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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海巨宦-第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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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许多事情。可惜,此刻的樱岛只是作作样子,并未真正怒。
破山已经站了起来,走到日向宗湛背后,面对着火山口,背对着二僧,他的言语很平缓,似乎不是在叙述,而是在回忆:“那时我和他还很相得,我年纪虽小,但他有什么事情都和我说。也许因为他的年纪也不大,只是我总觉得他的人好像比他地样子老多了!若不是他的身体也一直在长,我一定会以为他是一个三四十岁的侏儒!要不然怎么会有那么老辣地头脑?”
“那一天,我记得很清楚。那是一个春天,我才从……从她那里出来,到了他书房,只见他正在抚摸着那张地图——那张把天下都笼罩进去的地图。那张地图的你们都见过吧?对。就是他起草,而后由她绣成的那张《天下图》。我还在尤溪时,看着这张《天下图》也觉得没什么,只是讶异大明原来只占据全天下这么小地一块罢了。可到了自己出海,见识每多一分,对他地敬畏便更增一分!他人在尤溪,当时又没出过海,怎么会知道那么多海外的事情?其中很多事情甚至连那些长年在海上漂泊地佛郎机船长、回回船长也不知道!可他竟然知道!难道。这世上真有生而知之的人么?”
说到这里,破山似乎也觉得。自己偏题了,停顿了一下,才拉回来,继续道:“那天,我走进书房的时。他的眼睛正看着那张《天下图》,他的脸显得很寂寞,就像有一件什么事情憋在心里,很想找人诉说一般!我知道那种感觉!因为我心里也藏着一件事。所以我就走上前去,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在旁边站着……”
“过了好久,也不知是一个时辰,还是两个时辰,当我已经完全融入当时地氛围。当整个房间好像不是存在两个人,而是存在一个人时,他开口了。他问我:现在是嘉靖几年了?我说:二十一年。他哦了一声,又隔了好久,才说:我来到这里,已经这么久了啊!”
“来到这里?”岸本信如本来是克制着不去打断破山的叙述,这时却忍不住地问道:“什么意思?”
“你们从未察觉么?”破山说:“他平日虽然没说。可他言语间偶尔会流露出这样地语气。就像他是从另外一个世界来的。”
“另外一个世界……”日向宗湛问:“什么意思?”
岸本信如却道:“我明白了?”
日向宗湛讶然:“你明白?”
本信如冷笑:“古往今来,那些心怀异志的人。不都总想尽了办法来显示自己与众不同么?佛郎机人的那个十字教,他们的教主,不也宣称自己是神地儿子么?哈哈,这等伎俩,你还见得少么?那个人素来喜欢装神弄鬼,尤溪不也传说他是天上的星宿下凡么?也许久而久之,他自己也就信了。”
日向宗湛望向破山:“是这样么?”
破山没有否定岸本信如的说法,只是继续道:“当时,我是能感受到他的寂寞的,也许他也能感受到我感受到了他的寂寞,说来真是感慨啊,在那一刻,我和他确有一种知己的感觉,虽然那只维持了很短的一段时间。在那个屋子里,他对我说:我从很久以前,嗯,大概是我这皮囊七八岁的时候,就开始思索一个问题。他说了他和徐华亭地遇合,说了他们二人合作铲除矿盗的事情——那事我们都是知道的,可他平时很少宣之于口的是,他在那件事情上,其实对徐华亭是有不满的!”
“他不满徐华亭处理矿盗的手段,他觉得那种微调根本是治标不治本!根本就没法治好大明的病根!”
“大明地病根……”日向宗湛喃喃道:“没错,没错,他日常与我们讲学,说地不都是这些么……可那只是他的学说……要想做……太难了,太难了……朝野上下,都不会答应地!”
“没错!”岸本信如冷笑道:“所以我们都知道,那只是他的一个妄想!别说他当时只是一个秀才,别说他今日只是一个举人,就算让他高中状元,让他进了翰林院,入了内阁,做了辅,也休想把他那套妄想付诸实现!哼!等他在官场滚上个十年二十年,只怕他自己就会把那套妄想给丢了!”
“你说的没错,”破山道:“他自己也有这个忧虑,他当时对我说:这个问题,我从七八岁就开始念念不忘,历多年而渐定!在当前的体制下,单靠着科举成为士大夫的话,所能依赖的力量就只有士林,但单靠士林的力量是远远不足以完成这件事情的!只在这官僚体制之内,绝无出路!可是若游离于这个体制之外也不行!因为这个体制仍然掌控着整个中华大地最主要的力量!”
岸本信如和日向宗湛听到这里,竟异口同声问:“那他想怎么样!”
破山的语气变得有些奇怪,既像是在回答他们二人的问题,又像这樱岛已幻化作当年尤溪斗室,他自己忽然变成了李彦直:“我等所谋,乃是改天变地之事!要使天下有一翻天覆地之变化,我等必先拥有操天控地之力量,而要拥有操天控地之力量,就得利用一次乾坤大乱,然后才能开创出一个我们能够做主的时代来!”
岸本信如和日向宗湛都猛然停住了呼吸,良久,岸本信如才大叫道:“狂妄!狂妄!太狂妄了!”他已忍不住站了起来,一脚站在地上,另一只叫踩在石台上,呼吸由停止而变成急促:“这就是我不愿意继续跟他的原因!虽然他没跟我明确说过这事……可我还是从他日常的言行中看出来了……”他指着樱岛的火山口,叫道:“他就像这火山一样,平日装得很平静,好像很温顺,其实他时时刻刻都想爆!跟着他走,就像坐在这火山口旁边,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被他喷出来的熔岩烧死!一日两日也就算了,我们还能期盼着这火山不会在今日喷,不会在明日爆,可要十年八年,甚至一辈子地跟着他,那就注定了迟早有被他拖入火坑!我最受不了的,就是在他身边忍受这种无穷无尽的恐惧!”
日向宗湛却低着头,不说话。
樱岛静了下来,海风吹来,拂动着三领袈裟。
“你还没说完呢……”三人中倒是日向宗湛最先开口,打破这沉寂:“以他的性格,应该不会只有妄想,而必有配合这妄想的计划。”
“是……”破山道:“而且这个计划,现在已经展开了,嗯,也许是在我们的诱下,提前展开了。”
日向宗湛的眼睛眯了起来,问:“他的这个计划,就是你刚才说的——6海策?”
“对,6海策!”
之三十 陆海策
“6海策……”破山遥望西南:“还记得我们在尤溪的时候,他给我们讲过的天下大势吗?”
破山、岸本信如和日向宗湛现在在日本有个共同的身边,那就是岛津胜久的家臣。/ 而在三年前,当他们还在中国时,也有一个共同的身份,那就是六艺堂的弟子。
当他们还在尤溪的时候,就常常被李彦直所讲的海外见闻所吸引。是遇到了李彦直,他们才知道这个世界原来有这么大!六艺堂能在十年之内产生那么多的英才,和李彦直开拓了他们的视野是很有关系的。
尤其是这三个破门而出的弟子,他们在离开尤溪进入大海以后,将所学与海上见闻相印证,越是印证对李彦直就越是惊佩!李彦直传授知识时,总是自称“从书上得来”,一般来说,在书里做学问传授弟子,弟子用于实践时总会出现所学与现实不符的情况,但破山等下海之后的见闻,却每每印证了李彦直所传知识的确切,三人甚至能以李彦直的概括性知识去纠正老船工们被表象迷惑而产生的谬误,用李彦直所传授的格物之理去解释船长们不能解释的现象。正是这些,让三人在身份上抛弃了以李彦直为老师以后,却在心里不自觉地继续李彦直所传授为师,甚至比还留在大6地弟子更加信服。
这时被破山一问。便又勾起了他们当年在尤溪求学的情景。
“天下大势……”岸本信如道:“我记得他当年说,若论到综合起来地力量。大明仍然是举世第一!可当下最新兴的、最有活力的力量,却不在大明!当我们还在尤溪时,还不是很明白他说的这股力量是什么,但现在却有些明白了,他说的那股新兴的力量,应该和在海上活跃的佛郎机人有关。”
“不错!”破山道:“他说,如今这个时代,正在进入一个小国时代!大国庞冗,对内无法深入管理。对外调转不灵。难以因应新出现的情况;小国灵活,反而能对境内进行更有效、更细致的管理,并对外释放他们地力量。只是如今那些小国方兴未艾,离大明又远,所以暂时来说才没造成多大地威胁,但要让这种此消彼长的情况继续下去,迟早有一天东风会被西风压倒。到了那时就非人力所能回天了!”
“那他想怎么样?”岸本信如说:“大明乃是天下第一大国,只是不可改变的事情,他总不能把大明变成几个小国吧?”
“他当然不是这么想的。”破山道:“他的想法是仍以大明为立足之本,却去嫁接小国的长处,取长补短。他说,那些小国眼下虽有活力,但根基不够深厚,无法久远地强盛,相反。大明如果能解决这些问题,便有可能进入一个全新的时代,以千年所积之根基加上新来力量地催化,必能取得主宰世界之地位并持之久远而不败!”
虽然已经离开了尤溪,但日向宗湛还是忍不住被这份豪情壮志所打动,他没有说话,但他的眼睛却已经泄露了他内心的激荡!
“根基在于6。而新兴之力量来源于海……”岸本信如道:“这便是他的6海策么?”
“不错!”破山道:“他认为天下大势。就在这6海二字!大明虽然据有华夏大地,环宇第一。但当今圣上尸位素餐,朝堂诸公抱残守缺,各部各省贪腐横行,其间破绽甚多,大有可取之道!东海各派私商、倭岛各路大名、泰西新兴诸国都甚有活力,生机勃勃。然而,私商为中华出海之孽种,根在中华,其必须依附大6正如藤蔓必须依附乔木,一旦6海隔绝,失去依靠,则必萎顿不振;倭岛诸大名势力尚弱,十年之内不足为患,且倭岛之益害,不在倭岛本身,而系于中华之兴衰,中华兴,则倭岛为从属,中华衰,则倭岛为恶瘤,朝鲜、交趾亦然,所以他认为对付这些小邻,主要是务本,大明国内的问题处理好了,这些属国自然就得向中华靠拢;泰西新兴诸国虽然野蛮凶狠,但隔得太远,就算为祸,百年之内也只是癣疥之疾。就利害而言,东海私商最近,群倭次之,泰西最远。但是他认为,只要处理得当,这三种力量都可以化为己用。”
岸本信如道:“他想怎么用?”
破山道:“利字而已!这三派力量在东海,都是靠着一个利字纠结起来的。倭岛泰西均渴望中华货物,东海那些私商能顺其所求,故能勃兴。但走私渠道终究太小,如纤管细流,只能稍解渴意而已。时至今日,单靠走私已难满足海外诸国对中华货物的巨大需求,故诸国均渴望货物通路能够扩大,而私商身为华夷中介,更是渴盼着能开禁通商!谁能顺应他们的这种需求——哪怕只是给他们一个万分之一的希冀,他们都会报以重利!李彦直想要利用地,就是这一点来达成他的目的!”他顿了顿,道:“挟七海之财货,以干朝廷,谋其威权;挟大6之威权,以临七海,取其财货——这就是他的6海策!”
岸本信如听到这里也有些呆了,日向宗湛叹道:“他做事确实是大手笔!被你这么一道破,我才明白他这些年的一些不合理的举动,其实也都是有原因的……”
岸本信如哼了一声,道:“但现在他地想法既已被我们知道,我们只要从中挑拨破坏,定能叫他地6海策变成6海败!”
谁知道破山却道:“不!我们不但不要破坏这6海策,相反,我们还要帮他促成这6海策!”
岸本信如一愣:“什么?促成它?我们为什么要促成它?”
破山笑道:“他的这6海策不过是个大致地想法,其略大而且疏,中间大有我们可以取利之处!我们自己要开出一片新天地来十分困难,但如今他既已经把事情展开,我们眼下的根基暂时还不如他,也正好借他的势,来做我们自己的事情!”
岸本信如道:“可万一让他把事情谋成了……”
“成了更好!”破山道:“6海策就算成了,最后收取战果的,也必定是我们!他的这谋算虽然大胆,不过里头还有一个致命的破绽!我等只要掌握了这个破绽,等时机一到再给他致命一击,便能将他打入万劫不复之境!”
岸本信如问:“什么破绽?”
破山冷笑道:“他的破绽就是6海都想要!但到最后他一定全都得不到!他想亦6亦海,兼收6海,到最后却势必变成无6无海!”
日向宗湛喃喃道:“无6无海,你是说……”
破山道:“他说天下既将进入小国时代,他却还要逆天而行,立足于大国,这不是矛盾么?6海既有矛盾,这矛盾岂是那么容易就能调和的?哼!我看他将来一定两边都不讨好,最后只落得个为我们做嫁衣的下场罢了!”
樱岛的密议,终于接近尾声了。
破山是第一上山,也是第一下山,他下山以后,樱岛上只剩下岸本信如和日向宗湛,岸本信如望着破山的背影,忽道:“胖子,你看破山和钜子相比,孰高孰下?”
日向宗湛似乎没察觉到他这句话里的陷阱,便道:“破易立难,破山是游走在钜子所建立的体系空隙之中,又进而破之罢了。”这句话虽没直接回答信如的话,其实却已经表明了他的想法。
岸本信如道:“可他毕竟已经看到了钜子的破绽!”
“谁能没有破绽呢!”日向宗湛道:“一个人只要是做事,就一定会有破绽,做的事情越大,破绽就会越多!我们才从他的体系里出来,能看到其中有破绽又有什么好自豪的?何况我们既然看到了破绽,钜子未必就没想到,或许他也有后着呢。”
岸本信如听到这里笑了起来:“哈哈,你心里果然还是向着李彦直多一点!”
日向宗湛横了他一样,冷冷道:“你什么意思?”
“当初我们破门出来的时候,你好像是后来才到的。”岸本信如道:“是不是出之前,和李彦直秘谈过啊?”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日向宗湛冷笑道:“你若是怀疑我,大可当着破山的面说,何必等他走了之后才在他背后嗦!”袍袖一拂,亦下山去了。
尾声
当初李彦直才进京时,在徐府与徐阶夜话,徐阶因问起东南之事,李彦直认为当用刚柔并济之法:杀鸡儆猴,逐顽劣之辈于海外,整治海防,是为刚;开海禁,确立边关税务,移内地之民前往海外,既减轻本土的人口压力,又增强大明在海外的力量,是为柔。
当时李彦直还只是一介举子,徐阶则尚未掌控大权,因此斥责李彦直稚子妄言!
然到得今日,局势大变,徐阶已站到了宦海之巅峰,而李彦直也就得以遂其平生之志!
徐阶让他拟个条陈上来,他基本就按照这个纲要,上疏建议,其大略是:
一,设海军都督府,立南北海军,北海海军辖天津、金州、威海、平壤、济州五卫。南海海军设上海、宁波、琉球、澎湖、南海、吕宋、新加坡七卫。每卫除设立海关碉楼水寨之外,更附设巡海舰队一支。
二,开市舶司,除恢复宁波、泉州之外,更增设上海为市舶司总署所在。
三,请许于市舶司总署所在县上海试行新商税。设算科,征有才英俊为商吏。
四,许大员、吕宋、新加坡诸地内附。
五,许日本、安南、朝鲜逐步内附。
六,安置流民于吕宋、南大6开荒。
七,在海外推行雅言教育。
这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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