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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土商-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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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邵文知道万吉元的意思,他没有赶尽杀绝,是怕自己孤注一掷地寻他报复。此时华洋杂处,自己若逃进租界,伺机露头报复,万吉元还真没什么办法。他清楚自己已经无法在十六铺驻足了,独眼龙既然没死,早晚还是麻烦不断的。他不仅深深感觉到了势单力孤的悲哀,他想:只靠打打杀杀的终究是成不了大事儿,像老子这样没背景的人要想在这黄浦滩边混下去,那是非得有个靠山不可,否则一个小小稽征局的万吉元就把老子收拾了。”他叹息着又想:还是到与华界一街之隔的租界闯闯吧!看看在那里能不能找到一个靠山,最好是能像咸鱼阿三那样傍上一个帮会大哥,然后借助帮会的力量壮大自己,只有这样,自己才能有更广阔的空间。

此时李显谟已经痊愈,在同龙邵文告别时,龙邵文给他十块钱,说是资助他回南京继续读书。李显谟却坚辞不要,龙邵文大为不解,“奶奶的,见到银元不腿软,他还是第一个!”详问之下,他才恍然大悟,“妈的,这家伙原来这样有背景,家里有的就是钱,又怎会稀罕老子这十块银洋……”

当天,龙邵文委托俞文征和徐国良留下来守着尚未愈全的叶生秋,让朱鼎发、吴文礼、章林虎几个人打理码头及水果店的生意。自己则带着读过几年私塾的赵孟庭准备先去法租界探探路,赵孟庭识文断字,有他在身边要方便的多。他想,“租界华洋混杂,或许机会更多一点……”

龙邵文、赵孟庭两个人初到法租界,两眼一抹黑,什么门道都没有,更别说是发财了。两个人商量着,龙邵文说,“既然暂时回不去十六铺,不如先找一处落脚地再做打算。”

两人一路打听,很快就在福煦路多福里找了一处便宜的老式石库门算是暂时安顿下来……石库门在一个小弄堂里,迈进大门,先是一个横长的天井,过了天井就是长窗落地的客堂间,客堂间的两侧是左右厢房,龙邵文两人租住了左厢房。右厢房、客堂间,以及二楼,全都被一个做鲜花生意的年轻人包了去。龙邵文只见过他的背影,个子不是很高,有点纤瘦,整天把自己包裹的严严的,连头上都捂着个戴个帽子。养花人住在石库门中的二层,其余右厢房以及客堂间则全部摆满了鲜花。龙邵文有时想:他一人能照顾得了这么多的花草,真是了不起。

 026 靠山(上)

龙邵文来时虽带了些钱,可他想,“坐吃山空也不是办法。”赵孟庭说,“我有一身的力气,只要有辛苦,蹬包车,卖苦力,也饿不死咱们。”龙邵文摇头,他说,“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他带着赵孟庭在街上闲逛着,看着那尖顶的教堂,繁华的商埠,听着嘈杂的骂声,刺耳的喊声、尖锐的叫声,粗暴的喝声,所有的似乎在一瞬间全都被唤醒了,他不知疲倦地兴奋着,“这一切,无时无刻不在揪着老子的心!”他像是一只闻到了血腥味的苍蝇般,没头没脑的乱闯着……

赵孟庭略带沮丧,“租界那大大小小的房子,形形色色的商埠,神秘而难以捉摸,却没有咱们的容身之地。”龙邵文笑了,他说,“这就是洋场,咱们未来的日子就要从这里开始。”

赵孟庭翻个身,“阿文,我还是想回去打铁,那一锤一锤的叮当声,让我觉得踏实……”他沉沉地睡了,在睡梦中露出了笑容,龙邵文看着他摇着头,想,“他一定是梦到了打铁。”

见赵孟庭睡的香甜,龙邵文也不唤醒他,又在租界那宽宽的马路上闲逛。“阿文兄弟?”一个听起来有点熟悉的声音在喊他。龙邵文惊讶了,回头一看,是一个胖胖的矮个子男人。龙邵文一下子开心起来,“杨福根杨老板?老朋友啊!”

“是我!”杨福根脸上依旧荡漾着那惯有的笑容。“我开始也不敢认你,跟了你一条街,最后喊了一声试试,没想到真的是你。”

“杨老板,你怎么在这里?”虽然同在上海,相隔不远,可在两眼一抹黑的租界能看到一个旧日相识,还是让龙邵文觉得兴奋起来。

“呵呵!自金达盘给鸿源茂之后,我就搬到这里了,快半年了吧!”杨福根热情地说:跟我走吧!先请你吃大菜,然后再去烟馆香两口……说罢,不由分说拽着龙邵文来到了一家西菜馆,要了炸猪排及牛油面包,请龙邵文吃了。饭后,杨福根说,“去烟馆吧!走!我请。”

龙邵文对烟馆并没有好印象,听了就觉得头大,他摆着手,“杨老板就不要破费了!这个福寿膏嘛!那要有福之人才能消受,兄弟实在是无福啊!”杨福根笑着说,“上海烟馆甲天下,租界烟馆甲上海,鸦片战争以来,上海开埠之后,上海就成了中国的鸦片入口中心,这烟馆是租界的一道不可或缺的风景!又怎么能不去开开眼!走吧!走啊!”

龙邵文只一味的拒绝,“不瞒杨老板!烟馆我去过,破烂的可怜!依我看,这眼就不用开了吧!”

杨福根笑了,“你去的是郑家木桥、磨坊街的那些燕子窠吧!那些可是最低档的烟馆了,卖的也都是劣质的波斯红肉,跟租界的烟馆没法比!”他拽着龙邵文,“让你见识一下。”

龙邵文跟在杨福根身后,沿街所见大大小小的烟馆不计期数,不由得大为感叹,“真是土店多于米店,烟馆多于饭馆!”他心中琢磨着,“看来这鸦片的生意在租界十分好做,如果机会恰当,倒也可以伸一脚进来……”他问:清廷都在禁烟,怎地到了发达的租界,却大开烟禁?烟馆居然明目张胆,一家接一家开着。

杨福根说:洋人来中国唯一的目的就是搞钱,而搞钱最快的办法,就是在烟赌娼三门下足了功夫,清同治六年,法租界公董局对烟馆、妓院、花船、赌场等进行捐税招标承包。从此这一类行业便在法租界取得了“合法”地位,发展日益繁盛……

看着沿途风景,闲聊着,杨福根已经连拉带拽的把龙邵文领到一家名为“诚信楼”的招牌前,“到了!”杨福根伸手一指,当先推门进去。龙邵文将信将疑地随杨福根走了进去,顿时赞叹,“奶奶的,小东门外那些个土烟店跟这里比起来,简直就不叫个东西。双方的差距,只能用天上地下来形容!”

诚信楼四开八间,每间设置烟榻十张,张张烟榻都镶嵌着精美的石头,光可照人,榻前放置一盏精工细作的铜烟灯,只那铜灯镂刻的工艺,没个百八十块钱就买不下来。烟室的四壁挂满了书画,或楷书、或行书、或草书,或泼墨,或写意,或工笔,给人一种十分雅致的感觉。烟具也十分考究,精钢的烟枪上面镶嵌着的象牙烟嘴,纯牛角打磨制作的烟斗做工考究,让人忍不住想拿起来吸上几口。“开眼了!开眼了!”龙邵文心底大为感慨,“怪不得杨老板非要拉我进来,这里真是一个消磨时间的好地方。”

侍者带二人找了两张榻躺下,杨福根潇洒地打声响指,“二两公班老土”,只一会儿,一名身材顺流高挑的女堂倌上前服侍着递上大烟枪,然后将烟膏就着烟灯,十指灵巧地动作起来,飞快打出两个不大不小,不长不短的烟泡……“烟泡打的好啊!”杨福根赞叹着把烟泡按放在烟斗上,用烟扦扒拉几下,“吱吱”地吸进这头一大口,他“唔!”地一声,脸上带着惬意,闭上眼睛,斜倚在烟榻上。龙邵文学着他的样子也吸了一口进去,一种深层醇醉的快感直透心肺,他惊喜起来,“奶奶的,居然没流鼻涕眼泪!”他把烟枪在烟榻上重重一磕,“好烟!好烟!”

杨福根一口气吸了一筒烟,又刮了刮烟斗上残留,也就着烟灯吸了,才接过女堂倌递过来的漱口水“咕嘟嘟”地在嘴里过了一遍,吐到烟榻旁的一个铜痰盂里,这才笑着说:诚信楼的烟膏熬制的还不算最好,哪天阿文兄弟得闲,我招呼你去“李隆吉”的烟店尝尝,那才叫做一绝。

龙邵文只把烟枪一撂,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杨老板啊!你要真是爱护兄弟,就给兄弟指点条财路吧!”他摇着头,“烟馆就不来了,不瞒杨老板,兄弟我就是天天卖血,也进不起这里!”

杨福根盯着龙邵文的烟枪,用手指点着,“香完说,香完说,这么好的好东西可不要糟蹋!一两可要八块鹰洋!”他鼻翼向外扩张着,伸手比划了个“八”。

龙邵文眼珠子都快掉了,暗忖,“八块鹰洋?简直是抢劫!”他不动声色地说:是个价钱啊……他又吸了一口,就把烟枪撂在一旁,在烟榻上坐了起来。

杨福根也坐起,“阿文!忘了问你,你不是在鸿源茂么?怎就跑到了法租界?”

“没有靠山受人欺负啊!”龙邵文长吁短叹一番,也不隐瞒,就把夜袭稽征局救叶生秋的事情告诉了杨福根,又说:别人都讲租界的生意好做,我是来探探路的。

杨福根沉默了一会儿,“阿文兄弟,金达出盘的事情我是极承你的情,当然,还有你上次托我保管的那幅画,我也占了你不小的便宜。”他左手捏着下巴,右手五根胖胖的手指在烟榻上轮番敲动着,似乎是在决定一件为难的事情……

“画?妈的,果真他占了老子的便宜?”龙邵文只把手一摆,“画的事情就不要再说了,我那表亲当时不是着急的缺钱用嘛!”

“是是!当时我也是手头紧,不然也不会占那个便宜的。”杨福根似乎下了决心,他说,“阿文老弟,我介绍你去见一个人,至于他能不能成了你的靠山,那就看你的运气了!”他从身上又摸出一张庄票,拉过龙邵文的手,“兄弟,把这个给你表亲。”

龙邵文手头正紧,见到庄票心中一喜,“奶奶的,杨胖子真是雪中送炭……”他把脸一拉,“杨老板,你这是瞧不起我阿文!”

“兄弟!误会啦!如果东西是你的,那就另当别论了,我总不能让你那位表亲在背后骂你吧!”

“唉!”龙邵文叹着气,双眼忧郁的仿若经了霜的海棠,泛出一抹深红,眼泪只在眼圈里转着,“不瞒杨老板!因为这幅画,他说我跟你串通算计他,已经……已经……唉!”

杨福根眼睛挤成了一条缝,内疚着,“兄弟,是我不仗义。”他把庄票塞进龙邵文手心,又在他的手背上拍了几下,“明天吧!我给你敲敲边鼓,争取让先生收你为徒吧!”

“谁?”龙邵文好奇了,想:奶奶的,瞧杨胖子神秘兮兮的样子,定是个大人物错不了。

杨福根摇摇头,“见了你就知道了。”

……第二天,龙邵文安顿好赵孟庭,就赶着去马霍路与杨福根约好的地方见面。杨福根已在那里等着他了,见他来了,也没打招呼,直接摆手让龙邵文上包车跟他走。包车穿过两条小巷,绕到德福里的一幢大宅子前面。杨福根下了车,招呼龙邵文下车。

“真他奶奶的豪华,气派!”龙邵文看着眼前那幢带着小花园的洋房,眼睛里闪着羡慕的光彩,“有朝一日,老子也要住上这样的大房子。”

杨福根按响了花园前大铁门上的门铃,一个汉子从旁边的门房出来给开了门,“是杨先生!”他打着招呼。杨福根点点头,挥手招呼了龙邵文,带他进了院子……洋房门口,一个佣人恭敬地请他们进去,把他们领进了客厅,客厅很大,分里外两间,外间摆着西式沙发、茶几什么的,里间的门则关着。

“我和陈先生约好的,给他带个人来。”杨福根低声说。

“杨先生跟我来吧!”佣人敲一下客厅里间的门,听里面有人答应了,就把门打开。屋中一个人正埋头在桌上写着字,听到声音也不抬头,不快不慢的说,“是正炎来了吧!快进来,我马上就好!”

杨福根掸掸身上的土,恭敬地走进去……

 027 靠山(下)

“好大的派头……”龙邵文看这架势,知道里面的人来头不小,忙学着杨福根的样子,掸掸土跟了进去。////

“陈先生,就是他!”杨福根指着龙邵文,龙邵文乖巧地上前鞠了一躬,“陈先生好!”

陈先生抬起头,脸上带着一丝笑意,“好!好!”龙邵文这才有机会打量起眼前的这位陈先生……他三十多岁,中等个头,半长头发散开,没有结成辫子,鼻梁上同顾同霏先生一样,架着个眼镜,显得温文尔雅……不过龙邵文却还是发现了蹊跷,陈先生的脖子上居然有数块杨梅大疮好了之后的疮痕,他想,“从杨福根对他毕恭毕敬的态度来看,这个陈先生肯定是黄浦滩边一位了不的大人物,只是他脖子上又怎会留下野鸡烙印,哦!是了,他跟老子一定是同道中人,在嫖野鸡这个爱好上,我们算是志同道合……”

“我听正炎说,那幅‘听琴图’是你捐出来的?”陈先生轻轻咳嗽一声。

龙邵文赶忙把头低下,不敢再盯着他看,“什么听琴图。”他反应极快地想,“嗯,一定是那幅画着一个人在弹琴的图画。”他偷看了一眼杨福根,见杨福根微微点头,也忙不迭地跟着点了点头。

“好啊!我们革命的目的,就是为了唤醒你们这些普通民众,你能为革命捐出这么有价值的一副古画,很有觉悟!感谢你啊!”陈先生笑着,“你来见我,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么?”

听到“革命”二字,龙邵文慌乱起来,“革命?他要革谁的命?奶奶的,他不会是朝廷的人吧!”他更慌了,只“没有!没有。”地摆着手。

“嗯!赵佶这幅价值连城,我可不能白占你这么大的便宜,你有什么条件,就提出来吧!”

“白占便宜?你不是给老子付了两千元么?”龙邵文脸胀的通红,恍然大悟了,“杨胖子为人倒是仗义!他把图画送给姓陈的,功劳却算在老子头上……”

杨福根笑看了龙邵文一眼,恭敬地替他答着,“陈先生,他想在帮。”

龙邵文知道“在帮”就是加入帮会组织找个靠山,这是他长久的夙愿,听到杨福根帮他提出来,笑了笑,却想,“瞧他这书生模样,未必会识得帮会中人。杨老板倒是好意,只怕为难了这位陈先生。”他点下头说:我是有这样的打算。

陈先生“嗯!”了一声,把手中一直握着的毛笔放在笔架上,上下打量着龙邵文,也不说话。龙邵文怕他为难,笑着说:帮会中人多是目不识丁的粗人,像陈先生这般识文断字的,又怎会跟他们有了瓜葛,可别为难了陈先生。

“率直、率直啊!孺子可教!”陈先生哈哈大笑着,又说:正炎!我现在真的为难了。

见杨福根也随着陈先生“嘿嘿”发笑。龙邵文有点摸不到头脑,“老子这么可笑么?惹恼了老子,老子再把跟你讨要回来,奶奶的!那可是价值连城的古画,绝不止两千块鹰洋……”

笑声终止,杨福根问,“不知道陈先生为难什么?”

陈先生笑着,“我为难的是让他拜哪个老头子!我陈其美介绍的,怎么也得是有点名望的才行!不然可就对不住他捐的那副了。”

“他叫陈其美?妈的,口气倒不小,老头子随便选?好像青帮的老头子他熟悉的很呐!”龙邵文暗笑着,“瞧他的样子倒不像是个漫天吹牛的人!可口气狂的没边了!老子想拜‘天’字辈的黄金荣为老头子,你有这个本事啊!”他恭敬着信口说:陈先生,干脆我拜你做老头子吧!

陈其美一怔,正要说话,杨福根却抢先说:阿文,陈先生辈分那么高,怎么可能收你?别瞎想了。

“辈分高?”龙邵文心动了,“看来他不是天字辈就是大字辈,老子可要抓住这个机会……”他忙说:我谁也不拜,就拜陈先生。

“阿文!陈先生从不收徒弟的。”杨福根看了一眼龙邵文,转头对陈其美说:先生,都怪我事先没同他讲清楚,你看看,让先生笑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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