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肃清之门-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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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那个上班族不断闪躲,但圣诞老人还是一把抓住对方的领口,不由分说,硬把那人拖到巷子里去。
两人的身影消失后,街道又回复往常的热闹景况。
走进新落成的住宅区,方才车站前的复杂感觉就像是海市蜃楼一样,整个淡了下来。亚希一手拿着蛋糕盒,一手拿着气球,赶着回家去。呼气变成白色的,等距排列的街灯投射出白光照着地面,更添寒意。
亚希眼前出现了小小、细细的白色东西,飞舞而降。
——雪?
圣诞节又刚好下雪,亚希觉得这真是太幸运的一件事了。难怪比昨天还冷啊。远处传来大声喊着“下雪了”的稚嫩声音。飘荡在空中的白色,一眨眼就变多了,而且雪与雪间的距离愈来愈窄,让没有星星的黑夜不再只是一片黑。
突然间,远方忽地传来一阵小小轰隆声,让人打从肚里微微震动。不多时,仿佛瞬间移动似的,高低交错呼啸着的声音出现在亚希背后,划破了夜的寂静。数道机车大灯从亚希后方,对着她照射出几道长长的影子。亚希反射性地往前跑,右转拐入人行道。
才一会儿的工夫,五辆机车催着引擎,发出惊人的声音,一辆辆驶来。其中四辆驶入车道,另一辆则突然转弯,骑上人行道。轮胎吱吱作响,速度也变得更快。
亚希感觉到背后有亮光,继续往前逃。她绑着带子的侧背包,在腰部周围激烈晃动着。她没有太多时间思考,只是一脸惊恐。在吵得吓人的巨大引擎声中,微微可以听到男子的怒骂声。
“闪边啦,妈的!”
亚希本能地往旁边一站。就在机车紧贴着她、像风一样从旁边呼啸而过时,不知道是机车的哪个部分,或是哪个骑车的人碰到了亚希。她连哀号的时间都没有,身子便被弹飞出去。为了稳住自己而不自然地踏出去的脚,却未能成功发挥支撑重量的功能。她全身奇妙地扭曲,两手像游泳一样在空中抓着。飞掉的蛋糕盒整个翻了过来,掉在地上。处于运动状态中的亚希仿若无计可施,背部着地,后脑撞上人行道的水泥块。一种难以形容、又钝又干的声音,在亚希的耳朵深处响了起来。
那辆机车穿过栏杆的缺口处,从人行道进入车道后,追着前方的飚车集团而去。机车时而左倾、时而右倾地大幅摇晃,车体擦碰地面发出细微火光。男子的嬉笑声、机车的声音突然间都变小,慢慢地听不到了。
亚希的眼睛模糊地张着。她像断了线的木偶,双手双脚无力地张开。从制服裙子下方露出来的双腿,看了让人觉得冷飕飕的。
在离她一段距离的地方,蛋糕盒歪斜地平压在地上。
亚希的瞳孔放得大大的,失去了光辉。在没有温度的水泥地上,动也不动的右手中指上勾着线,另一端的红色气球保持在不高不低的高度,无处可去:气球上,米老鼠的笑容停在那儿。
寒冷的空气与地面簇拥着亚希,急速夺去她仍活着的证明。她的脸慢慢变白,一开始掉在肌肤上还会融化的雪片,渐渐保持原本的形状,停留在她脸上。此刻,亚希已完全成为失去生命的纯然肉块。
不久前还生气勃勃走着的亚希,已经不在了。等在前方不远处的是地狱。那儿什么都没有,只有时间的残酷而已。
第一章
人真正铭记于心的,会是什么样的事呢?我认为,那一定不会是什么能轻易说出口的事。会在心底留下深切印记的事,在短暂的人生中,并不常见。应该是货真价实只有“一生一次”的绝对性事物,却到了能彻底颠覆我们人生观的地步。现在的我,对到目前为止的自己,强烈感到羞耻。回顾自己活过来的道路,很明显的,我的生活方式并没有坦然面对自己。我深深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
我的亚希,为什么是你呢?为什么在全日本那么多活着的年轻人里头,会是你发生这种事呢?为什么天上那个大家所称的神,偏偏选上了我打从心底爱着而且需要着的你,硬把独一无二的你带到我够不到的遥远天际去呢?把两个人紧紧握住的手硬生生拉开,难道有那么开心吗?我们不过正细细体会着朴实而微小的幸福,到底有什么理由,非要对我们做出这种极其残忍的恶劣行径呢?我们明明只是在偌大世界的一角过着每一天,静静地相视而笑,从没给谁添过什么麻烦啊。
直到现在,我都是对外界伪装起自己而活着。我自行定下界线,认为自己的性格应该就是那样,自己的人生应该就是这样,毫不勉强地创造出父母、老师或社会所一厢情愿想象出的我。另一个我,也就是另一个人格类型,必须一次又一次努力压抑自己,穿戴虚假的外衣与面具,将赤裸裸的自己藏起来而不致受伤,同时继续扮演外界人们都会满意的我,从来没有休息过。以前我都想着,这样就好了,没有关系,这么做也是无可奈何的。这样做,比较会有人称赞我。而且有些时候虽然不自由,事实上却很快乐。
我的亚希,唯一能让完全像机器人的我,在体内流动起人类感情与血液的,只有你。我几乎早已忘了自己过去的所有事情,但你出生之后发生的种种,我可是全部记得哟。生下你之后,我才第一次变得比较像人吧。对你而言,这样的我或许是沉重的负担。不过,你一直是我的全部。我什么都不是,但当我的孩子,你却仍旧率真诚实、不闹别扭,乖巧地长大。你那么优秀,那么开朗,不论对谁都一样亲切……你做我的女儿,真是太可惜了。
这样的你,现在已经不在了。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也就没有什么好怕的了。到了这步田地,我也完全没有再勉强忍耐下去的必要。最近的人,特别是年轻人,大部分都是想做什么就去做。虽然说这多少是时代价值使然,但在某种角度上,我还是羡慕得很。不过我也会觉得,虽然不是绝对学不来,但这还是一种和我无缘、因此我难以模仿的能力吧:现在,我总觉得有人在背后用力推着我,要把在心底深处抽痛着、全无伪装、叫作“我”的生物,完完整整地解放出来……改变自己,不要再回头看了。从现在起,我或许会变成你不认识的妈妈。所以,我求你。在这段期间,请你暂时不要看着我……
我的亚希,闭上眼睛的你,看来就像睡着了的风一样,当时你应该很痛、很难受吧……还下着雪,你应该很冷吧……就你一个人躺着,应该很寂寞吧,应该很饿吧,你本来是想和我一起吃蛋糕……请你等我一下,我终于可以一边咀嚼着无底的绝望,一边站起来了。现在,我想起了你那温暖的笑容。我知道了,亚希,我知道了……我可是把你生下来的母亲啊。
听过老鼠集体自杀的事吗?它们会因为恐慌等等的外部因素,而对“种族能否生存下去”产生危机感。心生害怕的它们,会充分发挥“非留下子孙不可”的本能。一点也不夸张,它们惊人的繁殖力,能以等比级数的速度繁衍子孙。不过,一旦数量增加过多,它们又会出于生态平衡的理由,为了调节整体的数量,而做出集体跳海自杀等行为,以了结自己的生命。就像荡到一端后一定会再往反方向荡回来的钟摆一样。现在人们的内心失序,或许正是因为在狭窄地球上以极高速度繁衍的人类,为避免再做出更多破坏环境与戕害自然的事,而启动了防卫本能。它先是减少生存者的数量,再让活下来的人能继续活到下一个时代。我并不是要正当化这件事。我只是觉得,自己不是例外,同样是这遍及全地球的大规模运动中,微小的一部分。
时代似乎已经走到它应该来的地方了。在这个世界上,事物大致都会依照“诞生一成长一成熟一衰退”的循环走着。没有例外。若把它套用在历史上,似乎也适用。结出来的果实再怎么好吃、再怎么有营养,如果放着不管,也一定会腐败而掉落。绝对没有人能阻止。我们当下能做的,充其量只是减缓它的腐败速度。不过这样一来,就非得除去让它腐败的害虫不可了。请不要认为我只是突然关心起这个社会,实在是因为已经有太多好人难过哭泣了,如此而已。
还有,我不会有事的。我很好,你可以安心。我已经整理好心情了。否定过去的自己,这样就能毫不迷惘地迈步向前。
最后,我的亚希,我要谢谢你。有你当我的小孩,实在是太好了。我打从心底感激这种幸运,以我前所未有、丰富而深切的爱……
第二章
这所高中连接旧馆与新馆的二楼空中通道上,两个男学生笑闹着走过来,就像这里是自己家一样大声交谈,声音响遍整条通道。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人来打扫了,到处都是烟屁股与零食的空袋子。两个男学生随意晃过去,脚边结成绵状的灰尘随之往上飞舞。不知是否因为早就习惯这样的环境,他们对此似乎没什么感觉。
走廊上,好几扇出现裂缝的窗户都贴着胶布,暂时权宜使用;墙上许多地方,以魔术油漆或喷漆,画上红、蓝、紫等颜色的夸张涂鸦。校方似乎已经重新涂盖它们好几次,白色的墙壁因而带些斑点。即便一次次涂上去的油漆都是白色,但每次的颜色不尽相同,使得色调出现微妙的变化。再加上厚度与光泽的差异,光线因此产生复杂纷乱的折射,样子更显凄惨。有些地方还稍微看得出被油漆盖住的不雅文字。不过,这些都只是对过去学校还愿意投注的心力,所留下的一些纪念而已。现在的墙壁上已经闻不到油漆味。若没有站在马梯之类的东西上、手就够不到的高处,有人灵巧地画上凯斯·哈林或巴斯奇亚风格的图案①,很有早些时候的外国街头风。
『①凯斯·哈林(Keith Haring)与巴斯奇亚(JeanMichel Basquiat)都是纽约涂鸦艺术家凯斯·哈林常以自由奔放的线条,勾勒出中空人形,但在三十一岁时因艾滋病去世、巴斯奇亚不到二十岁,就在纽约地下铁及曼哈顿下城的建筑壁面即兴涂鸦,但二十七岁时就因吸毒过量而去世。』
闲聊着的两人,其中一个像在开玩笑打闹,用力戳了对方一下就跑开,被戳的那一个边骂边在后面追着。
前面那个学生正要转弯时,好像撞到了什么,突然停下脚步。后面追着跑的学生也慌慌张张踏住脚,破口大骂:
“很危险耶!干吗突然停下来!”
语毕,他探头往前看了看。
走廊上,老师近藤亚矢子倒在那儿。她的眼镜飞了,LV的手提旅行袋掉在地上。亚矢子一边呻吟,一边坐了起来。两个学生用不带感情的轻蔑眼神盯着她看。
如果亚矢子是还年轻的女老师,他们可能会嘲弄一下,想引起老师的注意。但她已经四十多岁了,谁也不当一回事。没有人会找她讲话,她讲话也不会有人搭理,即使上课的时候也是这样。此外,由于不太擅长表达自己的感受,多少也受到其他老师的疏远与排挤。简单说,她在这学校完全被忽视。不过换个角度看,正因为是这样的环境,所以她这种个性的人,才得以继续担任老师的职务。换句话说,虽然在学校里遭到忽视,但这也正表明了她是个没有害处、不会影响大家安全的人。不过话说回来,由于周遭充满了“你干吗待在这儿,没必要吧……”之类的质问眼神,这儿的生活除了痛苦还是痛苦。亚矢子对这些事不但已经麻痹,甚至认同。她觉得自己就是这样的人,这都只是她的义务。她安于这样的自己,也安于绝望了。
这两个男同学交换了一下眼神,正要离去时,刚好注意到地板上的旅行袋。那是他们没看过的款式。
“咦,这不是LV吗?”
“好像是新款式呢!”
两人的眼睛一亮,身子靠了过去。但亚矢子的动作更快,用奶油色的套装盖住了袋子。
两人的表情大变。迟钝的亚矢子动作竟然这么快,真是出乎意料。
亚矢子保持着蹲低的姿势,少见地盯着两人看,说道:
“赶快回自己的教室去。”
她的眼神毫不退缩,直勾勾地盯着他们。这两人反而感到不知所措。和她面对面直视,在校园里还是第一次。甚至她还要求学生进教室。亚矢子的目光强而有力,气势压制着两人。
“啧!”
似乎想要装没事,其中一个丢出这个字。两人从亚矢子身旁穿过去,装帅似的先后瞄了她一眼。但刚刚那种与昨天以前完全不同的氛围,仍使他们觉得非常奇怪。
亚矢子站了起来,拍拍衣服上的灰尘,捡起掉落的眼镜,仔细检查了一下,又重新戴上。提起LV旅行袋时,她若无其事转过头,刚好与那两个学生目光交触。原来他们也正在走廊另一端停了下来,观察着亚矢子,脸上的表情清清楚楚写着“真是搞不懂”。
D班教室位于新馆最高层、三楼的最左侧,里头混乱的情形,实在很难和一般的高中班级联想在一起。他们完全没有十八岁青少年该有的沉稳等特质,幼稚的程度和读小学的小毛头没什么太大差别。穿着擅自加工修改、型号不一的制服夹克;头发颜色五花八门,有长有短,甚至还有光头——虽说是短发或光头,但和挥洒汗水的运动青年那种短发与光头当然不同,而且每个人的发型都不一样。耳朵、鼻子,甚至舌头上,都挂着闪闪发亮的金属东西。有人把唇膏或可携式游戏机丢过来传过去。教室后面,几个男的围住正互相瞪视的两个人,大声喧闹着。还有零星几个人正拿着手机讲电话,不过仔细一看,其中也有几个入神地听着MD随身听,全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门开了,亚矢子单手提着LV旅行袋走进来。这袋子虽然大到与这教室有点不搭,但和往常一样,没有任何学生注意到。亚矢子静静在讲桌前站定。孩子们仍继续胡闹着。亚矢子抬起原本朝下的视线,环视整个教室。
靠窗那排座位的最后面,奥村进太郎本来正静静拿着颇厚的文库本读着,这时似乎注意到了什么,把书合上。似乎可以穿透的嫩白脸颊,浮现淡淡的粉红色。洁净而稚嫩的模样,和同年纪高中生特有的汗臭味或粗枝大叶完全相反。
他稍微用手弄了弄柔顺的头发,一闪一闪地眨着眼,出声和隔壁的金泽直子说话,音调略为轻而高。
“嘿,你看。”
绑着马尾的直子正埋头擦指甲油。她朝指尖吹了吹,心不在焉地回答:
“看什么?”
“你看近藤。”
“啊?”
“近藤。”
“KONDO?那是新式的保险套吗?”①
『①“近藤”音为KONDO,与保险套的英文CONDOM发音相近。』
“白痴!你看就对了!”
直子终于把视线从指甲移开,朝进太郎用长下巴指着的方向看去,瞧见亚矢子正一个个看着学生。
“然后呢?”
“你不觉得怪吗?”
“哪里怪?”
“哪里……反正就是怪。”
“就是怪?什么啊?”
“有什么地方和平常不一样。你看,她已经四十好几……那种表情,还有那件亮颜色的套装……”
全班二十九位同学,只有这两人的四只眼睛看着亚矢子。亚矢子坚定沉稳的视线朝这儿转过来,进太郎赶快往窗外看去,直子也把视线移回指尖。虽然朝不同的地方看,两人仍继续交谈。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倒是放低了声音。
“你想太多了。”
“是这样吗?”
“明天不是毕业典礼吗?嗯,应该是因为再也不用看到我们这些麻烦人物,所以觉得安心了吧。一定是的。”
进太郎用眼角余光往讲桌的方向看。
“我发现她今天不是穿裙子。”
直子也偷偷瞄了一下。亚矢子站在讲桌正后方,看不出来是不是穿裙子。
“是吗?”
“嗯,近藤本来都是穿裙子的。”
“喔?没想到你还会观察她呀。你是那种喜欢比自己年长、只哈老女人的人吗?”
进太郎噘着嘴、托着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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