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那些事儿·诸子争霸-第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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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连家室性命都不懂得珍惜，还在乎什么荣华富贵。你们带着我的尸体回去找吴王领赏吧，算是我们相识一场而送给你们的礼物！”说着一把夺过随从的佩剑，斩断自己的双脚，继而自刎而死。惨烈！

古人有死，其轻如羽，不唯自轻，并轻家人妻子。专诸、莫邪，还有那位杀死自己儿子的钩师如此，要离更是如此，这都是吴王阖闾造的孽。有什么样的王，就有什么样的国人。吴王不爱惜自己百姓的生死，百姓不爱惜自己和家人的生死。如此彪悍的国家，难怪后来可以横行中原，杀得齐楚哭爹叫娘。自东晋南朝以降，中原士族“衣冠南渡”，江南风尚这才从尚武变成了崇文，一个彪悍族群的锐气就这么慢慢被消磨了。

确实，吴王阖闾这个人给我们的印象，就是信奉暴力、残忍好杀，他重用勇猛有力的人，而轻视臣下和百姓的生死，比之年代稍早一些、养了一群大侠的齐庄公，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据说吴王有个爱女名叫胜玉（玉在古代是男子的代称，如明太祖朱元璋的“璋”就是玉的意思，所以“胜玉”的意思就是“胜男”，由此可见吴王对此女的喜爱）。有一次父女俩吃饭，阖闾因为在考虑攻打楚国的事情，所以无意将一条鱼先尝了一半又送给女儿吃，春秋时期古人吃饭是分餐制，胜玉满脸悲愤地说：“老爸拿吃剩下的鱼给我，这对我来说是奇耻大辱，我没脸活了！”说完自杀而死。这样也要死？刚烈果然不输男子，怪不得叫胜玉。

阖闾大悲，将爱女葬在姑苏城西阊门外大道的北边，凿池积土，竟挖出一个大湖来。并用包括神兵“盘郢”（欧冶子五剑之一）在内的一大堆奇珍异宝为其陪葬，这还不够，吴王还舞白鹤于吴市之中，让百姓跟着看，等大家伙进了胜玉的墓道后就把墓门关了起来，这成千上万的民众，竟活活地憋死在里面，给他死去的女儿陪了葬。阖闾美滋滋地说：“有几万个人陪着我的乖女儿，想必她在地下应该不会寂寞了吧！”

解释一下，和东夷人一样，吴越之人崇拜鸟，《白鹤舞》是吴地用以丧葬祭祀的舞蹈。这既可以解释为吴王让一群白鹤翩翩起舞，也可以解释为让一群人模仿鹤的姿势跳《白鹤舞》。现在江南地区有些地方的葬礼还有扎纸鹤的习俗。

这件事虽然只见于《越绝书》，不见于其他正史记载，但从阖闾前后的言行来看，这等挨千刀的事可能真的是他干的。好一个暴虐残忍的国君！为了他自己，什么人都可以死。可是我们也不能否认，阖闾还算是吴国有史以来最为雄才大略的一个君主，正是在他的铁腕统治下，吴国从一个偏僻穷困的蛮夷小邦，日趋强盛，发展成为春秋晚期霸主级别的大国。吴国只用了几十年的努力，居然赶上了晋楚等国数百年的经营，这不能不说是中国古代的一个地区经济奇迹，简直可以和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的亚洲四小龙媲美。

吴王阖闾可以说是秦始皇的一个缩微版，同样铁血暴虐，同样毁誉参半，但他对中国的历史还是有贡献的。后来的鱼米之乡江南，经过几个朝代的发展，经济逐渐赶上了北方，吴王阖闾可以说是首创之功，当然，楚国的亡臣伍子胥也功不可没。

伍　君子小人说

心腹大患庆忌死了，吴国国力日强，阖闾完全具备了称霸中原的资本，雄心勃勃，决定拿楚国第一个开刀。伍子胥知道，自己打回老家找费无忌报仇的日子一天比一天近了。他干劲十足地准备着伐楚的各项事宜，大战前的兴奋让他激动万分，一夜一夜地睡不着觉，可是就在这个当口，楚国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打乱了他所有的计划。

前面我们提到过，王僚死后，孤立无援的掩馀、烛庸弃军逃跑，楚国大将左尹郤宛捡了个大便宜，不费一兵一卒搞定了吴军，还得到了一大批的武器装备。郤宛大胜回国，得到了百姓的爱戴和楚昭王的信任。楚昭王经常和他彻夜长谈，甚至谈到次日早晨才吃饭。这时那个天生卑鄙的小人费无忌眼红了，我才是大王的师傅，你居然敢跟我争宠，不想混了！

费无忌越想越气，决定重施故伎，陷害郤宛，让他到地底下和伍奢做伴去。

当时楚国的高层领导，在楚昭王之下，有这么几号人物：一把手是令尹囊瓦，总理朝政；二把手是司马沈尹戌，主管军队；三把手是左尹郤宛，助理朝政；四把手是右尹鄢将师，也是助理朝政；而五把手就是太师费无忌了，太师其实是个虚职，没啥实际权力。

这权力就是一棵树，要想往上爬就得干掉自己上面的那一位，偏偏这群人里面“四把手”鄢将师和“五把手”费无忌都是正宗的小人，生平最大的爱好就是陷害人，他们便想干掉上面的这位“三把手”郤宛，好让自己能上一个台阶。

宁愿得罪一个君子，也千万不要得罪一个小人，可是有时候你不得罪他们也没好日子过，因为你挡着他们的路了。唉，小人真是这世界最难防的一群人，越是君子越容易着他们的道。

郤宛就是这么一个倒了八辈子霉的君子。他浑然不知，费无忌和鄢将师，已经挖好了一个大坑，想让他跳下去。

这一天，费无忌找到一把手令尹囊瓦，说：“子恶（郤宛的字）想请你喝酒，又怕你不肯屈尊，所以托我来探探老大你的口风！”

囊瓦笑道：“同僚之间联络感情，这是好事啊，你跟子恶说，我一定去！”

费无忌转身又找到郤宛，说：“令尹说要来你家喝酒，你是答应呢还是不答应呢？”

郤宛浑然不知前面有个大坑在等着他，受宠若惊地说：“令尹大人这么给我面子，我有啥不答应的，只是我这个人不懂得拍马屁，不知咋招待这个贵宾，你对这个比较熟，教教我？”

“这就是兄弟你啊，一般人我都不告诉他。其实令尹这个人是个兵器爱好者来的，他听说你先前抢了一批吴国的武器装备，心里偷偷羡慕得很呢，到时你就把这些兵器藏在院子里，等他来了就送给他，给他一个惊喜！”恐怕不是惊喜，是惊惧吧！

郤宛信以为真，傻傻地把一大堆兵器藏在了门边的帐幔里，还对费无忌又是握手又是感谢，连讲对方够义气。被人卖了还帮别人数钱。

第二天，费无忌带着囊瓦前来赴宴，走到一半，费无忌突然一拍脑袋，说：“哎呀，我有一个不好的预感，郤宛突然请你吃饭，不会是有什么诡计吧！这年头，流行暗杀解决问题。”

囊瓦一愣：“不会吧，我和子恶远日无冤近日无仇的，他干吗要害我！”

费无忌说：“话不能这么说，所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人心难测啊！我听说上次吴王僚就是吃饭的时候被人干掉的，那叫一个惨哟……”

囊瓦慌忙说：“那你赶快帮我去郤宛家打探一下，没事儿最好。”

“唯唯！”费无忌躬身一行礼，风驰而去，没一会儿连滚带爬地跑了回来，气喘吁吁满脸惊慌地说：“不得了啦，不得了啦，不，不……”好演技，佩服！

“别急，慢慢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相国啊，我差点儿就害了你了，郤宛这个奸贼，在门边的帐幔里藏了一大堆的武器铠甲，想对你不利呢！依我看郤宛他八成是个吴国特务，上次他如此轻松地就搞定吴军，我就觉得不对劲了，现在想来，一定是他们串通好了的！”

囊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连忙派人再去一趟，查探清楚。

没多久，探子回报，果然在郤宛家发现了一大堆武器铠甲。囊瓦大怒，派人找右尹鄢将师来，要他派人把郤宛抓来严加审问，追查同党。

鄢将师可是费无忌一伙的，他怎么可能让郤宛活着，再生变数，这样他们的阴谋不就落空了吗？所以他转身出去，就调遣军队攻打郤家，一个活口也不准留。

郤宛看着门外黑压压的军队，绝望地叹了一口气，伏剑自杀。

鄢将师当然不肯罢休，斩草就要除根，不但郤家全都要死，郤宛的亲朋好友关系不错的统统都得死！他传令下去，放火焚屋，把里面的人全部烧死，一个活人也不准从里面出来。

这时周围的群众不答应了：“郤青天是个好官来的，你们不能放火，抗议！抗议！抗议！”

一时间，山呼海啸，震得大地都开始摇晃起来。这，就是人民的力量。

鄢将师陷入到了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之中，气急败坏。大声喊：“谁敢阻止执行公务，与郤宛同罪，杀无赦！”

士兵们冲了上来，驱散人群，将席子和稻草摆在郤家门前，准备放火。

群众还不放弃，蜂拥着挤开拦在前面的“保安”，抢过这些易燃物品，不准鄢将师放火。

鄢将师火了，命令“警察”动武，驱赶这些疯狂的群众，然后亲率家众，将前后门围住，放起大火。顿时，从郤宛府内传来了凄厉的哭喊声，但见火光冲天，映红了天边的晚霞，景色美极了。

可怜郤氏一族老小全部葬身在了火海之中，郤府也化为了一片灰烬。鄢将师马不停蹄，派人四处捕杀与郤宛交好的无辜楚臣，整个郢都陷入了一片白色恐怖之中。

郤宛事件是楚国历史上的一个转折点。在这次大清洗中，楚国很多优秀的人才都被牵连了进去，冤杀的冤杀，流放的流放。从此，楚国人才凋零，直到很多年后才逐渐恢复了元气。据说日后大放光芒的文种、范蠡两个牛人也是在这次事件中怕被牵连而逃到越国去的。

费无忌这个借刀杀人驱虎斗狼之计用得真是炉火纯青，让人防不胜防。他的这段伟大事迹在《吕氏春秋》《韩非子》等诸子文献中均有记载。他不愧为小人之中的极品，我国小人界的一代开山祖师。

然而，公理自在人心。郤宛忠肝义胆，甚得民心，全楚国的老百姓都为他喊冤叫屈，说：“鄢将师和费无忌以楚王自居，杀害忠臣，专权而祸乱楚国，削弱而孤立王室，蒙蔽君王和令尹而为自己谋利。令尹都相信他们了，国家将要怎么办？”

流言越传越广，民愤越来越大，就连给令尹家送猪肉的小贩们都为郤家打抱不平，故意拿劣质肉给囊瓦吃，还在后面偷偷指责他。

一时间，楚国民怨沸腾，就差上街游行贴大字报了。

囊瓦每日被人在后面戳着脊梁骨骂，恨得牙根痒痒的：费无忌这个小人，都是你害我失去民心的，我饶不了你！

“二把手”沈尹戌适时找到囊瓦说：“人民的呼声您应该有所耳闻了吧！费无忌此人，是个专门陷害他人为乐的坏蛋，从前太子建和伍奢一家的冤屈就是他干的好事，如今令尹大人您又一次轻信了他的谗言，杀死了那么多无辜的人，搞得天怒人怨，再这样下去，会出大事的！除了费无忌这个小人，鄢将师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假传您的命令，消灭了郤家等好几个大家族，这些人中，不乏楚国的贤臣良将。现在吴国对我们虎视眈眈，边境一天天紧张，这时候万一他们借我国政局不稳打过来，大人您恐怕就危险了！”

囊瓦就等着沈尹戌这句话呢——嘿嘿，有你帮忙就一切好办了！于是他赶忙道：“是啊是啊，这全都是费无忌和鄢将师两个人惹的祸！希望司马您助我一臂之力，干掉这两个混蛋！”

沈尹戌大喜：“此社稷之福，敢不从命！”说完跑到大街上，振臂一呼：“费无忌和鄢将师两个小人害死了郤左尹，令尹命令我去讨伐他们，愿意去的一起来！”

话音未落，百姓们都争先恐后地拿起锄头镰刀，跟在沈尹戌的后面去抓人。

费无忌和鄢将师陷害别人挺厉害，一动真格了却没半点本事，垂头丧气束手就擒。囊瓦历数其罪，枭之于市。百姓们群情汹涌，兀自不肯罢休，又冲到二人府第放起了大火，灭了他们全家。

害人终害己，这句话说的就是费无忌这种小人了。小人嘛，精明是够精明，却没有大将风度，更没有什么远见，因此他们在制造一个个具体的恶果时并没有想到这些恶果最终组接起来将会酿发出一个巨大的苦果。他们不断调唆权势和舆情的初期似乎一切顺着他们的意志在发展，而当权势和与舆情终于勃然而起挥洒暴力的时候，连他们也不能不瞠目结舌、骑虎难下了。

其实呢，小人很好对付，顺风顺水的时候他们得意忘形，可是一旦事态反转，他们就慌了手脚，完全控制不了局面了。这就是小人和奸雄最大的区别，所以说费无忌虽然害死了那么多大英雄，他充其量也只能算是个出色的小人，和阖闾、曹操这样的大奸雄相比，他的道行，差远了！

陆　同病相怜

费无忌被灭族的消息传了开来，全天下都感觉大快人心，可是有一个人，却煎熬了，这个人，就是咱们的白发魔男，伍子胥。

费无忌死了，他居然这么快就死了，老天爷如此不公，还没等伍子胥动手，他的仇人就一个一个早早地死掉了。

到头来，伍子胥还是没能亲手为自己的父兄报仇。在伍子胥看来，世界上最残酷的事，莫过于此。

这是一个凄冷的黄昏，黑压压的天空阴云惨淡。伍子胥仗剑傲立在姑苏山之巅，白发飘扬，面色狰狞，一双仇恨的眼睛望着楚国的方向，在暮色中闪出可怕的寒光。他的喉结滚动，发出困兽一般的低吼。

没办法，现在我只好把仇恨发泄到整个楚国的头上了。不要怪我，这都是你们逼我的！

他高举父亲留给他的七星宝剑，仰天长啸：“我要楚国死无葬身之地，永世不得翻身！”

突然，一道白光划破夜空，电闪雷鸣，豪雨倾盆。整个世界，变成了一片鬼蜮。

与此同时，郤宛的儿子伯嚭，竟然在家族惨剧中奇迹般的逃脱出来，一口气跑到吴国，来投奔与自己同病相怜的老乡伍子胥。

两个老乡一见面，马上两眼泪汪汪了。他们抱头痛哭了一番，然后伍子胥带着伯嚭去见吴王阖闾。

阖闾问：“我们吴国僻处东海，先生你为何要不远千里地来投奔寡人呢？”

伯嚭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说：“我老爸在楚国老老实实地当官，没招谁没惹谁，却无端被人陷害，惨遭毒手，我也变成了一个无家可归的通缉犯。后来我听说大王您收留了窘困之中的伍子胥，很讲义气，所以我才不远千里来投靠您。希望大王您行行好，也收了我这个小弟，我伯嚭愿为您效死力。”

阖闾恻然道：“啥也别说了，眼泪哗哗的！从今天开始，你和伍先生就是寡人的左膀右臂，咱们一起打倒楚国，共创辉煌！”

从朝堂上下来，从前推荐过伍子胥很会算命的那个被离被半仙偷偷拉过伍子胥，问：“你怎么就那么信任伯嚭？要知道，人心隔肚皮啊！”

伍子胥说：“你这么想就错了，有一首流行歌曲《河上之歌》唱得好：‘同病相怜，同忧相救。惊翔之鸟，相随而集。濑下之水，回复俱留。’我和伯嚭因为同样的不幸遭遇而互相同情、彼此支持，就好像受惊的群鸟，聚集而飞，受阻的流水，回旋聚合。谁不喜爱与自己命运相近的人，谁不悲悯自己思念的人，我不信任他，信任谁呢？”

伍子胥有这种想法其实很正常。心理学家夏克特所做的实验显示，当人面临焦虑情境，譬如被告知将参加电击实验非常痛苦时，喜欢选择和也将参加同样电击实验的人“一起等待”，而不是单独等待或和其他不相干的人一起等待。这表示当我们在焦虑不安时，不只喜欢有人做伴，而且会渴望能和有同样遭遇的人做伴。实验还显示，最能降低焦虑、走出悲伤的方法不只是和有同样遭遇的人“同病相怜”而已，更需要“同忧相救”，大家一起来谋求对策，而这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