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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翻御史大夫-第7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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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千里还来不及回答,公主话音一落,李贞一随即说:“师徒如父子,她还是你的下属,你当真不怕舆论攻讦吗?”
“唉……男婚女嫁天经地义,东宫王待诏早有家室,以谭主簿为妇,尚有东宫主婚,也没人敢说什么,更何况秋霜璇玑都无家累,有何处可攻讦?”韦尚书又跳出来护驾。
“韦郎,国老这不是在问李相公吗?你怎么不让人家当事人说话呢?”公主却抿嘴一笑,啼妆上时兴的短眉微拢着,看向李千里“李相公,虽然已有新夫人,何妨等一阵子后,停妻再娶?再说,若真如你所言,新夫人不受谣言所动,必定是个明理人,她也不会阻拦你更上一层吧?”
此语一出,李韦师生便确定公主与李贞一是一路的,李千里倒也早有心思,一咬牙,脸上微微一动:“臣为性命之故,不敢停妻另娶。”
韦尚书闻言以袖掩口偷笑,其余人等则都是一怔,正待详问,却听一内侍奔来:“陛下请上皇、公主、国老与诸相公至内殿相见。”
于是公主扶上皇先行,其余人等随后,韦尚书经过李千里身边时,拍了拍他肩膀。众人鱼贯而入,其他人因为一直都在殿内,便无须行礼,李千里似乎瞄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不暇细想,便与韦尚书深揖拱手为礼:“臣吏部尚书韦/中书令李,伏望陛下万福金安。”
“元辅此行宣抚河北,甚是辛劳,驸马协办东都诸事,亦有大功……”女皇照例慰问一番,又问过河北情势后,才命他们坐下,宫人搬来两个坐垫,李韦师生便坐在榻下,其余人便在他们身后身旁坐下,李千里抬头,见主父躺在榻上,一旁坐着女皇,而太子站在主父头侧,女皇又说:“朕有一事欲嘱托元辅,不知元辅能受否?”
李千里直起身,以答问之姿回答:“臣驽钝,请陛下示下。”
“朕年事已高,恐儿孙不肖,欲将儿孙托付元辅佐治天下。元辅,国之栋梁,又当年富力强,必不负所托。皇夫此际需得静养,元辅若应承此事,皇夫也就心安了,说来是朕与皇夫有些儿女牵挂,倒叫元辅见笑了。”女皇异常和蔼客气,右手握着主父,十分诚恳地说。
李千里心中一凛,女皇从来没有这样与他说话,但是话中包着话,放在持盈或太子身上都适用,倒是真不好应……他垂下视线,暗自盘算一下,才抬起头,依然是答问礼:“臣自释褐入御史台,至今已逾二十载,御史为人主耳目手足,忠勤王事乃是本分,新君但有差遣,臣并台官自当效命,中书令辅佐君主,亦为分内事,只不知有何事胜于忠君效命?臣愚钝,请陛下示下。”
女皇眸光一动,瞥向李贞一与公主,却见他们脸色深沉,再看倚在一旁凭几边的上皇和韦尚书,倒是一派轻松,便知道在上皇党中亦有两派说法,她回头看了主父一眼,沉声说:“玉瑶,来见过元辅。”
李千里身子不动,眼睛微眯,却听右方有衣裙摩擦的声音,一人走到他身前跪下,长揖道:“东宫不肖子,拜见元辅。”
“此是持盈郡主。”女皇淡漠地说。
“郡主万福。”李千里拱手为礼,基于礼貌,位极人臣的中书令只需对亲王公主以上皇亲稍事臣礼,以下则依年龄行平礼或半礼,持盈郡主年纪比他小,自是半礼即可。只是郡主的声音一入耳,却熟悉又觉异常,等到郡主抬起脸与李千里一相,他瞪大眼睛,只咬住舌头没有出声“……”
“听闻元辅曾往东都持盈观欲见,其时,我已入西京,于持盈观内假充者,为三妹西真郡主玉婉,若有得罪之处,还望元辅见谅。”持盈郡主低声说,李千里有些错愕地瞪着持盈郡主,谦辞后才听她说“我不顾皇祖父苦心栽培,逃出东都往西京游玩已有数年,一直避于女尚书崔氏私第,崔尚书第与御史台公田相去不远,曾见元辅至公田教授诗书,尝于窗下听书,心中甚是感佩,故以幼时玩伴已故宗女萧玉环之名报考乡试、进士试,方得为元辅门生。这一向欺瞒座师,实有难言之隐,还望元辅海涵。”
这……李千里与韦尚书快速地对看一眼,韦尚书那日过堂便见过萧玉环,根本没注意她,只知道有这么个宗女而已,却没想到她就是持盈郡主。而且……韦尚书与李千里又快速地瞄了瞄对方,从萧玉环……呃,现在要叫萧玉瑶了,从萧玉瑶的话里,透露出她早就注意到了李千里,难怪上次女皇说持盈郡主说了非李千里不嫁……师生两人暗地抖了一下,这下糟糕,只希望这不是萧玉瑶的初恋,年轻女孩的初恋最盲目最执着,他们又同时看了看面上漠然的李贞一,活生生血淋淋的例子就是李贞一被喜欢了快五十年……
李千里首先回过神来,此时已过午时,迟迟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李千里拱着手,那环紫玉映着午后的阳光,边缘的一线光芒,像在提醒着什么。李千里吸了口气,决定快刀斩乱麻,强挤出一丝微笑:“郡主有心为国效力,甚是难得,家内若是得知郡主便是玉环,也必定欢喜。”
果不其然,内殿里的主父一党把焦点全部放在李千里身上,萧玉瑶的脸瞬间变得煞白,太子首先沉不住气:“李大夫,你不是答应陛下不立正妻吗?什么时候有家内了?”
“禀太子,下官于本月十日,在东都与监察御史里行虞璇玑结为夫妇。”李千里流畅地回答,殿内一阵死寂,主父昏聩的眸子一闪,却没有说话,李千里淡淡地说“行礼匆忙,未得置酒宴请西京同僚,过一阵子补请喜酒,还请太子赏光驾临寒舍。”
女皇要说什么,却被萧玉瑶抢先,她颤声说:“老师……你是说,你娶了璇玑姊姊?”
“正确来说,是我嫁给她。”李千里心一狠,决定不留任何一点暧昧推托的空间“虞家仅有二女,需有男子承香火,横竖陇西李氏没有我还有别人,所以我就嫁了。”
若说刚刚众人只是心底惊呼,此时忍不住都抽了口气,虽说律令上赘婿与一般夫婿的权利并未有别,但是在梁国社会普遍觉得,只有穷得活不下去或者没有自立能力的男人才会去做赘婿,就是虞璇玑的姊夫,在外头也决口不提他是赘婿,此事也只双方亲戚隐约知道而已。
堂堂五姓出身的中书令兼御史大夫去做赘婿,实在不可思议至极!
女皇与主父、太子也都震惊得说不出话,却听上皇抚掌大笑:“呵呵,好啊好啊,五姓算什么鸟?没有一个你还有千千万万个姓李的,到底是婆娘重要啊,是不是啊?”
“上皇所言极是。”李千里稍稍一低头。
女皇张口欲言,却听李贞一淡淡提示:“臣启陛下,中书令与虞里行的婚姻,虞里行应为女户 ,而中书令以赘婿入户。依《梁律疏议》,赘婿是否携财入户皆由双方议定,若妇死则子女继财,无子女亲眷才得以赘婿继产,除此之外,并未进一步规定赘婿是否在律令上视同正常女夫,纳婿妇人亦未明定是否与正常妇人同。且虞里行为官人,《梁律疏议》、《六部式》并《梁六典》内只言官人妻,而未言官人婿,法不溯往,即令此时明定女官夫婿之份,亦不得溯及中书令与虞里行。故,此婚可说是中书令入为虞氏赘婿,亦可为虞里行娶妇陇西李氏,换言之,李虞合婚之事,与陛下国婚略同,乃互为内外之姻。”
女皇听完李贞一的话,便知道这桩婚事在法理上完全成立,对于那个禁令也可低空飞过,并不算完全违反不立正室的约定,因为大不了就是虞璇玑不受郡夫人封,换李千里将来在官衔上多加一个县君乡君郡君罢了。
女皇想到自己被李千里摆了一道,简直咬碎银牙,她抓着衣袖,猛捶了床榻一下,她是个娇小老妇,站起来也不过高李千里半个头,声音却大得吓人,她戟指怒声喝问:“元辅,你答应过朕不立正妻,此时却欲以赘婿为借口逃避此约吗?就算法理上你没有违反约定,但是事实上你为了娶妻,将朕的特典殊恩视为粪土目为枷锁,虽无犯行已有犯心,实实可恨!还有驸马!你身在东都不可能不知此事,你身为座师竟不拦阻,朕对你失望透顶!元辅!你若立时写下和离书,朕就将此事揭过不提,若不然,朕必问你欺君之罪!宦途性命,皆在你一念之间!”
女皇气得五官错位,声音也不自觉地拉高,八幅宽的黄裙就在李千里身前数寸烦躁地扫来扫去,他只觉得一阵压迫感从上而来,但是若此时疲软下去,就前功尽弃后途无光,所以他直起身子,深深伏拜:“臣自家内及笄,便心系于她,十余载风风雨雨,此心未改此情愈坚,至河北事发,臣与家内分隔两地,臣有首辅之责、家国之托,不得不将其遣入魏博虎狼之地,自居东都,本欲压抑情思,以图陛下谅解再行成婚。然河北事瞬息万变,当此生死交关之际,愈增思念爱慕之情,待得相见之时,一刻不及稍待,遂定鸳盟。至河北事平,臣偕家内归返东都,尽述往事,更不忍分离,便恳求恩师允婚,恩师基于爱护之心并故人之情,勉为其难应允此事。此事过错全在臣一人身上,家内成婚前并不知臣与陛下有约、恩师更是为臣所累,臣确有欺君之心,请陛下降罪。”
李千里伏拜在地,萧玉环在一旁听着他叙述对虞璇玑的心意,说来说去,他宁愿领罪也不愿和离,萧玉环只觉得日月无光,她自然早早就打听过他的事,知道他是个从考试就汲汲营营想往上爬的人,连死了女儿跑了老婆都不能阻挡他做官,但是此时,他为了虞璇玑竟毫不犹豫地领罪,那她还有什么指望?
韦尚书、上皇与太子、太师等人在旁边看得下巴都快掉下来,李千里不是没被女皇当面指出错误跟疑似有罪的地方过,但是他总是死鸭子嘴硬,千方百计最后就是不认罪,此时这般干脆,实在是太不像他了。
女皇、李贞一与主父却面色古怪,李贞一冷着脸,目光朝下,女皇白着脸,直盯着李千里,而主父容色惨淡,悲伤地望着头上梁柱。当年女皇听说李贞一娶了韦氏时,嫉妒欲狂,威胁于他,而主父躲在殿后听到他们的对话。当时,李贞一说的话,与李千里如出一辙,是那番话,让女皇伤透了心,恨得拿剑要杀死他,而主父赶出来,夺下她手上的剑……
“宝宝!不行!”
“朕要宰了他!朕要宰了他!”
“不行,你要想想昭阳,你不能杀掉昭阳的生父啊……”
“为什么不能!昭阳有你就够了!”……
在那场拉拉扯扯的混乱中,李贞一如今日李千里一样,伏拜在地,不发一语,但是那直挺挺跪在地上的背,对这一生全被宰臣父叔等男人控制的女皇来说,有如无声的抗议与嘲笑,笑她不明白人间疾苦、不明白男人的苦衷、不明白这世界本来就不是女人该来作主!
她忍了许多年,每每咬牙咬得牙龈酸疼,恨得咬出血来,血的腥味漾在口里,胸膛里的愤恨与不平却都爆发出来,她几乎要挣脱主父,扑上去杀了李贞一,但是那时,殿外传来人声,说是韦夫人求见陛下。而她就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相貌中等、看来已不年轻的女人走进,向她行大礼,低声说:“贱妾韦氏,听闻拙夫干犯陛下天威,都是贱妾无能,未替拙夫设想周全,礼节有亏,请陛下治罪。”
“关你什么事!”女皇气得口不择言。
“君为臣纲,夫为妻纲,人主大怒必是臣下有失,夫君有过则是妻未尽劝勉之责,只不知陛下因何事龙颜大怒?”韦夫人冷静地问。
女皇被她一梗,清醒过来,见一旁还有主父,总不好说是因他们婚事不悦,只随便扯了一事,却见韦夫人诚惶诚恐地连连叩首:“拙夫执拗,妾本以为他入朝会收敛些,却不想天下竟有这般不知进退的男子……”
李贞一本来不语,此时抬起头来看向妻子想说什么,却被韦夫人一把从后脑打了一掌,又硬把头压下,叱喝道:“浑人!早与你说了陛下是天上紫微星转世,是天仙一般的人物,在陛下跟前需要小心谨慎才是,怎地这般没眼色?作死吗?这才混了个六品侍御史就抖起来了?实实可恨可恼,你没混出个郡夫人与我,死了都不跟你同穴!还不快与陛下主父赔礼!直眉竖眼笔头戳子似的,今夜晚饭不用吃了!本月也无零花钱,勒紧裤带度日吧你!混帐东西!”
女皇那时看着李贞一竟然娶了个万事不如自己、又穷凶恶极的泼妇,只觉得又悲哀又伤感,却听韦夫人连连叩拜:“拙夫是只骡子,看来像马其实是驴,只外表好看,回家后又埋汰又脏污,饮酒狎妓样样来不说,还偷藏私房钱不让贱妾知道。说起来也是贱妾眼拙,毕竟是个再嫁之身,又不貌美也不年轻,还有个成年的女儿,实在是无人可挑了,那日他饮醉了,贱妾便……唉……总之,虽是贱妾押着他成婚的,但是完全不是什么心心相印,不过他背运些又不甚挑剔,横竖是个老旷男,也就凑和着……贱妾知道陛下为人妇、为人母还得照料天下,实在是古往今来第一辛劳的女子,但我大梁能有陛下,真不知与我等妇人出了多少恶气,否则这些埋汰臭汉都将女人看扁了,贱妾日日烧香祈求上苍保佑陛下千秋万代,最好往后世世代代都是女人当家才好……啊,话又说回来,贱妾此来,是求陛下赏个旨意,不许他出去外头饮酒作乐,若出去被妾逮到,贱妾便可管教,所谓『奉旨教化』也,求陛下降旨……”
女皇从未遇过这般唠叨妇人,也不知怎地,听她插科打诨啰哩叭嗦,竟然气平了,然后也不知为何,就喊了她一声『韦姊姊』。这么多年,她想李贞一、恨李贞一,却怎样都无法恨韦夫人……
“姊姊,我祝你夫妻美满……”那时,她最后这样对韦夫人说“朕恨他什么,姊姊一定知道,但是,朕无法为难女人……”
“老师……我只祝你和璇玑姊姊,白头偕老……”而今,萧玉环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女皇迟钝地看向孙女,她自幼就与女皇长得很像,侧面尤其相似,萧玉环低低地说“我喜欢璇玑姊姊,也喜欢你,虽然你们加在一起,我不能双倍喜欢,甚至很是难受,但是我不愿意看你们不快乐……璇玑姊姊的朋友寄兰姊姊常说,女人要有女人的义气,我想,祝你们幸福,应该是女人的义气吧……”
女皇无语,她知道孙女虽然有些傻气,但是是个说一不二的人,既然萧玉环已经退出,就不可能再遵从她夫妻二人的意思,那时萧玉环逃离东都,就是不愿意奉命嫁给淮西吴元济的儿子,以便朝廷逐步并吞淮西……她回头看向主父,他灰心地转头向内,她心头泛起一阵悲苦,到底是与她结发四十年的男人哪……她一挥袖:“李卿即日起罢中书令,以国老继,李卿与驸马合谋欺瞒于朕,命在家思过,不得出家门半步,以待后诏,退下吧!”
宦途味
李千里罢中书令之外,也被摘掉了同中书门下的相衔,只留下御史大夫职事官。但是李千里其师吏部尚书韦据源,宣抚河北安定东都有功,韦尚书晋散官一等,拜从二品金紫光禄大夫,可从子侄中择一人荫任,李千里晋爵一等,由成纪县开国侯拜陇西郡公。而李贞一则以致仕之身重登相位,首次登上中书令之位。同时,东宫长女持盈郡主萧玉瑶还俗,收回『上清玄都大洞三景师』的道号,改封崇昌郡主,仍居东宫,待年择配。不过比起这些朝廷人事大洗牌,西京官署间传得最夸张的,恐怕还是李千里与虞璇玑的婚事。
却说一直恼恨御史台在心的大理寺与刑部,早早就从东都的同僚那边得知此事,其因无他,不过就是东都大理寺与东都刑部在李虞婚礼隔日,就把此事写成便笺夹在公文内送往西京,虽然普通公文走得不及李韦师生快,但是早了几日出发,竟与李千里同日至京。
因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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