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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重的喘息-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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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鱼故作惊讶地问:“这是真的吗?”
“确实这是真的。他是上班时间去搞赌博呀!”张天发并没有提到自己,又接着说,“据不确切消息,举报人确实是丁江公司的,你对此有何看法?”
洛鱼用老练的目光看着张天发。一个老练的政府要员的女儿和一个老练的民营企业的领导教导出来的人不缺乏外表老练的技巧。洛鱼说:“这完全可能。丁江公司有上千名员工,人上一百,形形色色。难免不涌现出这样的人。或许,他的爱人是个赌徒,她便去举报了,以告戒爱人是非之地千万别去;或许他本人爱赌,输红了眼,一时冲动,便想到了砸场子;或许他知道自己的仇家今天正在赌博,为了报复而连累了其他人。可能性很多,只要可能发生就一定发生,这是一条货真价实的真理。你认为呢?”洛鱼分析得头头是道,句句是理,张天发连连点头。
洛鱼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张天发接着说:“我刚才碰见王副总经理,我对他说,洛鱼这小子不错,有头脑、有魄力,是块干事的料。”
洛鱼说:“多谢张主任。你的好意我永远记着。”心里想,你知道我提升已势不可挡,今天想在我面前讨点好,卖点乖吗?张天发又叫洛鱼要把握好机会,说什么任何人都希望自己的过去的下属变成金凤凰等等。最后,张天发话锋一转,问:“你是洛德昌的大儿子?”
洛鱼说:“是的,我爸是洛德昌。”说这话时,洛鱼脑子里一团迷糊。
张天发接着说:“听说福利纸箱厂的效益很好。”
狐狸露出了尾巴。
洛鱼想,他一定想把他的舅子呀,老表呀弄去干点轻松工作,或者干脆让“福利”二字更加名符其实,弄一个断手断脚断胳膊断大腿,缺鼻子缺耳朵缺眼睛缺心肝缺脑袋的亲戚进纸箱厂。洛鱼接着想,这等小事,本人可以当即拍板。我那失去了昔日威风的老母亲敢不同意吗?她不同意就是与我作对,与我作对就是与覃瑶作对,与覃瑶作对就是与县长作对,这无异于与天地作对,与乔达摩·悉达多作对。
因此洛鱼说:“张主任,你的事就是晚辈的事,你就直说吧!”
张天发想在纸箱厂入股。这个要求可不在洛鱼的猜想范围内,因为这等大事连纸箱厂事实上的最高领导李素容也不能完全作主的问题。
洛鱼仍然说愿意尽力而为。张天发再次拍拍洛鱼的肩,说:“我相信你小子行!”
一个功利主义者走了。
洛鱼也是功利主义者。
洛鱼如释重负,洛鱼相信自己为了晋升而告发他人的小人之举将永远的沉入大海。
一个气泡开始在洛鱼心里生成,又慢慢变成两个,四个,八个,无数个,并伴随着血液快速地布满全身。一个充气的洛鱼正在升腾,向天空,向月球,向太阳,向宇宙的深处升腾。洛鱼正在叩击天堂的大门。洛鱼正对天堂的守卫者说,我是卑鄙者,卑鄙是我进入天堂的通行证;让那些高尚的人见鬼去吧!高尚是他们的墓志铭。
洛鱼再次给覃瑶传了信息,──就是前面那句脏话。一分钟后,覃瑶回电:“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洛鱼哑然失笑。
这句话不是暗号,而是性号。看来,她的例假已经结束。
心中的魔鬼
洛鱼在冬天里睡去,春天里醒来。
一片,两片的雪花钻进地里说没就没了。洛鱼问母亲,雪花到什么地方去了?素容说,到心里去了。一只,两只的魔鬼钻进被窝说没就没了。洛鱼问母亲,魔鬼到什么地方去了?素容说,到地里去了。在漫长的冬夜里,洛鱼无数次问母亲同样的问题,素容总是不厌其烦地给儿子同样的答案,每次答完之后都用温暖的目光注视着洛鱼,洛鱼便微笑着睡去了。醒来时已是春天。这时,心里装满了雪花,地里装满了魔鬼。
这是洛鱼童年里最甜蜜的记忆。
现在洛鱼长大了。依然是冬天里睡去,春天里醒来。结果却是两样。
雪花留在了地里,魔鬼装进了心里。
在漫长的冬天里,洛鱼反复地做着一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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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富岛公寓的温床上,覃瑶突然对他说:“我早就知道你会晋升的。”说完,女人便哈哈大笑起来。又说:“与其说是我配合了你的卑鄙,不如说这是我对你的历练。”
每次从这个梦中醒来,洛鱼都会傻愣愣地蜷缩在床角,害怕到天亮。起床时,洛鱼少不了给自己一记耳光。
在漫长的冬天里,洛鱼还反复地做着一个与另一个女人有关的梦:
在一个春天的清晨,他牵着叶玉清的手漫步在丁江河畔。玉清突然问:“你能在河畔找出十种不同的草,并叫出它们的名字吗?”洛鱼摇摇头。女人也哈哈大笑起来。又说:“其实没有多少人能说出它们的名字,可是,这些草不是生长得很好吗?”
每次从这个梦中醒来,洛鱼都会甜甜蜜地蜷缩在床角,愉悦到天亮。起床时,洛鱼也少不了给自己一记耳光。
天堂里的亮光一闪一闪的。洛鱼认为自己正以小人之道走近天堂。
上任这天,洛鱼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般走上前台。望着黑压压的人群和一双双雪亮的眼睛。
洛鱼的心在发抖。
洛鱼说,公司“不唯年龄论、不唯资历论、不唯文凭论,而唯能力论、唯效益论”的用人观正是我不断前行的动力。其实,洛鱼漏掉了“唯品格论”。
洛鱼说,我要向那些怀疑丁江前途的人说不,向那些对丁江失去信心的人说不,向那些损公肥私,损人利已的人说不。其实,说最后一句时,洛鱼的声音小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洛鱼说,我多么诚恳地希望大家能为我今后的工作提出更多、更好、更实在、更具建设性、更具前瞻性、更具可操作性的意见和建议。说实话,洛鱼诚恳得差点哭出声来。
尽管洛鱼的心在发抖,但由于天生就是演说家,因此,他依然获得了如潮的掌声和闪亮的目光,但洛鱼却觉得这些掌声正在吞噬自己,这些目光正在穿透自己。
同登副部长宝座的刘成龙容光焕发地上台了。他讲得口若悬河,正用唾沫淹没洛鱼。他挥动手臂,正用拳头击碎洛鱼。
这一刻,洛鱼差点认为刘成龙才是一个高贵者。
其实,这个春天里,心里有鬼的不仅仅是洛鱼。还有燕子。
这天,洛鱼站在六嫂家门口,望着自由飞翔的燕子,心里是多么地羡慕。洛鱼听着燕雏在巢|穴中欢乐地呢喃,心里是多么地喜悦。六嫂亲切地看着洛鱼,可怜地问:“你心里有事吗?”洛鱼说:“不,燕子心中才有。六嫂,你知道为什么我家没有燕子吗?丁江河泛滥那年,家里的房屋被洪水一洗了之,尽管你的覃伯父源源不断地送来了衣服和粮食,但我们家有五口人呀,嘴连在一起有一尺宽,胃缝在一起有水桶大,食不果腹的情况也是经常的。好久没尝腥了,你爸用弹弓打下几只燕子,一家人围在锅边,津津有味地吃燕肉,喝燕汤。第二年,燕子不再来我们家筑巢,第三年也不来,以后再也没来过。”说完,洛鱼便把目光对准了心如白雪般纯净的六嫂。
春天到了,文茜心里也有鬼。
那天,刘成龙像捍卫人品人格的斗士一样走上讲台,他的女人文茜不仅没有含笑,没有鼓掌,反而对着窗外直吐口水。刘成龙像火热的太阳,纯净的月亮,闪亮的星星一样走到她跟前。文茜却头也不抬,声也不吭,拔腿就跑。这些日子以来,她隔三岔五地跑到洛鱼的办公室来。她的眼睛是那么忧愁,愁得像村子中央那口死井。她的声调是那么哀伤,伤得像殡仪馆中播放的哀乐。她的衣服是那么奇黑,黑得像为洛鱼奶奶准备的那口棺材。
春天到了,魔鬼正在洛鱼心里作最后的挣扎。
该死的米线
李素容从起床的那一刻起她就在不停地叨唠着:“怎么这么冷呢,像寒冬腊月的鬼天气。”说完又呵欠不断。洛鱼说:“妈,你昨晚捉贼去了吗?”
并没有贼,而是睡意未尽的一种说法。
按惯例,素容若是捉了“贼”,她会慢吞吞走进佛堂,又慢吞吞走出来再说一句你意想不到的问题。有一次,她问洛鱼:“你六个堂嫂中,到底哪一个对我家好?”其实这问题不需要洛鱼来回答。素容是在问自己。她一会儿说二媳妇好,一会儿说四媳妇好,一会儿说六媳妇好,老是拿不定主意。又一次,素容问:“钱和感情,哪一个重要?”她一会儿说钱重要,一会儿说感情重要。诸如此类的问题一直困扰着素容,由于她需要这样的问题来打发日子,洛鱼从不跟母亲争论。如果素容捉了“贼”,她还会有一些惊人的表现。有一次,她从佛堂走出来,很认真地说:“今天只能步行,不得骑车。”洛鱼问:“为啥?”素容说:“我看见了一柱血光。”大家哈哈一笑,说她太迷信。素容说:“就算迷信也得听我的。”实在拗不过她,洛鱼就到六嫂家借了一辆自行车。中午,洛鱼嘲笑母亲说:“我今天骑了车,但没事。”素容倒会解释:“六嫂帮你逢凶化吉了。”德昌习惯做狗,主人叫他步行他就只得步行。等回来时,累得像瘫子一样躺在沙发上,不吭声不出气,望了素容好几眼。有一次,她又说:“今天上班,不得跟任何人说话。”临行前又告诫了洛鱼好几次。中午,洛鱼情绪激昂地回到家,素容把洛鱼的衣领翻过来翻过去地看,又趴在大儿子肩上,对着颈项闻了好一会儿 。洛鱼说:“妈,我没有干为非作歹的事。”素容高兴地说:“今天你没跟别人说一句话。”其实,洛鱼早把母亲的话忘了,洛鱼用脑子想了想,果真没跟别人说话。早上,洛鱼走进办公室便见桌上放着一本《查特莱夫人的情人》,这是一本很有吸引力的书,大四时看过英文版,看了一半就忍不住了,跑到玉清面前凄凄哀哀,直到把问题解决掉才罢休。整个上午,洛鱼都沉浸在书中的性描写的情节中,看到最兴奋时,还跟覃瑶发了一条短信:我多想攒聚在你的最深处。覃瑶很快回复:我的最深处多想你的攒聚。整个上午也就这么过去了。洛鱼问母亲:“你凭什么肯定我没跟别人说一句话?”素容笑着说:“如果你说了,衣领上就一定有粑鸟粪。”
今天早上,洛鱼悄悄跟着捉过“贼”的母亲溜进佛堂。洛鱼不是佛的信徒,但偶尔也会点一柱香,比如升任副部长那天,洛鱼对佛说:“请保佑我在不久的将来再升半级。”比如,洛鱼跟覃瑶在危险期没带安全套大干一场后,洛鱼对佛说:“请保佑瑶瑶的肚子平平安安。”
这时,素容恭恭敬敬站在佛像前,双手合十,目不斜视,口中没有叨念阿弥陀佛。佛心与佛心的交流或许不需要说话。忽然,她像散了架似的跪下去。起身后,素容瞟了洛鱼一眼,好像洛鱼不是她儿子而是一个不相识的香客。
一个香客离去,另一个香客上前。洛鱼依然双手合十,目不斜视。佛祖无恙,无论什么时候他都这样沉默地微笑着。如果不出意外,佛祖明天还会这样。洛鱼试图在佛祖的身后看出点什么,结果只看见了一堵墙。由于洛鱼今天对佛祖无所求,便没有更多的表示,敬一柱香,叩三个头,念一句经什么的。洛鱼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的人。我佛慈悲,他会原谅洛鱼的。
下楼后走回客厅,素容做出一副别人借了谷子还给她糠的样子,似乎佛祖斥责了她。佛祖斥责素容,素容斥责自己的狗。覃瑶正帮着几个有潜质的学生向艺术殿堂冲刺,好几周没上洛鱼家了,没有准儿媳撑腰的德昌便还原成一只狗。
受了斥责的狗对主人说:“好吧!我这就去。”
洛鱼是半路杀出来的,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说:“妈,我也跟着爸去,人多力量大,反正今天我休假。”素容说:“要去就别吃早饭!”随后再强调了一次,“你们千万别在路上吃早饭哟!”
一路上德昌都在大儿子面前牢骚满腹:“你妈说她刚才看见了杀气腾腾,天翻地转、鬼哭狼嚎的景象,琢磨着纸箱厂要出事。”德昌说:“早饭做好了也不让吃,真是神精病!”俗话说得好,背后骂人是狗,德昌中了俗话的圈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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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了圈套的德昌径直走进纸箱厂门前的米线店。洛鱼只喜欢吃云南米线是因为云南米线是那个远去女人的最爱,洛鱼不喜欢吃仁镇米线并不是仁镇米线味道不好而是仁镇米线没有情调。但如今云南米线和情调统统远去,洛鱼肚子正咕噜直叫只好吃没有情调的仁镇米线。德昌好像很有情调。皮肤白皙身子微福风韵犹存的老板娘给德昌弄了满满一大碗美味可口的仁镇米线还不忘加上一点半讥半讽回味悠长的佐料:“洛厂长,今天又在家当狗了?”
洛鱼惊讶万分。这老板娘怎么晓得父亲在家里是只狗呢?难道父亲时常来这儿诉苦?洛鱼装着没听见老板娘的话,只是偷偷瞟了一眼父亲。德昌显得极为不自然。在儿子面前出丑显得不自然是自然的事,但下面一个举动便是不自然中的自然了。德昌居然恨了老板娘一眼,这一恨又不像对恶意中伤自己的人的恨而是一种阻止亲人进一步行动的恨,就像洛鱼情绪激昂地爬上血迹未干的覃瑶身子时覃瑶睁大眼睛绿眉绿眼地恨洛鱼。更不可思议的是老板娘还读懂了德昌的恨并随即乜斜了洛鱼一眼,这分明是用眼神问自然又不自然的德昌,这小子是我们之间今天交谈的绊脚石吗?德昌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又不像点了头事实上表达的意思是点头只是碍着儿子在面前不愿把点头的幅度弄得过大。为了不让势态进一步扩大,洛鱼对旁边的男人叫了一声“爸”,洛鱼用最直截了当的语言向老板娘表达了自己的身份还顺便看了她一眼意思是说我不是瞎子不是聋子更不是傻子你们有什么情话要说就等没有第三者在场时说并且以后最好不要再说,我爸是爱我妈的我妈是爱我爸的我们家庭是幸幸福福快快乐乐和和美美的绝不允许外人插足或者第三者参政,否则一切后果自负!你要知道我现在是卑鄙者卑鄙者的行动是可怕的况且洛家二少爷曾经是仁镇有名的土匪凶手棒老二虽没杀过人但惹火了也可能杀人你千万别成为他第一个杀死的对象。老板娘很知趣地转过身去,她开始给洛鱼烫没有情调的米线,从竹勺中的份量来看应该是德昌碗中的一点五倍,估计备好的那只碗是装不下的或者说洛鱼要的肥肠是添不上去的,洛鱼明白老板娘是想用超值的份量来堵住他的嘴但嘴只能暂时堵住绝不可能长久堵住,洛鱼想对老板娘说,我对母亲和这个家庭的情感超过任何人当然我亲之又亲疼之又疼的覃瑶瑶或者还有玉清除外。
洛鱼在心里骂道:“你这个臭婆娘算什么东西!”
千错万错一切的错都源于吃了这顿米线。正如素容的琢磨,果然出事了。洛鱼和德昌刚刚走进纸箱厂大门,里面就冲出一个女人大喊大叫“机器把人绞进去了”。
洛鱼跟着吃了仁镇米线但心情并不好的父亲冲进车间。车间里早已鸡鸣狗吠一片混乱。一个男人正夹在机器中间痛苦地呻吟。洛鱼看到了他的脸,他是拉屎不带纸的李三娃。他正在不停地说妈我要死了妈我要死了。快死的人只要妈还活着他总会想到妈而不是老婆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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