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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相国-第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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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相年急了,道:“高大人,这里江水如此湍急,怎么好搭台子?”

阿山似乎明白了高士奇的用心,马上附和道:“风平浪静的地方,怎能看出水师的威风?高大人,您真选对了地方。”

高士奇并不多说,只道:“刘大人,就这么定了,你好好把台子搭好吧。”

刘相年又发了倔劲,道:“高大人,这差事卑府办不了!”

高士奇望着刘相年,目光甚是柔和,道:“相年,我想救您。您已经淹在水里了,我想拉您上岸,可您也得自己使把劲啊!再说了,皇上在杭州检阅水师,这台子不是您来搭,谁来搭?制台大人,我们走吧。”

高士奇甩下这话,领着阿山、李启龙等官员走了,留下刘相年独自站在江边发呆。望着高士奇等人的轿子远去,刘相年知道这差事无论如何都只能办好,便打马去了行宫工地。

刘相年多日没来了,师傅们正在疑惑。刘相年开口说道:“师傅们,不瞒你们说,我不让你们风风火火地干,就是想等着皇上下令停建行宫。现在我知道了,皇上真的不准建这行宫。劳民伤财哪!建行宫可是要花钱的啊。钱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是百姓的血汗啊。今儿我告诉你们,行宫不建了。”

有师傅说道:“不建就好了,我们明儿可以回家去了。可是这工钱怎么办?”

刘相年道:“工钱自然不会少你们的。但我刘某人还要拜托大家最后帮我一个忙。我因反对建行宫,得罪了人。他们想害我,故意命我在水流湍急的江边搭个台子,供皇上检阅水师。皇上明儿就驾临杭州,可现在天都快黑了。台子要是搭不好,我的脑袋就得搬家。”

师傅们听了,都说这可如何是好?夜黑风高,浪头更大,人下到河里没法动手啊!刘相年没有说话,只望着师傅们。忽然有位师傅高声喊道:“兄弟们,刘大人是个好官,我们再难也要通宵把台子搭起来。”大伙儿安静片刻,都说拼了性命也要把台子搭好。

刘相年朝师傅们深深鞠了一躬,道:“我刘相年谢你们了!”

师傅们又道刘大人请放心,木料这里都有现成的,大伙儿的手艺也都是顶呱呱的,保管天亮之前把台子搭好。

天黑下来没多久,陈廷敬正从外头暗访回来,碰见百姓们让衙役们押着,赶往郊外。衙役们打着火把,吆喝喧天。陈廷敬心里明白了八九分,便叫刘景过去问个清楚。刘景过去问一位老人:“老人家,您这是去哪里?”

老人说:“迎圣驾!”

刘景说:“深更半夜的,迎什么圣驾?”

老人叹道:“衙门里说了,圣驾说到就到,没个准的,我们得早早儿候着!”

陈廷敬远远地站在一旁,等刘景回来说了究竟,摇头道:“皇上说不让百姓回避,百姓想看看皇上,皇上也想看看百姓。可事情到了下面,都变味儿了!”

珍儿道:“可怜这些百姓啊!”

陈廷敬说:“他们得露立通宵啊!年纪大的站一个通宵,弄不好会出人命!刘景,你去说说,不必通宵迎驾,都回去睡觉去。”

刘景走到街当中,高声喊道:“乡亲们,你们不要去了!”

百姓们觉得奇怪,都站住了,回头望着刘景。刘景又道:“圣驾明儿才到,你们都回去睡觉吧!”

师爷跑了过来,打着火把照照刘景:“咦,你是哪方神仙?误了迎圣驾,小心你的脑袋!”

刘景并不答话,只道:“迎圣驾这么大的事儿,怎么不见你们知县老爷?”

师爷笑道:“真是笑话,知县老爷也犯得着陪他们站个通宵?知县老爷正睡大觉哪!”

刘景问道:“你们知县老爷就不怕误了迎圣驾?”

师爷说:“不用你操心,只要有圣驾消息,知县老爷飞马就到!”

刘景又高声喊道:“乡亲们,你们都听听,知县老爷自己在家睡大觉,却要你们站个通宵,世上有这个理儿吗?”

有个百姓反倒笑了起来,说:“这个人有毛病,我们小百姓怎么去跟知县老爷比?”

师爷更是笑了,道:“听听,你自个儿听听!百姓都明白这个理儿,就你不懂。”

刘景不理会师爷,只喊道:“乡亲们,你们回去睡觉,明儿卯时大伙儿再赶到这里,我同你们一块儿去迎圣驾!”

又有百姓笑道:“什么人呀?你是老胃病吃大蒜,好大的口气。”

师爷笑得更得意了,说:“你听听,他们听你的吗?听衙门的!好了,这小子想说的也都说了,你们爱听不爱听也都听了。我们走吧,迎圣驾去!”

张乡甫也在人群里头,他便喊道:“乡亲们,我们听这位兄弟的,他的话不会错!又不是打仗,非得十万火急,皇上也用不着夜里赶路啊!”

百姓们有的点头,有的摇头,闹哄哄的。

张乡甫又道:“听不听由你们,我是要回去睡觉了!”

师爷厉声喝道:“不准回去!”

张乡甫又喊道:“这会儿皇上在睡觉,知县老爷在睡觉,要我们傻等干什么?”

人群骚动起来,开始往回捅。衙役们阻拦着,挥起棍棒打人。毕竟百姓们人多势众,衙役们阻拦不住。也有几十个百姓胆小的,不敢回去,仍跟着衙役往郊外走。





六十九




第二日,杭州城外黄沙铺道,圣驾浩浩荡荡来了。可离圣驾一箭之遥,竟有两家迎亲的,唢呐声声,爆竹阵阵。皇上坐在马车里,探出头来看看,好生欢喜:“朕怎么净看到娶亲的?”

张善德随行在马车旁,回道:“皇上,兴许是日子好吧。”

高士奇、阿山等官员肃穆而立,望着远处猎猎旌幡。几丈之外,百姓们低头站立,没人吭声半句。陈廷敬混在百姓里头,并不上去同高士奇打招呼。高士奇也不会朝百姓们瞟上半眼,自然看不见陈廷敬。

圣驾渐渐近了,高士奇等老早跪在官道两旁。直到圣驾停了下来,高士奇才低头拱手跑到道中跪下奏道:“奴才高士奇恭迎圣驾!”

阿山也跪在道中,奏道:“奴才浙江总督阿山率杭州官绅百姓恭迎圣驾。”

百姓们齐刷刷跪下,高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时,陈廷敬身着便服,从百姓中走出,低头走到圣驾前跪下:“臣陈廷敬叩见皇上!”

高士奇早知道陈廷敬出宫多时了,并不怎么吃惊。阿山刚才见着位百姓装束的人直往前走,正担心有人犯驾,不想此人却是陈廷敬。李启龙吓一大跳,慌忙抬头去看那人是谁,又想看看阿山在哪里。索额图见李启龙左右顾盼,立马叫纠仪官上前拎了他出来。

阿山忙朝皇上叩了几个响头,道:“恳请皇上恕罪!余杭知县李启龙为接圣驾殚精竭虑,刚才一时忘了规矩。”

李启龙早吓成一摊烂泥,汗出如浆,不知所措。皇上道:“免了李启龙的罪,仍旧入列吧。”

李启龙爬了起来,退列班末,叩头不止。徐乾学正站在太子旁边,悄声儿道:“太子殿下,地方官员该到的都到了,我看了看只有杭州知府刘相年没到!”

太子说:“刘相年接驾不恭,皇阿玛早知道了。”

正说着,刘相年浑身湿漉漉气喘喘地跑了来,悄悄儿跪在后头。皇上抬头看看,问道:“刚才来的是谁呀?”

刘相年忙叩头拜道:“臣杭州知府刘相年迎驾来迟了,请皇上恕罪!”

太子怒斥道:“刘相年,你衣冠不整,像个落汤鸡,这个样子来接驾,这是死罪!”

太子说着,回头望望皇上。皇上见刘相年这副模样,心里自然不快。陈廷敬禀道:“皇上,刘相年预备皇上检阅水师,领着民夫搭台子,在钱塘江里泡了个通宵,方才从河里爬上来。”原来昨儿夜里,陈廷敬知道了圣谕讲堂的事,急忙叫刘景去找刘相年。刘景去了知府衙门,才知道刘相年到钱塘江搭台子去了。

皇上冷冷望了眼刘相年,回头对众官员说:“你们都起来吧。朕这会儿就不下来同你们叙话了,走吧。”

官员们站起来,低头退至道路两旁。道路两旁跪满了百姓,皇上停驾下车,道:“乡亲们,你们都别跪着,起来吧。”

百姓们又是高呼万岁,却没有人敢起来。皇上又喊道:“起来吧。你们都是朕的好子民,朕见着你们高兴。起来吧。”

这时,张乡甫把一个卷轴高高举过头顶,喊道:“杭州士子张乡甫有诗进呈皇上!”

太子接过卷轴,递给皇上。皇上大喜,打开卷轴看了,脸色骤变。左右百官不知如何是好,大气不出。不料皇上又笑了起来,口里称好。太子伸手去接诗稿,皇上却没有给他,只道:“好诗,好诗呀!朕先拿着,还要慢慢看。”

张乡甫仍是低头跪着,并不说话。皇上却道:“张乡甫,抬起头来,让朕看看你。”

张乡甫慢慢抬起头来,见皇上正对他微笑着。可皇上这微笑叫张乡甫不寒而栗。皇上转头望着众百姓,喊道:“大伙儿都起来,你们老这么跪着,朕心里不安哪。”

阿山看看索额图和太子,便叫道:“起来吧,皇上让你们起来。”

百姓们这才慢慢站起来,却不敢拍膝上的泥土。

皇上微笑道:“多好的百姓呀!阿山,请些百姓随驾去西溪山庄,朕要赐宴给他们。”

阿山忙跪下道:“臣遵旨,臣先替百姓叩谢皇上恩典!”

阿山回头吩咐李启龙,悄声道:“你去挑些人,挑干净些的,不要太多,十个就够了。”

又听皇上说道:“对了,把张乡甫得叫上啊。”

皇上上了马车,百姓们再次跪下,高呼万岁。圣驾走过,李启龙落在后面挑人。他头一个挑的便是张乡甫,道:“张乡甫,皇上要赐宴给你!看样子你小子走运了!”

张乡甫连连摇头,道:“我不去。”

李启龙脸色变了,道:“你想抗旨?真是不识好歹!兴许是皇上瞧上你了。你真要发达了,可别忘了我李某人啊。”

李启龙随后又挑了十来个百姓,道:“你们随本老爷到西溪山庄去,皇上要赐宴给你们。”

挑出来的人个个半日回不过神来,喜也不知,惧也不知。只有张乡甫自知凶吉未卜,满腹心事。

圣驾径直去了高家西溪山庄,高士奇率全家老小跪迎,喊道:“臣高士奇率全家老小叩见皇上,恭祝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早已换过肩舆,下了轿来,往早先安放的龙椅上坐下,道:“高士奇,朕见你们家一团和气,吉祥兴旺,很高兴。你高家可谓忠孝仁义之家呀!”

高士奇伏身而泣,叩谢不止。皇上说了许多暖心的话,才道:“士奇起来,叫你家人都起来吧。”

高士奇揩泪而起,叫全家老小起身,徐徐退下。皇上见罢高士奇家里的人,再命阿山上前说话,阿山低头快步上前,涮袖而跪,高声唱喊:“西湖映红日,钱塘起大潮。皇恩浩荡荡,东海扬碧波……”

皇上忍俊不禁,笑了起来,道:“阿山,你有话就直说吧,凭你肚子里那点文墨,说不来这些文绉绉的话。”

阿山顿时脸红,道:“臣阿山进宴两百桌,进奇石、珠玉、古玩、古字画若干,这都是浙江父老自愿贡呈。”

皇上笑道:“阿山,朕千里迢迢来杭州,你请朕跟朕的臣工们吃顿饭,还说得过去。你送那些珍宝、古玩跟古字画干什么?真是百姓自愿的?”皇上说着便望望陈廷敬,原是多年前陈廷敬就说过,大凡下头讲百姓自愿的事,多半是假的。只是皇上心里高兴,并不想太认真了。

阿山道:“百姓爱戴我皇,倾其所有进呈皇上都是心甘的。”

皇上摇头笑道:“你这话又不通了。百姓果真倾其所有,朕就眼睁睁望着他们饿死?”

皇上说的自是随意,却把阿山吓着了:“皇上恕罪!皇上知道阿山书读得不多,不会说话。”

皇上又道:“好了,朕并没有怪你。高士奇,朕想到你家四处看看。”

皇上去了高家花园,道:“南方就有南方的好处,你看这树木花草,北方是长不出的哦!”

高士奇笑道:“这些树木花草今儿沐浴天恩,会长得更好的。”

皇上哈哈大笑,说:“高士奇,朕想给你写几个字。”

高士奇这边忙跪下谢恩,那边早有太监飞快拿来了文房四宝,放在小亭的石桌上。皇上连写了两幅字,一曰“忠孝仁义”,一曰“竹窗”。高士奇跪接了皇上墨宝,又是伏泣不已。

皇上在这里游园子,赐字,陈廷敬、张鹏翮一班大臣也都跟在后面。刘相年品衔低些,总是站在远处。张鹏翮见刘相年面色疲惫,心里暗自感慨。皇上身边正热闹着,张鹏翮便悄悄儿同陈廷敬说话:“皇上前几日私下问我浙江官员谁的官声最好,我对奏说杭州知府刘相年官声最好。可今日我觉着皇上对刘相年好像不太满意。”

陈廷敬道:“张大人果然慧眼识珠。刘相年性子耿直,又不伍流俗,在浙江官场上得罪了很多人。”

张鹏翮笑道:“我记得,当年是您在皇上面前举荐了刘相年。”

陈廷敬正想找张鹏翮联手保刘相年,便说:“只可惜,刘相年这回可要倒霉了!”

张鹏翮忙问是怎么回事,陈廷敬便把阿山密参刘相年,徐乾学暗中派人向刘相年索银子,高士奇故意选江水湍急处搭台子诸事大致说了,却瞒住了刘相年把妓院改作圣谕讲堂的事。

张鹏翮气不打一处来,却碍着这会儿正在侍驾,便轻声说道:“我治河多年,沿河督抚道县都有知晓,这个阿山官品最坏!徐乾学、高士奇也是不争气的读书人!”

陈廷敬道:“我虽然把沿途所见所闻都密奏了皇上,可并没有想好要参谁。若依国法,可谓人人可参,少有幸免。可皇上会答应吗?我让皇上知道天下没几个清官了,我就完了;我让天下人知道大清没几个清官了,天下就完了。”

张鹏翮也低声道:“陈中堂所思所想,正是下官日夜忧心的啊!我这些年成日同沿河督抚们打交道,可谓忍气吞声!我太清楚他们的劣迹了,可治河得倚仗他们,不到万不得已不敢在皇上面前说他们半个不字!皇上也不想知道自己用的官多是贪官坏官!若依往日年少气盛,我早参他们了。”

没多时,张善德过来恭请皇上用膳。西溪山庄大小房间、亭阁、天井都摆上了筵席。皇上在花厅坐下,太子胤礽在驾前侍宴,其余臣工及随行人员各自按席而坐。

皇上举了酒杯,道:“朕这次南巡,沿路所见,黄河治理已收功效,更喜今年谷稻长势很好,肯定是个丰年。百官恪尽职守,民人安居乐业,一派盛世气象。朕心里高兴,来,干了这杯!”

自然是万岁雷动,觥筹交错。皇上吃了些东西,身子有些乏了,先去歇着。

宴毕已是午后,各自回房歇息。陈廷敬正要回房,却见张乡甫过来拜道:“中堂大人,您说打赌皇上会把画还我的,什么时候还呀?”

陈廷敬心想这张乡甫也真是倔,便道:“皇上刚到杭州,您的画皇上都还没见着哩。”

张乡甫说:“我听说阿山大人这回收罗古字画若干,真假难辨,都让高大人一一过目。我就怕被他看做假的随意丢了。”

听得这么一说,陈廷敬就猜着张乡甫的古画八成是回不来了。米芾真迹甚是难得,高士奇哪肯进呈皇上?这时,又见索额图正在不远处同人说话,陈廷敬心里忽有一计,道:“乡甫先生,那位是领侍卫内大臣索额图大人,此次皇上出巡一应事务都是他总管,您去找他说说。您只说自己进呈的画是米芾真迹,应是今人难得一见的神品,千万小心。”

张乡甫稍有犹豫,就去找索额图。陈廷敬掉头转身往屋里走,没多时就听得后头索额图骂张乡甫好不晓事。陈廷敬头也不回,回房去了。

陈廷敬刚进屋,徐乾学进来叙话,问:“陈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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