,久久不动。
直到九霄外突兀地传来了一抹空寂悠扬的笛声。
我扯了一下唇角,暗自骂那吹笛的人:三更半夜,竟如此不知轻重地扰人清梦,不是狂徒也是浪客!
然而无法,我骂的话他不可能听见。那笛声呜咽起伏个不停,无止无休地继续着,生生折磨着我的耳朵。
不是说他吹得不好,若非我听惯了湑君的笛声,说不定我还会抚掌为他叫一声“妙”。只是如今……
我抿了唇,按下不耐烦的心绪,勉强承受着那不得不钻入耳中的笛音。
吹笛的人该是个男子,因为笛音寥廓而又响亮,处处透着一股跌宕起伏的纵横豪情,仿佛,他能睥睨着江山敞言开笑,此生轻狂。吹笛的人也该为一些事烦扰着,因为待那笛声渐渐低沉下去后,萦回的缠绵中杂入了几分莫名的失落和孤怅。
我禁不住摇摇头,随手拿出湑君赠我的宋玉笛移至唇边,缓缓地,吐气成音。
人生在世,有几许欢乐,几许忧愁,凡事无须执着,得意最好。
而我的笛声,正是这般地得意纵肆。
片刻后,远处的笛声慢慢地歇了下去,似是那人也发觉了自己笛技的粗陋,不再敢与我同奏。
高明的其实不是我的技艺,而是宋玉笛的绝世珍贵。
我轻笑着,停下了口中吐出的气息。
夜色静籁如初,而我的困意也悠悠然缠上了无力抵抗的眼皮。
夜里虽睡得晚,可晨时天未亮时我便醒了过来,总觉得心中有什么没做的事情一般,牵扯着我的神经,心不能安。
躺在榻上想了半日,等到那朝霞的红色慢慢浸染上窗口的白色纬纱时,我才懒懒地起身下地。
爰姑大概还未起,我洗漱好后,粗粗拢了个高髻,便留了一张字条出了门。
“我出去走走,会小心,勿来找。”
关房门时,我隐隐瞧见了一道雪衣亮影闪出了清兰园的园门。
我蹙了眉,想起昨晚夜览说过的话,心知此人该是晨郡。只是天色这么早,他行迹匆匆地要去哪里?
我心念一动,随即快步出了清兰园跟在他身后。
晋穆身边的人,多了解一个总没坏处。
在军中时,我也学过细作跟踪敌军的几十种法子。若是跟踪一般的人,那自是不在话下。只是如今我脚上有伤,行动难免被拖滞;更何况他是与夜览齐名的人,甚至名字还位于夜览之上,那该是有着让人无孔可入的精明和谨慎。
我不敢大意,一路遥遥跟在他身后,使尽了各种法子,终于在他没有起疑的状况下远远地目睹了他飘身走入了一家门前悬彩灯,姹紫嫣红的帏帐乱飞拽的不凡高阁。
我移步上前,好奇地抬头瞧了瞧阁上匾额。看清阁名的刹那,我想我脸上该失了所有的生气,面如死灰才对。
笔道妩媚,朱红的点漆似胭脂渲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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