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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似水年华-第28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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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您也许挺不住!”他前仰后合,并不是出于恶意,而是出于同样的原因,比如他在街上
看到一个瘸子在一个聋子面前自夸或故意同他聊天时,他不会不笑吧。“那么,之前呢?怎
么,半个月来您没发作过?您晓得这有多美!说真的,您应该住到费代纳来,您可以同我姐
妹谈谈您的气喘病。”在安加维尔站,是蒙贝鲁侯爵来“赶火车”,他没能去费代纳,因为
打猎误了,只见他穿着长靴,帽子上插着野雉翎,与上车的人一一握手,并趁此机会通知我
说,在我不感到不方便的星期几,他的儿子要来拜访我,感谢我能接待,若能让他儿子读点
什么,那他就太高兴了;要不就是德·克雷西先生来“作礼节性回访”,他一边说着,一边
抽着烟斗,接受一支甚至好几支雪茄,对我说:“好哇!难道您就不说一下,哪一天我们下
一次在卢库卢斯聚会吗?难道我们没什么可谈谈吗?请允许我提醒您,我们在火车上曾留下
蒙戈梅里两家的问题没有谈。我们应该谈完它。我就看您了。”别的人来只是买他们要看的
报纸。也有不少人同我们闲聊,我总怀疑,他们来到自己的小城堡最近的车站,待在月台
上,只是为了会一面熟人而已,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事情要做。总之,上流社会的生活场景
一幕如同另一幕,与小火车过了一站又一站相仿,但两者不能相提并论。小火车自身似乎意
识到自己担任的人们赋予它的角色,养成了人类一种可爱可亲的品性:它性情温顺,耐心地
等待着那些迟迟不上车的旅客,他们愿意赖多久就等多久,而且,即使开了车,只要有人打
招呼,便停车欢迎光顾;于是,这些半路拦车的旅客便跟在它屁股后气喘吁吁地跑来,在喘
气方面与小火车颇象,但不同的是,他们追火车全速奔跑,而小火车只是理智地放慢速度。
因此,埃尔默侬维尔,阿朗布维尔,安加维尔,无论如何再也不会让我想起诺曼人征服的伟
大野蛮了,它们不满意不可名状的缠身愁云一扫而空,过去我曾看到它们沉浸在暮色苍茫的
惆怅气氛之中。东锡埃尔!对我来说,即使在认清了它的真面目,将我从梦幻中唤醒之后,
这一地名,长期以来,仍然使我联想到那些可爱的冰冷的街道,明亮的玻璃橱窗,味道鲜美
的家禽!东锡埃尔!现在只不过是莫雷尔上车的车站而已;埃格勒维尔,现在只不过是我们
在此等待谢巴多夫亲王夫人上车的车站罢了;梅恩维尔,则是晴朗的傍晚阿尔贝蒂娜的下车
站,每当她觉得不太累,还想跟我在一起再呆一会儿,在那儿下车,穿过一条斜坡,比她在
巴维尔下车多走不了多少路。这样一来,我不仅不因孤独而惶惶不安——那种孤独感在第一
个傍晚就紧箍着我的心——而且,我也不必担心故态复萌,也就再也没有人地生疏之虞了,
在这片不仅盛产栗树和柽柳,而且洋溢着友谊的土地上,足迹所至,友谊一脉相承,犹如青
山不断,蜿蜒起伏,时而隐藏于峥嵘怪石之中,时而潜伏在马路两旁的椴树林背后,不过,
每一站都派有一位可爱的绅士,热情地握一下手,替我洗一下风尘,以免让我产生路遥的疲
乏感,如有必要,则往往自告奋勇,陪我继续行路。到了下一站,另一个绅士也许已在站上
等着了,前呼后应妙极了,以致小火车鸣笛催我们辞行一位朋友,却又允许我们寻回其他的
朋友来了。倘若城堡与城堡之间的距离较远,小火车路经城堡时以快步行人的速度前进,小
火车与城堡的距离挨得那么近,以至于,主人们站在月台上,站在候车室前呼唤我们,我们
竟以为他们是站在自家的门槛上,窗户前给我们打招呼呢,仿佛省级小铁道不过是全省的一
条街,而孤零零的贵族乡间别墅,只不过是一家城市公馆似的;即使在少有的几个车站,我
没听到任何人来问“晚安”,四周万籁俱寂,因为我晓得,这片寂静是朋友的梦乡,他们就
在附近的小别墅里,早早上床睡觉了,假如我有必要把他们叫醒,请他们帮忙接待一下,那
么我的登门一定会受到欢迎的。习惯充斥了我们的时间,以致几个月后,在城里竟没有一刻
的闲暇,我们一到城里,一天给我们十二小时的自由支配权,倘若其中一小时偶尔有空,我
就再也不想利用这一小时去看一座什么教堂了,而我过去是专为看教堂才来巴尔贝克的,也
不想把埃尔斯蒂尔画的一幅风景画与我在他家看到的原始画稿进行一番比较对照,却宁可到
费雷先生家去再下一盘棋。不错,正是巴尔贝克这地方有着可耻的影响,如同也具有魅力一
样,才真正成为我熟悉的地方;若说,其领土的分布,沿海一路各种农作物粗放的播种,硬
是赋予我对形形色色的朋友们的拜访予旅游的形式。那么,它们同样强使这种旅行只具有一
连串拜访的社会乐趣。同样的地名,过去对我而言是何等的撩人,以致我翻普通的《别墅年
鉴》到芒代省这一章时,竟激动万分,犹如火车时刻表,我现在对它是何等的熟悉,以致我
驾轻就熟,很容易翻到巴尔贝克经东锡埃尔至杜维尔这一页,就象查通讯录那样不慌不忙,
顺手拈来。在这个太社会化了的山谷里,我感到,在半山腰上,隐约可见悬挂着一个众多朋
友的集团,晚间诗的呼声不再是猫头鹰和青蛙的鸣叫,而是德·克里克多先生的“怎么
样?”或者布里肖的“昭明!”①这里,气氛再也不会引起惶惑不安,而充满了地地道道的
人情味,呼吸起来沁人肺腑,甚至过分富有镇静解忧之效。我从中受益匪浅,至少可以说,
从今往后看问题,只从实际观点出发了。同阿尔贝蒂娜的婚事我看简直是一种疯狂。
  ①“照明”音变。


  
第四章
  我只等一有机会便一刀两断。正好,一天晚上,由于妈妈第二天去贡布雷,她的一个姨
妈病危,她去那里准备料理后事,留下我,正如外祖母所愿,我可以享用大海的空气,我已
明确告诉母亲,我的决心已下,决不反悔,不娶阿尔贝蒂娜为妻,下次再也不与她见面了。
我很高兴,在母亲动身前夕,能说这几句话,让她感到满意。她并不对我隐瞒,她听了的确
极为满意。我还要当面与阿尔贝蒂娜讲清楚。我同她一起从拉斯普利埃回来,老主雇们一个
个下了车,有的在衣冠圣马尔斯站下,有的在紫杉圣皮埃尔站下,另一些人在东锡埃尔下,
我感到格外的高兴,故意冷落她,现在车厢里只剩下我们俩,我横下决心与她摊牌。再说,
实际上,在巴尔贝克的年轻姑娘中,我所爱的那个姑娘是安德烈,虽然此时她与她的女友们
都不在,但她即将回来(我喜欢同所有姑娘在一起,因为每一个姑娘,在我看来,如同第一
天那样,都有别人身上某种精华的东西,仿佛属于一个出类拔萃的种族)。既然再过几天,
她就要再到巴尔贝克来,她一定会立刻来见我,到那时,为了保持自由自在,我若不愿意就
不娶她,目的是为了去威尼斯,但从现在到出发前这段时间,她整个属于我,我所要采取的
办法就是,待她一到,千万不能有过于亲近她的表示,我们若在一起说话,我就对她说:
“真遗憾,没能提早几星期见到您!否则我就会爱您了;现在,我的决心已下。但这没什么
关系,我们会经常见面,因为我正为另一段爱情而伤心,您会帮我安慰我吧。”想起这段对
话,我也许会暗自发笑,这样一来,我就给安德烈造成错觉,她感到我并不真心爱她;这
样,她也许就不会厌烦我,于是我就可以兴高采烈而又不知不觉地享用她的柔情。但为了所
有这一切,最终更有必要对阿尔贝蒂娜严肃讲清楚,以免鲁莽行事,而且,既然我已下决心
献身于她的女友,就应当让她心中有数,让她,阿尔贝蒂娜明白,我不爱她。应当马上告诉
她,安德烈很可能近一两天就要来。但由于我们已快到巴维尔,我感到当晚已来不及了,最
好把现在不可改变的决定推迟到明天去实行。于是,我只跟她谈我们在维尔迪兰家吃的晚
宴。她重新穿上大衣的时候,火车刚开出安加维尔,即巴维尔的前一站,她对我说:“那么
明天,重返维尔迪兰吧,您别忘了,是您来接我。”我情不自禁地冷冷回敬道:“不错,除
非我‘算了’,因为我猛然感到,这样生活着实愚蠢。反正,假如我们去那里,为了使我在
拉斯普利埃的时间不至于白白浪费掉,我有必要向维尔迪兰夫人要求一点令我感兴趣的事
情,可作为研究的对象,给我点欢乐,因为这一年我在巴尔贝克欢乐的事的确太少。”“您
对我太无情了,但我并不怪您,因为我知道您心烦。那您的欢乐是什么呢?”“但愿维尔迪
兰夫人让人为我表演一个乐师的玩艺儿,她对他的作品了如指掌,我也领略其中的一部,但
似乎还有别的东西,我有必要知道它是否已经问世,是否与前几部有区别。”“哪个乐
师?”“我的小宝贝,我要是告诉你他叫凡德伊,你是不是还要得寸进尺?”我们可以海阔
天空无所不谈,但实质却一直未曾触及,而且往往是人们最没料到的外围,它却猝不及防地
狠狠咬我们一日,给我们留下永久的伤痛。“您不知道您让我多开心,”阿尔贝蒂娜回答着
站了起来,因为火车快停下了。“这不仅告诉我许多您不敢想象的事情,而且,即使没有维
尔迪兰夫人,您要什么情况,我可以统统告诉您。您还记得吧,我对您谈到过一个比我年龄
大的女友,她既当我的母亲又当我的姐姐,我同她一起在的里雅斯特度过了我最美好的岁
月,而且,再过几个星期,我就要在瑟堡与她重逢,我们将从瑟堡出发一起去旅行(这有点
怪,但您知道我多么喜欢大海),嘿,好啦!这位女友(噢!绝不是您想象的那种女人!)
瞧这多么非同寻常,她正好是凡德伊女儿最好的朋友,而我与凡德伊的女儿差不多一样熟
悉,我始终只不过把她们当我的两个大姐姐叫。我不揣冒昧向您表明,您的小阿尔贝蒂娜在
音乐玩艺儿上可以帮您的忙,尽管您说过,而且言之有理,我对音乐一窍不通。”一席话说
完,我们已进巴维尔站了,离贡布雷和蒙舒凡是那么遥远,凡德伊去世已经太久了,但一个
形象却在我心头躁动,一个形象保存了多少岁月,我甚至可以想象出来,因为过去我把它储
存在记忆里,即使这一形象有一种有害的能力,但我以为,久而久之,它的有害的能力已彻
底消失了;这个形象活在我的内心深处——犹如俄瑞斯忒斯,众天神使他免于一死,让他在
共谋的日子里回故里惩罚谋杀阿加门农的凶手——来折磨我,来报复我,谁晓得?因为我让
我的外祖母死去了;这个形象也许会突然从深夜里冒了出来,它似乎老隐藏在黑夜里,象一
个复仇者那样动人心魄,目的是为我开创一种可怕的,应得的新生活,或许也是为了在我眼
前爆发一下灾难性的后果,邪恶的行为没完没了地招致恶果,不仅仅对准那帮犯有罪恶行为
的人,而且还冲着那些只让人、只以为观看了一场奇怪的逗乐的节目的人,比如我,唉!在
这个远离蒙舒凡的傍晚,隐藏在一个荆棘丛后面,那里(就象当我得意地听人讲述斯万的爱
情故事的时候),我危险地让那条悲惨的道路在我心中拓宽了,这条道路注定是求知的痛苦
的道路。与此同时,在极度痛苦之中,我产生了几近高傲、几近欢乐的感情,犹如一个人,
受到严重的打击,舍命一跳,可以跳过任何努力都无法跳过的高度。阿尔贝蒂娜,凡德伊小
姐的女朋友,又是她的女朋友的女朋友,而她的女朋友又是女同性恋的职业老手,经我疑神
疑鬼几番胡思乱想,阿尔贝蒂娜便成了一八八九年展览会上小音响器材里的玩艺儿,人们勉
强指望它走家串户,而当时的电话已经可以走街串巷,串通城镇,田野和海洋,可以使国家
与国家相联系。我刚刚着陆的土地,是一片可怕的“terra incognita”(无名的土地),
在我眼前展现的是意想不到的痛苦的一个新阶段。然而,这淹没我们真相的洪流,如果说它
与我们的胆怯和疑团思绪相比有浩荡难挡之势,那么胆怯和疑思却预感到洪水将至。我刚才
听到的也许就是这类玩意儿,阿尔贝蒂娜与凡德伊小姐之间的情谊就是为这类玩意儿吧,这
玩意儿是我的思想难以杜撰的,但是,当我看到阿尔贝蒂娜在安德烈身边的时候,心里忐忑
不安,我隐隐感到害怕。往往只是因为缺乏创造精神才不至于饱尝痛苦的滋味。最严酷的现
实,在造成痛苦的同时,往往给人别有洞天的欢乐,因为它专门赋予我们久久苦思冥想而未
能料及的事情一种焕然一新的明朗的形式。火车在巴维尔停站,但由于车厢里只剩下我们几
个旅客,列车员觉得已无事可做,公事习以为常,这种习惯即使他准确报站,又造成懒散疲
沓,甚至昏昏欲睡,只听得他有气无力地喊道:“巴维尔!”阿尔贝蒂娜就坐在我的对面,
眼看着她就要到站了,便从我们车厢里头往外走了几步,正要开门。她这样下车的举动撕裂
着我的心,着实叫人于心不忍,犹如,与我的身体独立的立场相反,阿尔贝蒂娜的身体似乎
占据着我的立场,这种遥远的离别,一个地道的画家非万不得已是不会在我们之间加以描摹
的,它充其量不过是一种表面文章,犹如,对主张根据真人真事再创造的艺术家来说,现在
无论如何不该让阿尔贝蒂娜与我保持一定的距离,非把她画到我身上来不可。她这一走我痛
心极了,我不顾一切冲上去,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拼命往回拽。“今晚您来巴尔贝克睡觉,
难道真的不行吗?”我问她。“真的,不行。但我困死了。”“您就帮我个大忙吧”
“那好吧,尽管我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您不早说呢?算了,我留下吧。”我让人把阿
尔贝蒂娜安置到另一层楼的一间卧室后,回到自己的卧室,我母亲正在睡觉。我坐在窗前,
强忍着伤心的哭泣,生怕被母亲听见,她与我只有一道薄墙之隔。我也未曾想到关百叶窗,
因为,猛然,我抬眼看到,面对着我的,在天上,就是那同样的血红残阳小光轮,就是在里
夫贝尔餐馆看到的,埃尔斯蒂尔专门研究过的一轮夕阳。我不由想起我第一次到达巴尔贝克
从火车上看到这同一景象的激动心情,那不是夜幕降临前的黄昏,而是预示着新的一天即将
来临,但现在,对我来说,任何一天都不可能是崭新的了。再也不可能唤起我追求一种未知
幸福的欲望,而只会延长我的痛苦,直到我没有力量忍受为止。戈达尔大夫在安加维尔游乐
场对我点破的事实真相,对我而言已不成问题了。长期以来,我对阿尔贝蒂娜感到担心,隐
约怀疑的东西,我的本能要清除她的存在的东西,还有我的欲望指导下的推理使我逐渐加以
否定的东西,原来都是真的呀!在阿尔贝蒂娜的背后,我再也看不到大海上的蓝色群山,看
到的只是蒙舒凡的香房,只见她倒进凡德伊小姐的怀抱,发出咯咯咯的浪笑,让人听到了,
她象是她寻欢作乐的不熟悉的声响。因为,阿尔贝蒂娜是多么娇媚,而凡德伊小姐本来就有
这方面的嗜好,她怎么会不要求阿尔贝蒂娜给予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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