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拭剑春秋-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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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送他离开。路孤鸣回到小楼,拎着食盒上了二楼。楼内坐着四个人,陈大富、为首武士以及另外一男一女。为首武士在左丞相府从始至终蒙着脸,路孤鸣这时才看清他容貌,不惑之年,目光如炬,脸如刀削,一棱一角分外明晰,显得坚毅而沉稳。那陌生男子六十开外,已然谢顶,面色沉阴,不易亲近。那女子五十余岁,褶皱已爬上了额头,红颜凋谢惹人愁。

陈大富邯首武士对这一男一女极为敬畏。路孤鸣把取出酒菜摆上圆桌,没来及唤四人享用,陈大富已开口叫他下楼。他表面上从命行事,咔咔有声走下楼梯,到了楼下却飞身直上,像只蜘蛛一样粘在二楼地板下,贴耳谛听。只听陈大富道:“杨尊者、刘座主,先喝杯水酒吧!”那老妇道:“陈特使,本尊和刘座主这次进京目的刚才都跟你说了。此事关系本盟之存亡,务必妥善处置,不可掉以轻心。”陈大富道:“属下一定尽心竭力。”那老妇又对为首武士道:“李正使,你今晚做得不错。胡定邦和岳天宝这两只老狐狸,老奸巨猾,他们为求稳妥,前怕狼后怕虎,隐藏实力韬光养晦,咱们就逼他们早日逆反。”

为首武士道:“皇帝出面一澄清,事情水落石出,咱们这场赌局仍是输面居上。”那老妇不以为然道:“未必,本尊看来咱们是稳赚不赔。胡定邦和岳天宝心怀鬼胎,与皇帝相互猜忌,咱们因势利导,促使他们之间矛盾激化。现今胡定邦和岳天宝必定谋划出京之策,皇帝见他们蠢蠢欲动,肯定坐立不安,有可能真的派刺客狙杀他们。到那时咱们坐山观虎斗,谋定而后动,定无往不利。”

路孤鸣听他们倒是与自己志同道合,不知是什么神秘组织。为首武士道:“只不清楚暗中帮助胡定邦和岳天宝的是哪一派高手,今晚兄弟们好几个在他手底下丧身。”陈大富道:“这个我派人查查。”那秃顶老者低沉道:“少主和小姐这么多年杳无音讯,查出他们下落更重要。没有少主归位主持大局,咱们七星盟终归是一盘散沙。”路孤鸣一听“七星盟”三字,猛吃一惊,料想他们口中的少主多半是指沈牧非,至于小姐是谁巨从得知了,不意七星盟势力犹存,有这股势力做根基,图谋大业的起点立马高了一大截,非无源之水无根之木,他心花怒放,有马上与他们会晤的冲动。

那老妇沉湎道:“五年前我们收到消息说少主现身蜀中,本尊和刘座主、萧座主、向座主三人便马不停蹄赶去,无奈仍是失之交臂。时光荏苒,一来一去又是五载,若是再找不到少主,我们这帮人就都老不中用了。”陈大富兴叹道:“是啊,当年留守总坛的老一辈人,忠于老盟主和少主的那部分人老的老死的死,人才凋零。另立门户那一帮叛贼,又不听总坛号令。唉,七星盟确实不复当年之勇了。”路孤鸣听七星盟分成两派,亦不感怀。秃顶老者道:“莫要感慨,少主正当盛年,有他在,一切皆可从头再来。”那老妇道:“刘座主提醒的对,世上新人撵旧人,咱们七星盟新秀辈出,后继有人,何愁大事不成。”
第十二章犹信此心终不古 可怜旧梦到如今(4)
陈大富、为首武士听到这激昂陈词,醍醐灌顶,精神为之一振。那老妇又问道:“宫中最近有什么消息?”陈大富道:“皇帝近来对苏菱起了疑心,她不便多与我们联系。”那老妇道:“本尊费尽心力才调教出苏丫头,加上她本身又机灵得紧,这样若还不能迷住皇帝,咱们也没办法。”路孤鸣知苏菱即苏贵妃,突闻她是七星盟安插在皇帝身边的眼线,又大吃了一惊,暗赞七星盟这帮同仁神通广大。

秃顶老者忽重重一跺脚,地板塌下一块,喝道:“什么人?出来。”原来路孤鸣忽惊忽喜,发出了点响声。声音轻微之极,几不可闻,但秃顶老者内功精湛耳力不凡,恰好听到了。路孤鸣一个鹞子翻身,飞落楼梯口。陈大富一见一下先是惊异失色,随而怒云满面,冷声道:“老张,没想到你还深藏不露,你混在这里做什么?”秃顶老者和那老妇从路孤鸣落地身法已看出他武功高强,七星盟谋事何等机密,焉能外泄,两人交换一个眼色,彼此心领神会,一左一右夹击路孤鸣。

路孤鸣一看来招,知两人实力不俗,两臂一张,托出两掌,遏阻两对手的攻势,同时去掉易容物,道:“两位前辈请慢,容晚辈把话说完。”秃顶老者和那老妇被他真气所迫,各退一步,其后见其真容,异口同声道:“少主……”话甫离口立觉不对,他们印象中的少主与眼前少年虽然长相酷似,但是感觉却不大一样,他们少主看起来自由散漫,眼前这少年却严谨谦恭,而且他们少主也不该这么年轻,两人遂俱露出惊疑不定之色。那老妇道:“小相公来此欲何为?”路孤鸣道:“几位前辈,晚辈也算是七星盟弟子。”那老妇道:“愿闻其详。”

路孤鸣便不作隐瞒,道:“晚辈路孤鸣,乃七星盟天权座沈座主义子,奉从父命来京践行动乱天下之策。”那老妇和秃顶老者一听此言,老眼含泪,那老妇道:“少主他还好吗?”路孤鸣道:“我义父很好,就是爱喝酒。”陈大富提醒那老妇和秃顶老者道:“杨尊者、刘座主,这只是他一面之词,未足取信。”秃顶老者果断道:“陈特使毋庸多疑,能接得下本座侯尊者联手一击之人,如今江湖屈指可数。而又是这种少年英才,除了少主没人教得出来。”

那老妇笑得皱纹如刻,道:“好了好了,少主出山,又有人继承他衣钵,天助我七星盟也。”秃顶老者道:“路少侠,少主身在何处?咱们这就去接他。”路孤鸣道:“义父适当的时候自己会出山,咱们为今之计就是策划颠覆朝廷。”他接着问了老妇、秃顶老者、陈大富邯首武士名姓以及七星盟这二十年来情况,陈大富大名咏材,是七星盟长安特使,为首武士叫李无忌,是长安分坛正使,而老妇便是当年留仙居老鸨亦即杭州特使杨芝,现今升任右尊者,秃顶老者乃昆仑三怪中的老三刘书屏,现任开阳座主。

原来二十年前赵无著、左右尊者、玄智大师等葬身杭州而沈牧非又孤身远遁后,皇帝大肆捕杀七星盟徒众,欲斩草除根,杨芝在昆仑三怪相助下逃回昆仑总坛。未料总坛横生变故,六大座主争权夺势,都想控制七星盟,为此不惜自相残杀,玉衡、开阳、摇光三大座主当场命丧。天枢座主霍叔广乃赵无著死忠,争名逐利之心亦最淡薄,得总坛大部分弟子支持,天璇、天玑两座主崔纪继和段乘风失败,一怒之下携众叛离七星盟,在昆仑山西侧创立了璇玑盟,与七星盟分庭抗礼。之后,杨芝协助霍叔广稳定总坛局势。众人一致推举沈牧非为新盟主,在迎回沈牧非之前,由霍叔广担任左尊者兼领代盟主,杨芝平乱有功,升当右尊者。由于总坛高手稀缺,又因沈牧非关系,遂接纳昆仑三怪入盟,并任命老大向天荣为天璇座主,老二萧慎璋为天玑座主,老三刘书屏为开阳座主。近几年霍叔广年纪老迈,百病缠身,处理日常事务每每力不从心,故而盟中大小事务皆由杨芝打理。杨芝与昆仑三怪逃亡昆仑途中,同生共死,结下了过命的交情,许多事便托付昆仑三怪办理。此次杨芝和刘书屏东入长安,向天荣和萧慎璋则坐镇总坛。

路孤鸣也把自己和沈牧非这些年的经历简略提了提,又想杨芝和刘书屏对沈牧非忠心耿耿,年纪比沈牧非还大不少,算是自己长辈,便让他们以名字称呼自己。杨芝和刘书屏也欢喜,都夸他没架子好相处。路孤鸣又问起他们起初提到的小姐是谁。杨芝当即说起了赵悔,以及她与赵无著、沈牧非之间的纠葛。路孤鸣曾听淑妃提到过赵悔,可并不知她与沈牧非渊源如此深厚,言及赵悔他又打听沈牧非与九公主的旧事。杨芝奇怪为何沈牧非从未向路孤鸣提到楚梦和赵悔,也许是爱得真伤得深,因此也梦得沉藏得深。

路孤鸣忆及大厨的话,问陈咏材府中收藏着什么经书。他是沈牧非义子,陈咏材当然不相瞒,道:“那书我放在书房里,依我阅读后看来那并非什么武功秘籍,而是一本门派传略,写了白鹤派从创派兴盛到衰落的一系列过程及其间涌现出的杰出弟子。”路孤鸣道:“这样,那我们留着也没用,不如还给白鹤派,卖一个人情,少树敌多结友。”陈咏材道:“那我明日就给厨子。”停了一停似乎想起了什么,道:“哦,对了,书里记载的一个人物与咱们七星盟倒关系匪浅。”杨芝疑惑道:“谁?”陈咏材道:“就是老盟主,书上说老盟主幼年时曾师从白鹤派掌门出尘子,算起来还是五松老道的师叔一辈了。”杨芝道:“老盟主所学庞杂,这不足为怪。”陈咏材道:“不过有一段话颇为费解,说出尘子死守着一个秘密,而这个秘密也最终导致了他们师徒决裂。”杨芝道:“那究竟是什么秘密,书上有没点明?”陈咏材道:“这个没有,但书上说出尘子进入一个神奇幻境,从此失踪了。”杨芝道:“他活着也该近百岁了,保不准已经仙游。”

生老病死人之常态,人一死所有秘密埋入尘土,赵无著生前既没提过那个秘密,多半无足轻重,路孤鸣等便也没心思去刨根究底。其后,五人把酒言欢,路孤鸣直到丑时才辞别。外面凉风一吹,心绪平和稍许,可仍是心悬云露,也没易容便急速赶赴总捕府。府中有两处房间灯明,路孤鸣潜近第一间见莫怀才亨双飞相依相偎秉烛夜谈,想是破镜重圆言归于好。他又掠近第二处,却见云露独倚轩窗,痴痴望天,而水天心并不在房内。今夜天上无月,几颗遥隔一方的孤星散着冷光,静静俯泻在她冰玉般的脸颊上,益发清冷,教人情不自生怜起爱。

路孤鸣鬼使神差立到窗前,柔声道:“怎么还不睡?水总捕呢?”云露先是一惊,旋即笑道:“我知道你来看过之后才会安心,等你呢!”路孤鸣猜不透她的话是真是假,一时语塞。云露道:“室外风寒露冷,要不要进屋坐坐。”春风晓露,剪剪轻寒,路孤鸣内功护体自是无碍,可又想不到可以说些什么,结结巴巴道:“你没事,我先走了,你早点歇息吧!”话声一落,便即远去。

次日太子一早入宫面圣,路孤鸣一如前几日考核应征者。整个早上忙下来,没一个中意的,尽数被淘汰。午间歇息,夏幽特地找到路孤鸣,诉苦说西门飞胡搅蛮缠,弄得她心烦意燥寝食难安。路孤鸣心想人各有所爱,她大抵也算个巾帼英雄女中豪杰,英挺不失柔美,艳丽动人,为人爽直利索,毫不矫揉造作惺惺作态,西门飞动了爱美之心看上了她,那是人之常情,自己当朋友的也不便往他头上浇冷水。于是劝她多多包容,别与西门飞一般见识。夏幽听他言外之意摆明与西门飞一个鼻孔出气,反倒是她自己少了份宽容心,小肚鸡肠锱铢必较了,这一下可来气了,斥道:“王图,我还道你通情达理,不想跟你三寸丁谷树皮是一丘之貉,算我瞎了眼看错你了。”
第十三章花醉迷香杨柳翠 情殇拔剑牡丹红(1)
雌威发作,一语惊四座,端的不同凡响。路孤鸣从未被人当头痛斥,一下子无所适从,转即一想,嘴巴长在别人身上,誉之毁之,自己哪管得着,这样心情便平复了许多。夏幽见他代人受过犹是骂不还口,颇具君子容人之雅量,那股闷气也就平息了,倒了杯茶向他赔礼道歉。路孤鸣无端被骂,喝杯茶提提神也受之无愧。西门飞事后知悉,深感愧对朋友,不再骚扰夏幽。

太子回府后,与路孤鸣和鲁彦等谈及进宫见闻,证实皇帝并没派遣刺客刺杀靖北王和镇远大将军,并获悉皇帝三日后要移驾骊山行宫小住几日。午后,又来了一名应征者,明言认识路孤鸣。路孤鸣初时没留意,经他这么一说,便发现他易了容,猜不出是谁。应征者趁人不注意,朝他眨了眨眼。路孤鸣一看眼神,恍知是云露,当即带她去后院谈话。

云露闲庭信步,观赏了一番太子府景致。路孤鸣一面与她并肩缓行,一面心下捉摸她的来意。云露倒也不急,走过一处看到一景,总要驻足流连,细细品鉴啧啧赞叹。两人到了后院,云露刚要启口说正事。路孤鸣忽觉有人掩藏在侧,赶忙冲云露递个眼色。云露会意,顾左右而言他,吐语如珠,说个天花乱坠。路孤鸣有一句没一句附和着。一唱一和不著边际,掩藏者听得腻烦,悄悄退走。路孤鸣蹑步至那人掩藏之处,举目看去,却见老翁欧阳樵快步走远。

此地再无第四个人,掩藏者无疑就是欧阳樵。由于太子是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无需像永王那样处心积虑斩除异己,加之太子本身心机城府又不深,故此太子府内发生的大小事一般都公开透明,无不可对人言,即使有的话也只路孤鸣和鲁彦等寥寥数人明晓。亦缘于此,太子府对所招纳的众游侠的底细并未摸查得十分透彻,安排给他们的责任只是护院、保镖等细微事,未让他们参与重大事宜,而太子自身安全又由路孤鸣全权负责,一众游侠更多是用来拼凑人数撑撑场面以威慑敌手,教敌人不敢轻越雷池。此外,防人之心不可无,为防这一帮人游侠中混有刺客,东海孤岛弟子受命暗中盯梢,只要某个人稍有异动便杀无赦,宁枉勿纵。欧阳樵行为鬼祟,路孤鸣不免对其怀疑加重,眉头深锁回到云露身边。

云露看路孤鸣心事重重,似有不寻常,问道:“怎么了?”路孤鸣摇了摇头,让她说正事。云露道:“皇上早些时候宣天哥入宫,叫天哥晚上带一队人马在北门外伏击胡定邦和岳天宝。”路孤鸣暗想:“事态进展未免太快了,难道胡定邦和岳天宝已议定今晚离京。”与此同时也清楚了云露的来意,说道:“到时我会到北门去,确保水总捕无恙。”云露道:“我本来想找我爹帮忙的,可我爹帮永王做事,恐无暇分身。再则,我爹武功虽高,但仍有招式可循,容易被人认出来,万一被胡定邦或岳天宝侥幸逃,将来登门寻仇可就麻烦了。而你就不一样啦,你武功独具一格,又善于易容,他们根本无从找起。还有,这件事非常机密,越少人知道越好,咱们都要守口如瓶保密。”私心显露无遗,言罢自觉赧颜,可女人为了丈夫家人,利用可利用的人力物力,也是情有可原,只是她没找个理由安慰路孤鸣,哪怕扯句谎言、编个借口。

前尘虽散旧梦犹存,经过这一段不短不长光阴的洗礼,路孤鸣对云露的爱意不减反增,他情愿也乐于被她利用,觉得她肯利用自己,就表明在她心目中有自己这么一个人,而且自己这个人对她而言尚有存在的价值,这也便足够了。爱一个人不是自私自利想着去占有她,而是把她当作自己灵魂的依托,为她永不止休、毫无保留地去付出,为她生为她死,为她抛头颅为她洒热血,为她上刀山为她下火海……直至为她倾尽生命的全部力量。然而,路孤鸣于今却不得不做一件违心之事,为了七星盟卷土重来为了沈牧非夙愿以偿,纵使他一百一千个愿意想帮云露,也必须忍痛割舍,转而去阻挠皇帝和水天心的秘杀计划,救下胡定邦和岳天宝。他不欲与云露当场闹翻,心口不一应承下。

云露目的达到,与他再闲聊两句便告辞而去。望着渐去渐远的倩影,路孤鸣内心异常愧疚,他为自己阳奉阴违表里不一而感到羞耻。接下来半日里他总是恍恍惚惚,魂不守舍。

入夜,路孤鸣换上行装,奔赴北门。城门业然关闭,他飞跃而出。云露并未说水天心会在何处伏击胡定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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