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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子风流-第1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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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读书人出身的官员最是可笑的就是,他们往往用最高的标准要求别人,巴不得别人都是圣贤,既要礼贤下士,又要广开言路,还要聪明睿智,要仁厚正直,更要文治武功,可是偏偏对自己,却几乎没有要求,收点孝敬算什么,谄媚上司又算什么?
就在所有人忍不住要跌足长叹,恨不得痛陈利害,当着天子大谈三皇五帝的复杂目光之中,嘉靖大剌剌地进来,随即坐上了御椅,他顾盼了群臣一眼,随即微笑:“朕有些事耽误了,让诸卿久等。”
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更让人忍不住叹息这皇帝如此不学好,竟有与正德皇帝靠拢的倾向。
嘉靖随即慢悠悠地继续道:“今曰御审汪峰,旨在申明他的罪状,做到杀鸡吓猴的效果……”
他说到这里,终于有人忍不住站出来,朗声道:“陛下,汪峰是否有罪,且要等到御审之后才能水落石出,陛下何故未审,就旨在申明他的罪状?”
嘉靖阴冷地看了这御史一眼,冷冷一笑,抚案道:“开审吧,将三位主审请来。”
外头太监高声唱喏,这三位主审都在偏殿之中候着,听到传唤,也不敢怠慢,立即整了衣冠上殿,到了殿中,一起拜倒朗声道:“吾皇万岁。”
嘉靖慢悠悠地道:“哪个是刑部侍郎杨康?”
三人之中一个身段矮而胖的人肃容出来,沉声道:“微臣杨康。”
嘉靖靠在御椅上,上下打量杨康,又问:“哪个是都察院右副都御使成章?”
又一人出列,此人面目清秀,颌下一副美髯,朝嘉靖行礼:“微臣成章。”
嘉靖点头,目光接着落在最后一个年纪颇为老迈的大臣身上,道:“想来爱卿就是大理寺的朱爱卿了。”
朱琦恭谨地道:“臣是朱琦。”
嘉靖道:“朕钦命三位诸卿主审此案,你们也俱都是通透刑名之人,多余的话,朕也就不赘言了,今曰朕只作壁上观,三位爱卿也不必顾忌朕,好好审问吧。”
他说完之后,大手一挥,黄锦会意,立即朝下头几个太监努努嘴,这几个太监立即搬了三张椅子,三张长桌到了殿下,杨康、成章、朱琦三人又向嘉靖行了大礼,这才各自落座。
本来三人都是主审,也分不出高下来,不过朱琦的资历最高,年纪也是最大,三人自然以他为尊,一番礼让,朱琦坐在中间位置,杨康、成章则是左右分坐。
当着天子和众臣的面,若说没有一点紧张却是假的,好在三人都是见过世面的人,倒还不至于失态,朱琦朗声道:“来人,带钦犯。”
押着汪峰进来的并非是大汉将军,也不是勇士营禁卫,而是两个太监。
这崇文殿对于武士毕竟是禁地,再者押来的是犯官,也不怕他暴起行凶,事实上,汪峰在诏狱里享受的待遇尚可,虽然身上有些油污,脸色也消瘦了不少,可是身上并没有传闻之中的伤痕,他骤然出现,顿时引起了一阵窃窃私语,毕竟此人近来是风头正健的人物,殿中不少多少人曾为他鸣冤奔走,只是此前坊间流言他在诏狱受尽折磨,现在见他精神奕奕,裸露的皮肤并不见伤痕,反倒让众人不由有些意外。
汪峰上殿之后,脸色显得很平静,他到了殿中,朝殿上的嘉靖跪拜行礼,口称:“罪臣汪峰,见过陛下,吾皇万岁。”
待嘉靖脸色冷漠地点点头,汪峰就不再跪了,而是站起来,朝三位主审抱手行礼,道:“下官汪峰,见过诸位大人。”
他这举动非但没有引起三个主审的反感,反而暗暗点头,汪峰是臣,君前自然要行大礼,可是另一方面,他虽是罪官,可毕竟还是官,顺天府尹虽然在品级上比起在座的三人略低一些,却还没有到跪拜行礼的地步,假若汪峰当真向他们行大礼,他们未必敢接受。
所谓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虽然是待罪之臣,汪峰的待遇规格还是很高的,若不是这里是御前,怕是三位主审已经命人赐坐了,只是这儿却不是他们做主,朱琦犹豫了一下,便抚案肃然道:“殿下之人,可是顺天府尹汪峰?”
这是一句废话,却也是问案的程序,且不说朱大人对刑名业务熟不熟,至少这程序上却没有差错。
而作为顺天府尹,汪峰自然深谙规则,他倒是不敢摆谱,忙道:“罪官正是汪峰。”
朱琦竖眉大喝:“汪峰,你可知罪?”
汪峰倒是不会被这大喝吓倒,一切都是规矩,按着这个流程走罢了,来之前,他已经打了许多腹稿,胸有成竹地道:“下官有罪。”
朱琦面无表情,继续问:“你既知罪,可知道你犯的是什么罪?”
汪峰正色道:“罪官所犯的乃是言辞不当之罪。”
朱琦眯起眼:“言辞不当?如何个言辞不当法?”
汪峰道:“下官的奏书有一句话提及到了陛下,冲撞天子,便是万死之罪。”
这句话既显得诚恳,可是仔细一琢磨,就发现不太对劲了,他的奏书洋洋千言,骂的都是如意坊,都是下贱商贾,而天子动怒,自然也不是他的一两句气话,汪峰显然是避重就轻,不过他说出这番话,自然还有后话。
朱琦冷冷一笑,道:“可是北镇府司给你定的却不是冲撞天子之罪。”
汪峰道:“罪官愿闻其详。”
朱琦拿起案牍上的一份卷宗,道:“北镇府司奏陈的乃是图谋不轨,居心叵测!”
满殿哗然,图谋不轨是虚的,居心叵测也是虚的,可就这两条虚得不能再虚的东西,后果却都极为严重,众人意识到,北镇府司这是打算将这汪峰往死里去整,可细细一想,北镇府司不过是宫里的走狗,全凭宫里的心意办事,说到底,要整死汪峰的,不是皇上又是谁?
想到这里,众人的目光都忍不住向殿上冷眼旁观的嘉靖看去,嘉靖却并不以为意,只是一脸冷漠。
汪峰似乎早就有了准备,竟是微微一笑,道:“何为图谋不轨?又何为居心叵测?”
朱琦拍案,道:“这些,本官正要问你,你却为何问起本官?”
汪峰道:“图谋不轨是没有的,居心叵测更是骇人听闻,罪官担当不起。”
朱琦眯起眼,与左右的成章、杨康二人交换了眼神,随即道:“来人,传北镇府司千户张桂。”
显然北镇府司也来了人,就在外头候着,过不多时,便有个锦衣卫武官进来,朱琦直接问他:“贵司的卷宗里,本官有一事不明,还要请教。”
张桂道:“大人但问无妨。”
朱琦道:“卷宗里说朱琦图谋不轨、居心叵测,却不知有何出处?贵司有人证、物证吗?”
朱琦在这里耍了下滑头,虽然是一副秉公处置的样子,可也只是样子而已,他亲自质疑北镇府司的定论,显然有点偏向汪峰,可是你若说他不公,显然又不对,因为这些锦衣卫做的事太糙,连罗织罪名都如此粗心大意,连个理由都没有,直接就是图谋不轨、居心叵测,朱琦若是按着锦衣卫罗织的罪名来办那才怪了。
张桂道:“图谋不轨就是图谋不轨,居心叵测就是居心叵测,他既知这如意坊与宫里息息相关,却借此大肆抨击,岂不是图谋不轨?他的奏书之中数次言及商贾下贱,又言几个皇亲国戚和商贾为伍,岂不是暗中诽谤皇亲国戚?这不是居心叵测又是什么?”
这个理由……实在强大!
这一次又是满殿哗然,显然大家想不到锦衣卫的理由居然如此强大,其实也怪不得他们,毕竟锦衣卫一切都是按宫里的指令行事,他们从不关心钦犯们有没有罪,一切都是宫里做主,宫里说你有罪,你便是孔圣人转世,那也能把你打成十恶不赦的坏蛋,锦衣卫虽然也负责一些刑名,可是很明显,他们并不专业,他们的专业就是屈打成招,像罗织罪名这样的精细活,毕竟欠缺了太多火候。
朱琦听了,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原以为对方多少会拿出个过得去的理由,谁知道这位千户大人来的时候显然准备不够充分,居然惹了这么个笑话出来。
第二百四十七章:该当何罪
审问显然陷入了僵局,甚至有演变成笑话的趋势。
朱琦不禁摇头,只得命这锦衣卫千户退出去,随即慢悠悠地道:“来人,请浙江解元徐谦、庶民徐福上殿。”
徐谦和徐福早就进了宫,不过他们没有入殿的资格,而是被请到了一旁的小殿等候。
坐在这里吃茶,徐福显得很是不安,眼睛都不敢四处张望,坐又不是,站又不是,他看着镇定自若的徐谦,终于恢复了一些勇气,心里不免想,我比堂弟年长,可是他却处事不惊,反倒是我远远不如他。
心里这样想着,徐福心里不由叹了口气,好歹恢复了一点勇气,焦灼等候了小半时辰,终于听到有人唱喏请他们上殿的声音。
徐谦听罢,霍然而起,道:“走吧,堂兄,待会儿不要失仪,我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徐福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身子不由挨近了徐谦一些,仿佛只有靠近他才能增加一些安全感。
徐福带着七上八下的心情跟着徐谦出了小殿,随即由太监领到了崇文殿外,徐谦整了整衣冠,扶正了头上的纶巾,徐福也跟着勉强捋平了袖上的褶皱,便跟着徐谦一道入内。
大门距离殿中其实并不远,只是甫一进来,便有无数目光朝他们看来,这一道道各怀心事的眸光让徐福心惊肉跳,站在这里的,哪一个身份都比他高贵十倍,哪一个都是绝不可能正视他的存在,可是今曰,偏偏他一个无名小卒居然成了这些大人物的焦点,他又不得不去看堂弟徐谦,徐谦倒是坦然,两世为人的经验,多少见惯了世面,况且后世这样的影视场景多如繁星,虽然影视中的场景未必与现实相同,可是大致倒还接近。
徐谦步到了殿中,屈膝跪倒,朝向嘉靖方向行了大礼道:“学生徐谦,见过陛下。”
徐福先是一愣,这才忙不迭地有样学样,道:“小人徐福,见过陛下。”
嘉靖面无表情地坐在御案之后,冷漠地道:“平身。”
二人站起来,徐谦又朝三位主审作揖行礼:“学生见过三位大人。”
徐福倒是记得徐谦的嘱咐,徐谦是有功名的人,况且还是举人,因此可以行学生礼,而他是庶民,自然该行跪礼,徐福连忙跪倒,口里道:“小人见过诸位大人。”
在礼仪上面,似乎徐谦也颇为讲究,外间传言,这徐谦狂妄自大,于是许多人先入为主,觉得这家伙不过是个狂生,狂妄自大,目中无人,虽有几分才学,却从不将别人放在眼里。可是现在众人打量徐谦,和印象中的并不相同,这厮文质彬彬,又长着一副好皮囊,温润如玉,举止很有君子之风。于是不少人起了疑窦,但是有一点大家却是可以确认,外间流言未免有些失真。
朱琦的脸色温和下来,颌首点头道:“徐解元的大名,本官也略知一二,你且在边上候着,待本官问了徐福再说。”
徐谦颌首点头,站到了一边,他感觉到有一双眸子如刀子一般在他的身上打量,他的目光微微一抬,迎向这道目光,见此人并没有穿着官服,也是站立一边,心里便猜测,这个人定是汪峰了。
仇人见面自然分外眼红,原本两个人结下梁子,不过是一件小事,偏偏这位顺天府尹大人肚量不够,结果非要把事情闹大,现如今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徐谦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便将目光别到一边去了。
朱琦这时候已经发问了:“徐福,你可是如意坊的东家和掌柜?这如意坊的事务都是由你处置是吗?”
徐福老实回答:“是。”
朱琦又道:“那么你和徐谦是什么关系?”
徐福道:“堂兄弟。”
朱琦微微一笑,继续道:“坊间流言,你这堂兄弟徐谦也参与经营如意坊,可确有其事吗?”
徐福看了徐谦一眼,随即回答:“是有的,如意坊正是在堂弟的构思下筹建。”
大家原以为徐福会矢口否认,谁知道人家会回答得如此坦荡,于是嗡嗡的议论声又起伏起来。
朱琦不得不道:“肃静。”继续问徐福:“这么说,这个买卖也有徐谦的一份,是吗?”
徐福没有隐瞒,点头道:“是。”
朱琦冷冷一笑,道:“老夫曾在礼部部清司公干,倒是记得几条学规,生员不得逐利,徐谦,你是生员,想来学规背得还算熟吧。”
徐谦站出来,道:“大人明鉴,学生只是参股,与逐利何干?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假若连参股都不成,那么士绅购置土地,请佃农耕种,难道不是逐利?又有朝廷每年收取税赋,这难道不是逐利?朝廷百官每年得朝廷俸禄,说起来也算是逐利了。因此学生因为,逐利与否,不在其行为,而在乎于心,学生开办如意坊,旨在报效国家,至于逐利二字,实在担当不起。”
满朝大臣听了徐谦的‘颠倒黑白’,一个个怒目而视,显然徐谦的所谓理念和他们相悖,只不过碍着这是御前审问,不好发出质疑。
倒是汪峰感受到了这种情绪,冷笑一声,站出来道:“胡言乱语,你口称筹办如意坊是报效国家,那么老夫问你,如意坊于国家何益?”
徐谦正色道:“宫中内库……”
他说到一半,又被汪峰冷笑打断,道:“贡献给宫中内库吗?徐谦,你真是大胆,历朝历代的佞臣,哪一个不是盘剥百姓,增加宫中内库岁入?万民衣衫褴褛,百姓衣食无着,只为满足宫中私欲,这也叫有益国家?依我看,你这是蒙蔽天子,借如意坊满足天子的欲望!”
他这一番话道出来,已经可以清晰看到许多大臣纷纷点头了。
大臣们有大臣们的是非观,在他们看来,皇帝的私欲是不能给予满足的,而一般满足皇帝私欲的人,往往都是歼臣贼子。
汪峰侃侃而谈,道:“陛下原本何其圣明,刚刚登基,便革除了先朝弊政,其中有一条就是裁撤各地镇守太监,只因这些镇守太监盘剥百姓,而积敛钱财,纳入宫中。可是现在,你设如意坊,和从前的镇守府又有什么区别?你既是生员举人,本该代圣人言,行圣人事,何以全无风骨可言,只为一己之私,蛊惑天子,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汪峰的战斗力还是很强悍的,其实在诏狱里,他百无聊赖,想的就是如何应对今曰这件事,所以肚子里早就打好了腹稿,现在说出来,条理清晰,字字诛心,可谓犀利之极。
他甚至有了几分得意,本来他是被审的罪官,可是经过自己巧舌如簧,现在反倒他成了主审官员,徐谦反倒成了待罪之人。
徐谦并不去反驳汪峰,却是看向朱琦等人,道:“大人,汪峰明明是罪臣,现在在殿上胡言乱语,蛊惑人心,大人们难道不来制止吗?”
成章、杨康二人并不吭声,把目光别到一边。
朱琦面对徐谦的质问,却是淡漠地回答道:“既是御审,各抒己见也没什么不好,他能说,你也能说嘛。”
言外之意就是,人家压根就没有把汪峰当作罪臣,表面上主审们是秉公行事,可是心里终究还是偏向汪峰的。
徐谦顿时有些怒了,冷冷道:“这就不对了,现在又不是讨论经义文章,原来审问罪官,也是可以让他大放厥词,大人似乎有失公允了。”
朱琦老脸一红,却又恼羞成怒地道:“放肆,他可言,你也可以言,他说的话未尝没有道理,况且此案的关键之处在于如意坊是否如坊间流言所说,是收敛民财,讨好宫中,你好好回答便是,本官自会明辨是非。”
这时候,朝堂上已有不少人窃喜了,显然徐谦这厮不太会做人,居然得罪了主审,而且看徐谦的样子,似乎对汪峰的慷慨陈词一时也无计可施,此案能不能翻盘,就看接下来短短的一时半刻功夫了。
汪峰占了上风,顿时更加来了精神,冷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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