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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骚-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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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一出,满堂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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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四章 不动心

侯之翰问王思任:“老师认得那张原?”

王思任回头向张原示意,张原便走过来向侯之翰施礼道:“小子张原拜见县尊大人。/ ”说着从袖底取出族叔祖张汝霖的书帖呈上。

侯之翰匆匆一览,心里有数,看看人物齐整的少年张原,又看看堂下的姚秀才,心道:“姚铁嘴,你真是自不量力,竟敢诬告张汝霖的孙辈,且不论王老师方才已经说了张原午后是在西张状元第听三弦说故事,即便这家奴真的是张原打的,那又能如何,家主殴打奴仆,只要不是致死致残,那也算不得什么罪,而家奴诬告家主,那是要流杖充军的。”

张汝霖是绍兴巨绅,在江南士林都是极有影响的人物,无论绍兴知府还是会稽、山阴两县的县令,上任第一件事就是拜访张妆霖这样的本地知名乡绅,不然的话,政令难行,官也做不长,姚秀才告状告到张汝霖孙辈头上,这不是以卵击石吗。

姚秀才不认得张原,堂上说话他在堂下也听不清,他也不认得王思任,听这王思任帮张原说话,又见侯县令似乎对此人颇为敬重,不免心里有点虚,但这时还要硬撑着,冷笑道:“公堂之上,说话可得有真凭实据,张原打人,众目睽睽,是抵赖不了的,请县尊将张原拘来一审便知。”

侯之翰见姚秀才对王思任无礼,正待作,王思任劝住了,张原又向侯县令说了几句,侯县令便命差役去张原家传唤证人。

姚秀才不认得张原,张大春、张彩父子却不会不认得,早已惊得目瞪口呆,躺在担架上的张彩都忘了喊痛了,他可是真的痛,那一棍子是结结实实抽下去的啊。

不过一刻时,范珍便带着谢奇付等三名佃农到了县衙大堂,张大春惊惶失措没来得及告诉张原就站在侯县令身边,姚秀才一看来的四个人有三个是面色黧黑、老实巴交的村夫,当然不会是张原,余下那一个也不对啊,虽然象是读书人,可那模样都有五十岁了吧,张大春说张原才十五岁——

姚秀才叫道:“县尊,被告张原为何不到案,是畏罪逃窜还是枉法不拘?”

侯之翰一拍惊堂木,喝道:“姚生员,你看清楚了,张原就在本县身边,你说他今日未时三刻在家中打断了家奴张彩的腿,纯属诬告,那时张原正在西张状元第,如何跑回去打人!”

姚秀才一惊,看了看立在侯之翰身边的那个少年,心道原来这少年便是张原,张原是跟着瘦高个中年人一起来的,这中年人是专为张原说情来的吧?

姚秀才冷笑道:“县尊当堂审案,枉法说情者就坐在一边,小民的冤屈如何能得伸张?县尊,那府衙离此不过数百步,县尊若不为小民作主,绍兴城也还是能找到别的说理之地的。”

侯之翰听这讼棍姚复竟敢恐吓他,怒道:“姚复,你包揽词讼,侮蔑官长,本县难道不能报知提学大人革除你的头巾功名吗!”

姚秀才一看侯县令这是铁了心要包庇张原了,他不怪自己捏造诬陷,却恨别人包庇说情,心知这案子他赢不了,再强撑下去无趣,只有日后再寻隙报复,扳倒侯之翰方显他姚铁嘴的手段——

姚秀才躬身道:“既然县尊曲意回护张原,那治生无话可说,治生告退。”掉头就走。

张大春无助地叫:“姚先生,姚先生——”

姚秀才睬也不睬,一径走了。

案子很清楚了,有三个佃农的人证,张大春虽然比较狡猾,但见官却是第一次,没有了姚秀才作主,他也捣腾不起来,被侯县令几句话一问,就全招了,问他儿子张彩的腿是谁打的?说是姚秀才的家人动的手,一棍下去“咔嚓”两声,腿断了,棍折了——

侯县令连连摇头,对王思任道:“老师你看这愚奴,为侵吞主家一些财货,不惜把自己儿子腿给打折了——”

堂下那躺在担架上的张彩知道自己的腿白断了,号啕大哭起来。

张大春也知道家奴诬陷主人罪大,连连磕头道:“小人无知,小人无知,求县尊大老爷开恩——少爷,少爷,求少爷饶了老奴吧,老奴愿退出私扣的租银。”

侯县令道:“家奴侵吞主家钱物,更诬陷主家,两罪并罚,财物缴归主家,父子二人流放金山卫充军。”

张大春鼻涕眼泪都下来了,磕头磕得额头出血,张彩也翻下担架,跪着求县尊老爷开恩,少爷开恩——

张原身边那个俊俏少年蹙额不忍,轻轻碰了碰张原肘袖,轻声道:“你——饶他们这回吧。”

侯之翰也看着张原,等张原开口,张大春父子是张原家奴,若张原愿意网开一面,那他自然是遵照张原意愿来落张大春父子。

张原皱着眉头,张大春侵吞租银固然可恶,而在姚秀才挑唆下让张彩断腿来讹诈他更是可恨,这等人当然不能再留在家里,若看到磕头求饶就心软那是不行的,说道:“县尊容禀,家母先前说过,只要张大春退还三年来侵吞的租银就不再追究,但张大春父子不认为家母是宽大待他,反以断腿相讹,这是另一桩罪状,第一桩罪状还是依家母所说的处置吧,这断腿讹诈、家奴告主的罪有国家律法在,不是小子能置喙的,请县尊依律处置。”

侯县令点点头,又与张原商议了几句,即宣判张大春退还主家租银一百五十两,父子二人充军金山卫。

张大春父子大哭着被差役拖出去了,那王姓的俊俏少年“哼”了一声,显然是认为张原心肠硬,人家磕头磕出血来还无动于衷。

张原不看那王姓少年,对侯之翰道:“县尊,那张彩断腿虽是咎由自取,不过还是先让医生为他续接腿骨,免得终生残疾为好。”

侯之翰允了。

张原又道:“家奴张大春虽然可恨,但教唆他打断儿子腿讹诈主家的却是讼师姚复,县尊若只惩处张大春父子,任姚复逍遥无事,只恐此人日后还要作恶。”

侯之翰道:“我即行文提学官,要求革除姚复的生员功名,看他以后还如何作恶——对了,他还收了张大春二十两银子,明日让衙役催讨了还你。”

王思任在一边冷眼旁观,面色有些凝重,张原这个十五岁少年再次让他刮目相看,眼睛都刮痛了,一般少年人遇到这种事,要么咬牙切齿恨不得加倍报复,要么一见流泪求饶就心慈手软,而张原却是极为冷静,该怎么办还是怎么办,并不受情绪影响,这种性情似乎是能干大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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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五章 烟锁池塘柳

一介白丁少年列席县尊大人的晚宴,实在是破天荒的事,若不是看王思任的脸面,侯县令是不会这般屈尊的,而且掌灯前张原还是被告,现在成了他座上宾,侯之翰担心遭人非议——

王思任道:“天音兄,方才一案可有遗憾之处?”

侯之翰道:“没有。|”

王思任道:“那又何必心存顾虑。”

侯之翰笑了起来,躬身道:“多谢老师开导,学生总是这般瞻前顾后,是以多年也不长进——老师请,王世兄请,张世兄请。”

晚明有功名者称座师、房师的儿子为世兄。

侯之翰知道王思任的口味,宴席素朴清雅,都是绍兴本地特产,酒是绍兴荳酒,菜有八盘,分别是破塘笋、独山菱、河蟹、三江屯蛏、投醪河鲥鱼、湘湖莼菜、十香咸豉和鲜汤一品,另有绍兴最出名的花白米饭。

廨舍晚宴设有两席,两人一席,自然是侯之翰与王思任同席,张原与那王姓少年一席。

王思任原以为是一人一席,不料侯县令比较节俭,这让王思任有点尴尬,看了看他那个儿子或者女儿,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只是道:“小儿辈不得饮酒。”

侯之翰笑道:“老师是本地人,难道还不知这绍兴荳酒不醉人的吗,世兄小饮两杯无妨。”

便有一个青衣童子来为张原和王姓少年斟酒,王思任只是看看,也没说什么,自与侯之翰谈论一些朝野、士林之事。

暮色降临,廨舍外渐渐昏暗,室内的灯烛就明亮起来,酒香淡淡,几样绍兴名菜让张原食指大动,举杯道:“王兄,请。”

那王姓少年对张原方才在公堂上没听他劝告有些不悦,装作没听到,自顾挑吃鲥鱼,很专心的样子。

张原浅浅饮了一杯就不再让童子斟酒,见王姓少年吃了一条鲥鱼又向另一条下箸,这盘里总共就两条鲥鱼,便笑道:“王兄,留条鱼尾给我。”

王姓少年脸微微一红,缩回筷子,却听张原说道:“你喜欢吃就吃吧,这鲥鱼就是我家门前投醪河里的,我常能钓到。”

王姓少年终于开口了,轻声道:“你平时除读书外都做些什么?”

张原道:“少年人玩的都玩,下棋斗虫、蹴鞠唱曲、斗鸡走马、钓鱼射箭,我都会一点,王兄平时玩些什么?”心道:“是绣花吗?”

王姓少年睫帘下覆,看着自己执筷子的手,说道:“也差不多,都是玩这些。”抬眼望着张原,问:“听说你梦见几个大书橱,里面奇书数万卷,你一夜之间全读完了,并且醒来后都记得,真的?”

张原道:“有数万卷吗,我没说数万卷啊,也就千把本书,算不得什么奇书,既不能匡世济民、也不能获取功名,是闲书,我族叔祖这样优游林下的士大风看的。”

王姓少年道:“我就爱看闲书,说说,你梦里都看了哪些闲书?”

张原心想:“你当然就爱看闲书了,你又不用考童生、考秀才、考举人、考进士,我可有得累。”

张原现在基本确定坐在他对面的不是王姓少年而又王家女郎,应该是王思任的女儿吧,王思任怎么带着女儿到处闲逛,晚明风气有这么开放吗?

这王家女郎又追问了一句:“说说,你都在梦里读了哪些书?”

张原道:“很多很多,我不大记得书名了,只记得其中故事,哎,不说这些,吃菜吃菜。”埋头剥吃河蟹。

王家女郎欲言又止,只好也吃菜。

隔席王思任提高声音道:“张原,来这边,县尊要考考你。”

张原“呃”的一声,差点噎到,心想:“考考考,老师的法宝,我两世为人都逃不脱要考。”从侍童手里接过手巾拭了手,向王家女郎一点头,起身走到王思任和侯之翰席前,躬身问:“县尊要考学生什么?”

侯之翰方才听王思任对张原颇有溢美之词,便说要考考张原,这时仔细打量了张原几眼,嗯,眉疏目朗,模样不错,神态举止从容大方,不象是第一次见官长的人,问道:“肃之先生是你大父?”

张原道:“是我族叔祖。”

侯之翰“哦”的一声,心想:“原来不是张汝霖嫡系啊。”又问:“可曾参加过县试?”

张原道:“学生还未入社学。”

侯之翰道:“那定是家学渊源了。”

张原道:“家父长年在外,学生未经正式启蒙,只家姐闲时教识几个字。”

县尊大人侯之翰感到有些无奈,这么个连社学都没进过的少年,家里也没人教他诗书,能有什么学问!可王思任明明白白夸奖这少年,说此子前程不可限量,侯之翰要给王思任面子,只好挑些容易的考考张原,问:“对句想必是学过的吧,本县出个上联你来对——”

张原心道:“对句我还真没学过,我倒是记得一些古今名联,什么画上荷花和尚画书临汉字翰林书之类的,可谁敢担保县尊大人一定就从我知道的对联中出题呢,咱不能事先安排啊,又不是演戏。”但这时如果再示弱说不会,那在县尊大人眼里他就是一废物了,也太扫王思任面子了,更何况边上还有一个王家女郎看着呢。

张原道:“县尊大人,对句是孩童启蒙的雕虫小技,学生虽不敏,也是学过的,前些日思得一上联,至今还没对上——”

“哦。”侯之翰来兴趣了:“说来听听。”

张原道:“上联是:烟锁池塘柳。”

侯之翰脸露笑意,心道:“这五字句意境倒是不错,却有什么难对的,亏你还要想好几日——”仔细一想,脸色变了,这五字句带有“金木水火土”部啊!

王思任听到这“烟锁池塘柳”之句,也开始思索对句,左思右想凑不到合适的,单凭句中意境来对不难,但要暗合五行就太难了。

想得酒冷菜凉,两位进士也想不出对句,侯县令自然也就忘了要出对子考张原了,其实也不是忘了,而是觉得张原自己想的上联这么难对,可见是对句的高手,他侯之翰一时半会哪里想得出象“烟锁池塘柳”这样绝妙的上联来考张原,所以就不出对了,一心想要对出“烟锁池塘柳”的下联。

嗯,经过巧妙转换,现在变成张原考县尊大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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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友们,有没有感受到主角的yd之风扑面而来啊,哈哈,在晚明,就得这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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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六章 后生可畏

张原立在侯之翰边上,等候县尊大人答题,那侯县令苦思良久,捻断了数根须,也想不出能对得上“烟锁池塘柳”的佳句,抬眼看对坐的王思任,苦笑道:“此对甚难,老师可有佳对?”

王思任瞅了瞅不动声色的张原,笑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天音兄还得问张原才是。 //”

侯之翰便问:“张原,你已想了数日,可有好对句?”

绕了一圈,侯县令又问来考张原了,是张原自己出的题,考官考生都是他,不作弊那也天理难容。

张原道:“禀县尊,学生拟了这上联后,为求下联,走路也想,吃饭也想,倒是思得两个对句,却都不甚合意——”

侯之翰道:“说来听听。”

张原朗吟道:“灯堆银汉桥。”

“灯——堆——银——汉——桥。”

侯之翰和王思任一起吟哦品味,侯之翰道:“五行部倒是有了,这意境差些,还有么?”

张原又吟道:“桃燃锦江堤。”

王思任赞道:“这句好,虽然与上句‘烟锁池塘柳’相比还是略为逊色,平仄也稍欠妥,但也称得上妙对了。”

侯之翰也点头附和:“烟锁池塘柳,桃燃锦江堤,诚然妙对。”

张原道:“两位大人过誉了,这种对句总难免堆砌牵强,白白耗费心力,于心智学问无补,学生现今是专心读书,已不再想这些雕虫小技了。”

侯之翰连连点头,现在看张原的眼光已与先前不同,和颜悦色问:“已学制艺否?”

张原道:“还没有,学生以前贪玩失学,自患眼疾之后,才翻然改悔,目下正读春秋三传,学生以为,若四书五经都未读通就早早学制艺,那简直就是饮鸩止渴,只恐成为学问空疏、不谙时务的迂腐之人。”

王思任拊掌道:“此言大善,正是力健行远之策,好,那我就来考考你的春秋经义,左传读了没有?”

张原道:“已通读。”

通读和已读是大不一样的,读过一遍就是已读,而通读则是基本掌握了全书的意韵。

王思任点点头,正要开口提问,忽然失笑,对侯之翰道:“天音兄是治春秋的名家,还是天音兄问他吧。”

侯之翰科举本经就是《春秋》。

侯之翰推让一番,最终还是由他来问,既知张原学问不浅,那他当然不会只让张原背诵经传,思忖片刻,问道:“春秋经传,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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