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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匪王-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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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蛋子,该你们啦。”
穆蛋张张嘴说:“俺村里地不好,俺……”
蒋书记不耐烦了:“有屁快放。”
“俺看还是来个半万吧……”
蒋书记眨眨眼,就像看陌生人:“穆蛋子,你奶奶的没搞错吧?那可是咱的最低标准。”
“俺……”穆蛋被熊得满头大汗,他原来想提百斤鸡、千斤猪的事,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你再考虑一下,你要保持这标准,可就要拔你的白旗啦。你这个书记也就别干了。”
一听说拔白旗,穆蛋有点慌,急忙说:“那容俺回去跟村里的社员商量一下……”
蒋书记也不想白旗出在自己家里,便说:“他奶奶的,先这样吧,明天下午继续开会。既然大家都放了卫星,交公粮也就不能落后,明天报数字时希望大家个个冲锋在前。”
那个时候,上上下下开会都是“不放卫星不散会”,有时能熬到下半夜,直到你表态放卫星。
当天晚上,穆蛋回村就把这事跟我爷爷说了,我爷爷觉着事关重大,就连夜召开了大队部会议。崮下村就有这个好处,首先是杂姓多,形不成氏族势力。穆家人口是最多的,偏偏穆家又很讲道理,从不欺负外姓人。土改时,村村都死了人,独有崮下村没死一个人,划成分也只划了一个富农,连个地主也没有。这在整个沂蒙县都是创了记录的。
“如今兴鞭打快牛,我看这个尖咱不能露。”绕弯到底心眼多,他首先讲了话。
“那咱就得被拔白旗,那多丢人。”穆三胖拍拍他那杆苏式五一式步枪说,他是一到天黑就扛枪。
穆蛋叹口气说:“要不咱先放了卫星再说……”
我爷爷这时说话了:“这事不这么简单,历朝历代种粮纳粮,你报得多了,纳得就要多,吹牛没有不纳税的。”
绕弯接着说:“问题是咱村的山地也产不了6000斤呀,别说6000斤,就是200斤都够呛。俺看……”
“如今是大跃进,绕弯哥说话注意点。”刘英说话还是一身的花木兰味。
“大妹子呀!”绕弯像是动了感情,“咱现在不是关起来说一家话吗?再大跃进也不能瞎吹,到时把粮食都交上去了,咱喝西北风去?”
我爷爷显然支持绕弯:“何况今年粮食大部分都烂在了地里,到时上级再来个高征收,咱们就只有喝西北风了。”
绕弯一下站了起来:“那我再说几句实话吧,如今粮食已经出现吃紧,临朐、沂水的很多食堂已经办不下去了。昌乐的很多大队的油坊也不让办了,因为没有原料。根据以往多年的经验,搞不好从明年春里就要闹粮荒。我劝大伙还是小心为好,说大话就要饿肚皮。”
穆蛋接着说:“不放卫星就得拔白旗,我这支书……”
我爷爷看出穆蛋有怨气,就说:“支书这乌纱帽就这么重要?你不干别人就不能干吗?”
穆蛋翕动着嘴角说:“三爷爷什么意思……”
其实,什么意思大伙都知道。
最后,我爷爷轻轻地叹了口气:“为了全村老百姓的肚皮,穆蛋就当回白旗吧,拔就拔了,穆蛋不干了呢,让三胖干。”
穆三胖马上说:“我怕干不了。”
我爷爷有点不耐烦了:“你干不了还有你叔呢,你怕什么。”
穆蛋就说:“三爷爷说得对,你在台前,我在幕后,干好了是你的功,干坏了是我的错。”
穆蛋这话一落音,大伙都拍起了巴掌。
穆三胖连连说着谢谢,又拍了拍手中的步枪:“那民兵连长呢。”
“你兼着就是,又不打仗。”我爷爷立刻说道,“这样还可以少个吃闲饭的。”
第二天去公社开会,穆蛋硬着头皮仍是报了半万!肯定的,白旗就是崮下村的了。只是让人没有想到的是,蒋书记一声他奶奶的,竟让两个民兵把穆蛋给捆了,押进了公社的禁闭室。那个时候,任何上级都可以随意地撤职或捆绑下级。
但穆蛋只是让蒋书记押了一夜,第二天,他就老老实实地放人了。因为我爷爷听说了这事,马上套上胶轮大车去了公社,一进公社大院就喊开了:“蒋书记呢?为么捆我们支书?谁说拔了白旗就得上绑的?打狗还得看主人呢!”
蒋书记一开始是躲进了厕所,一看实在躲不过了,只好提着裤子出来了:“哎呀呀,王老前辈,您怎么来了……”
刚解放那阵,是讲资历的,解放战争的,见了抗战时期的就敬三分,公社书记见了县委书记也是敬三分。蒋书记当然知道自己吃了几两干饭,所以他就躲进了厕所。
“哎呀呀,老前辈,我也有苦衷呀……”他急忙将我爷爷让进了他的办公室,亲自倒上茶,又小声地说,他总得做做样子,一是唬唬全公社,二是做给县里看。
我爷爷更是老江湖,马上换了口气:“也是,你这书记也当得不易。”
于是,一切释然。
蒋书记说:“我这就放人。您老先把马车驾到村外老桥的西头等着,我让穆支书自己走过去。您老不也得给我个面子不是?”
这当然好说,我爷爷当场喝光一杯茶,立刻让胶轮车驾到了村外,穆蛋很快也到了。
第五部分
第49章
人吃人狗吃狗,老鼠饿得啃砖头(1)
大饥饿终于来临了。这个仍被人们称为“三年自然灾害”的噩梦,令所有经历过它的人至今心有余悸。
这是大跃进狂热症过后的必然结果。在这场狂热中,新中国严重地透支了其所有财力、物力、人力及时间,其后遭到惩罚是必然的。
1991年出版的胡绳主编的《中国共产党的六十年》一书公开承认:“许多地区因食物营养不足而相当普遍地发生浮肿病,不少省份农村人口死亡增加。由于出生率大幅度大面积降低,死亡率显著增高,据正式统计,1960年全国总人口比上年减少一千万。突出的如信阳地区,1960年有9个县死亡率超过千分之一百,为正常年份的好几倍。”又查1993年出版的薄一波所著《若干重大决策与事件的回顾》,提及“三年困难时期”是由于“全国广大人民因食物缺乏、营养不良,相当普遍地发生浮肿病,不少农村因饥馑死亡增加,据统计,1960年全国总人口减少1000多万。在和平建设时期发生这种事情,我们作为共产党人实在是愧对百姓,应该永志不忘这沉痛的教训!”另据中科院《生存与发展》一书称:“保守估计,因营养不良而死亡约1500万人。”
进入本世纪以来,此类探讨更接近于事实真相,已有权威人士提出三年大饥饿时期,共饿死3000万人,为人类历史上最大的饥荒年代。如美国著名人口学家科尔根据我国官方公布的数据在《从1952年至1982年中国人口的急剧变化》一文中得出的结论是2680万!
。。。。。。
我们家也深受其害,我奶奶被活活饿死。她死的时候我才三岁。
而已经担任煤矿领导的我父亲也没有能赶回去为她送终——因为矿工们经不住饿,纷纷开小差回家。当时矿上流行的口号是:七级工八级工,不如社员一沟葱……我父亲当时的首要任务是带领矿保卫科持枪巡逻。
实际上崮下村再次沾了山高皇帝远的光,当周围邻县的很多地区于1959年冬就已出现饿死人现象的时候,饥饿的魔爪才刚刚伸进这个幽静的小山村。
一开始的表现是公共食堂办不下去了,因为粮食基本上吃光了。好在村子是被拔了白旗的,所以在去年秋征粮时,征的还不算多,每人的口粮、饲料粮、种子粮(俗称三大粮)大约能合到150斤。加上以前偷偷储存的,应该说在全县都是最高的。这比起那些放了卫星的村,仅仅留下不足百斤粮食,简直就是进了共产主义。这也是崮下村饿死人少的重要原因之一。
进入1960年初,食堂已不见了当年大鱼大肉的风光,“早上稀饭,中午饭稀,晚上稀饭”。再往后,干脆改成了一天两顿,依旧是早上稀饭,下午饭稀。
这天晚上,天傍黑,绕弯拉着支书穆三胖和穆蛋来找我爷爷了:
“三爷爷,这食堂办不下去了,说实在的,这饭稀得连锅巴也烧不成……”
绕弯说的“锅巴”是有故事的。这是在大饥饿的年代里一些炊事员的发明。他们在烧饭时,故意用大火烧,使锅底结成一层巴,最后自己或自己的家人再享用。故那时就编了个顺口溜:“一人粮三钱,饿不死炊事员。”
但如今,连绕弯也称不住劲了。
也许是没吃饱的缘故,大伙都不说话。最后,还是我爷爷打破沉默:“那大伙说怎么办?”
“要我说,干脆解散,粮食分到各户,由他们自由搭配。”那时,上级已提出了“菜代粮”、“瓜代粮”的口号。
“解散不行,上边查下来怎么办?”现任支书穆三胖首先不同意。那时上级要求很严,任何人不得自家生火做饭,一经发现,没收炊具,游街示众。
绕弯也急了:“那饿死人俺可不管。”
穆蛋毕竟当了多年的支书,说:“实在不行,咱再拔一回白旗,来个暗散明不散。”
这是个好主意,我爷爷和绕弯一致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穆三胖最后也同意了,但又说:“不过咱得防止上级检查,得在崮顶放个哨。一看上边有人来,赶快通知大伙熄火。”
穆蛋说:“这还不好办吗?你是民兵连长,你安排就是。”
以后的日子里,在崮顶的最高处,就多了个武装民兵值班的望哨。这个望哨的任务是,一旦发现有公家人来了,不管干什么的,立马搬倒“消息树”。
“和打鬼子时一样……”每每看到消息树倒了,我爷爷总不免感慨一番。
食堂是暗散了,但新的问题又来了。由于前一阵子大炼钢铁将家里的饭锅、菜铲都收上去炼成了废铁渣,家家户户几乎无法做饭。最后,还是那个原先因不愿上交饭锅还挨了批斗的王中农想了个法:用大瓷盆煮饭,火温着点,总能烧熟。
回到济南原单位的“路右派”,不,路同志这时帮了大忙,她帮着村里联系了一批生铁锅,村里急忙拉了来应急。正常情况下,生铁锅在用以前是要用油咬一遍的。我们老家的人多是用块肥猪肉,火旺旺的,最后,肥猪肉化了,油也渗进了锅。但现在,去哪儿找肥猪肉?所以,这道必需的程序也就免了。大伙吃了好一阵子的生铁饭。
放羊的李拐子开玩笑说:“这样的饭压饿,值!”
“瓜菜代”的日子开始了。
第五部分
第49章
人吃人狗吃狗,老鼠饿得啃砖头(2)
这些所谓的瓜菜多是指南瓜、胡萝卜缨子、辣菜缨子、晒干的地瓜秧(以前这东西是喂猪的)。但这些东西既无营养,又不压饿,按刘英的话讲:“多数人家还不舍得吃,只能是拌上一点粮食熬成稀饭喝,撒上两泡尿就完了。”刘英能干也能吃。一顿能吃三大海碗,外加四个糠窝窝头。
渐渐地,连瓜菜也吃完了,就开始吃树皮、花生壳和野菜。好在崮下村有着大片的山地山坡,能吃的东西不少,什么酸枣了、野杏了、野柿子了、小核桃了等。野菜则是苦菜、荠芽、野独蒜、漫山爬、甜草根等。
这个时候的三龙潭功不可没。潭里边的水草、浮草、水萍等植物救了崮下村老百姓的命。以至于最后,穆三胖不得不派民兵把守,由队里统一捞取,而后分给大家。由于那些年里对水草的捞取量过大(现在的环保词汇叫掠夺性捞取),使得潭中的鱼虾大量减少,直到1964年方才恢复。
再往后,这些玩意也没有了,人们开始吃观音土,用这种东西掺上黑杂面,蒸窝窝头吃。人吃了这玩意拉不下大便来,憋极了只好用手抠,那个时候,家人互相抠大便成了非常平常的事。若是哪家人没有互相抠的,那才叫奇怪。
李拐子是个孤老头,没人帮着抠,他就自己抠,自己抠却怎么也抠不出来。肛门被抓得鲜血淋漓。第13天上,他硬硬地被“撑”死了!
这个被大便撑死的人,也是崮下村第一个被饿死的人!他死后,缺了放羊的。这时,季风顶替他放起了羊。也正是这一机会,使他晃晃悠悠度过了大饥饿这一关。至于他是如何活下来的,下边我会介绍。
其后,村里又有三位老人被活活饿死。
。。。。。。
1960年冬种小麦的时候,又发生一幕惨剧。那个时候的人已经饿疯了,饿得开始吃种子粮。种子粮是保命粮,是过去的土匪都不抢的粮食。但现在的人已经顾不上了,前边刚刚种上,后边就有人扒出来往嘴里塞,实在没办法。穆三胖想了个绝招:往麦粒上拌上毒药,这才算制止住了扒种子的疯狂。但是悲剧并未落幕。几个半大孩子不知道,半夜里起来扒种子吃,结果全部中毒,五个孩子中死亡两个,抢救过来三个,其中两个成了痴呆。他们如今都50多岁了,其中的一个痴呆已于“文革”中走失,另一个至今天天坐在村头的银杏树下傻笑,成为大饥饿年代的历史见证人!
最可怕的消息来自关家桥,他们说,有一家只有孤儿寡母两人,家里已断粮多日。过些天,人们不见了那个八岁的孩子,又过几天,人们见那寡妇半夜里起来煮肉吃,肉香引来了附近的饿狗,更有人说,有邻居曾见到那寡妇在削一个男孩尸体大腿上的肉,这个男孩就是她那被饿死的儿子!
关家桥村在放卫星时在全县拿了个第三,上交的征购粮也特别多,早就断了粮。在大炼钢铁中被钢水融化的大福,其家人一家四口,全部饿死。他老伴是饿死在坑上,儿子饿死在猪圈食槽旁,好不容易养大的那个17岁的女儿是饿死在椅子上。姑娘面黄肌瘦,眼窝深陷,颧骨高鼓,一如旧戏里的女吊死鬼。
崮下村在饿死了二三十人的时候,穆三胖急了,也害怕了,他找了辆自行车,挎上他的五一步枪就往公社跑。刚骑到村口,我爷爷从银杏树下闪了出来。
“三胖,干什么去?”
穆三胖一看,急忙下了车:“去公社呀,告急去……”
我爷爷说:“你觉得告急有用吗?”
那时,上级已经在开始分发救命粮,但少得可怜,经过七扣八扣,分到每人碗里不到五斤(每月)。
我爷爷的话把穆三胖问住了:是呀,你咋呼得再凶有用吗?现在是僧多粥少。上级也是没办法!
穆三胖急出了泪:“眼看都饿死了,该咋办呀……”
我爷爷一字一句地说道:“记住,你现在要做的是正相反!”
“正相反?”
“对!今后死亡的人数一个不报。这样上边仍会按原人口补救济粮,这叫吃‘空饷’。这在旧军队里是常有的事……”
穆三胖一下抱住了我爷爷:“哎呀呀,大菩萨呀……”
掌握了这一小窍门,使得崮下村“名利双收”。公社表扬崮下村救济工作做得好,死的人少,给社会主义增了光;同时,村里仍在吃原先标准的救济粮。这样,就比其他村好多了。
第五部分
第50章
饥寒起盗心,兄弟尽阋墙(1)
饥饿的阴云越来越浓重,它重重地压在人们的心头,使人们见不到一线光明。
突然间,人们发现自己的大便已经没了任何臭味,这是食物缺少粮食的结果。俗话说:“狗改不了吃屎。”但大饥饿的年代里,沂蒙一带的狗,已经不再吃屎!况且那时的狗也同人一样,已经饿得不成样子了。
接着人们发现,老鼠也开始大批饿死。很多稍大一点的老鼠往往是正走着走着,便一头栽倒在那儿,再也爬不起来了。人们很高兴地捡起死老鼠去烤着吃,结果发现老鼠骨瘦如柴。
俗话说:“富贵起淫心,饥寒起盗心。”
人一旦饿极了的时候,为了起码的生存,为了最低的自然本能,会将平日里所有的尊严、荣誉、脸面、名声统统抛到九霄云外,所有的道德伦理,信仰理想统统顶不过一块窝窝头!这个时候的人们为了抵御饥饿的啃噬,往往会去偷,会去抢。
村里很快就传出了为了一个窝窝头,兄弟间大打出手的事。
这事就出在绕弯家。
那时还流传着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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