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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夏旅馆-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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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事實上兩個男孩背地裡是將鳳當作他們共同的假想情人。但似乎又耄Ъs認識到鳳之所以和他們混在一起,其實是處於一種舊傷未癒、情愛引擎熄火的狀態。他們像幼獸懀麣馕斗直孢吔缫话悖励P有一日要找男人,定是即使又扮演情婦或被遺棄者,也必然是「正常世界」的事業成功男人。
另一個女孩叫貞。貞是他的同班同學,本來和他鮮少交集,因為W退伍後準備重考大學寄住在他的宿舍,有一日和他到學校附近女孩打工的便利超商買菸,在櫃檯和女孩半鬥嘴半眨α税胩欤闶钦J識了。後來倒總是W提議說我們去貞的宿舍混混,我們買些滷味和啤酒去找貞打屁吧
鳳即是他們在貞的宿舍偶遇幾次而慢慢熟識起來的。
那樣的年代。很多年後他回想起貞,或在那個旅館房間裡表情變換如夢中人的他們四個,不禁會想:如果是在另一狀況、另一時空切面認識貞,或許她原該是個較美好境遇的一個女孩吧?貞是一個從臉蛋、頸項、肩膀乃至整個身體,皆充滿一種紡錘曲線印象的年輕女孩。她其實遠較鳳擅長描述他人。他們對鳳的朦朧理解,對鳳那哀傷靜美的身世的片段,都是從貞那兒聽來的。他相信他和W的事也是她用一種說故事人的姿態說給鳳聽的。他們且斷斷續續從貞那兒聽來一些認識或不認識人們的故事。貞講故事,很像他們那年代矸仔店裡的古早玩具:不眩s、洠в绣e繁累聚的背景鋪陳、有趣而簡短。譬如說,她會說:那個某某(那是他們共同認識的一個班上的男生),其實他噢,他有一年多的時間被鬼壓,你們知道他整天在睡覺,慢慢分辨不出真實和夢境的世界。或者她會說一個他們皆不認識的學長小時候在河邊撞見一位山神的故事
貞且具有鳳或是他們那個年紀所認識同年齡女孩鮮見的喜劇天分。但或許在他們那個過度單薄如紙摺的四人相處椋已e,貞無機會將她的這些天賦立體長成一個迷人女孩的完整形象。她變成了鳳的影子或插科打諢的配飾角色。她像是依偎著鳳那流動又濛曖的女性氣氛,而扮演一個較明快麻利的和他們打交道的交涉者。有時她會不動聲色告訴他們一些鳳的缺陷或陰暗面,但又像對自己生氣地替鳳辯解起來
他後來是怎麼離開那個他們四人如膠粘蒼蠅愈想震動翅翼將個人的特殊性掙跳出來,卻被愈來愈黏稠、喘不過氣來的某些暗示--性的暗示、青春的暗示、某些陳舊故事或電視劇裡四人關係的套式--的旅館房間?他記得前一晚他和W、鳳和貞男女分據擠睡一床。那只是他們四人旅途的第一個晚上,但貞似乎被這樣類似小學生畢業旅行的親暱氣氛召喚著某種情感。即使他們講了一晚上故事和笑話後躺臥在黑暗中,貞仍亢奮無厘頭地說些滑稽逗笑的句子。偶爾靠近她們那側的W回敬了一兩句嘲謔的玩笑話,貞會將腿自薄被伸出,懸空過來踹他們的床側。
後來他在巨大的乏倦下睡去,朦朧中仍斷斷續續聽見鄰床兩個女孩嘁哧耳語聲。半夜時他被一種房間裡有巨大禽鳥拍擊翅翼的幻聽驚醒。黑暗裡他先聽見鳳的低微啜泣聲,待他的瞳孔收縮至能簡略分辨暗室中的灰黯線條,他發現貞背對著鳳,臉面向他們這邊垂頭坐在床沿。他聽見貞用一種枯燥厭煩的老婦口吻說:「我痛恨再這樣一直當妳的老媽子了。」
他復昏睏睡去,但在夢境中他似乎明瞭所發生的一切事情。第二天早晨,貞完全變了一個面貌。原本紡錘意象的年輕緊繃臉龐突然變得陰暗模糊,且一改前晚的聒噪變得沉默冰冷。W小心翼翼地陪笑了幾句,她卻扯著臉不回話,最後她突然用唇音輕輕地說:「椋ё臁!
W當即炸開,他聽見W咆哮地說出一個遙遠年代搖曳生姿的戲詞,W說:「妳不要愈扶愈醉!」
貞站起,搖晃著身體,有一瞬他以為她的臉會像傾灑了過多酵粉的麵糰那樣膨脹變形,但她只是像喝醉酒一般搖晃著拉開房門走出去。他成了旁觀者。鳳對W說:「我昨晚都對她說了。」後來他才發現自己亦被浸泡在一種強酸腐蝕內臟般的生理不適。原來那就是嫉妒。等許多年後他才更理解那是無意義並非由愛或感性能力所莫名熾燒的黑暗情感。原來在他們這看似無憂的四人嬉撸ВP和W已瞞著他和貞在一起了。原來貞也一直耄б值匕祽僦鳺。他發現他在這四人關係的交集撸蛑谐蔀檎嬲氖pN者。他告訴鳳和W,他去勸勸貞,也許他能搞定,然後他便也推門出去。他在旅館門口一個公共電話下面找到蹲著哭泣的貞,他站在她的上方,看著她枯褐頭髮中央的髮旋隨著抽噎而抖動。那時他心裡想:她真是難看哪。他聽見自己說:「不然就我們兩個在一起好了。」
貞抬起頭來,用看見什麼不可思議的怪物的憎惡眼光瞪著他。然後便是他離開那間旅館,走過那一段熾燙到將鞋底融化成麥芽糖的漫長濱海公路,走到這個邊僻小鎮,住進這間旅館。
那天近中午時分,他離開他的房間,走到甬道轉角樓梯間旁時,發現一個小男孩抱著膝蓋坐在牆角。他猜想那是否就是之前隔著門在外頭哭泣的孩子。那男孩似乎發著高燒,滿臉通紅。男孩的身旁有一台投幣式自動擦鞋機,他很迷惑在這樣一間什麼設備皆簡陋破舊的小旅館,為何會放置這樣一台時髦的機器?他從口袋掏出零錢,投幣時男孩也站起身好奇地觀看。那是一個用馬達牽引轉軸讓三只滾筒狀毛刷不停打轉的機器,毛刷上分別注明了:「除塵」、「深色」、「溕谷N功能。那一次投幣而讓毛刷旋轉的時間出乎意料地長。他分別將兩隻皮鞋伸進那孔洞裡撣灰上油,再好玩地攢掇。那男孩把他穿著布面童鞋的腳也伸進去,逗得那男孩咯咯直笑。
後來他們兩人便一直站在那個陰涼的旅館走廊,看著那三個不同顏色的鞋刷,不停地空轉。  

























Room02夢中老人


山谷裡的風把他們的衣服吹得沙沙作響,馬尾也摚иs著蒼蠅,連日的疾行讓他們的頭髮盤住了。
風沙和汗水眨龅哪酀{,結成張牙舞爪的硬塊,他們的眼珠通紅,向外突出,像要掙脫那微血管佈下的蛛網,整丸眼球滾落下來。
恐懼在背後追趕,奇怪的是他們每一個人想像的追兵,都是一隊穿著白衣的蒙古騎兵,好整以暇優雅輕髮地瘢R趨近他們。
老人說:那時我已經兩百多歲了。
李元昊被殺的那年,我已經是個孩子了。
幻覺的大船穿行其間。
那些船上載著銀鐲玉珮,赤足但腳掌紋路比手紋還要眩s且可預卜命叩亩瞧の枧桑贿有一群屁眼會分泌愛液所以比女人陰道還要濡濕溫暖的少年;一些手長腳長可惜陰蒂已被切除的黑女人;額頭發光的幼麒麟;還有從傳說中的「極南之境」捕抓到的,一種肥胖、雍容、像穿著華服的皇帝的直立步行巨鳥。
他分不出是夢境中大船的搖晃造成他的暈眩,或是那一整船載著不可思議神物往波光水影,一片蛋白色強光的騰空柱狀水氣衝撞的死亡預感令他悚慄欲狂。
那些被衝上空中的螢光烏佟⑾翊涛o的海膽、抽搐的水母、馬頭魚雙髻鯊、或是漁人的舢板,像夜空的晨辰飄浮飛翔在他們四周,閃閃發光。
這就是死後的景象吧?
老人在夢中問男孩:這就是海洋的模樣吧?他終其一生未曾親眼目睹過海。
許多年前,他在元昊手創的「蕃學院」見過一位陷於造字苦思困境的老學者,野律遇乞?他說:世界那麼大,我替皇上造出來的字,根本覆蓋不住那每天滋生冒出的新事物。
就以新發明的殺人方式來說吧?
就以遙遠的海邊,那些我們不曾見過,名目繁多的魚類來說吧?
就以男人的嫉妒、女人的嫉妒、老人的嫉妒、帝王的嫉妒、對才華高於己者之嫉妒、對較己貌美者之嫉妒、對財富之嫉妒、對青春之嫉妒這些不同的字,漢字裡都洠в械模以撊绾巫蕴摽罩衼y撈亂抓發明呢?
他們趁夜間疾行(正午烈日時跑馬只會弄死牲口),常看見地平線那端同時一輪未落盡的慘澹紅日瞪著天頂巨大像要墜落到地面的輝煌月亮。他們被一種沉默的暴力控制著,不知道是從誰開始,當一路南逃到第七天時,馬隊中有較年幼者受不了那铮I口渴及全身各處肌肉被疲倦擊潰輪流抽筋,而發瘋般地狂叫著,馬隊長便有人抽鞭加速,從後面用馬刀割斷他的脖子。這時全部的人馬會安靜下來,似乎所有的人皆同意這麼處理,似乎那發瘋者被割開的喉嚨裡洩出的幽魂,可以均分吸入他們乾裂冒血的鼻腔,變成他們的力氣。
老人說,有幾度我的腔體裡有一個瓷器摔碎的尖叫,「我走不動了。」那不是我在說話,是我的肝臟在說話。我捂著嘴巴駭怕那聲音被聽見。最初幾天,我們通常是坐在馬鞍上一顛一顛兩腿失去知覺地溺在褲子上,那種風乾成5尿}臊加上馬背身上的牲畜汗味,我知道即是不久後我自己屍體被丟棄在這焦枯草原上發出的氣味。連兀鷹都不想吃我兩百歲的肝臟哪。但後來我們幾乎都洠в心蛄恕S心蛭覀兊美枕停馬,珍貴地捧著自己喝下去。
我知道我們這幾個人都會死。我們的死意味著西夏黨項的全族覆滅。像汗珠滴落在被烈日曬得赤紅的馬刀刃上,化成輕煙。
長生天哪
難道長生天要用這種方式收回祂寄放在我兩個眼眶裡兩百年的火種?我們這最後幾個西夏人,竟在洠в谐鞘校瑳'有歷史記載,洠в薪浳捻炛洌瑳'有女人的眼淚和顫晃乳房的吼叫,洠в胁菰拙频目焖僖苿又校T在馬背上,顏色愈來愈淡地變成鬼魂?我們快馬跑進某一個人的夢境裡,然後被懲罰地永遠不准下馬地在那兒跑啊跑著
男孩想到一個畫面:在一個黑幽幽的封椋Х块g裡,孤寂地置放著一顆皮膚包裹住顱骨的長毛象象頭。灰棕色的額頭肉褶上佈了一層像凍原苔痰拿專ㄏ褚粋熟睡在藤椅上,臉上佈滿醜陋老人斑或褪色疤癬的老人),眼袋周圍是一圈漩渦狀皺紋,有一些鐵繡色的色塊分不清是微生物在其上侵蝕並代謝的痕跡,或永凍土之色漬沁染。美麗弧彎的巨大象牙則像跳著印度舞的少女曲拗手指翻向天空的兩條白皙手臂。那房間裡的空氣非常寒冷,像是大型冷凍櫃裡那種可以讓嗅覺失臁牧阆碌蜏亍
男孩想:這是在這間旅館裡的某個房間嗎?
他想對那夢中老人描述他曾看過的這個畫面,卻發現自己洠в凶銐虻恼Z言表達他腦海中的這個記憶存檔。
他想起來了。那是在這個鋪著厚地毯、像迷宮般的走道之中,其中一間放著電視的閱樱摇
那時那個男人正專注看著那個節目。
電視上,是翻譯成中文但背後像嘩嘩兩聲一般洠П桓采w住的日語訪問。他聽到那個電視裡的老頭說:「時間永遠不夠用。」那是什麼意思呢?旅店的閱樱已e放著一副核桃木雕的、精緻小巧可折疊收藏的磁鐵跳棋,男孩和自己走了一回跳棋,也跟著那男人注意聽起螢幕裡的日本老頭說話。
似乎是一個關於愛知博樱膶n}報導。老頭提到他和他領導的團隊,試圖將死亡、授損的長毛象細胞核,植入現代象的卵細胞內。因為以他們目前找到的,從北極圈冰原下挖出的長毛象遺骸,大抵皆損害嚴重,難以找到仍具活性的長毛象精子。但他仍相信這個近乎科幻小想的遺傳工程狂想有可能實現:即讓一萬八千前即滅絕消失的古代長毛象和現代亞洲象重新配種,反覆篩檢重配,而培養出一隻和古代長毛象極接近之混血種。或者,用桃莉羊的生物眩u術,借現代亞洲象的卵細胞,以品伲^佳之長毛象體細胞的細胞核植入,有一天可能讓這種消失的巨獸,穿越時空復活
他想告訴夢中老人:也許滅絕並不真正意味著時間的潰散星滅,消失於太虛。也許那只是一組被藏起的密碼。
他想告訴老人:也許你們抵抗滅絕的方式並非加速而是緩慢。老人或會問他:有多緩慢?
他說:緩慢到像那隻冰原下的長毛象,感覺著一代一代的微生物在牠的臉頰上用餐、排泄、跳社交舞、繁殖,然後在一種「我這樣過了一生」的感嘆中死去;接下來是它們的下一代,下下代一直到儯f代。他說,緩慢到對往事的回憶都像剎車不及撞擊後充漲而起的安全氣囊,但回憶竟超越你們正在進行的「現在」。他說,緩慢到你們自覺變成草原上靜止不動的監柱,但後面追擊你們的蒙古騎兵以一種看不見的方式超過你們,他們無功而返,但每一個的印象中皆在眼皮一閃間曾掠過你們這一隊人馬的視覺印象。但他們活著的那個世界的轉速使他們無法鑽進這細微分格其中一頁你們藏身其中的時光之隙。且隨著他們持續老去的往後歲月,那快閃翻過的記憶畫面會隨時間比例擴大,他們會無比懊惱地反覆看見你們在那他們錯過的那一小格時間裡,仍在緩慢地逃著。
高掛在城牆上的長竿,每一支的末端像捕魚人把帶血羊頭垂進黃河濁浪長誘捕水蛇,垂著一只一只灰不溜啾剛砍下的人頭。有男人的頭,有女人的頭,有怒目圓睜像死前一刻猶在罵人的,有沉靜椋孔旖菐е荒ㄑ辰陶呱竦z微笑的,掛釣有的穿過那些頭的鼻樑軟骨的,有的則粗率地從嘴裡進從腮幫子刺出,也有不用鉤直接用草繩像懸湯鍋那樣繫著兩耳提吊著,或像綁皮囊把頭倒掛用繩一圈圈繫著裂口中可見一些粉紅白色的管道橫切面的頸子。就那些砍斷的頭顱長相來判斷,可說是什麼人種都有:回紇人、契丹人、漢人、栗特人、吐蕃人、蒙古人(但這城裡的蒙古人極少),高昌人這些密密麻麻從城牆內伸出牆頭的竹竿人頭串除了製造一種和四周空曠場景十分不協眨目植栏兄猓瑢嵲趤K洠в性斐蓪堑拿晒膨T兵有任何打擊士氣之影響。如前所說,那些悲慘滑稽的頭顱裡只有寥寥幾顆是蒙古人的頭,且因是早已遷居融入西夏國境,和那些蒙古韃子們非親非故,更何況那更多的人頭其實皆是成吉思汗要將他的鐵騎推往世界盡頭,所有已經或將要屠城的民族人種。蒙古貴族們在馬陣前詫異地看著城裡人忙錄著舉起這些頭,且天空被上萬隻盤旋飛來啄食的烏鴉弄得烏雲罩頂,有一瞬確實整個戰場靜默下來,他們以為那是黨項人的某種裕湮仔g。但等他們看明白後,沙塵裡傳來數以萬計蒙古武士的哈哈大笑。這使得城裡的西夏人更感到絕望而屈辱。那些人頭串只是洩漏了他們的焦懀А3茄e佈滿奸細的傳聞甚囂塵上,人心惶惶卻找不出一個辦法抓出叛國者。於是他們開始在市集、民居、作坊甚至部隊裡搜捕那些異族之人(非黨項人者),辨識的工程開始容易後來既愈來愈艱難。那些回紇人、栗特人或漢人一被認出,立刻拖至大街上像宰騾子那樣一刀把頭剁下,圍觀的百姓則陷入瘋狂的歡樂裡,主要是全城被屠的預感讓所有人皆不知如何發洩那種集體倒數死亡時刻的恐怖。後來要在大致長相差不多的人群裡糾出那些混血過的黨項—漢人,契丹—羌人,吐番—黨項人,或契丹—漢人則非常困難。有一位博學之士發明了一種檢視究竟是不是純種西夏人的眩s公式。那是一種要男子站立觀察其肱骨到脛骨之長度與肱骨至肩胛骨的長度比之科學技術。但等到官方頒布這項公式的第五天,才從宮中緊急更正,原先的公式出了差錯,所以極可能一開始屠殺的那批「外族人」,反而才是真正純種的黨項人。
事情在這種混亂的局面下進入一種時間異常緩慢,所有人如在一種酩酊夢境中不知該做些什麼的真空時光。
有一個黃昏,在那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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