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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手打至番外)-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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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第三日,眼前一望无际的地平线终于有了些起伏,遥望可见不远处一座峡谷,见到这情景之后,就连一直暗着一张小脸的格布都亮了眼睛。
有人大声欢呼起来。桑扎笑着道:“穿过那峡谷就到蒙地了。”
我知道桑扎老马识途,但是在这种死地还能找出正确的方向,那真是令人震撼的本事。他大概看出我的吃惊,开口解释。
“怎么?猜不到这儿会有条路吧?从我第一次穿过这峡谷,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一晃眼的工夫,我都老了。”
我点头,想了一想又说:“这是你回故乡的路,总是记得的。”
桑扎很搞笑我这么说,挨着胡子哈哈笑了起来,又道:“也有汉人来过这里,几千人餐风露宿,比我们更能吃苦呢。”
“汉人?”这回我真的吃惊了。
“你不知道吗?那可是南朝的季家军啊,奇兵千里,绕到墨国背后突袭,就在前头峡谷外扎的营,我那时还给他们带过路;那位季将军打仗真是厉害,人家都叫他飞将军,打得墨国节节败退,差点连大都都保不住啦。可惜后来被你们南朝皇帝召回去了,听说屈死在天牢里了,是不是?”他动动花白的眉毛,很是惋惜地叹了口气,“你们汉人家的皇帝,真是古怪,这样的人都不用,那还要用谁来打仗呢?”
我坐在马背上,听着他说的每一句话,渐渐手心冰冷,都是汗,连缰绳都握不住。
故乡在望,桑扎心情放松,话也比平时多了些,说到这里也不等我回答,又继续说下去:“话说回来,莫兄弟也知道这个地方,我跟他一提起,他就明白了,放心地让我带你走呢。”
他说到这里,又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立刻愣住,声音紧张起来,“平安,你怎么了?舒服吗?”
我已经很久没有照过镜子,也没有机会,但自己心里清楚,这几日马上的颠簸,夜里露宿的阴冷,还有这一路上的堪比地狱景象的所见所闻早已将我折磨得憔悴不堪,可是这一切都比不上这段话给我带来的刺痛。
这样的蛮荒边野,数千人的翻山越岭,夙夜急行,谁没有父母子女?谁不想待在花红柳绿的江南?但是一场战争,他们却到了这个地方。
我一直记得皇兄在堂皇大殿上对我说的那些话,他说季风出身将门,十五岁时便与父兄征战边疆。沙场征战,万军中挑敌将于马下,从未输过一场,季家郎赫赫威名,天下谁人不知?
我望向前方,黄沙漫天,尽染眉睫,让我两眼苦涩。
这赫赫威名,都是用苍茫黄土、马革裹尸、累累白骨换来的;而这枯尽万骨的赫赫威名,到最后尽付于帝皇家的反复无常。
季风知道这里吗?他来过这里吗?那个时候,他是用什么样的心情,看着坐在御花园树荫下的,喜怒无常的我?他又是用什么样的心情,看着墨国骑兵长驱直入,一直列队到京城十里亭之前的?
“平安?”桑扎还在用担忧的眼神看着我。
我并没有回答他,只是低下头,再也直不起脖颈那样。
我是不是做错了?
我以为蒙上眼睛,关上耳朵地跟随着他们,就能够远离战火,忘记过去的自己,可是突如其来的羞耻感,让我这个已死的公主,都觉得抬不起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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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所谓望山跑死马,那座峡谷虽然看似近在眼前,但等我们真正跑到那下面,日头都已经落下去。
谷外果然有遗留的旧营地,不知荒废了多少年,原本就是用木石简单垒起的地方,现在自是处处残垣断壁,没有一点可看性。
“今晚就在这里休息。”桑扎跳下马,有力的大手抓住我所骑的小红马的缰绳,脸上是压抑不住喜悦。
“不是穿过峡谷就到了吗?”我这一日都是心情低落,这时仍有些恹恹的。
这些日子我们也不是没有整夜赶路过,以这些牧人对回到蒙地的急迫之心来看,桑扎的决定,真是令人意外。
他摇摇头,遥指着那黑洞洞的峡谷口道:“我们蒙人把这峡谷叫做拉措布,意思就是魔鬼。谷里是个大迷宫,许多人进去之后就再也没能出来。即使我知道路径,但黑夜里也很凶险。咱们好不容易到了这儿,还是小心一点的好,等明日天大亮了,再进去也不迟。”
我想了一想,又说:“所以那些人才说,这个方向是死地,是不是?”
桑扎点头,又指指那个方向,“你听。”
我侧耳细听,黄昏的风吹过峡谷,带来呜咽一般的声音,再深处渐渐凄厉,隐约的鬼哭狼嚎。
我就是一哆嗦,惹得桑扎笑起来,“不怕不怕,夜里风大,到了白日里就好了,明日我们一气走过去,不到晚上就能出谷啦。”
晚上我们就在废弃的营地里住下了,男人们仍旧轮流放哨,一圈马儿拴在外围。连日赶路,不要说人,连这些脚力了得的马儿都困乏了,一匹匹沉默地低头啃草,偶尔低嘶一声,更显得四下清冷。
我待在最角落的一间营房中,营房已是半倾颓的了,勉强剩下四面围墙,顶上却是一大片空洞,这还是所哟剩下的屋子中最完整的。
这一路他们都拿我当易碎品那样处理,平时小心翼翼也就不说了,休息时都有一群人在我旁边晃来晃去守着,这晚也一样,木屋外头来来去去的脚步声。
我一开始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中怎样都睡不着,后来就习惯了,别说是有几个人在我身边晃荡,就算是来了一群狼,都能眼都不睁地一觉到天亮,只是这天晚上,我实在没办法一躺下就睡过去。
最主要的原因当然是这个地方,兵营虽残破,但肃杀气息仍在,我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无数边关战士的模样,还有我从不敢多想象的季家人的模样。
让我没法睡的还有伊丽,她这一路上都忙着照顾队伍里的老人孩子,这晚上却拖着毛毡垫子进屋来,就在我身边放下,躺下时一手撑着头对着我的方向,一副要与我倾谈一整晚的样子。
我其实有些烦这个姑娘,理由很简单,就冲着她整日对莫离两眼闪星星的样子,我就不太想与她多说话。
事实上,这些日子我原本也就很少说话,马队里只有三两个人会说汉语,而我至今会说的蒙语也只有一句“赛拜努”,还是他们每天不厌其烦地跟我打招呼,我才学会的。
每日跟着队伍,给我吃就吃,给我喝就喝。桑扎夸我乖,我就对他笑一下,牢记着自己的信条,尽我所能地不给大家添麻烦。
“平安,你在想什么?”伊丽率先开口。
我眨眨眼,寻思着装睡的可能性,但看来已经迟了,只好回答她:“没想什么。”
“你不想莫大哥吗?”
我被她的直白顶得喘了口气。
想他?这样与吃饭喝水相同的事情,是不需要特意拿出来说的。
我又眨眨眼,不想告诉她,每次我这样侧身躺着的时候,都会有幻觉,幻觉自己回过头去,就能看到一双压抑而隐忍的黑眼睛。
“你真不爱说话。”伊丽自言自语,倒也没有一点扫兴的样子,仍是继续开口,谈兴很浓,“他真是个好男人。”
“……”
“武功好,本事大,又这么照顾你。”
“……”
“我很妒忌你。”她大大方方地,“能够找到这么好的男人。”
倒是我被讲得不好意思,“我们还没有……”
她睁圆眼睛打断我,“还没有成亲吗?”
我脸红了。
她笑嘻嘻地,“那也没什么,在我们草原上,只要两个人情投意合,对的上歌,换过了哈达,自然就可以做夫妻了。”
我两只眼睛张大了,为他们开放的民风。
她说到这里,总算也脸红了,“其实我第一次看到你们,就很喜欢莫大哥,知道你是个女孩子的时候,还难过了好几天。”
我叹口气,不知是怪她眼力不好还是怪莫离太会招蜂引蝶。
“你别多心,我看他对你这么好,就知道我是没机会的。”伊丽红着脸推了我一把,力气还挺大,我一时没有准备,差点被推得滚了出去。
等我稳住身子就叹气了,想想桑扎这对儿女,一个整日的苦大仇深,一个整日的红粉菲菲,这差距也实在太大了。
“那天他知道你不见了,不知有多着急,脸都白了,还有后来几天,他起着白马东奔西跑,还惦记着赶回去看你,辛苦得瘦了一大圈呢。”
“那些天他跟你们在一起?”我惊讶。
“不是。”她摇手,“莫大哥要我们带你去蒙地,我们一直在后山等着你们,他来过两次,身边还带着些人,但每次都是匆匆来匆匆走了,就跟阿爸说过几句话。”
“带着些人?”
“是啊,”她点头,“有个穿红色衣服的女人,好漂亮啊。”说完突然露出些后悔的表情。
我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就摇摇头,“那是红衣,是他的属下,我认识。”
看来莫离已经与自己的属下会合,我又放下一点心来。
伊丽就松口气,然后露出羡慕的神色来,“他的事情你什么都知道哦。”
怎么可能?我心里失笑,想结束话题,眼前却出现那个晚上,他在山谷中溪边的背影,很仔细地擦洗自己的脸和手,站起来的时候,地上一条长而薄的影子。
那些让我难以忘记的,总是些微不足道的小片段。
伊丽还在说:“穿过峡谷就是我的故乡了,你知道蒙地是什么样的吗?”
我摇摇头。
她把身子放平,仰脸看天空,“那里就是一片一望无际的大草原,我们族人全住在毡包里,雪白的,一座一座散开来,像是草原上的珍珠。有牛羊,也有马儿,雪白的羊群走得很慢,云一样。”
伊丽声音里满是期待,我在一边静静听着,渐觉神往,忍不住说道:“真是个好地方。”
她高兴地对我笑,露出一口白牙,“是,我小时候是在那儿长大的,一直都很想念那里呢。”
“那为什么你们还要离开?”我奇怪地问。
“因为我阿妈啊。”伊丽理所当然地。
“你阿妈?”我一脸稀奇地看着她。
“我阿妈是个汉人,她虽然嫁给了我阿爸,但是一直很想念家乡,但我们又不能在关内开牧场,最后就选了靠近南国关外的草原定居,方便她回去看看。后来那儿越来越多的商人来买马,渐渐又有些蒙人跟着过去开了牧场,那儿的牧场就多起来了。”
我点头,“那你阿妈呢?”
“她死啦。”伊丽声音低下去一点。
我大概也猜到了,开口就有点后悔自己问了那句话,这时就因为抱歉而难过了起来,“对不起。”
“没事,我阿爸好疼她的,她一直过得很好。”
“可你们一直都没有回去。”
“以前还是能回去的,蒙地在墨国的北边,过去只要穿过墨国就可以到达蒙地,但是后来墨国吞并了许多草原上的部落,又关闭了边境,进出都要被反复查验,渐渐就变得不方便了,现在开始打仗了,那就更不可能了。”
“为什么不可能?不是穿过峡谷就到了吗?”
“那是我阿爸厉害,知道路。”伊丽自豪地说,“别人都当这条是绝路,只有我阿爸知道,怎么绕过墨国边境回到蒙地,所以莫大哥才会拜托他啊。”
听上去就像是在拜托运一件货物……
我哦了一声,尽量不去想,自己就是那个被拜托的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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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夜已深,伊丽的声音渐渐轻了,最后终于睡着了。
我却睡意全无,仰面躺在毡垫上,听着废弃兵营中呼啸而过的风声,仰头就是破洞上方摇摇欲坠的满天星辰,一颗颗伸手就能触摸到那样。
我现在这样的生活,不知道是不是就叫做颠沛流离。
其实我并不太介意自己在哪里生活,也不太介意究竟过的是怎样的日子,但是我很想念他。
他现在在哪里?有没有向他的那位教主证实祭司是个假的?有没有解决那几个通敌叛教的长老?有没有想着我还在等他来?
这些事当然都是充满了危险的,但我并不想逼迫自己恐惧我所不知道的事情。
既然他说“等着我”,那么他就一定是会回来的。
我只是在这一刻,非常地想念他,并且无限希望自己如果回过头去,就能看到一双黑色的眼睛——他的眼睛。
渴望让我身体有了行动,明知不可能,我还是慢慢地转了个身,然后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一片黑暗,我正想嘲笑自己的犯傻,突然有两点光芒在我面前闪动,小屋中黝黯无比,哪里来的光?我在一瞬间猛醒过来——那是一双眼睛!
我欲惊叫,嘴上一重,已经被人用手死死地按住了。伊丽是背对着我睡着的,这时也被惊醒,揉着眼睛撑起身子回头看,我还不及提醒她小心,捂住我嘴的那人已是出手如风,一掌劈在她的后颈上,将她就地击昏。
我惊恐地睁大了眼睛,拼力反击那人。但此人力大无穷,十指如铁扇般死死扣住我的口鼻。我呼吸不能,窒息感令全身脱力,竟是要活活闷死在他的手掌里。
耳边有热烘烘的气息凑近,我听到极低的警告声,“别动了!你要是敢出声我就杀了她。”
他这样说着,一把弯刀已经落在了软到在地的伊丽的脖子上,黯淡星光透过破损的屋顶落进来,照出那弯刀上的斑斑血迹。
我原已经因窒息神智昏茫,看到他的动作之后却立刻激灵了一下,手脚动作骤停,整个人都安静了下来。
他像是很满意我的反应,手上的力道稍微送了点,指缝里透进清冷的空气,夹杂着那只手上浓重的尘土与血腥的味道,我只顾贪婪地呼吸,眼前因窒息而生的迷障慢慢散去,终于能够看清那人的模样。
旧屋残破,除厂屋顶破损处落下的那点星光之外全是漆黑黝黯,那人的脸融在那一片漆黑中,只有一双眼睛电光四射。
我觉得冷。
这个黑色皮肤的男人,长着一张鹰一样的脸,身上还穿着残破的铠甲,带着斑驳飞溅的血痕,只一眼就让我觉得,他绝非善类。
而且,他是个墨国人!
我花了一点时间调匀呼吸,缓过气来,眼睛从他身上转到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伊丽身上,压低了声音道:“你想要我做什么?”
他的弯刀仍旧搁在伊丽的颈侧,眼睛斜睨着我,不说话都有一种高高在上的气势。
他开口,说的是汉语:“你们知道如何穿过峡谷,我要你们带路,带我离开此地。”
“你怎么知道我们识路?”
“我听到你们的对话了。”他板着脸。
看来他在此地已经潜伏了很久,多半在我们到来之前就已经来了,只是不知他是怎么将自己藏起来的,这么高大的一个墨国人,在哪里都应该是很显眼的。
我动了动僵硬的脖子,再看了一眼他的打扮,大概有些明白了。
“你也是个逃兵吗?”
他听我这么说,双目一睁,隐约有怒火,但嘴上却并没有反驳,只冷冷地哼了一声。
我心里一咳,觉得自己一定是说对了,这人看上去确实不像普通士兵,但是就跟再难吃的萝卜还是萝卜一样,级别再高的逃兵还不是一个逃兵?
想到这里我就没那么害怕了,原本摸索着缠在腰间的金丝索的手也收了回来。莫离虽然教了我几招以防万一,但是万一里还有万一,若是我出手不慎,让他先伤了伊丽,虽然她不是我的至亲之人,但到底是一路同伴,我已经看过了太多的死伤,再也不想多看一个了。
我略略放心,既然他有求于我们,那现在应该还不至于伤害伊丽,至于带他走出那个峡谷,对于桑扎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我又看了一眼地上的伊丽,悄悄咽了口口水。
大哥,你有难处就说嘛,何必这样暴力,弄得场面这么难看,这家有个小孩已经很讨厌墨国人了,你再这样对他的姐姐,到时候大家真的要一起上路起来,气氛会很难搞啊。
那人并不在意我想了些什么,动动身子,又开口道:“出去跟他们说,我要食物和水,还有,现在就让他们准备上路。”
我愣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食物和水都有,可是晚上太危险了,我们原本是打算明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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