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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谷子的局-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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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过十数巡,公子卬、陈轸、公孙鞅、樗里疾四人均呈醉态。林掌柜叫来乐手和舞女在一边助兴。

公孙鞅的舌头已经微微发僵,仍在举爵:“尝闻上将军一怒,天下惊心,今日一会,方知此言不虚呀。来来来,公孙鞅再敬上将军一爵!”

公子卬亦是僵着舌头举爵道:“大良造高抬魏卬了!”

“盛赞上将军的不是公孙鞅,而是秦公啊!”

“哦!”公子卬似是吃了一惊,“秦公怎么说?”

“方今天下,”公孙鞅郑重其事地说道,“秦公最佩服的只有上将军一人。”

“大良造别是虚言吧?”

“公孙鞅所言,句句属实。有一天秦公与鞅闲聊国事,忽然问鞅,爱卿可知魏侯何以雄霸天下吗?鞅思索良久,竟是不知。秦公说道,欲霸天下,首在人才。魏侯之所以独步天下,只因他的身边有两个大才。一是公子卬,可为当世之雄,另一是陈轸,可为当世之英!”

公子卬脸上放光,神情飘飘:“听闻秦公独具慧眼,看来真是传言不虚呢。好好好,此酒魏卬喝下!”接过酒爵,一饮而尽!

公孙鞅看一眼正在那边舞蹈的美女,半开玩笑道:“自古英雄爱美女,上将军英武自是不必说的,不知这美色——”

陈轸微微一笑:“公孙兄有所不知,上将军除武学之外,还有两绝,一是品酒,二是品色!”

公孙鞅脱口而出:“哦?在下不堪酒量,却是好色。所憾的是,在下只是好色,并不知色,今日幸遇上将军,还望上将军不吝赐教!”

“魏卬见笑了!”公子卬拱手谢过一句,开始谈色,“若说天下美女,当是各具特色。粗略论之,楚女能歌,赵女善舞,齐女贤淑,燕女多情,胡女妖娆……”

公孙鞅点头赞道:“佩服,佩服!上将军真是行家里手呀。那魏女和秦女又当如何呢?”

“魏女看得多了,反倒不觉出色。至于秦女嘛,我也有两个字——绝妙!”

公孙鞅听到此处,扑哧一笑:“公子说笑了。在下寄居秦地十余年,尚未看出秦女有何绝妙之处!”

“秦女绝妙,是因为秦女难求啊!”

公孙鞅笑问樗里疾:“五大夫,鞅是卫人,并不知秦。你算是老秦人了,这也说说,秦女果真难求吗?”

樗里疾笑道:“樗里疾此生最是惧怕女人,看都不敢看,何敢言求?”

公子卬手指樗里疾哈哈大笑:“怎么样,本公子没有错说吧。《诗》曰,‘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此诗是秦风,说的不正是秦女难求吗?”

公孙鞅亦笑一声:“‘所谓伊人’,想必就是公子了。秦女纵使有心‘从之’,只怕也是‘道阻且长’啊!”

公子卬醉眼迷离:“公孙兄既如此说,本公子真就开口相求了!”

“但凡有公子看得上眼的,在下尽力张罗!”

公子卬朝那边略一挥手,众乐手、舞女退出。公子卬身子微微前倾,压低声音:“天下盛传两个绝色女子,公孙兄可曾听说?”

公孙鞅也凑前去:“哦,在下孤陋寡闻,愿闻其详!”

“一个是周室公主,名唤姬雪,说是有沉鱼落雁之容;另一个是秦室公主,名唤紫云,说是有羞花闭月之貌!”

公孙鞅暗吃一惊,口中却道:“听公子语气,难道是对紫云公主——”

公子卬忙揖大礼:“大良造若能玉成此事,魏卬必有厚报!”

公孙鞅眼珠一转,哈哈笑道:“英雄既识美人,美人当配英雄。上将军既然看上紫云公主,此事包在公孙鞅身上就是!”

公子卬心里却是忐忑:“不知秦公——”

公孙鞅再笑一声:“哈哈哈哈,秦公能得上将军为佳婿,不定会高兴成什么样儿呢。公子放心,待在下寻个机缘,先向陛下提亲。只要陛下允准,公孙鞅愿为公子保媒!”

公子卬起身,行叩拜大礼:“魏卬谢大良造成全!”

在回官驿途中,樗里疾一脸迷惑地望着公孙鞅:“公子卬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十足大草包一个,大良造将紫云公主许嫁与他,岂不是将鲜花插在牛粪上吗?”

“唉!”公孙鞅轻叹一声,“此举实属无奈啊!”

樗里疾越发不解:“无奈?”

“公子卬对魏来说是个草包,对秦却是天赐至宝!”

樗里疾更是诧异:“天赐至宝?”

公孙鞅微微点头。

樗里疾挠挠头皮,半晌方道:“据下官所知,公子卬名为上将军,手中并无实权,三军将士几乎全在龙贾、裴英诸将手中。上大夫更是一个虚名,朝中各司,皆在白相国手中!”

“你呀,”公孙鞅笑道,“净看这些皮表。魏罃多疑,魏宫实权名义上是由白圭、龙贾等权臣分掌,其实全在他一人的掌控之下。而在魏罃心里,听起来顺耳的只有陈轸,用起来顺手的只有公子卬。这两个人,一左一右,一文一武,恰如魏罃的左臂右膀。此二人若能为我所用,魏罃想不听话,也由不得他了!”

樗里疾佩服地说:“大良造高瞻远瞩,下官叹服!只是下官担心,他们二人真的能够为我所用吗?”

公孙鞅微微一笑:“这样说吧。他们好比两条狗,只要咱们不停地扔骨头,你说他们能不听话吗?”

樗里疾甚感诧异:“扔骨头?什么骨头?”

公孙鞅哈哈笑道:“这个骨头嘛,咱们就得细细琢磨了!”

公孙鞅他们前脚刚走,陈轸就将公子卬安排到另外一间雅室,吩咐戚光道:“今儿上将军走鸿运,你叫林掌柜他们安排两个玩家陪上将军玩一把!”

戚光答应一声,走出去安排。见房中再无别人,陈轸朝公子卬笑道:“上将军,你走这步棋,真是妙着啊!”

公子卬莫名其妙地望着陈轸:“哪一步棋?”

陈轸又笑一声,缓缓说道:“方才这一步呀!你看,不着痕迹的一句话,非但抱得美人,且又结上了秦公。上将军得到秦公这个泰山,天下列国敢不刮目相看?”

公子卬恍然大悟,连连拱手:“说起此事,真还得谢谢你这个做大媒的了!”

陈轸候的就是此话,不失时机地接道:“上将军真要犒劳下官,就该赏一点实的!”

“上大夫有话,直说就是!”

“唉!”陈轸长叹一声,“下官不知何故得罪了白相国,处处受他挤对。下官心有不甘,可职微言轻,有怨也是无处申诉啊!”

公子卬点头道:“上大夫所言甚是。一个老白圭,一个老龙贾,朝中早晚飘着这两撮白胡子,能不老气横秋吗?”

陈轸斜他一眼,再叹一声:“唉,君上眼下处处只听他们的,你我纵想有所施展,也是难哪!”

公子卬若有所思:“老白圭占住茅坑却不拉屎,他的相国也该做到头了!”

陈轸又是一声轻叹:“唉,做到头又有何用?下官听说他早就物色好接替之人了!”

公子卬似吃一惊:“谁?”

“朱威!”

“你说朱司徒?”公子卬爆出一声长笑,“他怎么能行?在本公子眼里,此位只有一人合适,就是上大夫陈轸!”

陈轸叩拜于地:“下官叩谢公子再造之恩!”

公子卬一把将他拉起:“起来,起来!你这是做啥?本公子还有一事问你呢!”

“上将军有何吩咐,下官唯命是从!”

“你后晌说的南面称尊,君父他——真有此心吗?”

“君上有无此心,下官说出一件事儿,上将军一听便知。祭旗那日,上将军离开之后,下官也要告退,君上却叫住下官,说是在打盹时梦到周天子向他炫耀所穿王服,接着就津津有味地向下官大谈王服的款式,批评周室的繁琐仪礼。”

公子卬惑然:“这又怎样?君父一向瞧不上周室的繁文缛节,如此评议本公子听得多了!”

“上将军再想一个细节,”陈轸趋前一步,“那日公孙鞅上朝,一口一个陛下,分明就是乱臣贼子之语,君上却不加斥责,只说他是不知礼数。后来公孙鞅极力怂恿君上称王,君上口中反对,心里却是舒服。”

“既然如此,君父为何反在那日拿他祭旗?”

“那是因为上将军您啊!上将军是君上倚重之人,那日一心欲拿公孙鞅治罪,君上还能再说什么。再说,吓一吓公孙鞅,对君上来说也未必不可。为了此人,这些年来君上不知生过多少闷气,总该有个出气的时候!”

公子卬笑道:“君父的心思,你倒揣摸得透!”

陈轸亦笑一声:“上将军若是不信,一试便知!”

“如何去试?”

“君上不是梦到王服了吗?下官可使人为君上量身定做一套王服,君上若是不穿,说明君上尚无此心。君上若是穿了——嘻嘻!”

公子卬思忖有顷,点头道:“好,就依你了!”

在安邑西街,靠近拐角的地方有一家裁缝铺,掌柜名唤庞衡,妻子早丧,膝下唯有一子,名唤庞涓。庞衡一心想将一手绝活传予儿子,不想庞涓的心思根本不在剪刀、尺子上面,只对棍棍棒棒、枪刀剑戟感兴趣。眼见儿子早过冠年①,庞衡心里越发着急起来。

这日上午,看到庞涓提上宝剑又要溜出,庞衡将他喝住,叫到跟前,拿起剪刀、尺子,苦口婆心地劝道:“涓儿,你不要小瞧这门手艺,一天到晚总是想着舞枪弄棒。只听说舞枪的人死于枪下,舞刀的人死于刀下,有谁听说缝衣裳的死于针线之下?你想想看,只要是人,就不能光着身子。只要不光身子,裁缝就有饭吃。只要你的手艺好,名声儿就会响出去。别的不说,就说咱家,整个安邑,谁人不晓得你阿大的名号?这是为啥?因为你阿大的手艺好。你也知道,就连周天子——”

看到庞涓陡然间眼睛大睁,紧盯门口,庞衡止住话头,重重喝道:“涓儿?”

“阿大,”庞涓手指门口,嘻嘻笑道,“生意来了!”

庞衡扭身望去,见上大夫府上的护院罗文走进店门。罗文比庞涓略大几岁,与庞衡相熟,常为他拉些生意。见是老客户,庞衡急忙放下庞涓,满脸堆笑地迎上去:“是罗文哪,啥风吹你来了?”

庞涓趁机摸到宝剑,溜至门口。庞衡一眼瞥见,高声喊道:“涓儿,你又溜哩!”

庞涓几步蹿出,扭头回道:“阿大,你们先谈生意,我出去透阵儿凉风,立马回来!”

庞衡大急,又要喝叫,罗文拦道:“庞叔,让他去吧,晚生正要与您谈桩生意,他在也不方便!”

庞衡呵呵笑道:“是啥生意,弄得神秘兮兮的?”

罗文缓缓说道:“府上想请庞叔做件大活!”

庞衡扑哧一笑:“只要不是做王服,天底下就没有大活!”

“庞叔,是不是大活,晚生说了不算。不过,晚生听家老说,若是庞叔做得好,府上愿出双倍价钱!”

庞衡又是一笑:“哦,你倒说说看,是何大活?”

“具体是啥,我也不知,家老要您亲去府上一趟!”

庞衡略略一想,将铺中稍作收拾,带上皮尺,关上店门,跟随罗文径至上大夫府上。两人七绕八拐,行至一处偏院,快到门口时,罗文停住脚步,小声说道:“庞叔,家老脾气不好,特别争礼!”

庞衡却是不以为然:“不就是个家宰嘛,争什么礼?”

罗文赶忙嘘出一声,神情紧张地说:“庞叔万不可如此说话!若是惹恼家老,不但生意没得做,庞叔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庞衡笑道:“放心吧,庞叔也还见过一点世面!”

二人进屋,戚光早已候在那儿。罗文先进去,跪下叩道:“禀报家老,小人已将庞师傅请到了!”

戚光端坐于地,头也不抬:“请他进来!”

庞衡进来,扫了戚光一眼,见他甚是倨傲,两手微微一抱,作个揖道:“西街庞衡见过家老!”

戚光见庞衡并不叩拜,脸色登时一沉,两道目光剑一般射来,将他上下打量一会儿,冷冷说道:“庞师傅,戚某听罗文说,你在早年去过周室,为周天子做过王衣,可有此事?”

庞衡不卑不亢,朗声回道:“回家老的话,二十年前小民曾是大周缝人!”

戚光似是未听明白:“周室缝人?是缝纫吧!”

“不,是缝人!”

“何为缝人?”

“缝人是大周大夫,司王服制作!”

戚光陡然爆出一串长笑,有顷,敛住笑,朝庞衡微微抱拳,语气中不无讥讽:“原来庞师傅曾是大周大夫,草民戚光失敬!失敬!”

庞衡面孔微涨,低头不语。戚光进一步调侃他道:“庞师傅既是大周缝人,天子服饰,想必是样样能做了?”

庞衡咽下一口气,缓缓说道:“这个自然。天子全套服饰,庞衡无一不知!”

“好!”戚光点头道,“庞缝人,戚某要你缝制三套天子朝服,一套是弁服,一套是丝服,一套是麻服,包括王冕、王履、饰带等,必须是全套,不可缺少一物!戚某打听过了,像这样一套服饰,工钱通常是三金。戚某言出必行,付你六金,三套共是一十八金。你若做得好,保证你吃香的,喝辣的。若是做得不好——”眼光一沉,打住不说了。

庞衡淡淡一笑:“家老放心,只要是做王服,庞衡一准儿没错!”

戚光又是冷冷一笑:“错不了就好!从今天开始,庞缝人哪儿也不可去,只在本府住下。所需物什尽由府中置办,你只管开出料单!这是尺寸!”从袖中摸出一片竹简,抛于地上。

庞衡心中陡寒,目光冷冷地看着地上的竹片,并不动手去捡。罗文走过去,捡起竹片,双手递予庞衡手中。庞衡接过,打眼一扫,将竹片递还罗文,朝戚光抱拳道:“家老,恕庞衡无礼,这几件朝服,小人不能做!”

戚光大吃一惊:“哦,你不会做?”

庞衡摇头:“不是不会做,是不能做!”

戚光愈加惊讶:“为何不能做?”

庞衡的目光再次扫向竹片上的尺寸,大声道:“因为上面的尺寸不是周天子的!”

戚光惊道:“你怎么知道?”

“周天子身高六尺又九,这个尺寸却是七尺又七,相差八寸!还有胸围、腰围、肩宽、履长,所有尺寸皆不着边,庞衡岂能不知?”

“尺寸对与不对,有何讲究?”

“回家老的话,若是为大周天子制作王服,庞衡立即动手。若是王服不是大周天子的,庞衡难以从命!”

戚光突然爆出一声长笑,笑过之后,缓缓说道:“我还以为你徒有虚名,事到临头来做缩头乌龟呢,不想为的却是这事儿!”略顿一顿,脸色陡地虎起,“姓庞的,眼下你已不是大周缝人,只是一个缝纫匠人!匠人自有匠人的规矩,我付工钱,你卖手艺,何来一堆废话?”

庞衡却也偏是个不吃硬的角儿,当下淡淡一笑,冷冷说道:“再回家老的话,纵使匠人,也是大周天子的匠人。”

戚光冷笑一声:“这么说,你当真不做了?”

“除去大周天子,庞衡不为任何人私做王服!”

戚光突然收住冷笑,眼睛一横,瞄向罗文。罗文打个寒噤,疾步上前,以小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劝道:“庞叔,戚爷让您做,您就做吧!”

庞衡望着罗文,摇了摇头:“罗文呐,不是庞叔不做,是庞叔不能做啊!”

戚光阴笑一声,暴喝道:“来人!”

几个彪形大汉从门外走进。戚光扫他们一眼,手指庞衡:“这是西街的庞师傅,主公请他缝制几套衣服,你们可要服侍好了!若是庞师傅做不出来,当心你们的脑袋!”

几个汉子齐声应道:“遵命!”

庞衡的脸色气得泛青,大声叫道:“青天白日,堂堂乾坤,你——你们——放我回去!”

戚光狠盯庞衡一眼,大踏步离去。罗文本是一片好心,不想却将事情办成这样,一下子傻了。愣有一时,他反应过来,急奔出去,追上戚光,轻声求道:“戚爷——戚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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