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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骚-第28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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坡、柳河屯,至夏店驿用午饭,午后启程,至三河县驿歇夜——”

“三月二十四,晨起与三河吴知县、柳县丞交谈,夜宿公乐驿,与集之、穆叔等人小饮,遥庆谦儿三朝——”

“三月二十五,过渔阳驿,天阴欲雨,申时二刻至五里店时,大雨滂沱而下,于东岳庙避雨,雨稍歇,赶至阳樊驿歇夜……”

雨淅淅沥沥下着,张原在阳樊驿的客舍油灯下写他的《丁巳朝鲜纪行》,夜已深,正待解衣上床歇息时,穆敬岩忽然叩门道:“大人,驿吏说有一人冒雨赶来要见张修撰,此人没有名刺,只说自己姓客。”

张原心想:“客印月还是让他这个表弟赶来了。”道:“让那人来见我。”整了整衣冠,端坐等候。

片刻后,一身的客光先来到张原的房间,穆敬岩和马阔齐、舍巴三人见客光先体格雄壮,都警惕起来,穆敬岩立在张原身后,马阔齐、舍巴一左一右站在客光先身边,盯着客光先,若有异动,立即擒拿。

客光先从怀里摸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牛皮袋,恭恭敬敬呈给张原:“请张大人亲览。”说罢立在一边,再无二话。

张原没有急着拆看牛皮袋,问客光先:“你是准备随我出使朝鲜?”

客光先躬身道:“是。”

张原点点头,让客光先去更衣用饭,待穆敬岩和马阔齐、舍巴三人也退出房间后,他才拆看那牛皮袋,里面有一封信和一串佛珠手链,信没头没尾,字也写得很劣,是客印月的口吻,说了两件事,一是那日在东岳庙遇到的红脸汉子极有可能是佟奴儿的第八子黑还,多年不见,她认不大清,黑还自幼就有心计,请张原留心;二是她兄长金台吉和布扬古并不知道她在大明京城,十四年前她离开叶赫城从未有音信传回,请张原不要泄露她的踪迹,客光先任由张原差遣,只要有利于叶赫部——

客印月在信里没有说这串佛珠手链有何意义,似乎是客印月送张原的礼物,指顶大小的上等的东珠,一共十二颗,每颗都一模一样,在灯下散发出柔和的珠光——

张原摩挲着这串佛珠手链,心想:“那红脸书生果然就是皇太极,可惜让他逃了,下次若能再见一定不能让他逃掉,杀了皇太极等于斩了奴尔哈赤的一条臂膀。”

……

客光先到来之事张原并没有记录在《丁巳朝鲜纪行》里,另外他没有详记的是:这些天他每日早晚都向王宗岳学太极拳,练习吐纳,五年前的那次眼疾磨练得心静,太极拳就是要心静,所以张原进境颇快,不求成为杨露禅,能强身健体就好;

除了向王宗岳学拳之外,张原还向王宗岳学习女真语、向那位姓范的通事学习朝鲜语,张原习武资质平平,但学习语言他的强记能力就让人叹为观止了,一句话说一遍他就牢记在心,短短十余日,女真语、朝鲜语的日常会话他基本掌握了——

客光先落落寡合,从不主动与他人说话,张原对甄紫丹说客光先是他请来的护卫,甄紫丹当然没什么好疑心的,只认为张修撰是过于自爱,有六十名锦衣卫保护还不够,自己还请了内家拳高手当护卫。

使团一行一路过滦州、永平、抚宁,沿途见每隔十里就有一座烽火台,四月初四,到了天下第一雄关山海关,若按后世的地名则是经唐山、秦皇岛来到了山海关,山海关由明朝初年中山王徐达奉命修建,北倚燕山、东连渤海,故名山海关,城墙高达五丈,城楼大书“天下第一关”五个擘窠大字,后世传说这五个字出于王羲之之手,其实是瞎传,这是成化年间书法家萧显所书。

山海关有兵部主事一员率军吏把守,因为上次京中的女真奸细一事,左军都督府和兵部严令盘查出关人等,所以现在就连汲妇、樵童出入关卡都要验牌,管得很严,但那个红脸书生依然没有抓到,料想那红脸书生不敢经此出关,应该是从喜峰口长城那边出塞了——

当日傍晚,把守山海关的兵部主事请张原、阮大铖、甄紫丹和柳东溟几人赴宴,张原询问山海关布防,得知防备颇为空虚,大明朝廷现在还未重视山海关的防御,毕竟山海关并非边卫,奴尔哈赤的兵锋离此遥远,只有到了明年,抚顺、清河失守后,朝廷才会重视山海关的作用,那时杜松将就任山海关总兵。

 第四百五十七章 诗与血

四月初五辰时,张原一行出山海关,从此踏入广袤的关东地界,视野所及,一座座烽火台和记里墩伸向远方,天高地迥,海风自东浩荡而来,使团旌旗猎猎,朝鲜书状官金中清遥指东关一高台对张原道:“张修撰,那是望夫台,相传是孟姜女寻夫处,望夫台下有孟姜女庙——张修撰岂无思古之幽情?”

张原微笑,这几个朝鲜使臣见他一路来只爱四处打听军防和民情,却不吟诗作赋,不免诧异了,以前出使朝鲜的大明使臣都是一路行来一路诗,比如十年前出使朝鲜的詹事府左谕德朱之蕃,不但途经的山川名胜都赋诗,甚至连驿站客店都留下了诗篇,更与朝鲜官员赋诗赠答,好不热闹——

昨夜在山海关驿舍的题诗壁上,张原就看到朱之蕃与朝鲜使臣唱和的《山海关和金太仆韵》,同行的朝鲜副使许筠和书状官金中清再三吟诵其中的两句“客度关门迎晓日,山回海岸涌春潮”,以为妙极,张原却觉得朱之蕃的诗平淡无奇,作诗是需要灵感的,“两句三年得”有些夸张,但张口就来难免太滥,据说清帝乾隆是古来写诗最多的人,长长短短上万首,却又有哪一首诗能流传?

然而作为天朝使臣,张原是有义务作诗的,朝鲜仰慕中华文化,派来的使臣都是精通儒学、能诗善赋之士,张原不作诗岂不是示弱,所以虽然辽东鼙鼓将起。/诗照样还得作——

“金参军有写孟姜女的佳句了吗,在下洗耳恭听。”张原让金中清抛砖引玉。

金中清道:“敝国许舍人得了一首诗,想向张修撰请教。”

朝鲜副使许筠官居议政府舍人,职位在金中清之上,是朝鲜国有名的诗人,许筠策马过来了,客气一番便吟道:“二世经营四海豪。沿边白骨似蓬蒿。但悲苦役筋骸尽,谁识深闺跋涉劳。石镜千秋明夜月,秦城万里委风涛。空穿地脉疲民命。剩得嘉山泽国高。”

吟罢,许筠和金中清都眼望张原,等待张原品评。最好是步韵和之。

阮大铖也看着张原,阮大铖有诗名,但他不是正使,而且这几个朝鲜使臣只看重张原,并没有请他作诗,阮大铖默不作声,看张原如何应付——

张原缓辔徐行,赞道:“许舍人吟得好诗,寓兴亡劝惩之意,有诗史之风。”

许筠执缰拱手道:“张修撰过奖。张修撰是江南才子、传胪第一,此情此景,定有佳句让我等聆听。”

张原道:“诗乃名器,情动于中方能发之于外,不是交际酬酢的工具。我等闲不作诗。”

许筠、金中清面面相觑,都有尴尬之色。

一边的阮大铖暗笑,心道:“张介子大言欺人,这恐怕镇不住朝鲜人吧。”

却听张原又道:“但许舍人珠玉在前,在下勉强也要作一首出来请教。”极目远眺,朗声诵道:“嬴政昔不道。耀武北筑城。暴师断地脉,起洮连东瀛。死亡日枕籍,白骨如山撑。悲哉孟姜女,寻夫万里行。觅骼不可识,一哭天地惊。风云惨无色,鳌柱为摧倾。大节照白日,耿耿今犹生。望夫有高台,千载配怀清。我来扪薜苈,览古怀精诚。村巫走伏腊,庙貌飞疏甍。桑梓自古恋,草木犹哀情。长城今故在,徽号久非秦。不及此山石,长传贞烈名。”

阮大铖大吃一惊,他与张原也有三年的交情了,没听说过张原会作诗,但张原方才吟诵的这首五言古风格调高古、沉雄顿挫,这才是深得杜甫精髓的佳作,张介子深藏不露啊,八股文不用说了,诗也极妙——

再看两个朝鲜使臣,连声赞叹,敬佩不已,原先诗意盎然的许筠,此后再不敢在张原面前提诗,张原也落得清静,不然这两个朝鲜人吟诗作赋个没完没了,他没那么多心思应付,还不如向范通事多学点朝鲜语,张原叮嘱范通事,不要把他学习朝鲜语之事告诉柳东溟等人,这样到了王京汉城他或许可以听到一些原本听不到的事。

出了山海关,明显就有地广人稀之感,行数十里才会看到聚居的里社,也只数十户人家,牛、羊、猪、驴等牲畜沿途可见,杨、柳、桑、枣这些树木茂密交集,在关内,驿站都是矮墙院落围着的数十间屋舍,而在关外,每一个驿站就是一座小城堡,驻有卫所军士,战时可供居民躲避,这都是为防备女真人的战备设施,但这些驿堡自建成以来就没遭遇过战乱,据张原观察和询问,驿堡里的军士几乎不操练,枪朽刀锈、弓裂弦松,军士每日忙着与出入城堡的民众做生意,卫所的军官开商铺、让手下士兵砍树烧炭运送到北京城去卖,这样的军队还有什么战斗力!

四月初八过广宁卫时,张原与广宁卫所的一个姓廖的千户交谈,张原说起建州女真野心勃勃是心腹之患,这廖千户却骄傲得很,信心十足道:“张大人勿虑,建州老奴只能在女真诸部中横行,在我大明军队面前不过是土鸡瓦狗,他哪敢来侵我大明,若敢来,正好供我边卫练兵得军功,定叫他有来无回。”

张原看着廖千户肥大的身躯,问:“女真人来犯,廖千户觉得你那些忙着经商的军士敢战?能战?”

廖千户脸一沉,若非张原是六品清贵词林官,廖千户都要勃然大怒发作了,这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吗,你张修撰难道是站在女真人一方说话的吗,说道:“张大人,卑职手下的军士练兵之暇,或许有极少数人经商谋利,但大多数是忠君报国敢战能战的,山海关是京师的屏障,而我们广宁卫又是山海关的屏障,我等若不敢战,哪有京师的安宁。”心道:“你这书生除了读八股,还能知道些什么!”武将地位是低,但武将也看不起文官,当面顶撞不敢,腹诽总可以吧。

张原笑笑,点头道:“敢战便好,我等京官正有赖于廖千户这样的边陲将士保护。”

张原只是一个过路的使臣,不是巡按辽东的御史,没有权力指责廖千户这样的边将,可气的是象廖千户这样的人还自信满满,说起话来豪言壮语,根本没把奴尔哈赤放在眼里,简直求战心切,巴不得奴尔哈赤挑衅,他们好踏平赫图阿拉、掳掠女真人的牛羊和妇女——

四月十三,张原一行来到广宁城,辽东巡抚、总兵、都指挥使司和广宁镇守太监的行辕都设在此,这是辽东大城,城墙高阔,马步军士两万余人,设有屯田、粮储、马市,可以说广宁城是辽东的军事政治中心——

虽然柳东溟急着要在五月初八之前赶到王京,但张原还是在广宁待了两天,分别拜访总兵张承胤、都指挥使韩原善、镇守太监鲁淮,辽东巡抚李维翰月初去了抚顺,张原未能见到,但就张承胤、韩原善这两位高级将领给张原的印象是极其失望,张承胤、韩原善是与女真人直接接触的边将,也对奴尔哈赤持藐视态度,认为不足为虑,张承胤说他手下有一万五千精兵,配备有大炮两百门、小炮两千门、鸟铳五千支,火力凶猛,建州奴酋敢来犯,那是自寻败亡——

张承胤对张原很是礼遇,见张原对边备感兴趣,特意领着张原去校场观看他的军士操练,命军士试射鸟铳让张状元观赏,五十支鸟铳齐射,不料当场就炸了四支,其中两个枪手轻伤,另两个军士一个炸瞎一只眼、一个右手手指炸没了,留下终身伤残——

张承胤大为尴尬,说道:“这鸟铳打制不甚精良,经常炸膛,兵部还经常克扣军饷,致使军心不振,张修撰出使归来还京后,还望多向吴阁老、兵部魏侍郎进言,辽东军饷不能拖欠,这枪炮火器还得打制精良一些才好。”

张原知道大明军中火器虽多,但威力不强、可靠性低,可这些都还不是致命弱点,最致命的是明军将领普遍骄傲自大、轻视女真人,不踏踏实实练兵、不整治军备,一旦被女真人击败,又畏敌如虎,从狂妄到卑怯转换得极快——

张原道:“兵部有新打造的燧发枪,张总兵可向兵部申请更换。”又问:“当前辽东全镇可用之兵有多少?奴尔哈赤又有多少能战之士?”

张承胤道:“辽东全镇有兵六万余,奴尔哈赤最多不过五万兵马吧。”

张原心道:“连朝鲜人都知道奴尔哈赤仅长甲骑兵就将近四万,你这辽东总兵却蒙昧无知。”问:“辽东这六万军士都能战否?”

张承胤迟疑了一下,答道:“大约有一半能战,其余三万都散在各城堡、驿站服役,有这些兵防备奴酋尽够了,若奴酋敢向我辽东用兵,兵部可立即从其他边镇调兵增援,我亦可就地募兵,兵员方面女真人如何敢与我大明比,唾一口唾沫也淹那老奴了,哈哈,张修撰,小将是粗人,言语粗鄙莫怪。”

张原苦笑,明年就是张承胤的死期,抚顺失陷后,张承胤领兵一万前往相救,在金石台界被代善、皇太极击败,张承胤战死,全军覆没,据传后金在此役只折了两个小卒,这样一边倒的屠杀简直不可思议!

张承胤虽然年近五旬,但长年习武,矫健壮实,对张原很友好,张原看着张承胤的笑容,心里叹道:“本家,我该如何拯救你?”

 第四百五十八章 痛打秃驴

张原把朝鲜书状官金中清请来,让金中清向张承胤介绍朝鲜人了解到的建州女真兵力概况,张承胤听罢却不以为然,他说建州女真人口总数不过二十万,奴尔哈赤麾下如何能有三万长甲骑兵和五万步卒,这绝无可能!

张承胤说得斩钉截铁,张原这个第一次来辽东的词林官还真没法和他争辩,摇了摇头,说道:“奴尔哈赤去年就已立国称汗,对我大明不臣之心彰显,张总兵还得小心提防,多派哨探、间谍前往建州打听对方虚实,这才是知彼知己的长远之计。/”

张承胤点头道:“张修撰说得极是,去年老奴妄自称汗,李巡抚业已严词加以训斥,同时派人前往侦察,获知建州一带水灾严重,女真人饥寒交迫,老弱死亡无数——”

说到这里,这辽东总兵朗声一笑,目视金中清,大声道:“老奴自顾不暇,还怎么对我大明用兵!”

张原道:“建州逢天灾就更要防备了,那些女真人吃不饱穿不暖就会想着劫掠我大明,这已成了女真人习俗了,叫‘抢西边’。”

张承胤笑道:“那是早年的事了,自李老将军平了古勒城,女真诸部都老老实实,奴尔哈赤三年前还派人入京进贡,只想获得一些赏赐,何敢犯边。”张承胤口里的“李老将军”就是李成梁,李成梁镇守辽东三十余载,有功有过,奴尔哈赤能扩张成今日的势力,与李成梁养虎为患脱不了关系。

对这个张承胤没什么好说的了。血的代价有时是必须要付出的,不然张原的话没有人信,倒会有人指责、弹劾他畏敌如虎、散布悲观言论,张原问:“李巡抚大约何日能归广宁?”辽东巡抚李维翰或许可以谈一谈。

张承胤道:“待张翰林从朝鲜回来应该就能见到李巡抚了。”

张原又见拜会广宁镇守太监鲁淮,还没说上几句话,鲁太监便托张原帮他带一批真丝、彩缎、瓷器、木器去朝鲜贩卖,即命一个商人来拜见张原。这个商人名叫张儒绅,四十来岁,是鲁太监手下的皇商。鲁太监道:“杂家这也是为万岁爷办事。”

大明与朝鲜的贸易往来密切,双方使臣出使时往往都会捎带一批各自国家的商品前往,晚明商品经济真是无处不在、无孔不入啊。

张原略一沉吟,他也想通过这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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