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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子风流-第28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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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场的差役,并非是知府衙门的人,都是周昌的随员,这些人,此时本该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可是周昌分明看到这些亲信之人,目光俱都流露出跃跃欲试之色,紧接着,几个人毫不犹豫,直接将他拉下来,周昌恼羞成怒,大叫道:“我乃巡按,非都察院,不可问罪本官,本官乃是钦命巡视四方,亦算钦差,谁敢动我,赵贵,你瞎了眼,平时是谁抬举了你。”

被叫到的赵贵朝他森然一笑,这个干瘦的人毫不犹豫,扬起巴掌来狠狠摔在他的脸上,叫骂道:“周昌,抚台大人在上,你还敢胡言乱语。”

周昌懵了,他不是被打懵,而是被眼前完全违背他常识的事吓懵了。

他很难理解,自己的随员,竟敢动手打自己,正如他不能理解,春梅和周旺的背叛,更难理解,自己是巡按,只要这个乌纱还在,他就依然在本省拥有监察之权,这个巡抚,到底有什么胆子,居然敢叫人将自己拿下。

按明律,巡按挂职于都察院,无论做出任何事,本省的官员也只能上书弹劾,在朝廷的公文和旨意没有下来之前,谁也不可对巡按不敬,现在,他依旧是巡按,只是在场的所有人,居然没有人出来提醒,这些布政使,这些刑官,还有这些学官,居然一个个露出来的只有漠视之色,竟无一人站出来告诉大家,这件事错了,朝廷的规章,不应该如此。

他看到的是,这些人都呆坐不动,分明一个个都成了同谋的共犯,一个个都成了徐谦的私奴,除了那小心翼翼的眼睛偶尔瞥一瞥徐谦之外,再无其他表情。

他不由咆哮:“徐谦,你是巡抚,莫非不知朝廷律令吗?擅自缉拿巡按,擅自命人羞辱巡按者,统统都是大罪,你就算要整我,也该上书,也该等朝廷旨意,你罔顾国法,罪无可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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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送到。

第五百三十四章:民贼

周昌预感到了危险,这个抚台,未必是个讲规矩的人,既然不讲规矩,就必须得把规矩讲明来。

纵然他有天大的罪,只要不是谋反,那么在这浙江省,就无人治的了他。

可问题在于,这只是理论上的问题,历史经验告诉了大家,理论往往是和现实脱轨的。

徐谦背着手,大笑道:“罪无可赦,这罪无可赦四字,怕是送给周大人更恰如其分一些,本官免税,人人称颂,为何你独独从中破坏?你自称是巡按,巡按本身就是代天子体察百姓疾苦,可是这百姓疾苦,你可看到了吗?你看到了,你却不说,你不说倒也罢了,你却还和人沆瀣一气,贪赃枉法,自己养着外室醉生梦死,本官试图减轻一些百姓负担,你反而从中挑拨,上窜下跳,妄图颠覆,你也配称巡按,你也配称朝廷命官,你也配叫钦差!”

坐在一旁的布政使赵明突然开了口,慢悠悠的道:“大人说的是,天子命巡按巡查四方,而巡按不法,岂不是说这也是天子教唆,又或者说,是天子目不识人。”

这句话端的是厉害,左右在座的官员后脊梁骨都冒出寒意,原本大家以为,徐抚台只是想把这个周昌赶走,可是赵明这番话,显然是和抚台大人串通好了的,他说出这番话,用意很明显——杀人!

徐谦眯起眼,慢悠悠的道:“本官十岁读书,十五岁金榜题名,幸赖陛下垂青,短短四年,一路青云直上,圣恩如雨露甘霖,无以报效。”

他说到这里,阴沉的眸子扫视了所有人一眼,慢慢在这堂中踱步,他当然清楚,此时的所有人,都在小心翼翼的看着自己,都在小心翼翼的揣测着自己的心思,这些人恨不得将自己的话掰成两瓣,仔细的揣摩,好好的意会。

这便是威信,当别人意识到,你不但捏住了他的乌纱帽,甚至于捏住了他的姓命的时候,你就自然而然的,成了他的天,成了他的一切,他的身心,他的所有公义、私情,所有的心思,都在围绕着你团团的转悠。

这才是威信,否则你想使唤他们,非要踢一脚他们才肯动一下,那么以后任何事都不必做了,浙江的新政也没有必要再办下去,因为一人的精力去督促这么多的官员,督促这么多府县,显然是远远不够的。而有了绝对的威信,有了绝对的权威,意义则大大不同,你只要表露出自己的新意,不需要去督促,他们便会毫不犹豫的去向前冲刺,你的手里不需要有鞭子,只需要有一个眼色,许多你心里的想法,就可以完全实现。

徐谦淡淡一笑,继续道:“陛下对本官恩重如山,如今,你这贼厮竟也敢自称钦差,莫非,是天子命你来反对税制吗?又或者,是天子让你在这里横行不法?本官在浙江实施新税制,正是天子洪恩浩荡,正是陛下劳民所苦,所以新税制才能顺利推行,你口称自己是钦差,是巡按,那么敢问,你代天子来这浙江,所做所为却是逆天而行,你是哪门子的钦差,你……分明就是贼,也敢冒充钦差,来,拿下了,押出去,就在这衙门外头,给本官狠狠的打!”

一声令下,数人欺身上前,如狼似虎的拿住周昌拖出去,周昌大骂:“徐谦,到时自有你好看,且看朝廷……”

人被拖到外头,乌纱帽自然是摘了,很是狼狈的在衙门口,几个差役也不客气,先给他上了枷号,随即便有差役手拿水火棍动手。

知府衙门外头早已人声鼎沸,毕竟这么多老爷齐聚这里,自有好事者围观,外头里三层外三层的围满了人,众人见差役们押了一个官员出来,便议论纷纷。

“此人是谁,看他的样子,好像也是个老爷,怎么,这衙门里头起内讧了?这可了不得。”

“是啊,这也算是恒古唯有的事了,朝廷命官,怎么说打就打,这斯文还要不要?”

“我认得他,他是巡按周昌周大人,是本省的巡按官,平时很是风光体面的。”

“巡按……巡按是什么官,怎么和巡抚差不多?”

见众人议论纷纷,周昌觉得斯文扫地,此时若是不吼上一嗓子,难以陈述自己的冤屈,于是便大叫:“逆贼徐谦,天理不容,多行不义必自毙!”

这一番大吼。

人群顿时搔动了。

“他方才骂什么?”

“他骂的是巡抚大人。”

“巡抚大人,岂不是新任的抚台?”

“正是,正是。”

“这厮可恶,活该被枷号,若无新任抚台,你我或许今曰还在倭寇银威之下,若无这文曲星,哪里会有新税制,我的几个兄弟都在乡下守着几亩薄田,现在免了税,就是徭役,现在官府也会给点银子,曰子好过多了,这厮是个狗官,定不是好人。”

有王学的生员怒斥道:“这定是旧学余孽,竟敢咆哮抚台大人,岂有此理。”

“打他……”

“打……”

许多人捡起了石子,纷纷朝枷号跪在衙前的周昌一通乱砸,正要仗打他的差役吓了一跳,纷纷躲到一边,省的伤及无辜。

而周昌根本无从遮挡,一下子成了靶子,无数石子横飞,砸的他头破血流,红肿的眼睛睁不开,只得继续破口大骂:“徐谦,你不得好死,老夫便是做了鬼,也不放过你……”

杭州人愤怒了,岂有此理,你骂别人倒也骂了,居然连文曲星也敢骂,这时又有人道:“我听说此人之所以被抚台大人惩治,是因为阻扰新税制,不只是如此,他还拜谒乡绅,要让士绅们一起抵制税制,他还贪赃枉法,收了许多银子,在外养了几个婊子。”

这一下子,真真是捅了马蜂窝。

一般在城里住着的人,往往乡下都有父母兄弟,就算是土生土长在杭州城里,可乡下的亲戚却是有的,现在新税制出来,不知多少人感恩戴德,毕竟是旷世之举,尤其是在其他地方苛捐杂税多如牛毛的情况下,唯独浙江免税,这一对比,所有人都像做梦一样。

之所以是做梦,是因为很不真实,许多人浑浑噩噩,总觉得这东西就好像天上掉下来的金元宝一样,觉得太过梦幻,怎么可能几千年都是如此的东西,说不征就不征了呢,他们越是如此费解,就越是珍惜,现在听说这姓周的居然是反对税制的小人,所有人脑子嗡嗡作响。

“狗一样的东西,打死他,这是民贼!”

“打死他,幸亏抚台大人慧眼如炬,识破了他的歼计!”

“打。”

依旧是石子乱飞,更有脑子发热的人,竟是一砖头直接拍过去。

啪……啪……

周大人的脑袋成了沙包,满个脑袋都是血,在这清平世界里,第一个被人活活打死的官员也不算多,他万万料不到,自己竟是这样的结果收场,他嘴唇在喃喃蠕动,可是已经吐露不出只言片语,就像无声电影一般,口唇在动,却发不出任何声响,时不时,从他青肿的额头上淅沥沥落下血来,将他的眼睛蒙住,他感觉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涣散,看着这些‘愚民’‘乱民’,却是无能为力。

外头的动静,在场的所有人都听了个一清二楚,所有人大气不敢出,所有人都没有吱声。

周昌的哀嚎声见大,还有好事者怒斥的声音,这一个个声音,都传入了在座诸位的耳中,他们不但听到了人心,同时也看到了强权。人心即名意,强权即抚台。

连巡按都说弄就弄,这个家伙不但背景雄厚,自然也是因为他有足够的民意基础,若换做其他人,谁敢做这样的事?

现在大家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没有和抚台大人为敌,庆幸自己没有去学周昌,反而误了自己。

徐谦已经坐下,高高在上的坐在椅上,目光在大家脸上逡巡一圈,却也没有开口,谁也不知他心里此刻想着什么,可是大家却知道,这个家伙不能惹,也惹不起,往后在他下头办事,非但不能起什么二心,还得勤勉有加,万万不可有什么造次,只求不要惹到了这位抚台大人才好。

过了一炷香时间,叫骂声依然还在,可是哀嚎声却是渐渐停了,有个差役飞快进来,报道:“大人,周昌被……被打死了。”

徐谦显得很平静,道:“是吗?嗯,本官知道了。”

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让人遍体生寒。

徐谦随即将目光落在知府汪大人的身上,道:“汪知府,这件事的事由经过,你负责奏报吧,将前因后果写清楚,递送入京,辛苦汪大人了。”

汪知府不知为何徐谦要点到自己头上,不过他也不敢回绝,连忙道:“下官敢不尽力。”

分明是让他写奏书陈报,结果他居然回答说是敢不尽力,这分明有点牛头不对马嘴,不过汪知府如此话,实则却是表态,他的意思是说,大人心里想怎么写,下官就怎么写,所以才用尽力二字,这尽力,并不是写奏书,写奏书有什么尽力而言,而是要揣测这位新抚台的心思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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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五章: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周昌死了,其实怕也只有到死的时候他才意识到,他一个巡按,真正的敌人不只是一个徐谦,一个巡抚,也绝不可能能整死他,身为钦差,谁敢动他分毫。

他之所以到这个下场,是因为他螳螂挡车,错误的以为自己不过是暗中整治一个抚台,哪里会想到,他的对手,是整个浙江上下的官僚体系,同时还有浙江的豪绅,还有浙江士民。

这些人,早已成为铁板一块,在利益的结合之下,团结在了一起,上到巡抚,下到乡间一个最淳朴的百姓,如今也已成了利益联合体,维护徐谦,就是维护大士绅的利益,也是维护大商贾的利益,与此同时,也有千千万万个寻常百姓的根本利益。

正是所有人从徐谦手里得到了切实的好处,并且希望这个好处不会被人夺走,商贾寄望于宁波织造局和如意坊,大士绅们寄望于钱粮局的工程和他们生丝买卖,小地主和寻常百姓则对新税制弹冠相庆。就算是这些大大小小的官僚,也希望从中能分一杯羹,因为他们预感到,跟着这位新任抚台,一个偌大的政绩活生生的摆在眼前。

周昌的错误就在于,他压根就考虑过别人的感受,实在过于一厢情愿,也正是这一厢情愿,彻底的将他的利益和整个浙江数百万人的利益放到了对立面,因此,士绅们坑他,他的亲信背叛他,官僚们对他这巡按被人整治而无动于衷,百姓们恨不得吃他的肉,寝他的皮。

收拾掉周昌,这就意味着,未来相当长一段时间之内,徐谦在浙江,权利达到了高峰,再不会有人对他指手画脚,也绝不会有人敢于忤逆他的心思,一个符合了所有利益,并且得到了士农工商们极大期望的人,只要此时天子不下旨将他调离,在这里,徐谦一言九鼎!

徐谦咳嗽一声,随即道:“今曰的事,也就到这里了,诸位,近来新税制实施倒还顺利,不过本官发现有些问题,趁着大家都在,就索姓说说吧。在杭州府,本官听说有差役在乡间与人勾结,竟是将桑田报为粮田,这事儿,是钱塘县一个生员报上来的,不知杭州府处理了吗?”

这件事汪知府是知道的,既然报了上来,汪知府本来是打算直接改回去也就是了,这其实不算什么大事,可是现在抚台突然过问,问题显然严重了多,现在抚台大人三天两头提的就是新税和工程,可见这两样乃是抚台大人的重中之重,万万不得出差错,汪知府心里已经打好了主意,那两个与人合谋改桑为粮的差役,怕是要从重处置了,就算是打死,都算是轻的。往后若是再出这等差错,抚台大人动了怒,可是找自己算账的。

他连忙道:“大人,事情查清楚了,是一个姓王和一个姓赵的差役主动去寻人索贿,下官已经打算重惩,往后绝不会有发生这样的事。”

徐谦颌首点头,笑道:“这便好,你看,全天下十八行省,唯独咱们浙江采取的是新税制,此举,少不得引起天下人侧目,不知其他各省在看着咱们,就是朝廷也在看着你我,出了差错,善举反而成了乱源,将来不但要被人耻笑,朝廷那边,怕是也要来找渣。凡事既然要做,就要做到最好,本官当然也知道,诸位为了新税制的事,许多人已经殚精竭力,就如吴提学,吴提学管的是学政,却也召集了生员们下乡宣讲新税制,这才算是同心协力嘛。”

那吴提学听罢,连忙谦虚的道:“下官也不过是略尽绵薄之力,也亏得生员们踊跃。”

士农工商这四个阶层,就没几个清闲的,唯独这生员却不同,他们有的是闲工夫,又爱聚在一起谈一些国事,让他们协助官府做一些事,只要他们觉得有意义,提学这边号召一下,许诺一些进学的好处,大家就都肯尽力了,可以说新税制的推行,官吏的用处很大,生员们的用处也很大,他们在乡中给人宣讲新税制,告诉他们新税制是怎么回事,又旁征博引,引经据典,把事情说的透彻无比,而且还监督官吏们统计桑田和粮田,甚至有人亲自丈量田亩,看看自己丈量的数目,是不是和官府的对得上,这种热情,倒是前所未有。

吴提学的脸上,也是有光。吴提学本来就是王学的大儒,据说是王艮亲自发展的下线,这家伙是个死脑筋,如今一根筋的就琢磨着知行合一,如今倒是真正的知行合一了一把,很是觉得荣耀。

徐谦微微一笑:“这便是了,为政靠的不是你我寥寥数人,想把一件事做好,就得带动许多人去做,让所有人都参与,单凭一纸公文,有个什么用?这朝廷在浙江不晓得下过多少公文,可是真正办成的又有几个?”

徐谦这番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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