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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树花深-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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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卧沙场君莫笑,
古来征战几人回。
这本是唐朝王翰所做的一首边塞诗,布泰原想拿它来为难一下那位皇太极口中精通汉文的大将军,年轻的布泰爱极了这首,尚未经历过磨难的她从中读到了人生的大气与洒脱,却觉得最后一句堪为败笔,气势全下。怪又怪在没被他为难住的鄂硕对上了这首诗,对的还是最后一句“古来征战几人回”,在这样的场合说这么一句,在布泰看来真是极煞风景。
然而同样鄂硕也很欣赏这首诗,只是他独独喜爱这最后一句,这十多年来的沙场征战和人世变故使他比任何人更深的体会到什么叫“一将功成万骨枯”,只有活着的,回来的,才会有葡萄美酒,才会成王成侯,在这为胜者举杯的时候,布泰提起这首诗于他,也自是另有一番滋味。
刚刚发生的一切全都被皇太极看在眼里,筵席尽兴而散后,皇太极又将鄂硕招致内殿,问了些他回到盛京之后的安排,鄂硕走了之后,布泰恰好进来,望着那位将军远去的背影,皇太极说:“怎么样,人家没被你难住吧?”布泰噘噘嘴答道:“没被我难住倒是真的,可皇上您看他那蔫头耷脑的样子,哪里像是咱们满人的将军!”“也许是在关里呆久了,江南的和风细雨把他的锐气都磨没了吧,还不到三十岁就是这个样子,”皇太极摇摇头,转身又回到书桌旁边。
第二章 江南忆初见
由于鄂硕长年在外征战,盛京并无他府第,于是应豪格之邀暂住在他的贝勒府。鄂硕自幼丧母,其父一直随皇太极南征北战,他就与豪格等几位阿哥一处教养,直到他十四岁父亲死于征战而他子承父业的开始军中生涯后才与豪格分开,本是总角之交原应情谊深重,而多年未见的生疏使鄂硕明显的感到,自己只是豪格殷勤拉拢的一个臣子却并非那个自小一同骑马习字的伙伴。
长久在异地,当再回到盛京,鄂硕就觉得自己与这里有说不清的隔阂,于是每当豪格问起他以后有什么打算,是否愿意因功封爵一展抱负时,鄂硕只略略想想,就淡淡地说,打算回建州老家放羊去,豪格只当他怕官位不高,总是拍胸脯说定会为他周旋。
这天,豪格与鄂硕坐在后厅,边喝茶边说些他们当年的趣事,说着当初的顽皮,说着当初的义气,这种回忆已成为他们之间少有的共同话题,两个人说着,还都有些无奈,豪格是无法谈及其他的无奈,鄂硕却是一种事过境迁的无奈。
此时只听外面来报,有人奉命传旨,请鄂硕将军接旨。
旨意的意思是让鄂硕镇守江南已收之地,并可行使监管之权,闻得此事,豪格,这位众人公认的准太子激动地抓住鄂硕的手说:“太好了,虽不能留在盛京,可一旦我大清一统天下,你就是威震一方的封疆大吏了!”
这个时候的鄂硕,除了能感到豪格炙热的手外脑中空荡荡只有两个字“宿命”,这根植于汉人文化中的思想同样也影响着他,但仔细想想,臣子里只有他深谙汉人习俗又很得皇上信任,更加上新攻下的土地根基不牢,还真得他这个将军镇守。鄂硕心中酸涩,为什么,为什么命中注定,他遇到的却得不到,如今避到千里之外,可还是躲不开。
当晚,豪格便备酒席,席间豪格和他漂亮的福晋还一心想把那福晋新寡的小姨配与鄂硕,鄂硕只说不敢攀亲,而第二天,鄂硕就辞别了皇太极与众位臣子阿哥,走上了他来时的路,离开城门时鄂硕还是回头望望,心想,既然当初那个记忆中的都城已变成现在这名与利的另一种沙场,如若故乡变他乡,那么哪个他乡还不是一样?想着就催马走了。
江南的细雨宛如一幅水墨山水,不知勾起了多少离人的思乡与情人的相思,一切的一切就宛如一团浓得化不开的氤氲之气郁结于鄂硕的心头,沿着这条曾经征战的路途走去,心中想的不仅是几年里金戈铁马的南下征战,血雨腥风的沙场旧景,更使他无法忘怀的却是那曾经的一幕一幕,虽是弹指一挥间却也恍如隔世……
当北国的春天刚刚在冰雪的挣扎下缓缓抬起头时,一鼓作气率众攻下济南府的鄂硕却在大明湖畔领略到了关内特有的温润春季,他那久于攻城略地的麻木心灵也在此时慵慵懒懒的复苏了。
由于战绩甚佳,皇太极下命让军队暂时加以休整再挥师南攻。鄂硕素来军律严明,更兼怕军士抵不住关内的富庶于是下命,济南府的东西不能拿,济南府的女人不能碰。
然而这些日子鄂硕似乎也没闲下来,制定下步南攻计划倒是次要,他在花高价购进字画,文房四宝之类的东西,鄂硕并无家室,于是进项多花在这里,这个地地道道的满人从第一天接触这些汉人的玩意起就一发不可收的不能自拔,也许是母亲早丧的生死之命,也许是父亲征战的离合之情,更也许是早年狩猎时受伤小鹿的眼睛触动了他心灵某处自己也不晓得的温柔。总之,鄂硕的这份灵性使如今他在征服汉人土地的同时,也被汉人文化所征服。
这晚,正当鄂硕照着书很有兴致的摆弄棋局时,他新提拔的偏将向他汇报当晚的防务,鄂硕简单的称赞了几句却见这位偏将迟迟不走,“还有什么事吗?”“将军您这些日子也真是怪辛苦的了。”鄂硕又拿起了书向棋盘中添了一个黑子,“嗨,大家还不是一样,你有什么话快说,说完了就回去,陪你福晋好好睡一觉。”
“将军,我前几天抓住了一个小妞,不是本地人,说来也怪,她随身带的东西全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人长的那叫一个水灵啊,大伙儿都说,那是天上的仙女,仙女咱可不敢碰,那是老天爷给将军庆功的。”
鄂硕抬起头皱着眉好半天,似乎才听明白这位偏将说的什么,强压着怒气说:“你也是军里的老人儿了,我说了济南的女人不许碰你是不是没听懂,快送回去,念你这些日屡立军功,我不追究。”
“将军,这不算犯军纪,您说的是不许碰济南的女人,可她不是济南人。”这几句话说得理直气壮,却很钻空子,恼的鄂硕不知该怎么回答,气冲冲的将书往棋盘上一摔,哗啦啦,棋子落了一地。
门外的两个满族妇人扯着一个身穿大红霞帔的女子,急不可耐的将门推开。女子知道此次被带来凶多吉少,哭的昏天暗地,站都站不住的被两个妇人搀进了房内。里面的偏将正不知所措的望着鄂硕,而鄂硕气呼呼的按着桌子,心中懊恼这个多年来随他出生入死的老哥哥怎么这么恨人,平日里多勇寡谋,好容易灵光一闪却不用在正经事上。被拉进来的红衣女子惊慌失措,目光掠过偏将看到了鄂硕,倒是迟疑了片刻,泪水挂在脸上,却面露不解之色。
原本以为那个众人所说的那个满人战无不胜的大将,一定是个怪物一样粗满丑陋的老头子,却没成想,眼前的鄂硕居然身材颀长,穿着白色的长褂便装,皮肤微黑,两道浓浓的眉毛,眼中英气摄人,可脸上却带着即便生气也遮不住的天生温和神色,不由得叫人想起小时常听奶娘讲的天兵天将,然而他此时按在桌上的手旁放着一本书,地上桌上都四散着两色的棋子,桌旁燃着一炉香,春风乍起将一袭熟悉的檀香气送入女子鼻中,让她觉得无法将此景、此人与他满将的身份联系起来。
第三章 炫技夜博弈
初春的济南城,有着将北地的广阔和南国的灵秀完美的契合于一体,月满如银盘,夜色如流水,皆是人间好年华。鄂硕无意间抬头端详着被带进屋的女子,失神之际,偏将和两个满族妇人已经关门出去了。女子一袭大红的华贵嫁衣,瑰丽的有如夜色下静静绽放的嫣红牡丹,发髻散乱,面色苍白,却依旧堪称国色难掩,眉目间的美丽不似人间之色,嫁衣霞帔这样世俗的装扮却能烘托出一个出尘脱俗的绝美佳人,女子的美,带给鄂硕一种惊心动魄的震撼。他愣在了那里。
女子向后看,只见门上映出了巡逻士兵们的身影,逃是逃不走的,她转过头来,脸上的泪痕未干,眼泪却又再次盈满眼眶,这让鄂硕想起了十多年前,在老京辽阳,年少的他同豪格一起在林子里打猎,初夏的雨后,空气凉爽,林风呼啸。追赶梅花鹿的鄂硕策马疾驰了几里地,直到陡峭的山脚下,无路可逃的小鹿趴了下来,就当鄂硕举箭就射,就在箭就要射中梅花鹿的那一刹那,小鹿回头,眼眶中居然转着的泪水,凄美的眼神里,全是对生的依恋。
多少年过去了,小鹿那一瞬的眼神埋藏在鄂硕心中,萦绕不去。
“求你,饶了我吧,我还不想死。”女子说话的声音婉转动听,里面有鄂硕不熟悉的语调,是极为温婉柔媚的。鄂硕闻言,无奈一笑,“难不成,在你们汉人眼里,我们满人就是凶残到嗜血如命,动不动就杀人的暴徒?更何况,他们是想让你陪我睡觉罢了,难不成,大半夜送个女人来给我祭刀的。”
女子听了这话,哭得更惨了,“你懂的什么?没了清白的女人就是要死的,就是该死的!”忍不住的呜咽,女子的哭停不下来,鄂硕有些不知所措,“不过姑娘,你听我说,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军规是我制下的,我不会带头犯的。”好半天,女子哭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鄂硕的话,她疑惑的抬头看着鄂硕,鄂硕冲她善意的笑笑,接着很有耐心的说道,“你先别哭了,告诉我你家在哪?明儿一早我就派人送你回家。”
女子将信将疑的看着鄂硕,鄂硕面带笑意,倒了杯茶给女子,女子接了茶杯,喝了一口,这才算安静下来。鄂硕端详着女子身上的衣服,自言自语的说,“这就是你们汉人成亲时穿的喜服吗?一直想看,今天可总算见识到了。偏将也是的,送个女人也不用这么大张旗鼓的吧。”女子听了这话,没好气儿的瞪了鄂硕一眼。
鄂硕看见女子一脸的泪痕,就转身去把手巾放在水盆里投了一投,转身再看那女子正在看刚才他摔在桌上的书,鄂硕就把手巾递给了她,她非但没有说一个谢字,还受之无愧的接了过来,一面擦脸一面翻看那本书,鄂硕觉得是自己对下属管束不严,才害还得人家姑娘哭哭啼啼的虚惊一场,很过意不去,就借机说:“这书是我昨日才花高价买来的一本难得的棋谱,姑娘要是喜欢,就拿去好了。”
擦净了脸的女子更显得清丽恬美,摇曳的烛光映在她白皙透明的脸上才使人明白这粉雕玉砌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她只是若无其事的又翻了一页,说道:“不必了,这书,我十岁时就背过了,现下,也就是随便翻翻。”
这句话说得极为自然,全无炫耀之意,反倒让鄂硕无地自容起来,他一面低下身把散落的棋子一颗一颗的捡起,慢慢放到棋篓里,棋子之间碰撞,清脆的声音在安静的屋里回旋,鄂硕随口问道,“你也下棋吗?”那女子一面摆弄着棋盘上的棋,一面心不在焉的回答:“会一点儿皮毛而已,怎么,难不成你们满人也会下棋啊?”
鄂硕觉得她太看低了满人,看低了自己,就正色道:“那是自然,不少人都擅长此道,我也下了七八年了,汗王,噢,不,是皇上,还戏言要封我关外棋圣呢。”那女子显是非常吃惊,随即嫣然一笑道:“想来将军一定棋艺甚佳,可否赐教?”鄂硕本就是个下棋成瘾的人,只是苦于军中无人作陪,自是一百个乐意,那女子也似乎真是爱棋成癖的人,听得鄂硕的棋下得不错就虚心讨教,二人便开始对弈。
鄂硕本想棋逢对手好好杀他几盘,没成想这姑娘下棋全无章法,使得鄂硕非常失望,却只得奉陪下去。可大半盘后那女子居然占了上风,最后竞局数子,居然还赢了鄂硕三四个子。
鄂硕甚为惊异,因为凭借自己的刻苦和悟性,算起来,七八年间他输的次数寥寥无几,此次也只当轻敌,于是不由分说的又下了一盘。万没想到的是,这一次那位姑娘似乎已经领悟了鄂硕下棋的套路,很快就赢了将近十子,鄂硕心中不服,就又要接着下,哪想接下来的两盘却越输越快越输越惨。
好在他自己毕竟是个功成的大将,得失倒也看得开,只当是遇到世外高手,就连声称赞说,姑娘的棋技实在是高不可测,非常人可及,那女子却一本正经的说,还和她爹差的远呢,鄂硕顺口说道:“改日一定向他老人家讨教。”那女子一听就笑了,没留情面的说:“就你这两下子啊,省省吧,唉,想与我父亲对弈,恐怕还要再练几个七八年呢。”
鄂硕觉得自己很下不来台,他虽然性子比一般的满人温和的多,可是天生的骄傲自持,又是少年得意、手握重兵,哪会有人敢这么对他说话?如若在平时,要是有人敢对他这样轻谩无礼,若为下人必会挨他鞭子,即使同为臣子也定会对其拳脚相加,皇太极一向爱重他,也断不会如此对他,于是心头有火儿,可转念一想毕竟人家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女子,更何况又是自己的人开罪人家在先,就只得忍了这口气,将话题岔开,问及了这女子的父母家世,问后惊异不已。
第四章 军中留名姝
她,名叫李郁,生在一个扬州的诗书官宦望族,她的父亲李翼骜李老爷,无论是学问还是声望在江南文士中都是首屈一指,门生弟子遍天下,还曾早年入京做过帝师,她的母亲沈珍当年也是艳冠秦淮的奇女子。后来沈珍与李翼骜的结合一度传为金陵佳话,开明末士子与名妓相恋的先河。李翼骜晚年得此一女更是异常爱惜,终日以会友下棋,教李郁读书为乐,伴着娇妻弱女倒也成其大隐于市的闲淡生活。
她的家族兴起于明朝初年,兴盛于明朝末年,出过的文士高官不胜枚举,其祖父李三才曾官至户部尚书,漕运总督,因为宫廷纷争而遭罢免,当时明廷中就李三才是否再次启用而兴起了一场旷日持久波及甚广的两党之争,她的祖父却置身世外,举家由靠近京城的通州迁往扬州,短短几十年就成了扬州大户。
李郁与沧州府台早有婚约,这府台也出自诗书之家,又是李老爷的得意门生,十九岁就中了进士,年纪轻轻便做了府台,因为近几年战乱频仍,府台大人就想趁今春还算安稳之时将李郁迎娶过去,没成想送亲队伍走到济南时竟遇到了鄂硕南征的大军,而沧州义军纷起,府台一家前些日子便死于战乱之中。
其实,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小到衣食住行,大到婚丧嫁娶,国家大计时时牵扯着每个人的人生轨迹,这么简单的道理,古今皆同,却不是每个人都能看得明白的。
听着李郁将自家旧事娓娓道来,却不觉东方渐白,虽一夜未眠,鄂硕却觉神清气爽,他觉得自己离汉人文化的精髓,与眼前这位宛若天人的姑娘都靠近了一些,给李郁送亲的丫环家人都已四散逃走,且如今又在交战之际,而鄂硕此次征战的目的地又是扬州,于是就让李郁和偏将福晋住在一处,随大军一同前行。当下之际,也只有如此了,于是李郁便点头同意了。
这几日的际遇,对于自幼娇养的李郁来说,已经可以称之为惊心动魄了,于是来到偏将福晋的住处倒头便睡,觉得心中舒畅,毕竟可以安稳归家了,而且前几日接触的都是不通汉文的满人,自己仿若在异域外邦,昨夜能再闻汉音,又有人能听懂自己说的话了,心里说不尽的舒服踏实。
接下来的几日过得也还好,只不过,总有出入于偏将屋子的各级军士趁机将李郁多看上几眼,到后来偏将住处总是围着些来专程看李郁的满兵。毕竟军中有这么一位绝色佳人,哪个不想多看几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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