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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浒传-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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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牛儿钻将过来道:“你打!”    
  这婆子乘着酒兴,叉开五指,去那唐牛儿脸上只一掌,直颠出廉子外去。    
  婆子便扯廉子,撇放门背后,却把两扇门关上;拿拴拴了,口里只顾骂。    
  那唐牛儿吃了这一掌,立在门前大叫道:“贼老咬虫!不要慌!我不看宋押司面皮,教你这屋里粉碎,教你双日不着单日着!我不结果了你不姓唐!”    
  拍着胸,大骂了去,婆子再到楼上看着宋江道:“押司,没事睬那乞丐做甚么?那厮一地里去搪酒吃,只是搬是搬非!这等倒街卧巷的横死贼也来上门上户欺负人!”    
  宋江是个真实的人,吃这婆子。    
  一篇道着了真病,倒抽身不得。    
  婆子道:“押司,不要心里见责,老身只恁地知重得了。我儿,和押司只吃这杯;我猜着你两口多时不见,一定要早睡,收拾了罢休。”婆子又劝宋江吃两杯,收拾杯盘,下楼来,自去灶下去。    
  宋江在楼上自肚里寻思说:“这婆子女儿和张三两个有事,我心里半信不信;眼里不曾见真实。况且夜深了,我只得权睡一睡,且看这婆娘怎地,--今夜和我情分如何。”    
  只见那婆子又上楼来说道:“夜深了,我叫押司两口儿早睡。”    
  那婆娘应道:“不干你事!你自去睡!”    
  婆子笑下楼来,口里道:“押司安置。今夜多欢,明日慢慢地起。”    
  婆子下楼来,收拾了灶上,洗了脚手,吹灭灯,自去睡了。    
  宋江坐在杌子上睃那婆娘时,复地叹口气。    
  约莫已是二更天气,那婆娘不脱衣裳,便上床去,自倚了绣枕,扭过身,朝里壁自睡了。    
  宋江看了寻思道:“可奈这贼人全不睬我些个,他自睡了!我今日吃这婆子言来语去,央了几杯酒,打熬不得,夜深只得睡了罢。”    
  把头上巾帻除下,放在桌子上;脱下上盖衣裳,搭在衣架上;腰里解下鸾带,上有一把解衣刀和招文袋,却挂在床边栏杆上;脱去了丝鞋净袜,便上床去那婆娘脚后睡了。    
  半个更次,听得婆惜在脚后冷笑,宋江心里气闷,如何睡得着。    
  自古道:“欢娱嫌夜短,寂莫恨更长。”    
  看看三更四更,酒却醒了。    
  捱到五更,宋江起来,面盆里冷水洗了脸,便穿了上盖衣裳,带了巾帻,口里骂道:“你这贼人好生无礼!”    
  婆惜也不曾睡着,听得宋江骂时,扭过身回道:“你不羞这脸!”    
  宋江忿那口气,便下楼来。    
  阎婆听得脚步响,便在床上说道:“押司,且睡歇,等天明去。没来由,起五更做甚么?”    
  宋江也不应,只顾来开门。    
  婆子又道:“押司出去时,与我上门。”    
  宋江出得门来,就上了;忿那口气没出处,一直要奔回下处来;却从县前过,见一盏明灯灯看时,却是卖汤药的王公来到县前赶早市。    
  那老儿见是宋江来,慌忙道:“押司,如何今日出来得早?”    
  宋江道:“便是夜来酒醉,错听更鼓。”    
  王公道:“押司必然伤酒,且请一盏“醒酒二陈汤。””宋江道:“最好。”就凳上坐了。    
  那老儿浓浓的捧一盏“二陈汤”递与宋江吃。    
  宋江吃了,蓦然想起道:“时常吃他的汤药,不曾要我还钱。我旧时曾许他一具棺材,不曾与得他。”    
  --想起昨日有那晁盖送来的金子,受了他一条,在招文袋里。    
  --“何不就与那老儿做棺材钱,教他欢喜?”    
  宋江便道:“王公,我日前曾许你一具棺材钱,一向不曾把得与你。今日我有些金子在这里,把与你,你便可将去陈二郎家买了一具棺材,放在家里。你百年归寿时,我却再与你送终之资。”    
  王公道:“恩主时常觑老汉,又蒙与终身寿具,老汉今世不能报答,后世做驴做马报答押司!”    
  宋江道:“休如此说。”    
  便揭起背子前襟,去取那招文袋时,吃了一惊,道:“苦也!昨夜正忘在那贼人的床头栏杆子上,我一时气起来,只顾走了,不曾系得在腰里。这几两金子直得甚么,须有晁盖寄来的那一封书,包着这金!我本欲在酒楼上刘唐前烧毁了,他回去说时,只道我不把他为念;正要将到下处来烧,却被这阎婆缠将我去;昨晚要就灯下烧时,恐怕露在贼人眼里∶因此不曾烧得。今早走得慌,不期忘了。我常见了这婆娘看些曲本,颇识几字;若是被他拿了,倒是利害!”    
  便起身道:“阿公,休怪。不是我说慌,只道金子在招文袋里,不想出来得忙,忘了在家。我去取来与你。”    
  王公道:“休要去取。明日慢慢的与老汉不迟。”    
  宋江道:“阿公,你不知道。我还有一件物事做一处放着,以此要去取。”    
  宋江慌慌急急奔回阎婆家里来。    
  且说这婆惜听得宋江出门去了,爬将起来,口里自言自语道:“那厮搅了老娘一夜睡不着!那厮含脸,只指望老娘陪气下情!我不信你!老娘自和张三过得好,谁耐烦睬你!你不上门来倒好!”    
  口里说着,一头铺被,脱下上截袄儿,解了下面裙子,袒开胸前,脱下截衬衣,床面前灯却明亮,照见床头栏杆子上拖下条紫罗鸾带。    
  婆惜见了,笑道:“黑三那厮吃喝不尽,忘了鸾带在这里!老娘且捉了,把来与张三系。”    
  便用手去一提。    
  提起招文袋和刀子来,只觉袋里有些重,便把手抽开,望桌子上只一抖,正抖出那包金子和书来。    
  这婆娘拿起来看时,灯下照见是黄黄的一条金子。    
  婆惜笑道:“天教我和张三买事物吃!这几日我见张三瘦了,我也正要买些东西和他将息!”    
  将金子放下,却把那纸书展开来灯下看时,上面写着晁盖并许多事务。    
  婆惜道:“好啊!我只道“吊桶落在井里,”原来也有“井落在吊桶里!”我正要和张三两个做夫妻,单单只多你这厮!今日也撞在我手里!原来你和梁山泊强贼通同往来,送一百两金子与你!且不要慌!老娘慢慢地消遣你!--”就把这封书依原包了金子,还慢慢插在招文袋里。    
  --“不怕你教五圣来摄了去!”    
  正在楼上自言自语,只听得楼下呀地门响。    
  床上问道:“是谁?”    
  门前道:“是我。”    
  床上道:“我说早哩,押司却不信,要去,原来早了又回来。且再和姐姐睡一睡,到天明去。”    
  这边也不回话,一迳已上楼来。    
  那婆娘听得是宋江了,慌忙把鸾带,刀子,招文袋,一发卷做一块藏在被里;扭过身,靠了床里壁。    
  只做睡着。    
  宋江撞到房里,迳去床头栏杆上取时,却不见。    
  宋江心内自慌,只得忍了昨夜的气,把手去摇那妇人,道:“你看我日前的面,还我招文袋。”    
  那婆惜假睡着只不应。    
  宋江又摇道:“你不要急躁,我自明日与你陪话。”    
  婆惜道:“老娘正睡哩!是谁搅我?”宋江道:“你情知是我,假做甚么?”惜婆扭过身道:“黑三,你说甚么?”    
  宋江道:“你还了我招文袋。”    
  婆惜道:“你在那里交付与我手里,却来问我讨?”    
  宋江道:“忘了在你脚后小栏杆上。这里又没人来,只是你收得。”    
  婆惜道:“呸!你不见鬼来!”    
  宋江道:“夜来是我不是了,明日与你陪话。你只还了我罢,休要作耍。”    
  婆惜道:“谁与你做耍!我不曾收得!”    
  宋江道:“你先时不曾脱衣裳睡;如今盖着被子睡,一定是起来铺被时拿了。”    
  只见那婆惜柳眉踢竖,星眼圆睁,说道:“老娘拿是拿了,只是不还你!你使官府的人便拿我去做贼断!”    
  宋江道:“我须不曾冤你做贼。”    
  婆惜道:“可知老娘不是贼哩!”    
  宋江听见这话心里越慌,便说道:“我须不曾歹看承你娘儿两个,还了我罢!我要去干事。”    
  婆惜道:“闲常也只嗔老娘和张三有事!他有些不如你处,也不该一刀的罪犯!不强似你和打劫贼通同!”    
  宋江道:“好姐姐!不要叫!邻舍听得,不是要处!”婆惜道:“你怕外人听得,你莫做不得!这封书,老娘牢牢地收着!若要饶你时,只依我三件事便罢!”宋江道:“休说三件事,便是三十件事也依你!”    
  婆惜道:“只怕依不得。”    
  宋江道:“当行即行。敢问那三件事?”    
  阎婆道:“第一件,你可从今日便将原典我的文书来还我,再写一纸任从我改嫁张三,并不敢再来争执的文书。”    
  宋江道:“这个依得。”    
  婆惜道:“第二件,我头上带的,我身上穿的,家里使用的,虽都是你办的,也委一纸文书,不许你日后来讨。”    
  宋江道:“这件也依得。”    
  阎婆惜又道:“只怕你第三件依不得。”    
  宋江道:“我已两件都依你,缘何这件依不得?”    
  婆惜道:“有那梁山泊晁盖送与你的一百两金子快把来与我,我便饶你这一场“天字第一号”官司,还你这招文袋里的款状!”    
  宋江道:“那两件倒都依得。这一百两金子果然送来与我,我不肯受他的,依前教他把了回去。若端的有时,双手便送与你。”    
  婆惜道:“可知哩!常言道∶“公人见钱,如蚊子见血”。他使人送金子与你,你岂有推了转去的?这话却似放屁!“做公人的,那个猫儿不吃腥?”“阎罗王面前须没放回的鬼!”你待瞒谁?便把这一百两金子与我,直得甚么?你怕是贼赃时,快熔过了与我!”    
  宋江道:“你也须知我是老实的人,不会说慌。你若不相信,限我三日,我将家私变卖一百两金子与你,你还了我招文袋!”    
  婆惜冷笑道:“你这黑三倒乖,把我一似小阿儿般捉弄!我便先还了你招文袋,这封书,歇三日却问你讨金子,正是“棺材出了讨挽郎钱!”我这里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你快把来两相交割!”    
  宋江道:“果然不曾有这金子。”    
  婆惜道:“明朝到公厅上,你也说不曾有金子!”    
  宋江听了“公厅”两字,怒气直起,那里按捺得住,睁着眼,道:“你还也不还?”    
  那妇人道:“你恁地狼,我便还你不迭!”    
  宋江道:“你真个不还?”    
  婆惜道:“不还!再饶你一百个不还!若要还时,在郓城县还你!”    
  宋江便来扯那婆惜盖的被。    
  妇人身边却有这件物,倒不顾被,两手只紧紧地抱在胸前。    
  宋江扯开被来,却见这鸾带正在那妇人胸前拖下来。    
  宋江道:“原来在这里!”    
  一不做,二不休,两手便来夺。    
  那婆惜那里肯放。    
  宋江在床边舍命的夺,婆惜死也不放。    
  宋江狼命只一,倒出那把压衣刀子在席上,宋江便抢在手里。    
  那婆娘见宋江抢刀在手,叫“黑三郎杀人也!”    
  只这一声,提起宋江这个念头来。    
  那一肚皮气正没出处,婆惜却叫第二声时,宋江左手早按住那婆娘,右手却早刀落;去那婆惜颡子上只一勒,鲜血飞出,那妇人兀自吼哩。    
  宋江怕他不死,再复一刀,那颗头伶伶仃仃落在枕头上,连忙取过招文袋,抽出那封书来,便就残灯下烧了;系上鸾带,走下楼来,那婆子在下面睡,听他两口儿论口,倒也不着在意里,只听得女儿叫一声“黑三郎杀人也!”    
  正不知怎地,慌忙跳起来,穿了衣裳,奔上楼来,却好和宋江打个胸厮撞。    
  阎婆问道:“你两口儿做甚么闹?”    
  宋江道:“你女儿忒无礼,被我杀了!”    
  婆子笑道:“却是甚话!便是押司生的眼凶,又酒性不好,专要杀人,押司休要取笑老身。”    
  宋江道:“你不信时,去房里看。我真个杀了!”    
  婆子道:“我不信。”    
  推开房门看时,只见血泊里挺着尸首。    
  婆子道:“苦也!却是怎地好?”    
  宋江道:“我是烈汉,一世也不走,随你要怎地!”    
  婆子道:“”“这贼人果是不好,押司不错杀了!只是老身无人养赡!”    
  宋江道:“这个不妨。既是你如此说时,你却不用忧心。我颇有家计,只教你丰衣足食便了,快活半世。”    
  阎婆道:“恁地时却是好也!深谢押司!我女儿死在床上,怎地断送?”    
  宋江道:“这个容易;我去陈三郎家买一具棺材与你。仟作行人入殓时,自我分付他来,我再取十两银子与你结果。”    
  婆子谢道:“押司,只好趁天未明时讨具棺材盛了,邻舍街坊都不要见影。”宋江道:“也好。你取纸笔来,我写个票子与你去取。”    
  阎婆道:“票子也不济事;须是押司自去取,便肯早早发来。”    
  宋江道:“也说得时。”    
  两个下楼来,婆子去房里拿了锁钥,出门前,把门锁了,带了钥匙。    
  宋江与阎婆两个投县前来。    
  此时天色尚早,未明,县门却才开。    
  那婆子约莫到县前左侧,把宋江一把扭住,发喊叫道:“有杀人贼在这里!”吓得宋江慌做一团,连忙掩住口,道:“不要叫!”    
  那里掩得住。    
  县前有几个做公的走将拢来看时,认得是宋江,便劝道:“婆子闭上嘴!押司不是这般的人,有事只消得好说!”    
  阎婆道:“他正是凶首,与我捉住,同到县里!”    
  原来宋江为人最好,上下爱敬,满县人没一个不让他;因此,做公的都不肯下手拿他,又不信这婆子说。    
  正在那里没个解救,恰懊唐牛儿托一盘子洗净的糟姜来县前赶趁,正见这婆子结扭住宋江在那里叫冤屈。    
  唐牛儿见是阎婆一把扭结住宋江,想起昨夜的一肚子鸟气来,便把盘子放在卖药的老王放子上,钻将过来,喝道:“老贼虫!你做甚么结扭住押司?”    
  婆子道:“唐二!你不要来打夺人去,要你偿命也!”    
  唐牛儿大怒,那里听他说,把婆子手一拆拆开了,不问事由,叉开五指,去阎婆脸上只一掌,打个满天星。    
  那婆子昏撒了,只得放手。    
  宋江得脱,往闹里一直走了。    
  婆子便一把却结扭住唐牛儿叫道:“宋押司杀了我的女儿,你却打夺去了!”唐牛儿慌道:“我那里得知!”    
  阎婆叫道:“上下替我捉一捉人贼则个!不时,须要带累你们!”    
  众做公的只碍宋江面皮,不肯动手;拿唐牛儿时,须不担搁。    
  众人向前,一个带住婆子,三四个拿住唐牛儿,把他横拖倒,直推进郓城县里来。    
  正是∶祸福无门,惟人自召;披麻救水,惹焰烧身。    
  毕竟唐牛儿被阎婆结住,怎地脱身,且听下回分解。





    上卷 第二十一回 阎婆大闹郓城县 朱仝义释宋公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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