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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衣警察海岩-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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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兴玉点点头,“对,图恰恰也是一个疑点,因为像这样一个接头地点,方位和标的物都是应该熟背于胸的,弄一张图带在身上,不但多余而且危险,一旦出事也容易把整个计划暴露。现在可以判断,这张图,还有那个信号机,很可能就是敌人为这套假日供专门设下的两个假物证,如果徐平安无事,这两样东西就用不上,一旦有事,就可以发挥作用了。现在又可以回到我刚才讲的那个问题上去,在全部物证中只有这两件东西和仙童山接头有真正联系,而第二次审讯恰恰也是这两样东西没有摆出来,他当时看了半天,大概就是在找它们,既然没有找到,当然那次也就不会供出‘三月计划’来。”
周志明恍然地说道:“唉!你那么一说我倒有点开窍了,徐邦呈前面的那两套假口供,是为了给后面这个真正的假口供做铺垫的,对吧产‘”我想是的,如果他一开始就把’三月计划‘和盘托出,必然会引起我们的慎重,任何反间谍机关对于过分轻易获得的口供都是怀疑再三的,他当然明白这个规律,所以先耍了这套假中之假的把戏来搅乱我们的思路,经过这么几番顿挫蓄势,等以后吐出真正的假日供来,就显得顺理成章,水到渠成了。“
严君连连摇头咋舌,“好家伙,我都快起鸡皮疙瘩了,想想直后怕。”
“其实,说到我们自己,这次失败也不是不能避免,关键是得把审讯这一仗打好。如果后来是纪处长接手审他,大概不至于如今的局面。”迟疑片刻,段兴玉又说:“有些话,我本来是不该当着你们说的。论搞侦察,甘副局长毕竟是半路出家,专业知识还缺欠一些,审讯中有些方法实际上属于指供引供,然后又盲目地信供,我当时是提了意见的。小陆嘛,就更其没有经验了。审讯记录后来我都看了一遍,我们的毛病的确很多,其中有两条是致命的:第一,审讯之前先带有成见,脑子里先有了个框框,总以为敌人是要对我们现时的反右运动搞行动破坏,在审讯中就拼命想找出点儿根据来印证这个成见,这样做,很容易降低自己的判断力;第二,过于着急地把自己的怀疑暴露给徐邦呈,让他摸准了底细顺竿爬。另外,徐供认‘三月计划’以后,甘副局长显得过于热心了,对这个计划我们本来应该故意做出不感兴趣的姿态,然后观察他的反应,但甘副局长没有这么做。当然,我这也是事后诸葛亮啦。”
“咱们先吃饭吧,”严君插空说,“菜都凉啦。”
“好吧,”段兴玉挥了一下手,表示不再说了,开始摆碗摆筷子,他看着那盘决要凝冻的鱼,对严君说:“要不要把鱼热一下?”
“不用,凉的更好吃。”
周志明却扭捏了一下,“我,我胃怕凉。”
“好,那就热。”严君笑了他一下,“你真是个娇气鬼。”
鱼热好了,三个人坐下来。周志明刚刚往嘴里塞了一口饭,又对段兴玉说道:“‘三月计划’既然是个骗局,那徐邦呈这次潜入的真正任务就得好好琢磨琢磨了,他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严君说:“从物证上分析,我看十之八九是情报派遣,密写纸和密写药的数量那么大,只有搞情报的人才需要。”
周志明夹鱼的筷子停在碗边,思索着说:“我现在倒觉得那些东西不像是他自己用的。”
段兴玉很感兴趣地抬起眼来,“嗅?你有什么根据吗?”
“我这两天就琢磨这个问题来着,我觉得他身上带的钱有点儿怪,缴获的一共是三千一百三十一块多,一个特务被派遣出来,活动经费干嘛不带个整数呢?干嘛偏偏要带三千多那么一点儿呢?其中三千元又是用纸包单独包着的。所以这些钱会不会根本就是两份儿,一份儿是纸包里的三千元,另一份就是那一百多块零钱,池入境以后,坐车吃饭要花掉一些,所以这一份儿的本来数目大概是二百,这是他自己可以支配的经费,而那三千整数,我想是给什么人带的。”
大家沉默了少顷,严君说:“要是钱是给别人带的,那其它东西呢?搞不好也是给别人带的,徐邦呈就是个专勤交通也说不定。”
段兴玉慢慢扒拉着碗里的饭,思索着说:“晤,有道理,你们的分析有道理。我看等过几天,追谣办公室的工作闲一些,咱们就坐下来好好抠抠这个案子。”
他们一边吃着饭,一边又扯了些别的话题,什么蔬菜恐慌啦,铁路晚点啦,外线丢梢啦。
严君踪了一声,说:“咱们老是喊着准备打仗,准备打仗,我看这仗要是真打起来,咱们难得乱了营,当头儿的净是些外行瞎指挥,靠他们非亡国不可。”
周志明说:“瞎指挥你也得听着,对咱们干公安的来说,上级的命令就是错了,你能说就不服从了吗?”他嘴里这么说着,可心里却不知道该不该赞成这个说法。
段兴玉笑了笑,“小周说的是对的,要是下级认为上级的命令有错就拒木执行,那就更要乱了营了。”停了一下,又说,“放心,要真到了亡国灭种的时候,不要说我们,老百姓也不会再容忍了。”
周志明闷头吃饭,这时又插了一句:“非要等到亡国灭种的时候吗?”
“就是!”严君马上响应了他。
段兴玉愣了一下,没有接话。看来,他不太愿意继续讨论这个问题了。沉默了一会儿,问:“你们现在都在干什么?科里忙木忙?”
周志明说:“我们组在订311案的卷册。看来,这个案子弄木好得一辈子挂在那儿了。”
严君说:“其他组没什么事。‘运动办’老看着咱们科的人松闲,老给找事。”
周志明突然想起来,“小严,大字报写了没有?明天大陈可找我要呢。”
“放心,抄都抄出来了。”
周志明松口气,问:“写多少?”
“一张纸。放心吧,这事你就不用管了,回头我替你们送到‘运动办’去。他们要嫌少,让他们自己写。其实他什」也不过是应付差事,都是硬从观众里揪到台上去演戏的”
严君还在滔滔不停地说着,周志明闷着头,一句话也不接,而心里却忧心忡忡。他知道,严君虽然是个假小子脾气,但像今天这样放胆地发这种出格儿的议论,毕竟少见。尽管在段科长面前说几句过激的话倒也无碍,但若说惯了嘴,就难免在外面言多语失,祸从口出了。
季虹也是这么个大大咧咧的劲头儿,肖萌最近似乎也染上了点“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嗜好。
这些女孩子,怎么得了呢?他心里暗暗地直发急。
而严君,是不是因为和自己在一起,才这么话多?
他胸口跳了一下。
段兴玉家的楼前是一大片工地。天黑,地上坑坑洼洼的,自行车不好骑,他们只得推着走。
严君不知怎么突然想到,这好像是她第一次单独和周志明在大街上走,四周没有人,他们只隔着一辆自行车的距离,那么近。咳,这算什么事呢,值得她这样宝贵?甚至故意地把脚步也放慢了,以便能延长一点这宝贵的光阴。好笑,她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工于心计了?周志明倒没催她,也跟着放慢了脚步,他一向是随和的。
他们这么慢慢地走着,可光走也不是事儿啊,总得说说话。她看了他一眼,说:“天冷,你胃不好,小心受凉。”
“我毛衣还穿着呢。”
沉默了一会儿,她又说:“我刚才,是不是说得太吓人了?”
“还好吧。”
“我都看出你害怕了,你后来故意装着不感兴趣,是不是?我看出来了,所以我不说了。”
“当着段科长,没事。”
严君心坎上像是有股血喷出来似的,忽地热了一下,从周志明这句话中,她隐隐体味到一种格外可贵而又格外亲近的体贴。她站住了。
“我想,求你办一件事,行吗?”
“什么?”
“我给爸爸买了个书柜,想送到火车站托人带到北京去,可我不会骑平板车,你帮我一块送去怎么样,平板车我姑妈家的院子里就有。”
“行,什么时候去?”
“后天晚上,我姑妈认识那趟车的列车长。”
“后天,清明节?哎哟,后天晚上我有事呀。”
“什么事?公事私事?”她笑着问。
“我想去十一广场看看,我爸爸让我替他献朵花。”
“给总理献花?那正好,我也正想去呢,后天我陪你一起去,书柜的事以后再说。哎,我建议咱们干脆做一个小花圈,精致一点的。放心,处里不会知道,上我家去做,怎么样?”她一口气说完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精彩打算,只等着他说:“行。”其实,做小花圈的事她是早有准备的,材料都齐了,她后悔为什么没早一点想到拉周志明做伴儿。
可周志明却说:“啊,不行,我,我,还要和别人约了一起去呢。”
“那不管,是我先约的。”
“我和人家早约好了,真的。”
“人家,谁?”她疑心起来,“是施肖萌?”
“啊,不。”周志明躲闪地勾下头去。
严君当然明白了,周志明连撒谎都不会。
“好吧,”她笑笑,“那你们去吧。”她知道自己脸上的笑一定比哭还难看。而周志明却像是有些不过意了,还给她出谋划策:“那柜子你叫小陆帮你拉,你托他办事,他准高兴。”
“行。”她敷衍地微笑着,喉咙里却发成。
他们在路口分的手。尽管还木到九点钟,她却盼着他能说:“天黑,我送送你。‘可他什么也没说。
她好像全身都乏透了似的,好不容易才走到了家。一进门,姑妈就放下手里的毛线活,问她:“吃了没有?这么晚你上哪儿去了?”
她心烦意乱,不想多说话,走到圆桌边上,拿起玻璃杯想喝水。
“君君,你到底上哪儿了?”
“加班。”她皱着眉头哼了一句。
“瞎说,刚才你们单位的人还来找你呢,你根本没加班。”
“谁来了?”她端着暖壶的手不由停住了。
“还是那个,胖胖的小伙子,原来是你们同学。”
“来干什么?”
“他没说,反正他说你没在机关里。君君,现在社会治安这么乱,你在外边乱跑什么?还跟我说假话,再这样我可要给你爸爸妈妈写信啦。”
严君倒了水,喝了一口,勉强笑笑,“没事,流氓不敢惹我。”
她走进自己的屋子里,坐在桌前,百无聊赖地拿起一本书,翻了翻,又放下。每次,只要和周志明在一起呆一会儿,她便什么事也干不下去了,心里骚动不安。
桌上的小圆镜里,映着她的脸,俏挺的鼻子,小巧的嘴,眉毛很黑,直通额角,这像个男孩子的眉毛福相,还是悲相?
她应该说是一个福女,命运给她的慷慨厚待,曾使多少人望而生妒啊,她也许不该再这样多所欲求了。想想,和她一起下农村的伙伴中,有多少人不是至今还在大田里荷锄耕作,在烈日下车水溉苗吗,大概已经和他们的知识分子父母一起,都快成了地地道道的农民了。
而她,被生产队推荐进了工厂,又被工厂推荐进了大学,参加公安工作不到两年,她就搞上了311这种货真价实的大案。这种尖端案件连那些久经世面的老侦察员们也会为之技痒的。
想想,处里那一大堆“文革”前毕业的老大学生,还木就一直是扎在那些平凡、繁琐、甚至是枯燥的基础工作中,度过了最值得留恋的青春岁月吗?什么敌情研究啦,线索查证啦,档案清理啦,资料建设啦,积年累月,默默无闻地干着,而这些年,又只是搞运动,被整,整人,然后就是逍遥,让人心灰意懒的逍遥。比起他们,她还有什么可以抱怨的呢?不,她不是看不起成了农民的伙伴和埋身于平凡的老同志,对他们她只有敬佩,但在人们的眼睛里,在人们的议论中,她确是成了一个“幸福的小妞儿”,是吃着甘蔗上楼,节节甜步步高的。
“君君,你说找的那个帮忙送书柜的人,找了没有?”姑妈把头探进来,说了一句,又缩回去了。
帮忙送书柜,谁呢?她是决计木会去找小陆的,沾上他的人情,来日拿什么还?姑妈扯出的这句话,又勾上她的烦躁来。
她,真的是一个“幸福的小妞”吗?如果一个妙龄女子在应有尽有之后,唯独在感情上得不到满足,她能够说是一个幸福的人吗?不,她认为不能。她忘记是谁说过这样一句名言,“爱情是人的生命的一半,假使没有这一半,生活就会有难以弥补的缺憾。”这话是实在的。
她的这一半在哪儿啊?
她一向认为自己在感情上是个粗线条的人,她不习惯苦心观察和分析别人,甚至也懒得去认识和体会一下自己,她没有,也不想有林妹妹式的那种细而又细的灵性与伤感。像现在这样,让自己停顿下来,安静下来,专门地,去回顾过去和窥探未来,在她还是从未有过的习惯。在她的记忆中,周志明给她的第一面印象,除了那张报中看的胜之外,几乎什么也没有留下。周志明跟不熟的人是不爱说话的,不像科里、处里的其他小伙子们那样,在她初来乍到的时候,或哗众取宠,想引起她的注意;或俯首送媚,以博得她的好感;或故作窘呆,以换取她的同情,那帮人有意无意之间使的小手段,她不但心中了了,而且有点厌烦,但那个时候,她也并没有想到自己最后竟会爱上一个当时她毫无一顾的人。不,她并不看重人的外貌,也不是看上了他在业务上受培养受重视的地位(这一点不管年轻干部们是否公认,反正老同志背后都是这么评定的),她对周志明的最初的好感只不过是因为他在他们新来的同志面前,从来没有老侦察员那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对她,也没有其他追慕者那种动机昭然的殷勤。他的天性忠厚;他的为人随和;他的委曲求全;他的总爱替别人操心的习惯,全都是在无形中被她一点一点地感受到的,以至于她自己都弄不清楚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周志明的影子就开始勾留在她的心室一角了。但是,当一个怀春少女情窦初开的时候,除了怦然心跳之外,有谁能够很快地把源防的感觉转化为明确的理念,产生具体的愿望和实际的行动呢?她对这事,就和搞案子一样,既缺乏经验又缺乏胆量。等到她明确了信念,而且建立了胆量的时候,一切都迟了,周志明一车轮糖撞出个施肖萌来。她没有料到,老实汉子的罗曼史也会发展得如此神速,才几个月的功夫,已是“九尽杨花开”了。
现在,周志明是个有了归宿的人,按理,她不应该再作非分之想了,应该放弃他、疏远他。这个理智的念头也的确无数次地控制和约束过她的感情与向往,却又无数次被感情和向往的冲击所打破。也许正因为她的爱一开始就面临着幻灭的威胁,所以有时候就更加显出超常的坚固和迫切,她居然抓住周志明在去湘西之前托她给施肖萌捎信儿的那个机会,跑到施肖萌的家里来了。这是她过去绝对不会干的事,也是她一生中第一次怀了损害别人的动机去干的事!
这都是为什么呀!她为什么要去找施肖萌?为什么要主动向周志明透露施肖萌父亲不体面的现状?难道爱情达到炽点,就没有理性的成分了吗?不,不,她不是一个坏女人,不是一个以施阴谋诡计为乐事的女人,当她看到施肖蔚热情礼貌地给她倒茶,看到她对周志明那种真情实意的关切的时候,原来想好的那几句破坏的话竟全部梗在喉间,不能启齿了。她不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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