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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唐演义-第10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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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数日,适河西司马裴冕奉诏入为御史中丞,因至灵武参谒太子,乃与杜鸿渐等定议,上太子笺,请遵大驾发马嵬时欲即传位之命,早正大位,以安人心。太子不许道:“至尊方驰驱途道,我何得擅袭尊位?”裴冕等奏道:“将士皆关中人,岂不日夜思归?其所以不惮崎岖,远涉沙塞者,亦冀攀龙附凤,以建尺寸之功耳,若殿下守经而不达权,使人心一朝离散,大勋不可复集矣!愿即勉徇众情,为社稷计。”太子犹未许允,笺凡五上,方准所奏。天宝十五载秋七月,太子即位于灵武,是为肃宗皇帝,即改本年为至德元载,遥尊玄宗为上皇天帝。裴冕、杜鸿渐等,俱加官进秩。
正欲表奏玄宗,恰好玄宗命太子为元帅的诏到了。肃宗那时方知玄宗车驾已驻晔蜀中,随即遣使赍表入蜀,将即位之事奏闻。玄宗览表喜道:“吾儿应天顺人,吾更何忧?”遂下诏:“自今章奏,俱改称太上皇。军国重事,行请皇帝旨,仍奏闻朕。俟克复两京之后,朕不预事矣。”又命文部侍郎平章事房琯与韦见素、秦国模、秦国桢资玉册玉玺赴灵武传位。且谕诸臣不必复命,即留行在,听新君任用。肃宗涕泣拜领册宝,供奉于别殿,未敢即受。正是:
宝位已先即,宝册然后传。授受原非误,只差在后先。
后来宋儒多以肃宗未奉父命,遽自称尊,谓是乘危篡位,以子叛父。说便这等说,但危急存亡之时,欲维系人心,不得已而出此。况玄宗屡欲内禅传位之说,已曾宣之于口。今日肃宗灵武即位之事,只说恪遵前命,理犹可恕。篡叛之说,似乎太过。若论他差处,在即位之后,宠嬖张良娣,当军务倥偬之际,与之博戏取乐,此真可笑耳。正是:
若能不以位为乐,便是真心干蛊人。
然虽如此,即位可也,本年便改元,是真无父矣;若使此时邺侯李泌早在左右,必不令其至此。后人有诗叹云:
灵武遽称尊,犹日遭多故。本岁即改元,此举真大错。
当时定策者,无能正其误。念彼李邺侯,咄哉来何暮?
闲话少说。且说当日天子西狩,太子北行,那些时为何没有贼兵来追袭?原来安禄山,不意车驾即出,戒约潼关军士勿得轻进。贼将崔乾祐顿兵观望,及军驾已出数日之后,禄山闻报,方遣其部将孙孝哲,督兵入京。贼众既入京城,见左藏充盈,便争取财宝,日夜纵酒为乐,一面遣人往雒阳报捷,专候禄山到来。因此无暇遣兵追袭,所以车驾得安行入蜀,太子往朔方亦无阻虞,此亦天意也。正是:
左藏不焚留饵贼,道教今日免追兵。
禄山至长安,闻马嵬兵变,杀了杨国忠,又闻杨妃赐死了,韩、虢二夫人被杀,大哭道:“杨国忠是该杀的,却如何又害我阿环姊妹?我此来正欲与他们欢聚,今已绝望,此恨怎消!”又想起其子安庆宗夫妇,被朝廷赐死,一发忿怒。乃命孙孝哲大索在京宗室皇亲,无论皇子皇孙,郡主县主,及驸马郡马等国戚,尽行杀戮。又命将宗室男妇,被杀者悉刳去其心,以祭安庆宗。禄山亲临设祭,那日于崇仁坊高挂锦帐,排下安庆宗的灵座,行刑刽子聚集众尸,方待动手剖心。说也奇怪,一霎时天昏地暗,雷电交加,狂风大作。刽子手中的刀,都被狂风刮去,城垛儿上插着。霹雳一声,把安庆宗的灵位击得粉碎,锦帐尽被雷火焚烧。禄山大惧,向天叩头请罪,于是不敢设祭,命将众尸一一埋葬。正是:
治乱虽由天意,凶残大拂天心。不意雷霆警戒,这番惨痛难
禁。
看官听说,前日玄宗出奔时,原要与众宗室皇亲同行的,因杨国忠谏阻而止。今日众人尽遭屠戮,皆国忠害之也,此贼真死有余辜矣。正是:
一言遗大害,万剐不蔽辜。
当日众尸虽免剖心之惨,然几禄山平日所怨恶之人,都被杀戮,还道:“李太白当日乘醉骂我,今日若在此,定当杀之!”又凡杨国忠、高力士所亲信的人,也都杀戮。朝官从驾而出者,其家眷在京,亦都被杀。只有秦国模、秦国桢的家眷,俱先期远避,未遭其害。内侍边令诚投降,以六宫锁钥奉献禄山,遣人遍搜各宫。搜到梅妃江采苹的宫畔,获一腐败女人之尸,便错认梅妃已死,更不追求。天幸梅妃不曾被贼人搜去,上皇归后,因得团圆偕老。可笑杨妃子怆惶被难之时,犹怀嫉妒,谏阻天子,不使梅妃同行。那知马嵬变起,自己的性命倒先断送了。后人有诗云:
自家姊妹要同行,天子嫔妃反教弃。马嵬聚族而歼旃,笑杀当
初空妒忌。
禄山下令,凡在京官员,有不即来投顺者,悉皆处死。于是京兆尹崔光远、故相陈希烈,与刑部尚书张均、太常卿张(土自)等,俱降于贼。那张均、张(土自),乃燕国公张说之子也。张(土自)又尚帝女宁亲公主,身为国戚,世受国恩,名臣后裔,不意败坏家声,一至于此!
父爵燕国公,子事伪燕帝。辱没燕世家,可称难兄弟。
禄山以陈希烈、张(土自)为相,仍以崔光远为京兆尹,其余朝士朝授以伪官,其势甚炽。然贼将俱粗猛贪暴,全无远略。既克长安,志得意满,纵酒婪财,无复西出之意。禄山亦心恋范阳与东京,不喜居西京。正是:
贪残恋土贼人态,妄窃燕皇圣武名。
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十三回 凝碧池雷海青殉节 普施寺王摩诘吟诗
词曰:
谈忠说义人都会,临难却通融。梨园子弟,偏能殉节,莫贱伶
工。 伶工殉节,孤臣悲感,哭向苍穹。吟诗写恨,一言一泪,直
达宸聪。
调寄“青衫湿”
自古忠臣义士,都是天生就这副忠肝义胆,原不论贵贱的。尽有身为尊官,世享厚禄,平日间说到忠义二字,却也侃侃凿凿,及至临大节,当危难,便把这两个字撇过一边了,只要全躯保家,避祸求福,于是甘心从逆,反颜事仇。自己明知今日所为,必致骂名万载,遗臭万年,也顾不得。偏有那位非高品,人非清流,主上平日不过以徘优言之,即使他当患难之际,贪生怕死,背主降贼,人也只说此辈何知忠义,不足深责。不道他到感恩知报,当伤心惨目之际,独能激起忠肝义胆,不避刀锯斧钺,骂贼而死。遂使当时身被拘国的孤臣,闻其事而含哀,兴感形之笔墨,咏成诗词。不但为死者传名于后世,且为己身免祸于他年。可见忠义之事,不论贵贱,正唯践者,而能尽忠义,愈足以感动人心。却说安禄山虽然僭号称尊,占夺了许多地方,东西两京都被他窃据。却原只是乱贼行径,并无深谋大略。一心只恋着范阳故土,喜居东京,不乐居西京。既入长安,命搜捕百官宦者宫女等,即以兵卫送赴范阳,其府库中的金银币帛,与宫闱中的珍奇玩好之物,都辇去范阳藏贮。又下令要梨园子弟,与教坊诸乐工,都如向日一般的承应,敢有隐避不出者,即行斩首。其苑厩中所有驯像舞马等物,不许失散,都要照旧整顿,以备玩赏。
看官听说,原来当初天宝年间,上皇注意声色。每有大宴集,先设太常雅乐,有坐部,有立部。那坐部诸乐工,俱于堂上坐而奏技;立部诸乐工,则于堂下立而奏技。雅乐奏罢,继以鼓吹番乐,然后教坊新声与府县散乐杂戏,次第毕呈。或时命宫女,各穿新奇丽艳之衣,出至当筵清歌妙舞。其任载乐器往来者,有山车陆船制度,俱极其工巧。更可异者,每至宴酣之际,命御苑掌像的像奴,引驯像入场。以鼻擎杯,跪于御前上寿,都是平日教习在那里的,又尝教习舞马数十匹,每当奏乐之时,命掌厩的圉人,牵马到庭前。那些马一闻乐声,便都昂首顿足,回翔旋转的舞将起来,却自然合着那乐声的节奏。宋儒徐节孝先生曾有舞马诗云:
开元天子太平时,夜舞朝歌意转迷。绣榻尽容骐骥足,锦衣浑
盖渥洼泥。才敲画鼓预先奋,不假金鞭势自齐。明日梨园翻
旧曲,范阳戈甲满关西。
当年此等宴集,禄山都得陪侍。那时从旁谛观,心怀艳羡,早已荫下不良之念。今日反叛得志,便欲照样取乐。可知那声色犬马,奇技淫物,适足以起大盗觊觎之心。正是:
天子当年志大骄,旁观目眩已播摇。漫夸百兽能率舞,此日奢
华即盗招。
那时禄山所属诸番部落的头目,闻禄山得了西京,都来朝贺。禄山欲以神奇之事,夸哄他们。乃召集众番赐宴于便殿,对众人宜言道:“我今受天命为天子,不但人心归附,就是那无知的物类,莫不感格效顺。即如上林苑中所言的像,见我饮宴,便来擎杯跪献;那个厩中的马,闻我奏乐,也都欣喜舞蹈,岂非神奇之事!”众番人听说,俱俯伏呼万岁。那禄山便传令,先着像奴牵出像来看。不一时,像奴将那十数头驯像,一齐都牵至殿庭之下,众番人俱注目而观,要看他怎么样擎杯跪献。不想这些像儿,举眼望殿上一看,只见殿上南面而坐者,不是前时的天子,便都僵立不动,怒目直视。像奴把酒杯先送到一个大像面前,要他擎着跪献。那像却把鼻子卷过酒杯来,抛去数丈。左右尽皆失色,众番人掩口窃笑。禄山又羞又恼,大骂道:“孽畜,恁般可恶!”喝把这些像都牵出去,尽行杀讫。于是辍宴罢席,不欢而散。当时有人作诗讥笑道:
有仪有像故名像,见贼不跪真倔强。堪笑纷纷降贼人,马前屈
膝还稽颡。
禄山被像儿出了丑,因疑想那些舞马,或者也一时倔强起来,亦未可知,不如不要看它罢。遂命将舞马尽数编入军营马队去。后来有两匹舞马,流落在逆贼史思明军中。那思明一日大宴将住,堂上奏乐。二马偶系于庭下,一闻乐声,即相对而舞。军士不知其故,以为怪异,痛加鞭垂。二马被鞭,只道嫌他舞得不好,越发摆尾摇头的舞个不止。军士大惊,榻棒交加,二马登时而毙。贼军中有晓得舞马之事者,忙叫不要打时,已都打死了。岂不可笑?正是:
像死终不屈节,马舞横被大杖。虽然一样被杀,善马不如傲
像。
话分两头,不必赘言。只说禄山在西京恣意杀戮,因闻前日百姓乘乱,盗取库中所藏之物,遂下令着府县严行追究,且许旁人汗告。于是株连蔓引,搜捕穷治,殆无虚日。又有刁恶之人,挟仇诬首,有司不问情由,辄便追索,波及无辜,身家不保。民间虽然无日不思念唐王,相传皇太子已收聚北方劲兵,来恢复长安,即日将至。或时喧称太子的大兵已到了,百姓们便争相奔走出城,禁止不住,市里为之一空。贼将望见北方尘起,也都相顾惊惶。禄山料长安不可久居,何不早回滩阳;乃以张通儒为西京留守,安忠顺为将军,总兵镇守关中;又命孙孝哲总督军事,节制诸将,自己与其子安庆绪,率领亲军,又诸番将还守东都,择日起行。却于起行之前一日,大宴文武官将,于内府四宜苑中凝碧池上,先期传谕梨园子弟,教坊乐工,一个个都要来承应。这些乐工子弟们,惟李谟、张野狐、贺怀智等数人,随驾西走,其余如黄幡绰、马仙期等众人,不及随驾,流落在京,不得不凭禄山拘唤,只有雷海青托病不至。
那日凝碧池头,便殿上排设下许多筵席。禄山上坐,安庆绪侍坐于旁,众人依次列坐于下。酒行数巡,殿陛之下,先大吹大擂,奏过一套军中之乐,然后梨园子弟、教坊乐工,按部分班而进。第一班按东方木色,为首押班的乐宫,头戴青霄巾,腰系碧玉软带,身穿青锦袍,手执青幡一面,幡上书东方角音四字,其字赤色,用红宝缀成,取木生火之意。幡下引乐工子弟二十人,都戴青纱帽,著青绣衣,一簇儿立于东边。第二班按南方火色,为首押班的乐官,头戴赤霞巾,腰系珊瑚软带,身穿红锦袍,手执红幡一面,幡上书南方征音四字,其字黄色,用黄金打成,取火生土之意。幡下引乐工子弟二十人,都戴绛绢冠,着红绣衣,一簇儿立于南边。第三班按西方金色,为首押班的乐宫,头戴皓月巾,腰系白玉软带,身穿白锦袍,手执白幡一面,幡上书西方商音四字,其字黑色,用乌金造成,取金生水之意。幡下引乐工子弟二十人,都戴素丝冠,著白绣衣,一簇儿立于西边。第四班按北方水色,为首押班的乐宫,头戴玄霜巾,腰系黑犀软带,身穿黑锦袍,手执黑幡一面,幡上书北方羽音四字,其字青色,用翠羽嵌成,取水生木之意。幡下引乐工子弟二十人,各戴皂罗帽,著黑绣衣,一簇儿立于北边。第五班按中央土色,为首押班的乐宫,头戴黄云巾,腰系密蜡软带,身穿黄锦袍,手执黄幡一面,幡上书中央宫音四字,其字以白银为质,兼用五色杂宝镶成,取土生金,又取万宝土中生之意。幡下引乐工子弟四十人,各戴黄绫帽,著黄绣衣,一簇儿立于中央。五个乐官,共引乐人一百二十名,齐齐整整,各依方位立定。
才待奏乐,禄山传问:“尔等乐部中人,都到在这里么?”众乐工回称诸人俱到,只有雷海青患病在家,不能同来。禄山道:“雷海青是乐部中极有名的人,他若不到,不为全美。可即着人去唤他来。就是有病,也须扶病而来。”左右领命,如飞的去传唤了。禄山一面令众乐人,且各自奏技。于是凤箫龙笛,像管鸾笙,金钟玉磬,秦筝揭鼓,琵琶箜篌,方响手拍,一霎时,吹的吹,弹的弹,鼓的鼓,击的击,真个声韵铿锵,悦耳动听。乐声正喧时,五面大幡,一齐移动。引着众人盘旋错纵,往来飞舞,五色绚烂,合殿生风,口中齐声歌唱,歌罢舞完,乐声才止。依旧各自按方位立定。禄山看了心中大喜,掀髯称快,说道:“朕向年陪着李三郎饮宴,也曾见过这些歌舞,只是侍坐于人,未免拘束,怎比得今日这般快意。今所不足者,不得再与杨大真姊妹欢聚耳。”又笑道:“想我起兵来久,便得了许多地方,东西二京,俱为我取,赶得那李三郎有家难住,有国难守,平时费了许多心力,教成这班歌儿舞女,如今不能自己受用,到留下与朕躬受用,岂非天数。朕今日君臣父子,相叙宴会,务要极其酣畅,众乐人可再清歌一曲侑酒。”
那些乐人,听了禄山说这番话,不觉伤感于心,一时哽咽不成声调,也有暗暗堕泪的。禄山早已瞧见,怒道:“朕今日饮宴,尔众人何得作此悲伤之态!”令左右查看,若有泪容者,即行新首。众乐人大骇,连忙拭去泪痕,强为欢颜;却忽闻殿庭中有人放声大哭起来。你道是谁?原来是雷海青。他本推病不至,被禄山遣人生逼他来。及来到时,殿上正歌舞的热闹,他胸中已极其感愤,又闻得这些狂言悻语,且又恐喝众人,遂激起忠烈之性,高声痛哭。当时殿上殿下的人,尽都失惊。左右方待擒拿,只见雷海青早奋身抢上殿来,把案上陈设的乐器,尽抛掷于地,指着禄山大骂道:“你这逆贼,你受天子的厚恩,负心背叛,罪当万剐,还胡说乱道!我雷海青虽是乐工,颇知忠义,怎肯伏侍你这反贼!今日是我殉节之日,我死之后,我兄弟雷万春,自能尽忠报国,少不得手刃你等这班贼徒!”禄山气得目瞪口呆,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教快砍了。众人扯下举刀乱砍,雷海青至死骂不绝口。正是:
昔年只见安全藏,今日还看雷海青。一样乐工同义烈,满朝愧
此两优伶。
雷海青已死,禄山怒气未息,命撤去筵席,将众乐人都拘禁候发落。正传谕时,忽探马来报:皇太子已于灵武即位,年号都有了。今以山人李泌为军师,命广平王、建宁王与郭子仪、李光弼等,分统军马,恢复两京。又报令狐潮屡次攻打雍邱,奈雍邱防御使张巡,又善守,又善战,令狐潮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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