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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相国-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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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伦先拱手向天:“山东巡抚富伦恭请皇上圣安!”
再朝陈廷敬拱拜:“见过钦差大人!”
陈廷敬也是先拱手向天,然后还礼:“皇上吉祥!钦差翰林院掌院学士、教习庶吉士、礼部侍郎陈廷敬见过抚台大人!”
富伦道:“富伦有失远迎,万望恕罪!请!”
那位神秘少年骑马站立远处,见陈廷敬随富伦进了衙门,便掉马去了。
进了巡抚衙门客堂,早有果点、茶水侍候着了。陈廷敬坐下,笑道:“巡抚大人奏报,山东百姓感谢朝廷前几年救灾之恩,自愿捐粮一成献给国家。皇上听了,可是龙颜大悦呀!可皇上又念着山东连年受灾,担心百姓顾着感激朝廷,却亏待了自己,特命廷敬前来勘实收成。”
富伦面带微笑,说:“陈大人,您我都是老熟人,刚才我俩也按朝廷礼仪尽了礼,我就直话直说了。您是来找我麻烦的吧?”
陈廷敬哈哈大笑,说:“巡抚大人的确是直爽人。我双脚踏进德州境内,就见百姓沿路迎接,把我当成了巡抚大人。到了济南,遇上去义仓送粮的百姓,又把我当成巡抚大人。富伦大人,您在山东人望如此之高,我哪里去找您麻烦呀!”
富伦笑道:“陈大人该不是在说风凉话吧?”
陈廷敬很是诚恳的样子:“富伦大人说到哪里去了!我是个京官,地方上一日也没待过。到这里一看,方知百姓如此爱戴一个巡抚,实感欣慰。这其实都是在感谢朝廷啊!”
富伦不由得长叹起来:“陈大人真能如此体谅,我也稍可安慰了!地方官难当啊!不是我说得难听,朝中有些京官,总说封疆大吏在下面如何风光,如何阔绰!让他们下来试试,不是谁都干得好的!”
陈廷敬喝了口茶,说:“廷敬佩服富伦大人才干,到任一年,山东就如此改观!也不知前任巡抚郭永刚那几年都干什么去了!”
富伦摇摇头,说:“前任的事,不说了,不说了。不知陈大人如何安排?我这边也好随时听候吩咐!”
陈廷敬说:“俗话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明日想去看看义仓,然后查看一下百姓捐粮账目,就完事了。”
富伦道:“如此甚好!只是皇上还没恩准,我们还不敢放开接受捐献,实在压不住的就接受了一些。义仓还没满哪!各地捐粮数目倒是报上来了。”
陈廷敬点头说:“这个我知道,全省共计二十五万多石。”
这时,听得外头有喧哗声。富伦吩咐左右:“你们快去,看看怎么回事!”
又听得外头有人喊着什么钦差,陈廷敬便说:“好像是找我的,我去看看。”
富伦忙劝道:“陈大人,下头民情复杂,您不要轻易露面。”
陈廷敬只说无妨,便同富伦一道出去了。原来外头来了很多请愿百姓,有人嚷道:“我们要见钦差大人!咱山东百姓好不容易盼来了一位清正廉洁的巡抚,朝廷却不信任,还要派钦差下来查他!这天下还有公理吗?”
见富伦出来了,一位百姓喊道:“巡抚大人,您不要怕,我们山东百姓都可为您作证!”
富伦却是怒目圆睁:“你们真是无法无天了!什么是钦差你们知道吗?就是皇上派下来的!皇上是天!你们怎敢如此胡闹?你们以为这是在帮我吗?这是帮倒忙!”
陈廷敬朝百姓们拱手道:“本官不怪你们,有话你们说吧。”
前几日在巡抚衙门挨了打的何宏远高声喊道:“钦差大人,您看看我这头上的伤,这伤就是巡抚大人吩咐手下人打的,巡抚大人可是清官哪!”
突然冒出这么个说话牛头不对马嘴的人,大伙儿都哄地笑了起来。陈廷敬听着也觉得蹊跷,问:“这倒是件稀罕事,说来听听?”
何宏远说:“我前几日去巡抚衙门送银子,被巡抚大人赶了出来,还挨了棍子。”
富伦睨视着何宏远,道:“你真是无耻!做了这等见不得人的事,还敢当众说出来!”
何宏远低头说道:“小民的确没脸面,可我亲眼见识了您这样的清官,自己受些委屈也心甘情愿了。”
陈廷敬点头不止,说:“巡抚大人您看,山东百姓多么淳朴啊!”
富伦忙拱手向天:“这并非我富伦的功劳,而是我们各级官员每月宣讲皇上《圣谕十六条》,春风化雨,沐浴万象。”
陈廷敬正同富伦赞许民风,不料有人喊道:“钦差大人,我们山东既是孔孟故里,也是宋江家乡。钦差大人如果故意找巡抚大人麻烦,小心自己回不了京城!”
富伦跺脚怒骂:“大胆,真是反了!把这个人抓起来!”
众衙役一拥而上,抓了这个人。陈廷敬忙说:“巡抚大人,还是放了他吧。他这话有些难听,却半个字都没说错。”
富伦不依,道:“钦差大人,这个人竟敢在巡抚衙门前面说这种反话,应按律重罚!请您把他交给本抚处置。带下去!”
“乡亲们,本抚求你们了!你们在此喧闹,成何体统?你们一片好心要帮我,却是在害我呀!你们都回去吧。”富伦说着,突然跪了下来,“百姓是我的衣食父母,本抚今儿就拜拜你们!只要你们各安本业,好好地过日子,本抚就感激万分了!”
百姓们都跪下了,有人竟哭泣起来,说:“巡抚大人,我们都听您的,我们这就回去!”
大家都跪着,只有陈廷敬和他左右几个人站着。他抬眼望去,又见那位骑马少年,脸上露着一丝冷笑,掉马离去。
陈廷敬小声嘱咐大顺:“看见了吗?注意那个骑马少年,他从德州跟到济南来了。”
次日,富伦陪着陈廷敬查看义仓。粮房书吏打开一个粮仓,但见里头麦子堆积如山。接着又打开一个粮仓,只见里头堆满了玉米。
富伦说:“皇上未恩准,我们不敢敞开口子收,不然仓库会装不下啊。”
陈廷敬笑道:“有粮食,还怕仓库装不下?”
富伦笑笑,回头对书吏说:“义仓务必做好四防,防盗、防火、防雨、防鼠。最难防的是老鼠,别看老鼠不大,危害可大。仓库都要留有猫洞,让猫自由出入。一物降一物,老鼠怕猫咪,贪官怕清官!”
书吏低头回道:“巡抚大人以小见大,高屋建瓴,小的牢记巡抚大人教诲!”
富伦嘿嘿一笑,说:“你一个守仓小吏,别学着官场上的套话。好好地把自己分内的事情一件一件儿做好了!本抚最听不得的就是官场套话!陈大人啊,这官场风气可是到了除弊革新的时候了!”
不等陈廷敬说话,随行在后的孔尚达接了腔:“巡抚大人目光高远,居安思危,真令庸书感佩呀!”
富伦朝陈廷敬无奈而笑,说:“陈大人您看看,我才说了守仓小吏,他又来了。老夫子,本抚请你这个幕僚,就是见你是个读书人,点子多。你呀,多给本抚出点好主意。山东治理好了,百姓日子一年好上一年,也不枉你我共事一场!”
孔尚达顿时红了脸,说:“庸书谨记巡抚大人教诲!”
突然,一支飞镖嗖地直飞陈廷敬。大顺眼疾手快,推开陈廷敬,那飞镖正中粮仓门框。众人高喊抓刺客,却不知刺客在哪里。出了这等事情,富伦慌忙赔罪。陈廷敬淡然一笑,只说没什么。
没多时,刺客被抓了回来,按跪在地。仔细一看,原来正是那位骑马少年。大顺手里提着少年的佩剑,回道:“老爷,正是一直跟踪您的那个人!”
富伦指着少年喝道:“大胆刁民,竟敢行刺钦差!杀了!”
陈廷敬一抬手:“慢!”又低头问那少年,“你为何行刺本官?”
少年狠狠横了陈廷敬一眼,低头不语。陈廷敬瞧着这人奇怪,让人掀掉他的帽子,看个仔细。少年挣脱双手,捂住脑袋。衙役们喝骂着掀掉了少年的帽子,众人顿时惊了!原来是个面目姣好的小女子。
陈廷敬也吃惊不小,问:“原来是个小女子。你是哪里人氏,为何女扮男装,行刺本官?”
小女子依然不开口。富伦说:“刺杀钦差可是死罪!说!”
女子仍不开口,只把头埋得低低的。陈廷敬吩咐道:“将人犯暂押本官行辕。一个小女子经不得皮肉之苦的,你们不可对她动刑。”
富伦道:“钦差大人,还是将人犯关在衙门监狱里去吧,怕万一有所闪失呀!”
陈廷敬笑道:“一个小女子,不妨的。此事蹊跷,我要亲自审她。”
富伦只好点头:“遵钦差大人之命。钦差大人,让您受惊了。”
陈廷敬满面春风:“哪里哪里!我看到山东果然大获丰收,十分欣慰!”
衙役将小女子带走了,大顺随在后面。
富伦应酬完陈廷敬,回到衙里,心情大快:“皇上说陈廷敬宽大老成,果然不错。他不像个多事的人!”
孔尚达却说:“巡抚大人,我可有些担心啊!”
富伦问:“担心什么?”
孔尚达说:“看着陈大人那么从容不迫,我心里就有点儿发虚!”
富伦哈哈大笑:“你心里虚什么?这些京官呀,没在下面干过,到了地方上,两眼一摸黑!下面说什么,他们就信什么;下面设个套儿,他们就得往里钻!何况我山东一派大好,怕他什么呀?”
孔尚达沉默片刻,说:“庸书有种不祥的预兆,今儿那个女刺客,会误大人的事!”
富伦问:“怕什么?她是来刺杀陈廷敬,又不是冲我来的!”
孔尚达说:“庸书想啊,还真不知道那刺客是想杀陈大人,还是想杀巡抚大人您哪!如果她要杀陈大人,这就更加叫人纳闷!您想啊,她若是陈廷敬的仇家,就应该是从京城尾随而来的,沿路都有机会下手,为何要到了济南才下手呢?”
富伦听了这话,也觉得有些奇怪:“你怀疑那女子是山东人?”
孔尚达眉头紧锁,说:“如果她是山东人,就更不可思议了。陈廷敬在山东怎么会有仇家?”
富伦问:“你是说她可能是我的仇家?那她为何不早对我下手呢?偏要等到来了钦差的时候?”
孔尚达望着富伦说:“庸书也想不明白。我说呀,干脆把那女刺客杀了,就什么也不用担心了!”
富伦思忖片刻,点头说:“好,此人刺杀钦差,反正是死罪。你去办吧!”
陈廷敬回到行辕,也百思不得其解。一个小女子从德州跟着他到了济南,居然向他行刺!一路上多的是机会下手,她为什么偏要赶到济南来呢?陈廷敬正踱步苦思,突然听得外头一阵哄闹,不知出了什么事情。不多时,大顺跑进来回话,原来是那小女子抢下衙役的刀要自杀,被人救下了。
陈廷敬更觉奇怪:“啊?她要自杀?伤着了没有?”
大顺说:“那倒没有。”
陈廷敬问:“她说什么了没有?”
大顺说:“从抓进来那会起,她一句话也没说,饭也不肯吃,水都不肯喝一口。”
陈廷敬沉吟着:“真是怪了。带她进来。”
大顺走到门口交代几句,过会儿衙役就带着小女子进来了。小女子很是倔犟,怎么也不肯跪下。两个衙役使劲按住,她才跪下了。
陈廷敬语气平和,道:“姑娘,你真把我弄糊涂了。年纪轻轻一个女子,平白无故地要行刺钦差,行刺不成又要自杀。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女子低头不语。
陈廷敬笑道:“世上没人会闲着没事干就去杀人。说吧,为何要行刺我?”
小女子冷冷地白了一眼陈廷敬,又两眼低垂,拒不说话。大顺忍不住喊叫起来:“钦差大人问话你听见没有?你是聋了还是哑了?”
陈廷敬朝大顺摇摇手,对小女子说:“我新来乍到,在山东并无仇家,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我看你不像个平常人家女子,倒像个大家闺秀。”
小女子仍是不吭声。
大顺说:“老爷,看来不用刑,她是不开口的。”
陈廷敬摇头道:“我相信她要行刺我是有道理的。我只想听她说说道理,何必用刑?”
问了半日,小女子却是只字不吐。
陈廷敬很有耐心,说:“你应该知道,杀人是要偿命的,何况是行刺钦差?假如要治你的罪,不用审问,就可杀了你。可我不想让你冤枉了,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这时,马明突然推门进来,陈廷敬便叫人把小女子带下去,等会儿再来审问。大顺递上水来,马明顾不上喝,便把德州所闻如此如此说了。
陈廷敬略加思忖,提笔写了封信:“马明,辛苦你马上去趟恒泰记,请他们看在老乡面上,到时候暗中接应。”
马明带上陈廷敬的信,匆匆出门了。大顺问:“老爷,再把那女刺客带来?”
陈廷敬摇头说:“不忙,先把向大龙和周三叫来。”
大顺带了向大龙和周三进来,陈廷敬目光冷峻,逼视着他们,良久,嘴里才轻轻吐出两个字:“说吧!”
两人脸都白了,面面相觑。向大龙壮着胆子问:“钦差大人,您……您要我们说什么?”
陈廷敬冷冷地说:“你们自己心里明白。”
向大龙小声说:“钦差大人,您可是我们百姓爱戴的钦差呀!我们百姓爱戴好官,这难道做错了吗?”
陈廷敬说:“你俩跟我好几日了,见我没问你们半句话,就以为自己碰上天下头号大傻瓜了是吗?”
向大龙仍是糊涂的样子:“钦差大人,小的真的不知道您要我们说什么呀!”
陈廷敬怒道:“别演戏了!你们早已知道我是钦差了,还要巧言欺诈,就不怕掉脑袋?”
两人扑通跪下,把什么都招了。原来两人真的是德州府的衙役,路上场面都是巡抚衙门那位幕僚孔尚达派人安排的。德州连年灾荒,富伦却不准往朝廷报灾,要的是个太平的面子。德州这边百姓便四处逃荒,还闹了匪患。富伦知道张汧同陈廷敬是亲戚,就先把他请到济南去了。
陈廷敬听罢,气愤已极,骂道:“哼,我就知道你们是衙门里的人!你们想想,你们都是做的什么事呀?花钱买了东西,雇了百姓来做假,百姓背后会怎么说你们?我不想当着百姓的面揭穿你们,是顾着你们的脸面,顾着朝廷的脸面,也是顾着我自己的脸面!你们不要脸,我还要哪!”
审完向、周二人,陈廷敬又让人把那送粮敲鼓的朱七带了进来。那朱七是没见过事的,吓唬几句,就倒黄豆似的全招了。原来义仓里的粮食,既有官府里的,也有朱仁家的。那朱仁同二巡抚孔尚达是把兄弟,凡事全听巡抚衙门的。
事情都弄清楚了,陈廷敬警告说:“朱七你听着。你受人指使,哄骗钦差,已是大罪。如果再生事端,那就得杀头了。你好好在这里待着,如果跑出去通风报信,后果你自己清楚!”
朱七叩头如同捣蒜:“小的知罪!那是要杀头的!”
大顺在旁吓唬道:“要是不老实,当心钦差大人的尚方宝剑!”
朱七被带下去了,大顺替陈廷敬续了茶,说:“老爷,俺头回见您审案,你可真神哪!您怎么就知道他们是假扮的百姓呢?”
陈廷敬笑道:“我神什么了?看他们的神态、模样儿,就知道有诈!不是有人指使,哪会有这么多百姓自己跑来迎接官员?哪会有百姓敲锣打鼓送粮食?只有底下人把上头当傻子,上头的又甘愿当傻子,才会有这种事儿!还有书上说的,什么清官调离,百姓塞巷相送,一定要送给清官万民伞,这大都是做假做出来的!”
大顺纳闷:“那我打小就听人说书,百姓送万民伞给清官,皇上知道了,越发重用这个清官,那都是假的呀?”
陈廷敬说:“历朝历代,也有相信这种假把戏的皇上。”
大顺问:“那老爷您说,那些皇上是真傻呢,还是装傻?”
陈廷敬笑笑,说:“大顺,皇上才聪明哪!这个话,不能再说了。对了,大顺,你不要老乱说我有皇上尚方宝剑,你看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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