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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相国-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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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额图却立马骂道:“狗奴才,你竟敢在皇上跟辅政大臣之间故意挑拨!”原来刚才张善德那些话是索额图教他说的,却又来骂他。

张善德吓坏了,忙跪了下来,说:“奴才该死!可奴才怕皇上吓着,实在看不下去!”

皇上笑道:“朕是那么好吓唬的吗?你们都想得太多了,辅臣大人都是为着朕好。陈廷敬,朕听说你是鳌拜保举来的。你说说朕是去骑马呢,还是读书?”

陈廷敬道:“回皇上,读书、骑射都很重要,这会儿皇上想读书,那就读书吧。”

皇上说:“卫师傅,朕依你的,这会儿就不讲新书了。可朕也不想去骑马,只想听些历史掌故,就让陈廷敬讲吧。”

卫向书点头道:“遵皇上旨意。史鉴对于治国,至关重要。”

陈廷敬便说:“臣遵旨。不知是臣随意讲,还是皇上想知道哪些掌故。”

皇上却道:“你给我说说王莽这个人吧!”

卫向书暗惊,道:“皇上,这段史事纷繁复杂,过几年再讲不迟。”

皇上说:“历朝历代,皇帝、大臣多着哪,朕感兴趣的倒也不多,值得细细琢磨的君臣更少。朕虽年少,王莽倒是听说过的。朕就想听陈廷敬仔细说说王莽这个人。”

卫向书道:“皇上,过几年再讲这段史事,今日可否讲讲别的?”

高士奇上回吃过苦头,只是站在那里不吭声。

皇上道:“真是奇怪了!朕想听听王莽这个人的故事,你们好像就忌着什么。难道朕身边还有王莽吗?陈廷敬,说吧!”

陈廷敬很是为难,望望卫向书。卫向书道:“陈廷敬,皇上想听,你就讲吧。”

陈廷敬仍是迟疑,半日才讲了起来:“西汉末年,天下枭雄蜂起,朝中朋党林立,外戚争权夺利,国家甚是危急。王莽倒是个能臣,替汉室收拾好了摇摇欲坠的江山,辅佐平帝刘衍。但是,王莽既是能臣,更是奸雄。他伺机暗杀了平帝刘衍,扶了两岁的孺子婴为帝,自己操掌朝廷。摄政不到三年,干脆把孺子婴拉下皇位,自己登基。”

皇上问道:“汉平帝刘衍被杀,年岁多大?”

陈廷敬说:“十四岁!”

怎料皇上又问道:“朕今年十岁了,离十四岁还有几年?”

皇上问了这话,面前立时跪倒一片。卫向书连连叩头道:“皇上,今日这话传了出去,可是要人头落地的呀!首当其冲的自是老臣。老臣命如草芥,死不足惜。只是这些话如被奸人利用,难免危及君臣和睦,酿成大祸!”

皇上问道:“卫师傅是怕有人等不到我十四岁,就把我杀了?”

索额图吼道:“陈廷敬真是该死!”

陈廷敬虽是害怕,但既然说了,就得说透,不然更是罪过,便道:“皇上,刚才臣所说的虽是史实,但其中见识,臣并不赞同。既然皇上垂问,臣就冒死说说自己的看法!”

卫向书着急道:“廷敬,你不要再说了!”

陈廷敬却道:“廷敬一人做事一人当,与卫师傅无干!王莽固然不忠,但他之所以胆敢篡汉,都因汉平帝懦弱无能!历史有可怕的轮回,光武帝刘秀光复了汉室,可是不到两百年,又出了个曹操。曹操也被世人骂为奸雄,但如果不是汉献帝刘协孱弱可欺,曹操岂敢大逆不道?”

高士奇这回说话了,道:“王莽、曹操可是万世唾骂的大奸大恶,廷敬您这样说不等于替他们扬幡招魂吗?您不要再说了。”

陈廷敬谁也不理会,只对皇上说:“臣还没有讲完哪!”

卫向书厉声喊道:“廷敬,老夫求你了,不要再多说半个字!”

皇上却仍要听下去,道:“陈廷敬,你别管他们,讲!”

陈廷敬说道:“皇上天资聪颖,勤奋好学,必能成就一代圣明之君!单凭皇上以十岁冲龄,便能问王莽之事,可谓识见高远。史鉴在前,警钟萦耳,皇上当更加发奋,刻苦磨砺,不可有须臾懈怠!”

索额图道:“陈廷敬,你是不是在吓唬皇上?”

陈廷敬这才说道:“皇上,臣的话说完了。如果触犯皇上,请治罪!”

索额图跪下道:“皇上,陈廷敬妖言蛊惑,万万听不得!”

皇上却笑了起来,说:“不,陈廷敬说的话,朕句句都听进去了!陈廷敬,你的见识非同寻常,朕赏识你!”

陈廷敬忙说:“谢皇上宽贷不究!”

皇上站起来,拍拍陈廷敬的肩膀,说:“你没有罪,你今日有功!朕听懂了你这番话,会更加努力的。陈廷敬,历朝历代,像王莽、曹操这种篡逆的故事,不止一二。朕命你把这些掌故弄个明明白白,一件件儿说给朕听!”

卫向书恐再生事端,只道:“皇上眼下要紧的是读书,前朝掌故日后慢慢说也不迟。”

皇上说:“读几句死书,不如多知道些前朝兴亡的教训!朕不想做刘衍!”

陈廷敬道:“皇上明白这个道理,臣已十分欣慰!卫师傅说得是,皇上现在读书要紧!”

皇上道:“朕书要读,兴亡掌故也要听。陈廷敬,朕要奏明太皇太后,她老人家会重重地赏你!”

卫向书忙跪了下来,道:“皇上,老臣以为,今日弘德殿里的事,谁也不得露半个字出去!陈廷敬固然说得在理,就怕以讹传讹,生出事端。因此,太皇太后那里,皇上也不要说。”

皇上想了想,说:“准卫师傅的话。你们都听着,谁到外头去说今日的事儿,朕杀了他!”

皇上午后散了学,周如海就瞅着空儿出去密报鳌拜去了。索额图自然也会把这事告诉他阿玛的。卫向书知道今日的事情最终都会传出去,他不如自己走在前头,散学就见太皇太后去了。

鳌拜听周如海说了弘德殿里的事,勃然大怒,立即把明珠找了去,说:“明珠,陈廷敬是你向老夫引见的,你说他忠义可信。他居然同皇上讲王莽篡汉的故事!这分明是在提醒皇上,老夫会成为王莽!陈廷敬居心何在!”

明珠道:“要不要找陈廷敬来问个详细?”

鳌拜道:“还用问什么?陈廷敬不光今日讲了,日后还会讲下去!这个陈廷敬,他同老夫离心离德!多亏了周如海,不然老夫还蒙在鼓里!”

明珠问道:“辅臣大人,此事您想如何处置?”

鳌拜道:“让陈廷敬永远见不着三阿哥!”

明珠道:“他是皇上了。”

鳌拜没好气,说:“知道他是皇上!陈廷敬迟早会把这个皇上教坏的!先把陈廷敬从皇上那儿弄出来,再寻个事儿杀了他!这种忘恩负义的人,留着何用!”

明珠道:“明珠以为此事还需想周全些。”

鳌拜说:“老夫遇事不会多想,快刀斩乱麻!卫师傅也要换掉!”

明珠道:“先帝跟太皇太后都很是信任卫师傅,只怕动他不了!”

鳌拜道:“你不用多管!皇上身边的人,统统换掉!周如海你留个心眼儿,给他们寻个事儿!”

周如海点头说:“乾清宫那几个太监、侍卫,我已给他们把碴儿找好了!”

鳌拜忙说:“哦?快说来听听。”

周如海说:“侍卫倭赫等擅骑御马,擅取御用弓箭杀鹿,按律当如何?”

鳌拜惊道:“竟有此事?死罪!”

周如海又说:“张善德那几个太监把皇上的夜壶当痰盂使,往里头吐痰哪!”

明珠听着忍俊不禁,差点儿笑了起来,鳌拜却说:“大逆不道!该杀!陈廷敬这个人也该杀,给个罪名,就说他居心不良,妖言蛊惑,离间君臣!”

明珠忙道:“拿这个理由杀陈廷敬,只怕有些牵强。”

鳌拜红了眼,道:“管他牵强不牵强,先把他从皇上身边赶走再说!卫向书纵容陈廷敬,也不得放过!不管了,就这么定了!”

那日皇上仍是在弘德殿读书,听得外头吵了起来。索额图正好侍驾,忙跑了出去。只见鳌拜领着很多侍卫进来了。索额图忙问:“辅臣大人,您这是……”

鳌拜并不答话,只领着人往里走。索额图见势不好,厉声喊道:“辅臣大人,你想弑君不成!”

鳌拜却反过来吼道:“索额图,休得咆哮!惊了圣驾,拿你是问!”

弘德殿的侍卫忙抽了刀,鳌拜带来的人却快得像旋风,立马把他们围住了。

皇上出来了,喝道:“鳌拜,你想做什么?”

鳌拜叩首道:“皇上,臣今日要清君侧!”

鳌拜领来的侍卫立即宣读文告:“乾清宫侍卫倭赫、西住、折克图、觉罗塞尔弼等,擅骑御马、擅取御用弓箭杀鹿,大逆不道!彼等御前侍卫在辅政大臣面前没有依制加礼,言行轻慢,大失国体。内监张善德等事君不敬,亵渎圣体,其罪耻于言表。陈廷敬居心不良,蛊惑皇上,离间君臣,十恶不赦!卫向书纵容陈廷敬,罪不可恕!”

皇上逼视着鳌拜,大声道:“鳌拜,你这是一派胡言!”

鳌拜见局面已尽在掌握之中,便跪了下来,道:“臣不忍看着皇上终日与狼狐之辈为伍!”

鳌拜手下的侍卫已把刀架在陈廷敬脖子上。陈廷敬想今日反正已是一死,便高声说道:“辅臣大人,我蒙皇上垂询,进讲历代兴亡掌故,何错之有?皇上十岁冲龄便懂得以史为鉴,有圣皇明君气象,真叹为神人!我身为人臣,万分欣慰。十岁的皇上尚且知道发奋自强,不赴刘衍后尘,难道真还有人想效法王莽不成?辅臣大人受先皇遗命,佐理朝政,辛勤劳苦,遇着这么聪慧的皇上,应感到安慰,何故动起干戈?”

皇上问道:“鳌拜,你告诉朕,谁想做王莽?”

鳌拜站起来,冲着陈廷敬吼道:“陈廷敬,死到临头,你还在调唆皇上!我这就杀了你!”

陈廷敬脖子上那把刀立即就举了起来。这时,卫向书大喊一声:“不可!”一把推开陈廷敬,那刀僵在了半空中。

鳌拜怒目横视:“卫向书,你不要以为老夫就不敢杀你!”

卫向书道:“杀了老夫,又何足惜!你要想想你自己!”

鳌拜哈哈大笑道:“老夫有什么好想的?老夫身为辅臣,今日是在清君侧,替天行道!”

卫向书说:“我担心你如何向十岁的皇上说清楚今日的事情!皇上要不是生在帝王之家,他还在父母面前撒娇哩!你却要他看着这么多人头落地!”

鳌拜道:“做皇帝生来就是要杀人的,还怕见了人头?书生之见,妇人之仁!”

听得卫向书这么一说,皇上大喊一声卫师傅,一头栽进老人家怀里,哭了起来。卫向书也老泪纵横,抱着皇上。

皇上突然止住哭泣,回头道:“朕不怕看见人头落地!鳌拜,我奏明了皇祖母,你的人头也要落地!”

索额图喊道:“辅臣大人,你吓坏了皇上,看你如何向太皇太后交代!”

皇上却喊道:“索额图,朕这么容易就被吓着了?朕命你救驾!”

索额图大声喊着救驾,可乾清宫的侍卫早换成了鳌拜的人,倭赫等御前侍卫已无法动弹。鳌拜吩咐手下侍卫:“留下几个人护驾,把所有的人都带走!”

鳌拜不管皇上如何哭闹,把卫向书、陈廷敬、倭赫、张善德等几十号人全部押走了。

鳌拜毕竟有些逞匹夫之勇,后边的事情还得往桌面上摆,不然他也难得向太皇太后跟满朝文武百官交代。索尼等大臣急忙请出太皇太后,各方争来争去几个回合,倭赫、西住、折克图、觉罗塞尔弼等侍卫、太监十三人处斩,卫向书仍充帝师,陈廷敬不得再在皇上身边侍从,仍回翰林院去。张善德原是也要处斩的,皇上哭闹着保住了,仍回弘德殿遣用。





十九




卫向书大人教了陈廷敬“等”字功,岳父大人教了他“忍”字功。他这一“等”一“忍”,就是十几年过去了。这时候,陈廷敬已是翰林院掌院学士、教习庶吉士、礼部侍郎、《清太祖实录》总裁。月媛早生下两个儿子,老大名唤豫朋,老二名唤壮履。

陈廷统早中了举人,却未能再中进士,也懒了心,不想再下场子。陈廷敬拿他没办法,只得在京里给他谋了差事,在工部做个笔帖式。这陈廷统同他哥哥可是两个性子,功名未成只叹自己命不好,没遇着贵人。他总瞅着空儿这家府上进,那家府上出。

一个夏夜,陈廷统想去明珠府上拜访。明珠早已是武英殿大学士、太子太师、吏部尚书。陈廷统在明珠府外徘徊着,忽见一顶轿子来了,匆忙躲闪。下轿的原来是高士奇。高士奇现在仍只是个内阁中书,却在南书房里行走。他见有人慌忙走开,甚是奇怪。朗月当空,如同白昼,他竟然认出人来了,便叫道:“不是廷统吗?站在外头干吗?”

陈廷统一脸尴尬,走了过来,说:“我想拜见明大人,可我这个七品小吏,怎么也不敢进明大人的门呀!”

高士奇哈哈大笑,说:“啊呀呀,明大人礼贤下士,海内皆知。来,随我进去吧!”

陈廷统仍是犹豫,支吾道:“可我这双手空空。”

高士奇摇头道:“不妨不妨,门包我给就是了,你随我进去得了。”

高士奇说着,上前叩门。门房开了门,见是高士奇,笑道:“哦,高大人,今儿我家老爷可是高朋满座啊!您请!”

高士奇拿出个包封,递给门房。门房笑着收下,嘴上却说:“高大人就是客气,每回都要赏小的!”

高士奇也笑着,心里却暗自骂这小王八羔子,不给他门包,八成明大人就是不方便待客!高士奇当年寒碜,手头常有拿不出银子的时候,他在明珠府上没少受这门房的气!

高士奇进了明府,迎出来的是管家安图。安图笑道:“高大人,您来啦?”

管家也是要收银子的,高士奇递了个包封,说:“安大管家,好些日子不见了。”

安图接了银子,说:“小的想高大人哩!咦,这位是谁?”安图望着陈廷统,目光立马冷冷的。

高士奇笑道:“我带来的,陈廷统,陈廷敬大人的弟弟,在工部当差。”

安图忙拱手道:“原来是陈大人的弟弟,失敬失敬!”

陈廷统还了礼,说:“还望安大管家照顾着。”

安图领着高士奇和陈廷统往明府客堂去,老远就听得有人在里头高声说道:“神算,真是神算呀!”

高士奇听了,知道肯定是京城半仙祖泽深在这儿。祖泽深如今名声可是越来越大了,就连王爷、阿哥都请他看相。

安图让高士奇和陈廷统在门外稍候,自己先进去。不多时,安图出来,说:“明大人有请哩!”

高士奇刚弓身进门,就听得明珠朗声大笑,道:“啊啊,士奇来了啊!快快上座!”

高士奇忙走到明珠面前,正儿八经请了安:“士奇拜见明大人!”

明珠又是大笑,说:“士奇就是太客气了,你我整日价在一处,何必多此一礼?咦,这位是谁呀?”

高士奇忙回头招呼陈廷统上前,引见道:“陈廷敬的弟弟陈廷统,在工部做笔帖式,想来拜见明大人,我就领他来了。”

明珠忙站了起来,拉过陈廷统坐在自己身边,说:“啊呀呀,原来是廷统呀!我早就听别人说起过,还向您哥打听过您哩!快快请坐!”

陈廷统面红耳赤,说:“廷统区区笔帖式,哪值得明大人挂记!”

明珠摇头道:“话可不能这么说,今日在座各位,好些就是从笔帖式做起的。这位萨穆哈大人,户部尚书,他在顺治爷手上,就是个笔帖式!”

陈廷统忙起身请安:“廷统见过萨穆哈大人!”

萨穆哈正手把烟管吸烟,哈哈一笑,咳嗽几声,说:“我们满人,读书不如你们汉人,肚子里也没那么多花花肠子,心直口快!”

明珠半是嗔怪,半是玩笑:“萨穆哈,你如今都是尚书了,还改不了这个性子!”

高士奇也笑道:“萨穆哈大人性子就是好,用不着别人去琢磨他。”

高士奇说话间,向在座各位大人点头致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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