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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霄九重春意妩-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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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天重不好回答,含笑送宣太后出门。
而一旁早有侍女过来,半扶半抱,将我送上一架软舆,依旧用薄衾覆了,半卧在舆中。
唐天重自从我表明去意后,直到我被送上软舆,都没有再正眼看我一眼。直到垂下前方锦帘,我才听到他边扶宣太后上凤辇,边笑道:“太后,微臣瞧着宁昭仪甚是单薄,为人也庸懦得很,皇上盛宠,如不未雨稠谋,只怕前日之事,未必不会再度发生。”
宣太后含着笑,慈和答道:“放心,她既于你有救命之恩,又是后宫昭仪,哀家哪会置之不理?何况如今伤重,哀家会传下懿旨,让她只在怡清宫静养,不必每日去熹庆宫请安。如有急事,可不经通传,直接到德寿宫见我,如何?”
唐天重笑道:“太后安排得自是妥当。”
软舆缓缓而行,一路轻轻地晃悠,幅度很小,依旧能让我阵阵地头晕目眩。
唐天重,并不是不生气,但他居然还记得,向太后要了承诺,让我可以一时无虞。
在我在明确以行动表达我的不领情时,我曾认为他的自负骄狂,应该会在挫伤中恼恨我才对。他虽残忍无情,甚至称得上刻薄寡恩,却绝不想将置我于死地。
怡清宫内少了主人,这温暖的初夏,莫名地便多了些凄恻森凉。宣太后那边送我过来的宫女扶了我下软舆时,一阵冷风吹过,百年老榕枝摇叶动,绿意苍浓,让我禁不住抱了抱肩。
“昭仪娘娘冷么?”宫女急急找衣物给我披时,宫内已一阵骚动,凝霜、沁月率先跑了出来。
“娘娘,娘娘……”
凝霜已抢着将一件浅杏色薄锦披风搭到我肩上,小心扶我入宫;见我步履踉跄,忙手上加了力,和沁月一左一右扶着,白着脸差点掉下泪来。
她们两个本是唐天霄派出照顾南雅意的心腹,撇开如今的主仆身份不提,单论这几个月朝夕相处的情意,也是不薄,想来我出事后,她们暗中着急奔走,也不知费了多少心力,落了多少泪水。
勉强身体挺了挺直,我向她们轻轻一笑,“我没事,这不是好端端回来了么?”
沁月瞪着我,拖着哭腔道:“娘娘,这还叫好好的啊?那皇后……”
我握了握她扶住我的手臂,沁月立时噤声,望了眼送我过来的德寿宫宫女,微笑道:“幸亏太后娘娘留心,一心护着我们昭仪娘娘呢!”
怡清宫中的其他宫女也迎了出来扶我,有一个激动的,走到门槛处时居然绊了一跤,差点摔倒。
平时我待这些下人不薄,他们待我倒也是颇见真心;而我曾经救过的那个男人,那个自认为很喜欢我的男人,却在我的宫中毒害唐天霄,不惜将我卷入他们的皇权之争中。
不管他是不是因为唐天霄纳了我为嫔的缘故,不管他后来是不是救了我并尽量加以弥补,在我看来,这种悖逆无情的举动都是不可原谅的。
向凝霜使了个眼色,凝霜立时会意,让别的宫女过来照顾我,自己已跑去拿了两锭银子,悄悄塞给送我回来的德寿宫宫女,赔笑道:“姐姐,辛苦了!”
两名宫女相视一笑,答道:“昭仪娘娘仁德宽厚,相信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眼看着他们送走了德寿宫宫女,撑着的一口气便支持不住,胸腹间阵阵阴疼,知道外伤无大碍,内腑伤势却沉重,也不敢再勉强自己,懒懒地卧到床上便陷入沉睡。
周围依旧沉寂,除了轻细的脚步,听不到一个人说话;连傍晚醒来时都一眼看到了无双侍立床侧,立时让我惊诧。
揉揉眼睛,确定那温和微笑的宫女果然就是赋莲阁那位唐天重的心腹侍女时,我有点怀疑太后带我回怡清宫是不是我的大梦一场了。
“无双?”
我惊疑不定地四下打量,分明又是身在自己的怡清宫卧房之中。
服侍我几日,这丫头倒也能猜测几分我的心事,忙笑道:“宁姑娘,侯爷说我服侍姑娘惯了,姑娘哪里伤了疼了我最清楚,因此和文书房管事说了,将我调拨来服侍姑娘。”
服侍?抑或监视?
想起他那等毫不容情的虎狼手段,我大是头疼,却不好说出,淡淡谢了唐侯好意,又笑道:“无双,这里是后宫,人来人往的,不抵侯爷那里安静,还是称我昭仪比较妥当。”
她乖觉地望了我一眼,立刻应道:“是,昭仪娘娘。”
我点头微笑,只盼她能辗转把我的话传到康侯耳中,也好让他清醒意识到,罗敷有夫,并且无意他人,并不是他的小恩小惠所能收买的。
趁着她不在时,我又叫来凝霜、沁月悄悄叮嘱,对无双务要恭敬有加,不可礼数或缺;但提及皇上或南雅意与唐侯的恩怨务必小心,万不能在她跟前露半点口风。
不管唐天重是何居心,他总是我目前不得不提防的人物,并且得罪不起。
冷剑霜刀,寂寞芳菲度(四)
奉了太后口谕,因伤重不必去慈寿宫或熹庆宫请安,我的生活也一下子清静许多,仿佛一夕之间又回到了静宜院那种与世隔绝的冷宫生活。
可惜,少了个南雅意,多了个无双,更因为如今身份的特殊不得不多几分眼观四路耳听六方的机警。
无双将唐天重特地配的良药随身带了过来,又命太医每天两次过来请断诊治,我伤势恢复得倒是很快。悄悄让凝霜去找靳七,打听唐天霄的状况时,果然如我所料,经了太医的抢救,所中之毒已无大碍,只是身体受创甚是严重,连着发了好多日的高烧,清醒过来后便急急询问我的情况,并让太后设法将我从唐天重手中带回。
皇后沈凤仪并没有因为我的事而受到太多责难。
听说,唯一给过她脸色的,只有康侯唐天重。
当日他忽然冲到熹庆宫中,未见皇后,便径冲入庑殿将我从杖下救出,抱在怀里便往宫外冲去。
沈凤仪又惊又怒,匆忙奔出来时,却被唐天重沉着脸一通怒斥,直指她明为杖责,实欲杖杀,枉为一国国母,却无半分容人之量,把这沈皇后气得脸色惨白,半天说不出话来,竟由得他大摇大摆将我带出熹庆宫。
想来沈凤仪虽是骄狂,却怎么也没法与早已精于权术、并在朝堂苦心经营了多少年的唐天重相比;何况只她一人想杀我,宣太后和唐天霄却绝不会同意过早弃了我这个好用的棋子,绝不会帮她。
两方都不讨好,她又能和谁说理去?竟是给这位名义上的臣子白白骂了一场,一口闷气憋在心里,居然也说病了,天天请了太医在调理。
唐天霄病势略痊,并没有立刻过来看我,而是先行安慰他愤郁成病的皇后去了。
从各方的权力制衡来讲,他这一着当然是走对了。
沈凤仪母族是大周实力派将领之首,本来便夹于太后和摄政王这两位大周实际当权者中间,但唐天重不顾君臣礼仪责骂皇后之后,未必不会让沈家对摄政王一系心生芥蒂。唐天霄趁势拉拢,正可收到事半功倍之效。
唐天重狠毒,唐天霄也不弱。
这君臣兄弟权势之争,才不过刚刚开始,说不准什么时候便火星迸溅,将周围的人烧得死无葬身之地。
因不想无双发觉凝霜和沁月是唐天霄的心腹,这些日子,除了她们,我又故意地从其他宫女中选了两个过来,也在贴身服侍。
其中一位叫九儿的,就是那日见我回来赶出门来瞧时差点摔倒的那宫女,无聊时闲话家常,才发现她原来也是南楚皇宫的一名宫女。
“昭仪娘娘第一次见宫时奴婢就见到啦,那个漂亮啊……”她那对大眼睛又黑又亮,骨碌碌地转着,得空儿便比手划脚地向凝霜等人说着,“当时宫里传说着杜太后的姨侄女要进宫,秦妃娘娘特地带我边散步边去瞧,就见宁大小姐在侍女陪伴下,一路笑着一路采着花儿编花环。杜太后派出迎接的宫女提醒她,到了熹庆宫地界了,当时的赵皇后最不喜宫人动她宫内外的花儿柳儿。可宁大小姐才不管,一路蹦蹦跳跳,把那柳枝儿折得一地都是,串了好几个花环,自己头上带了一个,遇到我们秦妃娘娘也送了一个,还准备带一个给杜太后。”
凝霜诧异道:“啊,昭仪当年很喜欢笑么?还串花环?”
沁月半歪着脑袋听着,不时望望我,又望望九儿,显然不信那说的是我。
“那是……”九儿笑道,“赵皇后当时气恼,还出来责怪宁大小姐呢,宁大小姐把花环在头发上转来转去,嘻嘻笑着说皇后太小气,几朵花儿也和表妹妹计较。把个皇后说得哭笑不得,正好皇上……嗯,就是现在的南昏侯过来,还预备去告状呢,结果南昏侯一见面就大赞宁大小姐天真可爱,不许赵后欺负她……”
天真可爱……
我懒懒地倚在枕上,怅惘。
别说屋中一时寂静,连我自己也没办法把这种形容与我现在枯如槁木的生活状态联系在一起。
九儿咯咯地笑着,待觉得别人都没在笑时,才慢慢住了声,偌大的眼珠子转来转去,半天才勉强弯起唇,问道:“怎……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
我微笑道:“没说错什么。那时还是小孩子呢,不知天高地厚。”
九儿便掰着指头算:“也没多长时间吧,三年多一点吧,那一年春天的时候昭仪进的宫,记得那时海棠花开得可漂亮了,皇上……嗯,南昏侯当时还给宁大小姐画了一幅画呢,就是站在海棠花下的。”
恍如前尘旧梦,可我还是记得的。
“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那画上的题词,曾是让庄碧岚蹙眉,并劝我尽量别出德寿宫,少和这位南楚至尊无上的表兄接触。
果然,海棠谢后,便是春归时节。
纵曾歌金缕,舞霓裳,掩不去花雨零落后的惨淡失色。
一切无可挽回。
“笃,笃,笃……”
低而有节奏的声音,缓缓在房中回响,却是无双正在捣着某种玉屑,据说有祛除疤痕的奇效。
可无双的神思显然不在手中的药杵上。
她明明正疑惑地望着我,可神色里却有几分了然的同情。
而我只是淡然一笑。
重赋旧词,往事如天远(一)
唐天霄在熹庆宫住了两晚,第三日才到怡清宫来。
其时我已能下床走动,正穿着淡蓝色小衣,披了件素白荷叶翻边的披风,出神地倚窗而坐。
他走过来,向外张望了一下,随意地将手搭我肩上,亲热地摩挲两下,笑道:“真不该让你搬这里来住。静宜院好歹还有些梨花桃花可以看看,这院子里瞧来瞧去,都是这么株老榕树,就是搬些牡丹芍药过来,也给压得显不出艳色了。”
我微笑,打量着他道:“皇上调养得看来不错,臣妾也就放心了。”
除了略显清瘦些,他的确看不出大病初愈的模样。一身家常的淡黄长袍,含笑斜挑的凤眸,懒散不羁的举止,看不出一点被人暗算后的恼恨羞怒。
他也正关注着我,拍了拍我的头,笑道:“你以为朕是你们这些娇滴滴的女孩儿啊?你瞧瞧你,风吹大些可以给刮窗外去了!说那唐天重怎么怎么照顾你,朕看着也平常,弱成了这个样子了!”
抬头见无双等人均已避开,我自嘲一笑:“皇上,所谓弱肉强食,既然当了一枚棋子,粉身碎骨化为齑粉都是意料中事,能捡回一条贱命,臣妾已属万幸,还敢奢求其他?”
“你?命贱?”
唐天霄哈哈大笑,走到桌边,端起茶盏来欲喝,似乎感觉不够舒爽,随手将茶水甩落地面,高高提过一旁的酒壶,竟就在那茶盏中满满斟了,凑到唇边一饮而尽,才畅快地吐了口气。
我笑道:“皇上,不怕酒中又给人做了手脚?”
唐天霄又倒了一盏,这次却缓缓地摇晃着,小口地啜着,慢慢道:“朕就想着,是不是该多谢咱们那只美丽的大公鸡呢?这一次,应该没有人会在这里向朕下毒手了吧?有我们宁昭仪在,怡清宫只怕已是整个大周皇宫最安全的地方。”
言外之意,经了此事,这兄弟二人的皇权争斗,已经更趋激烈,甚至随时可能找机会置对方于死地?而唐天重会因顾忌着我,从此不敢在怡清宫再对他下毒手?
这么瞧来,我的命还真不贱。
我轻轻一叹:“皇上,我只求片瓦遮身,安然度日。”
唐天霄瞧也不瞧我一眼,不以为然地说道:“朕还想做一介布衣,每日里山水逍遥呢!身在是非门,还想免做是非人?”
他还想用我去招惹什么是非?
我站起身来,问道:“皇上不累么?”
唐天霄笑道:“朕不累。游戏才刚开始。”
我淡淡道:“皇上不累,臣妾却累了。皇上一个人饮酒看榕树吧,臣妾不奉陪了!”
裣衽略施一礼,我转身走向卧榻,垂下素色轻幔。
唐天霄怔了怔,恨恨道:“你这丫头,身子弱了,脾气倒是见长!怪不得把我们公鸡皇后气得快吐血。”
我向内而卧,再不答理半句。
而唐天霄居然没给我气跑,一个人在外悉悉索索地饮着酒,晚间又传了晚膳,用留宿在怡清宫的实际行动,向外人昭示宁昭仪圣眷正隆了。
也许,他只想向唐天重一人宣告而已。
却足以让天下人俱知,大周帝后琴瑟和谐,但后宫中最得宠爱的,却怡清宫的昭仪宁氏。
太后与摄政王两系的明争暗斗由来已久,但二人自武帝唐承元驾崩后,在共掌朝政早已形成某种默契,面临重大政事时始终能保持政见一致,才能维持着某种微妙的平衡,一步步将大周带到如今的昌盛繁荣。
可今年入春以来,摄政王因攻入瑞都时引起旧年伤疾发作,精神越发不济,渐渐将越来越多的政务交给长子唐天重。唐天重的行事雷厉风行,稳重中透出隐隐的霸气;而太后同样笑里藏刀,不动声色地安排着自己一系的重臣辅助着唐天霄渐渐。
唐天霄被下毒后,宣太后自是猜得到谁在暗中动了手脚,却只对外宣布皇帝偶感风寒,再不许提一毒字,连带我被杖责之事,也成了妃嫔间争风吃醋的小事了。
但这样的风声鹤唳之下,许多大周臣子当然看得出其中奥妙,无不暗中掂量着自己在这变幻莫测的政局中的位置,为着自己的前程未卜而惴惴不安。
我虽一度被卷入这场漩涡之中,但从此得以养伤为名,和原来一样深居简出,又倚着太后的旨意,绝足于熹庆宫,外廷朝堂风雨再骤,皇后那里怨言再多,一时倒也与我无关,也算因祸得福。
唐天霄吃了一次大亏,更不打算对唐天重容让半分,每日嘻笑间的犀利锋芒,实在难以让我视若无睹。
好在他虽是万乘之尊,在我跟前倒还没拿过半分帝王的架势,素常在宫人跟前,不过叫我泡杯清茶,弹支曲儿,亲亲热热地调笑几句;夜间依旧共处一室,我睡床上,他睡软榻,各不相扰。
我受伤后身体匮弱了些,夜间便睡得比以往沉了许多,便没注意到他是不是又曾半夜起身,收敛了白天的轻浮笑容喝着闷酒;倒是有一次,睡梦里恍惚觉出身边有人,睁开朦胧睡眼时,正见轻帏飘拂,他挺拔的身形刚刚自床畔离去。
而身上的衾被,已被盖得严严实实,被角依稀有着男子粗大手掌按下的痕迹。
将锦衾捂得更紧些,我一时也不太敢相信,像这样在深宫之中娇养长大的少年帝王,也能有这样细致的时刻,居然记得分心来照顾别人。
他到底还念着和南雅意的旧情吧?
只是经历了愈多,最深处的心思已经越来越不愿吐露了吧?
窗外,月光清淡,迷蒙的树影投于浅碧的窗纱,摇曳得像那一年莲池中朦胧漾着的水影。
窗内,烛影摇红,轻纱漫笼,一声两声低不可闻的叹息传来,分不清到底在梦中,还是在现实。
天气转热,我便叫人搬了张竹榻到榕树下,懒懒地倚住,慢慢地绣着一只香囊。
无双和沁月挪了张小几过来,笑道:“昭仪,养得才好些,别做那些细致活儿,小心伤了眼睛。”
“怪无聊的,做些针线活消遣消遣。”我抬起头,阳光隔了密密的枝叶透入,灿金耀眼,倒也甚觉恬适,并觉不出炎热来。
无双笑道:“这香囊做得精致,想来刺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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