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占戈-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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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倒了水给师父,侍立一旁。

    “明白了?”师父问我。

    我重复了遍,虽然还有些许不清楚的地方,也没敢多问。

    师父点了点头:“当初收你,只是于心不忍。我本愿师门传承由我而终,想来还是逆不过天命,临死却收了你这么个资质奇佳的徒弟。”

    我有些内疚,其实师父说的很多我都不明白,只是我记性好,能记住罢了。

    “你回去吧,明天记得带银针来。”

    换班的钟声解了我的窘。

    屁二开了门,把我背上楼,交给虎哥。

    这也是师父说的,动之以利,胁之以力。我送了屁二不少好处,虎哥也仗着一把子力气警告了他,所以他现在和我客客气气,两家开心。

    ※※※

    春去春又来,每年的春天都是我难过的时节。

    娘走了五年了,我已经不是当初嘴上没毛的小伙。虽然只是二十出头,却比同龄的伙伴更显衰老。

    虎嫂说是因为牢里阴气太重,死牢终年不见阳光的缘故。

    所以,有时候我也在想,师父在牢里住了多久?他到底有过什么辉煌的故事?

    这一天,还是让我等到了。

    我到了牢里,还没来得及叫师父,已经有人把我按倒在地。

    “见了王爷,还不下跪!”

    似曾相识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我一如五年前,跪倒在他脚下,浑身打颤。

    一样的黑鞋,一样的紫袍下摆。

    一样的声音,道:“你真的看了他五年?”

    我结巴地回答说是,眼睛盯着他脚下的一片青苔。

    “你不会给他书看了吧。”

    “小的不敢。”

    “哼,谅你也不敢。说,这老头说过些什么?”

    我知道有小人喜欢以言入罪,我看不起这种人,咬牙道:“他一句话也没说过。”

    一声鞭响,我的背脊一阵清凉,然后才是疼痛。

    “国老,五年后本王会再来,希望您还能活着。”那人狂笑着走了。

    我双掌并用,让开了路,免受脚踢之苦。

    不过,我师父居然是国老居然是我师父!

    本朝只有一位国老,本心先生。他是本朝的传说,也是莫大的谜团。

    在郑叔的故事里,国老本心先生有时是位中年文士,有时是个世外高人,有时是神仙,有时是个骄意纵横的侠客。原来,他就是我相对五年的师父。

    “师父。”我怯怯地叫了一声,生怕因为刚才丢脸的举动让他老人家不悦。

    师父叹了口气,道:“该来的总要来。”

    “原来师父是国老,真的吗?”我忍不住问道。

    一灯如豆,师父点了点头。

    得到了本人的认可,我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小亮,你想重新站起来吗?”师父突然问我。

    我看了看已经畸形的两条小腿,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你给我听好了。”师父突然放低声音,“你后天就离开这里,出城后一路往南,那里有个水塘,周围都种了竹子。若是你命不该残疾,必定能找到一竿方形的竹子。”

    “方竹?”我忍不住叫了起来,世上哪有方形的竹子?

    “禁声!”师父低声喝止我,“当心隔墙有耳。找到方竹之后,用力转动,水塘里的水会被放干,淤泥之下,有块石板,石板之下便是密室。记住,你可以让人帮你,却只有你一人能进入密室,否则将引发机关,必定万箭穿心而亡。”

    “那我……”我有些害怕。

    “别怕,此机关是根据人的呼吸而设,只有你一人,呼气必不至于引发机关。”

    我恍然大悟。

    “进入密室之后,把墙上的文字背熟,然后尽数毁去,不可留于人间。明白么?”

    我也压低声音,坚定道:“弟子明白。”

    “等事成之后再来吧。”师父闭上了眼睛。

    我缓缓往外爬去,一阶阶爬上楼梯。

    虎妞还在写我昨天教她的字,十岁的孩子还在天真可爱的年龄,见我浑身是泥,乖巧地帮我打水去了。

    我是一路爬回来的。

    我恨自己的表现,或许师父也是为此让我少去找他。

    我是个懦夫。

    我理该受到路人的嘲笑和辱骂。

 第四章 报复

    我把密室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虎哥,虎哥也答应借辆车送我去。

    虎哥的确是个义气为先的人,推着我跑了整整一天。

    果然有师父说的竹林和方塘。

    不过池塘里的水却不见了,只有一扇黑洞洞的洞口开着,像是没牙老人张开的嘴。

    “这里有尸体!”虎哥的目力不弱,虽然昏暗,还是看到地上像麻袋似的尸体。

    我也看到了,不过我更想知道密室里到底怎么了。师父让我来毁掉密室里的文字,为什么会有人知道这个秘密。

    我顾不上脏,往密室爬去。

    师父说的不错,万箭穿心。

    一个白衣人站在密室中央,背对着我,手里的火把还燃着。他浑身插满了箭,就像一只刺猬。

    我有些胆怯,但还是逼着自己爬了下去。

    密室的墙壁上一个字都没有。

    等我爬上来,虎哥已经挖了坑把那些尸体葬了。

    “师父,有人死在密室里,墙上却一个字都没有。”我说。

    “傻孩子,我只是替你报仇罢了,他居然敢打你,打我的徒弟!”师父朗声笑道,“这次坏他一条臂膀,看看他还敢张狂!老虎不发威,还真被当成了病猫。”

    我不解。

    “哼,你以为李哲存把我关在这里是为了什么?因为为师手里有卷天书,可夺天地造化之机。何况李哲存那厮中了为师的独门秘药,每五年便需为师替他解毒,否则为师哪能活上这么久?”

    师父接着说道:“那密室本来是疑冢,有火则有热气,得热气即会引发机关。我早知他会偷听我们说话,然后派一个得力助手进去替他抄录文字,哈哈,你可解气了?”

    我无语。

    “李哲存!我知道你偷听了三十年!你以为我不知道?哈哈,你的计量能和我比吗!听好了,若是我徒弟或是他兄弟朋友,受了一丝一毫的伤害,我担保你活不过下个五年!”师父大声叫道。

    “小亮,为师的本事不多,该教的也都差不多教你了,可惜你心性善良,人心机变总难让为师放心啊。”师父拉着我的手,爱怜道。

    我虽然恨那些让我变成了残废的人,不过我也的确觉得他很可怜。

    于是,我决定忘记这些。

    我的确忘记了一切。

    师父不愧盛名传世,天文地理,医相星卜,无一不通,无一不晓。自从有了密室一事之后,师父教得更多更急,我也只有勉强牢记。

    我知道了很多事情。

    师父二十六岁出道,十五年,帮本朝太祖皇帝打下天下。李哲存本是太祖皇帝的堂侄,更受过师父的救命之恩,却恩将仇报,设计拘禁了师父。太祖皇帝居然想鸟尽弓藏,默视不理,以至于师父在这个暗无天日的死牢里住了三十年。

    ※※※

    “虎哥,走吧,别被人找到。”我坐在师父设计的轮椅上,对虎哥道。

    虎哥虎嫂已经背了包袱,牵着虎妞的手,三步一回头,终于还是消失在夜色中。

    我带着斗笠,垂下的黑纱遮住了我的脸。一身干净合身的白袍是凤仪楼定做的,用去了足足二两银子。

    师父早两天就已经不成了,也不说话,只是在我手心里写了不少往事。我本来想哭的,但是师父再三要我起誓,今生今世不落一滴眼泪。我答应了。

    也是到了最后,师父说,他不在乎李家对他的恩将仇报,这是他欠李家的。除此之外,师父只让我去看他第一年年节给我的信封。

    我找出已经有些泛黄的信封,里面只有八个字:“自强不息,厚德载物”。

    我立志不会忘记师父的遗言。

    按照师父临终前的告诫,我雇了一辆车,又来到方竹池塘。

    池塘里的水又满了,想来淤泥也铺了厚厚一层。不过师父当初并没有骗那个李哲存,那个无字密室的确是疑冢,他想要的东西并不在那里。

    一切玄机还是落在那竿方竹上。

    师父说,要砍了它,把水灌进去。

    我照做了。

    地底深处似乎传来一阵机关启动的声响,不一会,我左前十来步,开启了一道密门。

    幸好我换了麻衣,爬下台阶的时候虽然有些心疼,但也不是太疼。

    密室里有光,是一颗拳头大小的夜光珠,照亮了一片。我猜它值很多钱,不过我不敢去动,那是师父留下的,师父也没说我可以拿。

    李哲存要的想来就是这卷竹简。

    我正要伸手,看到头上三尺刻着一行字,要我取书之前先向祖师爷磕头。

    师父并没有说过有关师门的事,我也是第一次见到画上那个仙风道骨卓然不群的炼气士。不过我还是磕头了,因为师父说我已经得了他的真传,算是神机妙算门的传人。

    磕足了九个头,竹简之下突然喷出了火!我大惊之下顾不得烧伤,伸手去抢竹简。不过我到底是个残废,惊骇之下手居然够不到,白白被火舌舔了几下,只得看着竹简在火中发出噼啪之声。

    我知道,竹简之下的机关是我磕头引发的。这也是师父的意思吗?

    火渐渐灭了,竹简化成了灰烬,却也留下了些别的东西。

    留下了铁简。

    我待热度退去,勉强把铁简拿到手里,就着夜明珠,读出上面刻的字:“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神机妙算岂可能,炼己修心或有灵。”

    这就是师父想最后告诉我的话?还是连师父都不知道?我看着手中的铁简,揣入怀中,一阶阶原路爬了回去。

    等我爬完最后一阶,密门抵着我的脚关上了,就像有人在下面看着一样。

    我爬上轮椅,手转木轮,辨明方向,往南行去。

 第五章 测字

    本朝太平日久,道上没有听说有什么强盗。不过看我一个残废之人,恐怕真有强盗也懒得向我动手。

    我已经梳了头发,换了一身布衣,在京城南面最近的千桥镇雇了个长随。

    他长得不错,方脸大耳,可惜有反骨。

    师父说占卜相测之学不可全信,也不能不信。所以,我并没有指望他能跟我很久。不过,他跟我的时间也太短了,第二天就拿着我的包袱不知所踪。

    万幸,我在轮椅之下装了暗格,值钱的物件都在我身下,包袱里只是一些散钱和替换的衣物。

    残废总是不便的,客栈的掌柜为了方便我,我也为了省钱,就租下了底楼的杂物间。长宽不过数尺,除了一张床和一张桌子之外别无它物。

    我央人买了纸笔砚墨,在白布条上写了四个字:医字相卜。找来一块干净些的木板架在轮椅上,我有了赚钱营生的行头。

    老板是个好人,为了方便我轮椅的出入,连门槛都拆了。出于感激,我替他写了幅匾额,即便不算绝世之笔,总比他现在用的那块要好上许多。

    日子还是一天天在过,我成了镇上略有名气的相士。虽然我把医放在了首位,但是找我的人更多还是看相占卜。人就是这样,不知道未来之前总想知道,知道后又有诸多烦恼。我不是什么“铁口直断”,所以我只说他们想听的话,混口饭吃。

    不过师父的话我一直记在心里,他说,虚綦之的徒弟不能做一辈子的狱卒,可是我现在比之狱卒又有什么不同?

    今天的天气很好,我早早就出了门。

    因为有一个庙会,今天的客人也特别多。

    一个身穿绸缎的半百富绅挡住了我的去路。

    “你会测字吗?”

    我点了点头。

    他在纸上写下了一个“篍”字。

    我看了一眼,摇了摇头:“竹木茂之于上,萧索隐之于下。表面风光皆可见,不知来日心秋人也愁?”

    他一旁的一个长得很漂亮的侍童,脸上已经写满了怒意。

    “裘,还是篍。”他又写下一个同音字。

    “狐袍不暖日,求衣怎能得?”我还是摇了摇头。

    “蒋老爷,我们别和这个江湖术士纠缠了,快些走吧。”侍童道。

    我笑了笑:“五文钱,多谢惠顾。”

    那富绅也笑了:“我再写个字,你若是能猜到我的来历,我给五两银子!”

    “请。”我不是自信,只是现在围观者众,都是街坊,若是我不敢,招牌也就彻底砸了。不过我已经有了眉目,八成把握。

    “蒋。就以我的姓来测吧。”那人手起笔落,笑着看着我。

    “我总不好直言阁下是个草头将军吧。”我也笑了。

    富绅大笑:“今日得见小友,实在有趣,听闻千桥镇的万合酒楼以壁火烤鸭闻名天下,若是不弃,不如把酒一叙?”

    我当然不会嫌弃他。

    不过我却不喝酒,我只喝茶。

    说是一叙,还真的只叙了一句。他似乎满怀心事,只是喝酒。

    “再帮我测一字。”他说着,沾酒在桌上写下一个“因”。写完,又补了一句:“今日阁下测的无一个好字,还是求先生看看仔细。”

    我一笑,仔细端详着这个方方正正的字。果然是骨架严谨,功法得度,金戈铁马之气赫然。

    “国中一人,可见阁下的确是国士无双。”我说。

    他看着我,并不满意。

    “有心为因,自然是生于恩,可见阁下知恩图报,真丈夫也。”

    他还是看着我。

    “阁下以水为媒,是为洇,可见凶中带吉,总能过去。”

    他叹了口气,道:“承您贵言,但愿如此。”

    “不知阁下要问什么?”

    “兵事。”他吐出两个字。

    “若是问兵事……”我略一沉吟,“兵书有云:勿击堂堂之阵,勿邀煌煌之师。将军能写出如此堂皇规正的字,此行或是大吉。”

    “诚如先生所言,但求上报君恩,粉身碎骨,在所不辞。”他的脸色略微有些转霁。

    我不再说什么,其实,若是兵事,“因”带“囚”形,或有阶下之辱。

    “不过,兵者,诡道也。即为诡道,自然吉凶不可测,将军还需小心。”我不忍心骗他,还是暗示道。

    他一笑,道:“原来先生对兵家还有涉猎,不妨一论。”

    “草民身居陋巷,耳聋目瞎,不敢妄论。”

    他故作神秘地靠近我,吐出两个字:“西北。”

    师父曾经说过,天下动静,一动一静。乱世之后必有盛世,盛世之中必伏乱根。西北是我朝腹地,听闻与野食国相接,其地华夷杂居,早两年便有不服君威之传。

    “草民试言。”我一拱手,“若是西北有事,国之大祸将至。所谓兵势如水,西北之地广袤胜过中国,贫瘠不下蛮荒,民风剽悍三岁孩童即能舞刀弄棒。进攻,入阳关,陷酒池,得金城即可跨马中原如入无人之境。退守,听闻南有沙漠无垠如海,非土著不可生;北有祁山连绵万里,非鹏鸟不可越。”

    “依先生说来,若是西北事发,岂非天下动荡?”他眯着眼睛。

    “是。西北不能不稳。”

    他叹了口气:“先生好见识。我尚缺一个幕僚,先生是否愿助我一臂之力?”

    我从没有想过自己能碰到一个将军,不过真的碰到了也就碰到了,他并非想象中的高不可攀。至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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