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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翻御史大夫-第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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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西平王送给虞赓的亭子,原本也是皇亲国戚所有,因此虽然名为亭,却十分精巧复杂,李千里跟着虞岫嵬东弯西拐,早春的清晨还带着冬季未褪的凉意,只见她不时摩挲着手臂,薄薄的罗彀衫袖像一层雾光罩在臂上,当真是清辉玉臂寒……他想,一边脱下了身上的锦半背披在她肩头“岫嵬,穿上。”
“谢谢你。”她回头向他一笑,他只觉得揪成一团的心像是被她揉开了,变得柔软起来“你还要见我阿爹吗?”
“不,我才不见那个老混球!”他说,见她看他,才想起老混球是她的父亲,连忙说“呃……岫嵬……我……”
“没关系,反正我也觉得他是个老混球,老无赖,老坏蛋。”
“对……”
“你用过朝食了吗?”她问,他摇头,她便领他到西厢去,让人拿了一份朝食、一盅厚粥来“来,请用。”
“岫嵬,谢谢你。”李千里说,叫她的名字,似乎很是顺口。
她跪坐在他案前,为他烹茶、为他盛粥、为他添菜,李千里看着她转身扇火的身影,恍惚间,竟觉得她像是是他的妻子……就连端茶过来的神情,都温柔得让他怦然心动,他谢了一声,是不是应该顺口问她许人了没?还是等等……他思考着该怎么问,竟无从开口,只好装忙,她以为他饿极了,也就继续帮他张罗吃食,结果他吃掉了平常两倍食量的朝食,撑得太饱……
她送他出去,看着他上马离开,直到他绕过转角回头看时,她都站在门口等着,像要送夫婿入朝的小妇人,而他,却只怀揣着这样的想象,终究没有问出口……
就这样,他第一次见到她后,就没再见过她。虽然他后来听说她是西平王十分满意的儿媳人选,于是在外头一见到虞赓就不顾一切地求亲,想当然是被奚落了一番。虞赓不久后就带着璇玑珠玑回去,他以为,等到来年春天,虞赓必定再押着贡物入朝,到那时,他就能以殿中侍御史的身份向他提亲。
但是来春入朝的却不是虞赓,他从贡使口中得知,虞赓已在冬天亡故,去世前拜托西平王主婚,将珠玑嫁与宗家姑表兄。但是对这心爱的小女儿,聪明了一辈子的虞赓却不知如何决定,临去前瞠目不语,西平王为使他安心离去,一口答应必定好好照顾她,虞赓这才暝目而逝。但是西平王以虞璇玑孤女无依之由,在她还居父丧时,就她嫁给六子李元德。
闻讯,他奔到凤翔镇内,几次窥探下,才见她已改换了妇人发式,低眉敛目地为李元德捧砚磨墨。西平王诸子半文半武,李元德武艺不行,所以要以门荫入仕,他的行卷却全是虞璇玑的手笔……他看着她彩凤随鸦,也看见她眼中对李元德的轻视与畏惧,李千里懊悔难当。
这十六年来,无数的亲戚长官同僚给他做媒,但是他心中只有那个为他烹茶的身影,他是个认死扣的人,官场打滚这么多年,他已经不是当年的监察御史,坐这个位置,有许多时候终究是不得不低头,可是至少在心中,还有一处是不妥协的……
就是她,若不能娶她,就宁愿不娶。
直到今日,他才算是圆了这个梦……李千里望着在身边熟睡的虞璇玑,又是久违的那种恍惚间,好像他们之间没有那十六年的空白,她一直都在他身边,她一直都是他的妻子……
会不会,这十五年的空白是一场梦?其实他当年就娶了她?只是打了个盹,自己安排个不一样的人生?如果这十五年真有她为伴,舍得忘记吗?李千里自问,她睡得那样熟,鼻息匀匀……他微笑着。
“怎么舍得忘了你呢?”李千里低低地说。
“唔?”虞璇玑睡眼蒙眬,只把眼睛睁开一条缝,下意识地唠唠叨叨“你敢忘了我?欠揍是不是?我这辈子可是只准备应付你一个男人,你也给我有自觉一点!这辈子都不用想要有别人了,什么妾啊媵啊婢啊外室啊乳母啊,你要是敢搞七拈三,你就死定了。”
“有妾媵也就算了,乳母是什么?”李千里对乳母有着莫名的恐惧。
“小孩子的乳母啊!搞不好将来聘的乳母才二十岁出头,胸大屁股圆,皮肤白嫩嫩,这不是你们这种中年男子的最爱吗?”
“天地良心,什么我们这种,我就是我,不要把我跟那些人扯在一起。”
“哼,记着今天的话啊……”虞璇玑含含糊糊地说,打了个呵欠,左腿一曲,跨过李千里的腿,勾住他的脚“我是缠定你啦,我是不准你走的。”
“我会想尽办法和你在一起,但是,如果是你要离开,我不会阻挡。”
“笨蛋!如果我要离开,你要把我绑住不让我走才是!难道你没自信让我回心转意吗?”
“呃……可是如果你要去游玩,我也要绑住你吗?”
“你这个木头!”虞璇玑气得把腿一收,双腿绞住李千里“说一句『留下来,或者我跟你走』有这么困难吗?”
李千里笑而不答,听着她像只鸽子似地咕咕哝哝,又昏睡过去。拥着她,闻着她的味道,那浓郁的奇香已经淡了,倒是青木香如丝如线一般擦过鼻间。与热血沸腾的花烛夜不同,他觉得心头像有一处温热起来,像一块石头滚落,从那缝隙中,一泓温泉缓缓流出,漫过他的血管、漫过五脏六腑,初时不觉得,现在却连指尖都发烫。
两个人的爱情,走到最后,总有一日要像现在这样袒诚相见毫无隐藏,没有人在床上还衣冠楚楚、也没有人在激情后还能保持妆容发髻不乱。不管是心灵或者身体,正如她会看见他身上大小颜色各异的疤痕、他也会看见她肥软的腰臀和大腿,爱情注定要经历这种狼狈仓皇不能掩饰的时候,恨恶或者喜悦,在此时都更加明显。
此时、此刻,他才觉得完全拥有她,恨不得能有印记打在彼此身上,他一直以为他这十六年来远远地打听她、注意她、不干涉她与人来往,是一种男人的雅量。现在他才发觉,原来他之前瞻前顾后不愿太积极,不是怕吓跑她,而是他还不够爱她、是他们还没有属于彼此。
但是他现在是不可能容得了旁人了,温杞李元直田敦礼都已是过去,他知道虞璇玑现在爱的是他,不过如果往后还有旁人出现,他会毫不犹豫地把对方撂倒、斩手断脚丢到御苑里喂狗,而且不排除亲自下手的可能。
若是爱情里容得下三心两意,就不是爱情。若是爱情里顾得上形象顾得上退路,也不是爱情。
新婚别
矛戈成阵、旌旗如林,六列金戟排在阵前,数百轻骑随于其后,杂色轻甲映着日光,东都往西京的官道十分平整,两旁种着槐树柳树,虽是夏日炎炎,但是还有徐徐凉风从黄河方向吹来,因此还不算热得难受。
轻骑挟着正中的数辆马车前行,除了载着行李的板车之外,另外几辆可以看得出都是官车。中间那辆侧边垂着竹帘,有人掀起帘子往外看,见道旁的官地、寺地上种着粟米黄粱,此时还未熟成,一片黄绿相间,田间可见官奴部曲辛勤耕作,老少男子赤着上身,一个个晒得黝黑干瘦,几个女人左提着食篮、右拎着陶壶来送饭,杂色土布襦裙下襬捞起来绑在腰上,露出裙下穿的扎脚裤。
竹帘放下,丝丝日光在虞璇玑脸上照出横纹来,她低声说:“不知辛劳一载,能有多少收成?”
“此处都是好地,一户五到十口人家,一岁至少要纳三十斛以上的粟。”李千里从后淡淡地回答,他一身轻便细麻混丝的湖绿道袍,盘膝坐在车内,向虞璇玑伸手,将她拉回膝上趴好,手持蒲扇,徐徐搧凉“这还是丰年又遇上好官的基本纳额。”
“三十斛是十五石……一户人家不过也就是两三顷地吧?两三顷地收十五石的岁赋,现在能有这么多收成吗?”虞璇玑侧身趴在他膝上问。
“当然没有,两三倾地再好,也不过收个四五十斛罢了。”李千里有些冷漠地说,蒲扇轻轻拍在虞璇玑腿上,她今天穿着五幅宽的缣素襦裙,缣素虽是宦门中很普遍的衣料,但是这件襦裙却是关中少见的灰蓝色,因为是她在魏州买的新布,裁成后还没穿过。
虞璇玑心头有些沉重,却见李千里似乎不为所动,也不好多说,便问:“这身衣衫好不好看?”
“黛色配你很合适。”
虞璇玑微笑,她这人不拘小节,有一句合适就高兴了。李千里见她一笑,哄孩子似地摸摸她的头:“睡一下吧,正午时候热得心烦,避过这阵就好了。”
“你呢?”
“把你哄睡了,到驿后我要换马驰一阵,这几日少动,身手都生疏了。”
虞璇玑闷闷地笑了起来,猫一般地曲着身子,藏住表情:“白日少动,晚上嘛……”
“晚上我若是不动,全依着你,就没情趣了。”李千里悠悠地说。
“咦!这话我不能当作没听见,这是说我没情趣吗?”
“你确实没什么情趣啊,色急吼吼地扑过来就……”李千里咳了一声,蒲扇掩脸缓缓搧着“岂不闻《素女经》有言『人有强弱,年有老壮,各随其气力,不欲强快,强快即有损』,我也差不多到了该称老夫的年纪,还请夫人多多怜惜下官才是。”
“哼!我不是处子,也不是『年五五以上,三十以还』的最佳年纪,没办法借你施行采补之术返老还童,对不住啊!”虞璇玑起身,不领情地一扭头。
“采补求子都是其次,主要还是『情意合同,俱有悦心』哪……”李千里拿着蒲扇在她背后搧着,笑着说“《素女经》还是颇有道理的,比《大乐赋》里的胡说八道好一些。”
竟然有人《素女经》读得比她还熟?不会是常常造法操练吧?虞璇玑眉峰微动,转过头去,眯着眼问:“那《素女经》说的都是交接之道,你不是十六年没有女人?把这书看得这么熟干什么?”
李千里脸上一僵,连忙抗辩:“看着有备无患哪!”
“不会我一回西京,结果三个小孩赶上来叫阿母、七八九十个妾上来叫夫人吧?”
“怎么可能!这十六年我可是清清白白的,不信你回去问乳母,家里小婢小厮都是一到十五就男有室女有家,除了十五以下的小孩子,整个宅子只有我没有妻室哪!”李千里这才知道事情大了,赶紧赌咒罚誓只差没有剖心来看了。
“还是宅子里藏着什么狐精鲤妖花魅之类的东西?”虞璇玑沉吟着说,不由地抖了一下“要不那《曲江灵应传》怎么说你跟一只金鱼还是鲤鱼有一腿?”
“右仆射的话哪里能信!他那是胡诌的!”
“胡诌总有点根据吧?”
“根据就是那只金鲤鱼根本是你啊!”
“谁说的,我哪有自荐枕席于你?还有,我也没跟你生孩子,所以前半部应该不是说我!”虞璇玑非常有条理又很无意义地说,又眯着眼睛,用恶人表情看向李千里“你是不是在曲江藏了个鲤鱼精让她变成我的样子!”
真是越想越不象话了……李千里揉着眉心,娶个能识会断热情奔放创意十足的认真妻子有时候也不一定好啊,至少把传奇当真是非常不好,他叹了口气,只好诚实地说:“璇玑啊,我看《素女经》不是为别人,是为了你啊!”
李千里本待再解释下去,却见虞璇玑原本认真严肃的脸上一红,转过头去,软软地抱怨了一声“啐……最好是……”
“怎么,花烛夜不够好吗?”李千里凑在她耳边问。
虞璇玑半晌不语,回过头低低地说了一句,就遵循宗梅娘所传授的御夫媚道,钻到李千里怀里去了。李千里抱着她,软玉在怀,偶尔吵嘴也是久违的乐趣,他一笑,将下巴抵在她鬓边,风吹开竹帘,帘外山河壮丽,日光满地,却照出天下多少不平事,中书是天下枢纽、御史是国家斗柄,但是为了持平这天下,不得不无视更多的不平之事。
拥着心爱的女人,他感觉自己的生命几乎已是圆满,却也感觉到更多的不满,双臂一收,她的手臂温柔地环在他背后,她有些不解地看着他,他说:“璇玑,什么时候,天下都能干净,就好了……”
虞璇玑心头一动,他从来没有这样对她说话,他在她跟前谈论国事政治一向务实得近乎冷漠,原来他也有过期待吗?她听见他的心跳,感觉他的心就贴在她身上,从下往上看,她看见他微微用力咬牙的青筋,原来他一直在忍耐吗?
她深知自己还不能分担他的忧虑,也知道在他们眼前这条婚姻的路,漫长而艰辛,两个人都需要慢慢地、更深地明白对方理解对方,而目前的她,在政治上毫无力量,面对久经风浪的丈夫,她也只能以妻子的温柔来缓和他的情绪……深深地抱住他,与他耳鬓厮摩,手在他背后用力地抚着,直到他背部的肌肉慢慢放松,他长叹了一声“璇玑啊……”
“夫君……”虞璇玑轻喊,定下婚约后她叫他秋霜,可是她心中一直记着母亲当年对父亲的称呼:夫君,这两个字这么简单,却包含着对丈夫的尊重与信赖,她从来没有这样称呼李元德。
“夫君?”李千里有些讶异地重复着,这个称呼已经很少人用,大部分的女人称自己的丈夫都称字、某郎或郎君。
“嗯,夫君。”虞璇玑点着头说。
不过听着还不差呢……李千里心想,他问:“那你希望我怎么称你呢?娘子还是夫人?”
“爱妻。”虞璇玑毫不犹豫地说,这自然也是从父母那里听来的,爱妻这两字是复杂的,除了标明妻子独一无二的地位,却又亲昵娇宠得令人肉麻,要当着人把这两个字喊出来,十分考验男人的脸皮。
“听了很肉麻啊……不过我喜欢……”李千里说。
又走了一阵,至驿站下车休息,虞璇玑自与郭供奉结成一路,宗梅娘是没下车,薛十五娘身子困乏不想移动,郭供奉挽着虞璇玑手臂,站在槐树下避日头。虞璇玑见韦中丞、高主簿他们一处说话,心念一动,便问郭供奉:“姊姊,那安季汾与姊姊是怎么认识的?”
郭供奉没料到她会提起这个名字,楞了一下才说:“季汾?他家是西市里有根柢的胡商,做的是人口生意,托亲戚把胡女带到西州,再派人去西州把人买来带到西京。偶尔也卖昆仑奴,生意做的挺大,季汾是最小的,这才派他去萨宝府里兼职做小差,与官府打交道才方便……怎么?才新婚就想起季汾来?”
“姊姊说哪里话来……我是在想,这些日子去河北,藩镇兵将里杂胡出身的人真多,我在想,如果还要再来河北任官,想请季汾推荐一个小厮,这样要混进去打听消息也容易些。”虞璇玑笑着说。
“呿……我还以为台主这么不耐用,刚新婚就让新妇想男人了……”郭供奉低声说,又点着头说“不过,找小厮还不容易,说定了价钱,干脆把季汾临时雇来就是,他对做生意不感兴趣,倒是比较想做流外官,他是个重情的人,妹妹若是愿意雇他,一定能帮上你的。只是,我怕你往后不太可能再到河北了。”
“姊姊何出此言?”
“河北九死一生的,你家那位哪里放心把你丢过去?”郭供奉笑着说。
虞璇玑一扬眉,皱了皱鼻子说:“这回不就丢去了?”
“学生需要历练,夫人就不一定舍得了吧?”郭供奉说,见虞璇玑目光一闪,连忙说“我也是随便说的,妹妹别当真。”
虞璇玑摇摇头,微微一笑,拉一拉裙襬:“我知道姊姊是为我打算,此事我也想过的。”
“喔?那你怎么想?”
“我也是随便想过就算了,还没有个底呢!”
“我一向是不问别人家务事的,不过你的官运不只远胜我等红妆进士,也胜外间男子多矣。御史台皆是精英,但是能像你这般初入河北便立奇功的也不多见,若说官运是座师提拔,入河北可就不是了。总而言之,妳是个当官的材料,我不希望你就这么回家奶孩子。”郭供奉望着远处,又回头注视虞璇玑,风韵媚人的眸子里闪过傲气“台主虽然压榨御史欺负百官,但是我知道他会好好待你,但是姊姊要提你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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