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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相国-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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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尔昆说:“仓库到底是否亏空,谁也不清楚。我从大人您那儿接手,就没有盘点过库存。”
萨穆哈作色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说我把一个亏空的摊子交给你了?”
科尔昆说:“下官接手宝泉局的时候,听大人您亲口说的,您从上任郎中监督那里接手,也没有盘点库存。”
萨穆哈冷冷道:“科尔昆,你不要把事情扯得太宽了!”
科尔昆却说:“禀萨穆哈大人,下官以为,眼下只有把事情扯宽些,我才能自救,大人您也才能安然无恙!”
萨穆哈听了不解,问:“此话怎讲?”
科尔昆笑了起来,说:“万一陈廷敬查出铜料亏空,历任户部尚书、钱法侍郎、郎中监督,包括明相国,都跟铜料亏空案有关,我们这些人就都是一根藤上的蚂蚱,陈廷敬就单枪匹马了!”
萨穆哈怒道:“放屁!老夫才不愿做你的蚂蚱!”
科尔昆嗓子压得很低,话却来得很硬:“大人息怒!您不愿做蚂蚱,可陈廷敬会把您拴到这根藤上来的!”
萨穆哈点着科尔昆的鼻头,道:“科尔昆,你休想往老夫身上栽赃!我向你交卸的时候,仓库并没有亏空!”
科尔昆却不示弱,道:“大人,您不是没有亏空,而是不知道有没有亏空。历任宝泉局郎中监督交接,都没有盘点库存,这是老习惯。只是如今碰上陈廷敬,我同许达就倒霉了!”
萨穆哈瞟了眼科尔昆,说:“那你们就自认倒霉吧!”
科尔昆叫了起来,说:“不行!只能让许达一个人倒霉!如果搞到我的头上,我就要把大家都扯进去!”
萨穆哈骂道:“科尔昆,你可是个白眼狼呀!”
科尔昆听着并不生气,慢慢儿说道:“萨穆哈大人,救我就是救您啊!请大人明白下官一片苦心!宝泉局已经着火了,大人您得让这火烧得离您越远越好。只烧死许达,火就烧不到您身上;我若是烧死了,您就惹火上身了!”
萨穆哈虽是怒气难捺,可想想科尔昆的话,也确实如此,便按下胸中火头,问道:“要是许达一口咬定没有盘存,你怎么办?”
科尔昆笑道:“萨穆哈大人,只要您答应救我,许达,我去对付!”
萨穆哈眼睛偏向别处,厌恶道:“好,你滚吧!”
科尔昆却硬了脖子说:“大人,下官也是朝廷二品大员,您得讲究官体啊!”
萨穆哈破口骂道:“去你娘的,官体个屁!”
科尔昆狡黠而笑,拱手告辞了。他知道事不宜迟,从萨穆哈府上出来,又径直跑到许达家里。许达还未睡下,正在书房里检视新式母钱。听说科尔昆来了,不知出了什么大事,忙迎了出来。许达领着科尔昆进了书房,吩咐下人上了茶。科尔昆看着桌上的母钱,却视而不见。他这会儿心里哪还有母钱,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些体谅许达难处的漂亮话。
许达慢慢就听出些意思来,原来是要他替铜料亏空背黑锅。许达惊恐道:“我不知道是否亏空铜料,倘若真的亏空很多,说不定要杀头的啊!”
科尔昆道:“我可以猜想到,仓库肯定是亏的。大清铸钱三十多年,历任宝泉局官员几十人,交接时都没有盘点仓库,哪有没人捣鬼的?”
许达更加害怕,道:“若是这样,我死也不会替大家背黑锅。”
科尔昆却只道替许达着想,苦口婆心的样子,说:“许达兄,说句实话,我也不知道会亏空多少铜料,但我猜想亏空的数目肯定不会太小,都是历任钱法官员积下来的,不是哪一个人的罪过。那些钱法官员,如今早扶摇直上了,大学士、尚书、侍郎,最小的官也是巡抚了。你有本事扳倒他们,你就可以不认账。”
许达听了,垂头半日,哭了起来,道:“科大人,您这是把我往死里整呀!”
科尔昆拍着许达肩膀,说:“你认账了,大家都会记你的恩,保你免于一死,等风声过了,你总有出头之日;要是你想把事情往大伙儿头上摊,你就死路一条!”
许达怔怔地望着科尔昆,甚是恐惧。科尔昆摇头道:“许达兄,你别这么望着我。你要恨,就去恨陈廷敬!”
天色都快亮了。这时,科尔昆忽见墙上挂着些字画,连声赞道:“原来只知许达兄的字好,不想画也如此出色!”
许达叹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谈字说画!”
科尔昆笑道:“许达兄不必灰心,事情不会糟到哪里去的。老实同你说吧,原是明相国、萨穆哈大人有所吩咐,我才上门来的!”
许达便道:“也就是说,明相国和萨穆哈大人都想把我往死路上推?”
科尔昆连连摇头,说:“误会了,许达兄误会了!明相国跟萨穆哈大人都说了,只要你顶过这阵子,自会峰回路转的!”
许达如丧考妣,科尔昆却在细细观赏墙上许达的字画。突然想到许达在交接账册上的签字,科尔昆心中忽生暗计,客客气气地告辞了。
四十二
陈廷敬最近没睡过几个安稳觉,昨夜又是通宵未眠。仓库盘点结果出来了,居然亏空铜料五十八万六千二百三十四斤。许达到任不过三月,竟然亏空这么多铜料?其实只要让许达同科尔昆对质,就水落石出了。可陈廷敬反复琢磨,事情可能没这么简单。眼下要紧的是铸钱,铜料亏空案只要抖出来,就会血雨腥风,必定耽误了铸钱。理顺钱法已是十万火急,不然贻害益深。可是,如果陈廷敬查出铜料亏空而没有及时上奏朝廷,追究起来也是大罪。
天亮了,宝泉局二堂头的简房里传出琴声。大顺同刘景、马明也未曾睡觉,一直在大堂里候着。听得老爷在里头抚琴,刘景朝大顺努嘴,叫他进去看看。大顺出去打了水,送了进去。陈廷敬洗漱了,胡乱用了早餐,又埋头抚琴。大顺他们都知道,老爷不停地弹琴,不是心里高兴,就是心里有事儿。这回老爷只怕是心里有些乱。
许达早早儿来到宝泉局衙门,他下了轿,听得里头传来琴声,不由得放慢脚步。大顺迎了出来,道:“见过许大人。”
许达轻声笑道:“你们家老爷好兴致啊!”
大顺说:“老爷昨晚通宵未睡,弹弹琴提神吧!”
许达听着心里暗惊,试探道:“通宵未睡?忙啥哪?”
大顺迟疑道:“我只管端茶倒水,哪里知道老爷的事!”
许达轻手轻脚进了简房,站在一边儿听琴。陈廷敬见许达来了,罢琴而起:“许大人,您早啊!”
许达道:“陈大人吃住都在宝泉局,我真是惭愧啊!”
陈廷敬笑道:“钱法,我是外行,笨鸟先飞嘛。”
许达笑道:“陈大人总是谦虚!”
大顺沏了茶送进来,仍退了出去。许达掏出个盒子,打开,道:“陈大人,母钱样式造好了,请您过目!”
陈廷敬接过皇上通宝母钱,翻来覆去地看,不停地点头。这母钱为象牙所雕,十分精美。陈廷敬说:“我看不错,您再看看吧。”
许达说:“我看行,全凭陈大人定夺!”
陈廷敬道:“既然如此,我们赶紧进呈皇上吧。”
许达望了眼桌上的账本,心里不由得打鼓。他猜想账只怕早算出来了,陈廷敬没有说,他也不便问。科尔昆嘱咐,万一仓库铜料亏空,要他暂时顶罪。他嘴上勉强答应了,心里并没有拿定主意。毕竟是性命攸关,得见机行事。
第二日,陈廷敬领着许达去乾清门奏事。皇上细细检视了母钱,道:“这枚母钱,式样精美,字体宽博,纹饰雅致,朕很满意。明珠,你以为如何?”
明珠奏道:“臣已看过,的确精良雅致。请皇上圣裁!”
皇上颔首道:“朕准陈廷敬所奏,赶紧按母钱式样鼓铸新钱!禁止收购块铜一事,朕亦准奏!”
陈廷敬领了旨,萨穆哈却唱起了反调:“启禀皇上,陈廷敬奏请禁止收购块铜一事,臣有话说。且不问禁收块铜有无道理,其实陈廷敬早在奏请皇上之前,已经下令宝泉局禁止收购了。铜料供应,事关钱法大计,陈廷敬私自做主,实在胆大妄为。”
皇上道:“朕看了陈廷敬的折子,禁收块铜,为的是杜绝奸商毁钱鬻铜,朕想是有道理的。但如此大事,陈廷敬未经奏报朝廷,擅自做主,的确不成体统!”
陈廷敬奏道:“启奏皇上,臣看了宝泉局仓库,见块铜堆积如山,心中犯疑。宝泉局还有很多事情,看上去都很琐碎,却是件件关乎钱法。容臣日后具本详奏,眼下当务之急是加紧鼓铸新钱。”
萨穆哈仍不心甘,道:“启奏皇上,臣以为陈廷敬的职守是督理钱法,而不是去宝泉局挑毛病。皇上曾教谕臣等,治理天下,以安静为要,若像陈廷敬这样锱铢必较,势必天下大乱。”
科尔昆暗自焦急,惟恐萨穆哈会逼得陈廷敬说出铜料亏空案。事情迟早是要闹出来的,但眼下捂着对他们有好处。科尔昆暗递了眼色,萨穆哈便不说了。
不料高士奇却说道:“陈廷敬行事武断,有逆天威!”
明珠明白此事不能再争执下去,便道:“皇上,臣以为高士奇言重了,萨穆哈的话也无道理。铸钱琐碎之极,若凡事都要先行禀报,钱法不知要到猴年马月才能理顺。”
皇上心想到底是明珠说话公允,便道:“明珠说得在理。朕相信陈廷敬,铸钱一事,朕准陈廷敬先行后奏!”
皇上准陈廷敬先行后奏,却是谁也没想到的。出了乾清门,萨穆哈同科尔昆去了吏部衙门。科尔昆道:“仓库盘点应该早算清账了,今日陈廷敬只字未提,不知是何道理?”
明珠说:“幸好陈廷敬没提这事,不然看你们如何招架!萨穆哈你太鲁莽了!陈廷敬不说也就罢了,你还要去激将他!”
萨穆哈愤然道:“陈廷敬总是盯着户部,我咽不下这口气!”
明珠道:“你们现在有事捏在他手里,就得忍忍!你们真想好招了?许达真愿意一肩担下来?此事晚出来一日,对你们只有好处!”
萨穆哈仍没好气,说:“明相国您是大学士、吏部尚书、首辅大臣,陈廷敬督理户部钱法,既不把我这户部尚书放在眼里,也没见他同您打过招呼。明相国宰相肚里能撑船,我没这个度量!”
明珠哈哈大笑,说:“萨穆哈,光发脾气是没用的,你得学会没脾气。你我同事这么多年,几时见我发过脾气?索额图权倾一时,为什么栽了?”
萨穆哈跟科尔昆都不得要领,只等明珠说下去。明珠故意停顿片刻,道:“四个字,脾气太盛!”
萨穆哈忙摇头道:“唉,我是粗人,难学啊!”
科尔昆心里总放心不下,问道:“明相国,陈廷敬打的什么主意?”
明珠笑道:“不管他玩什么把戏,只要他暂时不说出铜料亏空案,就对你们有利。你们得让他做事,让他多多地做事!”
萨穆哈这回聪明了,说:“对对,让他多做事,事做得越多,麻烦就越多。他一出麻烦,我们就好办了!”
明珠苦笑道:“萨穆哈大人的嘴巴真是爽快。”
萨穆哈不好意思起来,说:“明相国是笑话我粗鲁。我生就如此,真是惭愧。”
明珠又道:“皇上对陈廷敬是很信任的,你们都得小心。皇上私下同我说过,打算擢升陈廷敬为都察院左都御史。”
萨穆哈一听急了:“啊?左都御史是专门整人的官儿,明相国,这个官千万不能让陈廷敬去做啊!”
明珠叹道:“圣意难违,我只能尽量拖延。一句话,你们凡事都得小心。先让陈廷敬在钱法侍郎任上多做些事吧。”
科尔昆突然歪了歪脑袋,说:“明相国,陈廷敬今日已经有麻烦了!”
明珠听着,微笑不语。萨穆哈疑惑不解,问道:“皇上准他先行后奏,权力大得很啊!他有什么麻烦?”
科尔昆道:“陈廷敬知道铜料亏空案,却隐匿不报,这可是大罪啊!”
明珠听了,仍是微笑。科尔昆心里其实比谁都害怕,他料定仓库必是亏空不小,自己又是刚刚离任。
一大早,陈廷敬约了科尔昆、许达商议,打算另起炉灶,会同宝泉局上下官吏监督铸造,看看每百斤铜到底能铸多少钱,用多少耗材,需多少人工。科尔昆知道陈廷敬的用意仍是想弄清宝泉局多年的糊涂账,心里是一万个不情愿,却也只好说:“听凭陈大人定夺!”
陈廷敬便问许达:“许大人,一座炉需人工多少?”
许达道:“回陈大人,一座炉,需化铜匠一名、钱样匠两名、杂作工两名、刷灰匠一名、锉边匠一名、滚边匠一名、磨洗匠两名、细钱匠一名,八项役匠,通共十一名,另外还有炉头一名、匠头两名。”
陈廷敬略微想了想,说:“好,你按这个人数找齐一班役匠。人要随意挑选,不必专门挑选最好的师傅。那个炉头向忠就不要叫了吧。”
宝泉局衙门前连夜新砌了一座铸钱炉。第二日,十几个役匠各自忙碌,陈廷敬、科尔昆、许达并宝泉局小吏们围炉观看。铸炉里铜水微微翻滚,役匠舀起铜水,小心地倒进钱模。科尔昆忙往后退,陈廷敬却凑上去细看。
大顺忙说:“老爷,您可得小心点儿。”
陈廷敬笑道:“不妨,我打小就看着这套功夫。”
科尔昆听着不解,问道:“陈大人家里未必铸钱?”
陈廷敬哈哈大笑,说:“哪有这么大的胆子?我家世代铸铁锅、铸犁铧,工序似曾相识啊!”
时近黄昏,总共铸了三炉。陈廷敬吩咐停铸,请各位到里面去说话。往大堂里坐下,许达先报上数目,道:“陈大人、科大人,今日鼓铸三炉,得钱三十四串八百二十五文。每百斤铜损耗十二斤、九斤、八斤不等。”
陈廷敬道:“我仔细观察,发觉铜的损耗并无定数,都看铜质好坏。过去不分好铜差铜,都按每百斤损耗十二斤算账,太多了。我看定为每百斤折损九斤为宜。”
科尔昆说:“陈大人说的自然在理,只是宝泉局收购的铜料难保都是好铜啊!”
陈廷敬道:“这个嘛,责任就在宝泉局了。朝廷允许各关解送的铜料,六成红铜,四成倭铅,已经放得很宽了。如果宝泉局收纳劣质铜料,其中就有文章了。”
陈廷敬又大致说了几句,嘱咐各位回去歇息,只把许达留下。科尔昆也想留下来,陈廷敬说不必了。科尔昆生怕许达变卦,心里打着鼓离去了。
大伙儿就在衙门里吃了晚饭,紧接着挑灯算账。陈廷敬自己要过算盘,噼里啪啦打了会儿,道:“过去的铜料折损太高了,每百斤应减少三斤,每年可节省铜八万零七百多斤,可多铸钱九千二百三十多串。”
刘景插话道:“也就是说,过去这些钱都被人贪掉了。”
马明也接了腔,说:“仅此一项,每年就被贪掉九千二百多两银子。”
陈廷敬不答话,只望着许达。许达脸刷地红了,说:“陈大人,卑职真是惭愧,来了几个月,还没弄清里面的头绪啊!”
陈廷敬笑道:“不妨,我们一起算算账,你就弄清头绪了。”
陈廷敬一边看着手头的账本,一边说道:“役匠工钱也算得太多了。每鼓铸铜一百斤,过去给各项役匠工钱一千四百九十文。我算了一下,每项都应减下来,共减四百三十五文。比方匠头两名,过去每人给工钱七十文,实在太多了。这两个人并不是铸钱的人,只是采买材料、伙食,雇募役匠。他们的工钱每人只给四十文,减掉三十文。炉头的工钱,从九十文减到六十文。”
许达小心问道:“陈大人,役匠们的工钱,都是血汗钱,能减吗?”
陈廷敬说:“这都是按每日鼓铸一百斤铜算的工钱,事实上每日可鼓铸两三百斤。我们今日就铸了三百斤嘛。每个炉头一年要向宝泉局领铜十二万斤,就按我减下来的工钱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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