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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翻御史大夫-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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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千里回过头来,毫不留情地再补一刀“襄王殿下装死也不是现在的事吧?不是每次上朝都在装死吗?”
“太过分了……年纪大了想睡觉不行吗?”襄王哭丧着脸,绝望啊……
“想睡觉就把官都辞了回宅睡个爽快,不要坐领大将军、司空一年共两千六百万的薪俸。”李千里直接了当地说,又开了一个他自以为很优厚的条件“襄王殿下如果把官都辞了,再把家产宅第捐给国库,下官非常乐意收容殿下至下官老家去睡。”
“你老家不是在陇西吗?听说剩三间茅屋……”襄王咕哝着说,李千里的出身虽是陇西李氏,但是他那一房传到他父亲就没落了,只剩个姓氏跟三间族中拨下的茅屋可以栖身。
“人只要一块棺材大小的木板就可以睡,三间茅屋足够殿下滚来滚去了,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李千里认真地教训着襄王。
“我才不要。”
“那下官就弹劾到殿下被罢职,再派人调查襄王宅弊案,把殿下家产全数充公,再请殿下到陇西作客。”
黑心到爆炸了……襄王苦着脸,目送李千里带着御史台官走上飞凤阁。
这厢是高官陆续在飞凤阁、舞麟阁就位,那厢是士子们集中到贡院前报到、排序准备在元正大典的中途列队朝贺。只见七八百位士子熙熙攘攘地陆续来到,有些远来的、首次入京的士子,兴奋地东张西望,有些出身西京或久在西京的人,则懒懒地靠在贡院廊下,要不是有一搭没一搭地与朋友聊天,就是对着远来的士子胡吹一气。
虞璇玑先在贡院前的报到处递上解状家状证明是本人后,才去找柳崔韩刘等友人,正在寻觅时,却被一个约莫二十出头的女士子拉住“这位姊姊是越州虞璇玑吗?”
“我是。”
“哎呀,久仰大名久仰大名。”那女士子说,连忙递过一张小小的名刺“小妹兰陵萧玉环,西京人氏。”
“兰陵萧……”虞璇玑看了看那张名刺,一笑拱手“妹妹是宗女?”
“是宗女没错,但是祖上早无爵位,只跟宗正拿些粮米度日而已。”萧玉环说,拱手说“姊姊题在榜上的诗我看了,很有胆色,小妹那日也在人群中,早想拜会,今日得见,幸甚。”
“哪里,诗文轻狂人也不端正,让妹妹见笑了。”虞璇玑应酬着说。
眼风一瞄,却见柳崔等人过来,便拉了萧玉环与他们相识,这些士子久在京师,也都一下就知道这是宗女,萧玉环却连连摆手说“诸位年兄莫要如此,我不是什么尊贵人,远祖是元宗皇帝,但是传到我曾祖就已是普通宗人,我也只是布衣之身,实不相瞒,若不是读书识字能抄书谋生,还真不知怎么过呢!”
“抄书倒真是个好营生,就是要有耐心,眼力还得好。”虞璇玑打圆场,摇摇头说“我偶尔也抄书赚点酒钱,但是抄不得佛经道经,只能抄些诗文杂文。”
“妳这位变文主人翁抄佛经?那不算功德算孽障。”老韩捻须笑着说,昨夜听过《虞璇玑变文》大纲的士子们也会心一笑,萧玉环不解地看看他们,虞璇玑但笑不语。
又扯了一阵闲话,却听贡院里面敲磬,众人便知是要整队入朝了,虞璇玑与萧玉环等两百余名女士子站在打头的东首,便向其它人告了罪,来到东首队列中,礼部令史整了队后,就领着女士子们穿过皇城,到龙尾道外去等候。
“虞姊姊,妳见过那御史大夫吗?”萧玉环低声问。
“没呀!”
“听说他等下会带着御史台官经过太极门街,姊姊要不要去等?”
“等什么?我又不向他拦路喊冤。”虞璇玑怪问。
“其它的士子们都说要去,当面拜见。”萧玉环压低了声音说,左右一望“听说还有人要出大绝招的呢!”
“都已经贴榜贴了两个月,该投卷的不是都投完了吗?”
“哪阿,御史大夫根本不接卷不见人哪!他宅里的家人也说郎君传下话来,不准接卷,只要是士子送来的卷子,全部堆在宅子外的惜字笼里,满了就拿去丢,可狠得咧。”
“这倒新鲜,这么说,连公荐也一定是碰钉子了?”
“当然,听说三省长官都曾经试图跟他说过,他倒是没说话,大家以为有希望,结果一票人硬着头皮跟他说,十天后他在家门口贴了个告示『凡托亲故荐己于主考者,免入龙门,入者以扰乱会试之罪黜落三年』,这倒好,全蔫了。”萧玉环抿着嘴笑。
“真黑心哪!”
“可不是吗?”
前面已经进行到四方入贡礼,只见一大群服色各异的外国使节在译语人与通事舍人的引导下走上龙尾道,萧玉环指指点点地,浑然不似旁人那样拘谨,虞璇玑十年前就见过朝贺礼,也自笑语晏晏,惹来礼部令史训斥“士子端正些!”
“端正什么呀?没听说朝贺上有三拨乱吗?”萧玉环小声顶嘴。
“哪三拨?”
“士子,蕃人,骆驼。”
虞璇玑喷笑出声,不由得大起知己之感,虽说这个笑话冷酷刻薄,但是却十分写实,大部分的士子听到这个笑话都是怒发冲冠直要与人拼命,不过站在客观的立场看来,士子蕃人骆驼都与这个朝贺之礼格格不入,又或者说,与这个朝廷格格不入,是一群局外人,士子蕃人骆驼与朝廷的距离,就像龙尾道那样遥远而明显,只有极少数的人能跨上这条龙尾道、登天梯。
“元正大典,万方来朝。”前面的司仪官唱颂着,礼部令史一听这声就知道外国使节要退下来了,连忙把女士子们往旁边赶,等到使节们离去,又听见司仪唱颂“我皇登极,四海清平,内修文治,外建武功,乃有女试,开化童蒙,乾坤共治,阴阳同流,唯我皇梁,国祚昌隆。”
女士子们十人一列、二十人一排,走上龙尾道,虞璇玑与萧玉环站在中段,随着司仪的指示,三跪九拜,口中说“元正之祚,景福维新,祝愿我皇,鸿福齐天。”
边说边拜,虞璇玑却只看见前面士子臀背与更前面那些珍奇灿烂的贡物,接着,就听前面从门下侍中经几层中使转述女皇的答辞“卿等红妆不让须眉,来京赴试,朕心甚慰。闻卿等学富雄词,远随乡荐,跋涉山川,当甚劳止。有司至公,必无遗逸,仰各取有司处分。”
虞璇玑听了一笑,与十年前的答辞一模一样,只是那时候没有那么多女士子,她又随众一拜,口称“蒙恩遍施,某等必以竭诚报陛下恩德。”
“好去。”又是门下侍中转述的答辞。
“诺。”女士子们一诺,起身退去,司仪又唱颂了一段骈辞送她们退场,换男性士子们上场朝拜,虞璇玑退去时,回头看了一眼,飞凤阁外站着一群冠服不同的人,她知道,那是御史台的位置,御史台官大多官卑级低,却比大多数的官员站得近,宫城是帝国的中心、太极殿是皇权的中心,而御史台,却与皇帝那样接近,却也不像千牛卫的那群千牛备身那样紧靠着皇帝……
“御史台,是耳是目是手是足,却不是心。”
虞璇玑猛地想起曾有人对她说过这句话,目光一敛,这辈子绝不做御史台官,为皇帝扒心扒肺任劳任怨,却从做不得朝廷的头脑,无力参与决策改变体制,永远只能用在翦除败坏腐烂的枝子……
“御史台若要发挥御史台的效用,就只能是台不是省,所以,辛劳千年,御史台只能治标不治本……所以岫嵬啊,千万别嫁个台官哪!会闷死妳的!”
那个人曾经这样对她说……虞璇玑莫名地忧伤起来。
初相见
众士子从朝贺大典退下来后,便集合到贡院去领些胡饼、泡饭之类的食物,只见胡饼迭得高高的,旁边支起几个大鼎,里面油卤卤地烧着酱肉,领了胡饼到旁边捞些肉夹进去,再随便找个地方坐着吃。另一边还有几缸劣酒,要喝的人自己拿,也就算是朝廷给的一点心意了。
虞璇玑等人早已见识过,横竖站了一个多时辰也累了,便排队要去领食,萧玉环跟在虞璇玑身后,似乎是第一次来参加朝贺,此时见了贡院庭中的菜饭,竟一脸错愕地说“姊姊,这能吃吗?”
“吃不死人。”虞璇玑话中有话地说。
是不好吃但是勉强能吃?还是不能吃不过也吃不死?萧玉环为难地跟着后面,见虞璇玑等人先从旁边的竹笼中抽了一张不灰不黑的布巾跟一个粗碗,再从十几个大竹篮取了胡饼,经过大鼎时,从鼎中捞几块烧肉,再用个像刷子的东西将酱刷在饼上,往前走,用粗碗往另一个大镬中一捞,捞个半碗泡饭,就算拿完了。
女士子们食量小,大多吃两个胡饼也就饱了,也就不大拿碗,虞璇玑却拿了碗往酒缸里捞了半碗浊酒,这才走回廊下坐着吃,萧玉环探头过去闻了一下就皱着鼻子说“这什么酒?”
“良酝署酿坏的新酒。”虞璇玑笑着说,将布巾放在腿上,把胡饼卷起,一口肉饼一口酒吃下。
萧玉环微拢着眉,勉强吃下“这厨子真该打。”
“哈,哪是厨子,一定是十八卫中哪一卫的火头军煮的。”老韩搭腔。
“韩兄怎么知道?”萧玉环问。
“有一位堂房兄弟是左羽林卫仓曹参军,常听他说到军中饮食,他前日还说送来贡院的算是好的呢!”老韩笑着说。
“要不然左羽林卫都怎么煮?”萧玉环看看手中卷饼,本以为酱肉竟还添了点香料叶子,仔细一看才发现是带毛猪皮,拈起来放到旁边去。
“听他说,猪肉不管什么部位,全部切块丢大鼎,加一桶盐半桶豆酱三桶水烧到开,就是一道菜。锅子烧热,淋几匙油,面糊丢下去烙到底熟折半起来做主食。蔬菜不洗,因为没时间洗,全部剁碎,大锅用油烧热,菜全部丢下去翻个两翻,加十汤匙盐,算第二道菜。上一餐吃不完的菜肉,全部丢大鼎,加水烧开,再加些盐,算是汤。都说十八卫中属左右羽林卫最难伺候,可是还不照样吃得人人腰圆膀粗。”老韩娓娓道来,犹如亲见,男人一般不理会庖厨之事,那位仓曹参军这样详细转述,想必是实情无疑“不过这不是最糟的,最糟的是吃完之后,上千的碗,全部丢到两个装水的大鼎里,一过水就算洗干净了。”
萧玉环听了,有点想吐的感觉,虞璇玑却笑道“怪不得西京几个军人常去的食肆,士子官人都不大去,我有一回去城北大安国寺附近,肚子饿了想找个地方用饭,看那里有个汤饼铺,里头一大群军人,想着大概好吃,就相了一相,结果看那铺主备用的汤里竟浮着几只老鼠,吓得我头皮发麻,结果后面几个走出来的还说好吃,今日听韩兄一言,倒算是解惑了。”
众人一头听,一头说起自己吃过什么最恶心的东西,说着说着,眼前的粗食也就不觉得难吃了。突然,远处一阵鼓乐大作,一众士子们都回头去看,此时,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大典结束了。”
众人听了这句,纷纷丢下了手上食物,随便抹一抹嘴就往外跑,萧玉环摇摇头说“唉,跑什么跑,去了也是挨碰。”
“妹妹怎么知道去了挨碰?”崔小八突然冒了一句出来,见众人看他“怎么?我叫不得妹妹吗?我也没妹妹呀!”
“你倒乖巧,有姐有妹,有没有娘啊!”柳飞卿说。
“有,我干娘吴氏这回也来考了。”崔小八一脸认真地说,众人笑出声来“笑什么!妹妹快说,为什么去了挨碰?”
萧玉环倒不在乎给崔小八做妹妹,只笑了笑说“我祖母那边有个亲戚识得李台主,说这人不只心高气傲,个性还又倔又拗,你越巴结,他越看轻,不巴结跟他挺腰子叫阵,还要看程度,要是在他能容忍的程度,他反倒高看你,要是过了或不过,他就把人整得更惨,总之,要让他看得起,比登天还难。”
“那怎么办哪!我都把卷子准备好了。”崔小八摸摸心口,显然那里放着他的行卷,其余人等也大多如此。
“我看,我们去看看热闹也好,站远些,要是大家递卷子都收了你们再递,要是不收,大家趁早拔腿溜。”虞璇玑说,见大家看她,便耸耸肩说“横竖我是铁定给他看不起的,也没带行卷,只想见识见识这人长什么样子。”
“看他是不是个头底生疮脚底流脓的坏心臭男人?”萧玉环狡黠地问。
“生疮流脓大概不会,不过坏心臭男人也差不了多少。”虞璇玑说。
虞璇玑等人这才放下东西,稍稍整了整衣衫,才慢悠悠地往太极门街去,因为来得晚,只好贴着墙根站,一群监门卫军早已手持棍棒过来,把士子们往旁边赶“去去去,往后站往后站,挤什么挤!没看见相公们要下来吗!”
几个女士子们不甘示弱地往前挤,却被军士挡回去,纷纷娇声抗辩“我等一非刺客二非歹人,不过是要见主考而已,军士等怎可动粗!”
军士们平日呼来喝去的对象都是男人,此时遇了女士子几声胭脂虎吼,倒有些不知所措,此时却见一个军官站出来拱手“维持秩序,某等职责所在,女官人莫要为难。”
女士子们见此人似乎还能说上几句,便对他说“太极门街这么宽,军士将我等挡在此地,无措手立足之处,我等就是见了主考也不好看!”
“此处虽是要道,但是御史台在含光门附近,李台主不一定从此处下来,若是扑空岂不是白搭?官人们若移往御史台前,更能见着李台主,某等亦不需在此管束。”那个军官淡淡地说,轻松地把人往御史台处骗,只见有一部份人闻此言,便往御史台方向跑,剩下三分之一还站在原处。
那军官见人数锐减,也不需刻意维持秩序,无声冷笑,摆摆手,监门卫军便退了下去,虞璇玑小声地对萧玉环说“这位将军倒是个踢责任的高手。”
萧玉环不答,只扁了扁嘴,又听得里面一阵人声唱诺“元正之祚,景福维新,我皇弘晖,育化万民,赫赫国威,天下太平。”,唱颂之后,鼓乐大鸣,大典才真正结束,约莫一刻钟后,里面乐止鼓息,取而代之的是沸沸扬扬的人声,京官外官藩镇官使节军官宗室纷纷退场,因为要空出地方来准备赐宴,只见一干穿着冕服的官员们退出来,有的回官署去、有的就站在太极门街上聊天。
“哎呀!卢老!好久不见啦!”
“张年兄,替幕主送贡物来吗?这次在京多久?一定要来找小弟呀!”
“欸,你听说大将军们的事了吗?”
官员们一边说,一边经过士子面前,都瞄了瞄他们,有人跑去问监门卫军,才知道他们是要来见御史台主的,有几个好心的老吏摆摆手说“小官人莫要等啦!此番科考怎么投卷怎么请托都不奏效,只能自求多福了。”
几个士子正待探问那老吏,却听得前面一阵脚步声传来,又见聚在太极门附近的官员作鸟兽散,那老吏亦是一惊“御史来了,官人小心。”
说完,提起裙裾便溜了,只留下一干为了功名豁出去的士子们还站在原地,此时,因为人变少了,虞璇玑稍稍踮脚就能看到前面,只见远处一排长方形的法冠缓缓移来,法冠也称獬豸冠,獬豸是传说中的神羊,能辨别是非曲直,前朝所有执法官吏皆戴此冠,因此称法冠,梁国则只以御史台官得戴此冠。那法冠是宽约四寸、长约六寸的长方形,正面饰以直梁,中间以簪冠之,再用丝绦在颏下束好。
答答答……脚步声由远而近,是御史大夫近了……
“学生太原王玄一拜见座师!”有人开了第一枪,只见一道白影从眼前闪过,虞璇玑定睛一看,那个冲出队伍的人,白绫深衣锦半臂,不正是早上在平康坊辱她的中年士子吗?
沉默……
“禀台主,王玄一,太原王氏季和房嫡系,行十六。”有人说话。
沉默……
接着是脚步声响,那王玄一的声音又响起“这是学生行卷,敬呈座师一览。”
沉默……
敢情这御史大夫哑了?虞璇玑心想,像是呼应着她的思绪,先头答话的那个御史台官淡淡地说“台主体中不爽,不欲言语,公子请退,莫要挡道。”
这么嚣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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