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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囚-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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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翎却完全不介意,他咋着嘴,仰视帝澜轻笑:“真苦啊。”
“你不习惯,就不要喝了。”
“会习惯的。”游翎这话,却多了几分意味深长。
一个简单的起床,游翎硬是在帝澜怀中磨蹭了很久。两人交颈相卧,又是一阵耳鬓厮磨,这才在日上三竿的时候传了早膳。
早膳过后,游翎看了看已经放晴的天色,只见屋檐压雪成白,满树熠熠银辉,折射着几近正午的明晃日光,独显出一份明媚来,不由得来了兴致:“帝澜,这间别馆往西有些亭台楼阁,想是已经积了雪了,湖面也正封冻,不如去看看不一样的精致,如何?”
怕帝澜拒绝,游翎不待他回答,又补充道:“帝澜,你多少时日没有好好出去走走了?出了晶魄之后,也不过是在屋中看书,若真是想知道这世间变革,应该自己用眼睛看看。”
“好。”帝澜却没有拒绝,是个干脆地应了。
游翎没料想帝澜应得如此干净利落,先是一愣,这才高兴地引了帝澜,往西侧而去。被皑皑白雪覆盖的九曲幽吟宫,原本艳丽的朱色变得若隐若现,似是珊瑚披上的银辉,别有静谧之感。
西侧的庭院坐落在一湾湖畔,精致的八角凉亭延伸向水中。只是此时湖面已经封冻,梧桐伫立的宽广湖面一望无波,唯有接天的素白雪色,将堤岸和湖面连成一体。因而,落座在这方凉亭之中,观望到的湖面要比往日更显广阔。
“就是这里,帝澜。”
在这一天的晴空之下,连风里都带着雪的清凉。游翎回身,对帝澜说。
帝澜沉声颔首,目光遥遥眺望远处,从这个角度,依稀可见九曲幽吟宫主宫寝殿的轮廓,连同看不到头的积了雪的梧桐枝干,不带萧瑟,反显得壮阔起来。忽而想到,当年看这里的最后一眼,也不过是刚刚下了第一场雪的时候。那时候小雪如绒,尽是柔丽的精致,与此时想必,不可统一而言,不由叹道:“当真是好景。”
“嗯,好景。”游翎亦是由衷符合。
他回过头看帝澜时,正捕捉到帝澜眺望的神色。那是一种遥远的、沉寂的,有带着不知名的深沉思绪的眼色。而帝澜负手而立,银发映着雪色微动;蓝眸青衣,华服坠地,衬着这满湖的冬雪,威伟身姿,更显丰神俊朗。
这样的人,自己曾何其崇敬?连游翎自己都说不明白,当年他为何会受到蚩尤的蛊惑,毅然舍弃了待他如此温柔的人,决绝消失,又在被囚禁一百年之后,站在敌军的阵营前与他兵戈相向……
而自己在做了诸多孽障之后,那人却只是用失望、受伤的眼神看着他,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替他收拾残局。
直到他残忍地屠戮了他的亲友、生剥了夔龙的皮之后,那人眼里的疑虑终于消失,取而代之的,却不是仇恨和怨气,而是如同死亡一般的沉寂。
帝澜,是我……对不起你。
当年,他不过是见了蚩尤一面,却被那种如同毒药的暴戾恣睢所吸引。以往连帝澜都不会用那样轻视和毫不掩饰的欲望看他,更何况他人?
而那个人,霸凌和赤裸的狂傲展露无疑,像一记毒药,腐蚀着游翎无知的心。也因此,这种诱惑蒙蔽了无暇的感情,让他一瞬间错误的以为,那种冲撞了他以往观念的感情,是比崇拜和向往更加炽烈的爱。
所以,当那个人单手擒着自己的下颌,调笑着问“游翎,敢不敢和本尊走”的时候,他居然赌气般的同意了。那个人曾经承诺,要为最美的鸟儿打造最华贵的鸟笼,他确实做到了,然而,当游翎踏入其中的时候,他这才明白,那句仿佛世界都在他股掌之间的承诺,却意味着监禁。
整整一百年的监禁。
孽 债 ( 25) 
一百年里,除了偶尔“荣幸”进入地宫,被恩赐享用自己的蚩尤部族,游翎接触不到任何人。他所有的喜怒、存在的意义,都是为了能够满足那个人狎玩最高贵的鸟族的欲望。
而最令游翎感到耻辱的是,蚩尤给他下了冥府最恶毒的媚药??“分桃散”,非施药者不得解,唯有与施药者交合,才能抵御蚀骨一般的欲念和痛苦。这也就是为何,当帝澜终于千辛万苦的找到他,拼尽全力地守卫激烈厮杀将他带出之后,游翎却只能下贱地扑回蚩尤的怀里……
这也是为何,当帝澜与炎黄部族联手,讨伐蚩尤八十一勇部之时,游翎又披甲上阵,与心中牵念的昔日爱人兵戈相向。
??那是怎样的日子,日日屠杀爱人的部署,自己却与那些“食骨相生,不悖其桀”的恶人为伍;白天里,流血漂橹,冷眼看着战火绵延;夜里,却还要哭喊着、在最痛恨的人身下辗转承欢……
记忆不堪回首,恰在此时冷风夹着亭檐上的雪沫,灌入游翎衣领,令他不禁打了个寒颤。素来怕冷的游翎这才略略回过神,打起指尖,虚空祭起两团火焰。
可毕竟风大,又是隆冬最寒冷之时,纵是两团焰火在侧,风却仍能吹得游翎不住发冷。
帝澜看他受不得风寒,遂解了自己的外袍,披在游翎肩头,又将他拉得离自己近一些:“你素来怕冷,却还这般吵着来看雪。”
“这银装素裹,我惦念着你该喜欢,所以无论如何也想你来看看。”
“是吗。”不着痕迹的一句,连游翎都听不懂,帝澜是接受了这番心意,还是仅仅为了应和。
为他披上外袍的手只在游翎肩头落了一下,就迅速离开。游翎恋恋不舍地正要缠住那份温暖,却看帝澜向后推了一步,在足下祭起了一圈法阵。
术法的光色以帝澜足下为圆心,迅速而安静地旋转、荡开。及至扩散到凉亭大小,忽而光色一动,围绕着凉亭,一道冰的高墙拔地而起。
那是由最纯粹的水凝结而成的冰墙,因而通透得不似实物,墙外之境不仅半点没有被遮挡,甚至更多了几分别样的意味。那道冰墙阻隔了外界的寒风,游翎祭起的火种不再飘忽摇曳,周身渐渐也温暖起来。
隔着通透折光的冰晶屏障,游翎依靠在帝澜的怀中,蜷缩在雍容的火红色大髦里。肩上,帝澜的外袍隐隐传来微不可查的龙涎香的气息,数万年来恒久未变。
游翎略略侧过头,用余光偷偷打量着赏雪的帝澜。
帝澜似是有所觉察,却没有说破,只是忽而开了口:“这九曲幽吟宫的梧桐树,居然也长得这样好了。”
“可不是,”游翎望了眼远处覆压着积雪的梧桐树,那擎天的结实枝桠,虽早已卸去春夏那般的葱茏,却将积雪如云托起,别有一番情趣,“这九曲幽吟宫的梧桐树,还是你亲手种的呢??帝澜,你还记得吗,那年陆地与海洋分割开来,尘泥落在大陆上。你知我喜欢梧桐,便以朱霞之色建了这九曲幽吟宫,亲自种上了万株梧桐。呵,帝澜,我还记得呢??每日一株,你整整种了二十七年……”
抬手轻抚过那轮廓分明的脸颊,游翎细细审度着那带着点冷毅的眉眼,隆冬之下,丰神俊朗:“三十年,于我们不过弹指一挥,却足以让这些梧桐茁壮成荫。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这人界的生命,可以成长得如此迅速。”
“早春梧桐抽芽,夏季你便又为我培植了满园的牡丹,”游翎的声音带着并不甜腻的玎玲,那是雄鸟独有的婉转,“秋风满园之时,你我就在落叶纷纷的梧桐树下弹琴对弈;而冬天……”
游翎的声音,似乎有些不明显的哽咽:“……冬天,帝澜,我们约好了是要听雪的。”
“那时,我虽比你早塑为人形,却毕竟术法羸弱。火的属性,每每到冬季便难以维持。也因此,我总是躲懒,不愿同你出门看雪。帝澜,你怎么就依着我了呢?你怎么……这么一依着便是数万年呢……”
“那时你连塑形都艰难,我怎么忍心,”帝澜听着他将往事叙叙而出,终于开了口,“凰鸟是喜冬眠的鸟儿。”
“是啊……”游翎的眼中,看不出什么在水光莹莹,“将近一万年里,那该是有多少个冬季,连我自己都不记得了??就在那个地宫里,你用术法封住寒气,化作盘全的苍龙,将我蜷在其中。”
硕大的龙身,这么一蜷便是一个隆冬。他将朱色的凰鸟盘在龙身的中心,以自己的神识,守护着爱人的沉眠。那尾火色的鸟儿,总是喜欢将颈枕在龙颈上,五彩流光的羽翼覆盖着青色的龙鳞,酣睡得毫无防备。
那时,帝澜总是在想,这样矜贵、高傲的鸟儿,如果没有自己守护,那么,如此多个寒冷的冬季他要如何度过?当年的冬季,可比现在更加寒冷。
游翎将身子略动了动,略侧过身来,红发蹭着帝澜的脖颈,将脸轻轻贴在帝澜的胸膛上:“帝澜,我还记得有一年开春,你因族中有事,化作沧龙回归了深海。我端坐云天等你数个昼夜,挡住了更迭晨昏的金乌的去路,险些酿成大祸。你得知后中断了会议,从深海之渊浮起,划尾成罡,将东海之水分开来,只为让我能与你携手涉步海底……”
游翎忽而嗤笑一声,听起来却有些寂寥:“帝澜,那时的我竟一直不知,你为了我这番任性,被东海之君协同众臣上奏天庭,参了一本,剔了三千年的修为。”
手指轻轻抚摸过帝澜的眼角,游翎看得心有不舍:“帝澜,当我知道这事时,却已经被囚禁在蚩尤的地宫中了。那时的我,每每想起此事,都在心里将自己骂了千百万回??我是该有何等凉薄,才能将如此待我之人决然地抛弃?”
不可方物的鸟儿,看起来悲伤又缱绻。至始至终,帝澜的神色都像是置身事外,偶或动容,也不带半点悲悯。
孽 债 ( 26) 
游翎却仍像是自虐一般,将那些往事娓娓道来:
“还有一年,我们徜徉在云端,无意中发现了那个无人的深谷。从那之后,我总是喜欢在那里偷偷修习术法??你知道的,火属性的术法若修习不好,总会烧着什么,我嘴上说不在乎,却还是怕伤了你。你那时陪着我,无论我修为如何,你却始终待我如一。你说,期待着我练成‘凤鸣’系中最绝艳的‘莲葬’,而我却总是以‘来日方长’为借口躲懒,‘莲葬’也迟迟未曾功成。”
摩挲着帝澜面颊的手指顿了顿,帝澜感觉到,那冰凉的手指在微微颤抖。
“……及至我真的练成了‘莲葬’,让你看到之时,却是在战场。”
帝澜捉住游翎的手,掌心的冰凉之中,带着薄薄的冷汗。帝澜将那双手暖在掌心,原本就低沉磁性的音色放得更加平缓:“别说些不开心的。过去的,毕竟已经过去了。”
“再多的苦难都将会随着时间被遗忘,而往日的缱绻亦复如是,不是吗?”游翎认真的看着帝澜,后者只是缄默不语。
许久,静得可以听见冰晶的屏风外,风刮过树梢的声响。游翎终于自嘲地笑笑,随即站起来,将领口的大髦紧了紧:“帝澜,我想让你看看真正的‘莲葬’。不是那年火烧四野的残暴,而是‘莲葬’氤氲在体内时,之所以被赞誉为‘绝艳’的原因。”
朱红色的清澈瞳仁,紧紧盯着帝澜,那原本清冷孤傲的眸子中,此时却满是期待和乞求。
帝澜微微颔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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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曲幽吟宫的地宫,因为游翎解开了封龙晶魄的术法,原本冻结了全部空间的水晶早已消失殆尽。此时二人拾级而下,只能看到白玉纹花的圆柱撑起的,同样素白一片的空荡空间。
雕满了云龙纹的穹顶,五色六彩的石英在烛火中熠熠辉光。唯有如此宽广得惊人的空间,才能容得下当年同时恢复本体的应龙和皇鸟。
待应龙退至角落、以术法将水化作屏障挡在自己身前,游翎才退至地宫的中央。
斑斓的五色长麾拖曳至垂地,金丝发带束了赤红的长发后垂在肩头;?烟眉下,一双丹凤媚眼微微眯起,片刻未曾离开过帝澜。
“‘凤鸣,莲葬’。”
钲铃的音色清喝出简短的字节,凤凰的动听婉转和雄鸟特有的男性中音柔和得恰到好处。字节落定之时,火色的纹章宛如骤然激荡而起的波澜,从游翎足下猛地荡漾开来。
橙红的火焰、明艳的火光,带着刺眼却诱人的光色,猛地在游翎周身点燃。一尾由火焰塑形的巨大凤凰鸟振翅而鸣,环绕游翎,惊鸿而舞。游翎敛起眼睑,一袭绯衣无风自动,衣袂飞扬之间,整个空间都变得明媚恍惚。
那光色极为耀眼,帝澜在一瞬间眯起了眼睛。直到他习惯了这样的光芒,他这才注意到,到燃烧在游翎周身的火焰,翻腾之间,朵朵都是火炎的红莲!
此时,帝澜才使然明白,为何这一系的术法被命名为“凤鸣,莲葬”??
以凝缩的火炎为核,游翎抱臂立于白玉的殿堂正中,翻滚的火焰纹章和流火之下,细碎的燃烧之声恍如雏凤初鸣。游翎微微抬起手臂,衣袖的动作搅动了一天的流火,像是浪涛的水花一般,在火的河流之中,绽放出了朵朵冶艳的睡莲。
“帝澜,你记好了,这是我承诺你的景观,只有你一人能够看到。”
火焰之中,游翎高傲的身形微微一动,唇角牵起因为自信而显得有些得意的微笑。火焰的凤凰鸟惊鸣一声,振翅扬起漫天火种。
火焰燃烧剧烈如岩浆之火,每每翻腾之中,火苗竟形如莲瓣,飞起又化作虚无。
火舌纤长如同莲指,缠绕在游翎指尖,旋即攀爬、绽放,继而化作漫天火的红莲花瓣。在这漫天的火莲花瓣中,游翎忽而粲然一笑。
绝艳的美人,眉目如画,一笑倾颜。
骤然间,全部的火莲一齐绽放,漫天皆是燃烧的红莲之瓣。耀眼不可直视的灿色结束之后,一切重新归于平静。
依旧是那斑斓的五色长麾、金丝发带、?烟眉,美得不可方物。这就是能驾驭世间一切火种和光芒,自岩核最滚烫的流火中诞生的精灵??皇鸟。
纵是帝澜这般,看淡世间一切皆不动眉色的人,此时也只能轻轻抚掌,口中叹着“绝艳非常”。
“帝澜!游翎轻唤一声,向帝澜轻捷跑来,斑斓的华服贯风而起,翻飞绝色。
他略带着些得意地看着帝澜,唇角宛如当年那般,明媚中带着天生的骄傲:“帝澜,何如?”
“霜浓月落堪比,玎玲碧玉难为。”帝澜眉梢微挑,没有正面评价,却带出了这般不置可否的回答。
游翎轻哼一声,嚷道:“这算什么,那些风花雪月,破玉残壁的,怎么能和本殿比拟。”
“你啊,还是这般心高气傲。”帝澜抬手扶在游翎发上,一如万年前那般,带着点宠溺地轻轻揉了揉。
这是数万年养成的习惯,纵是心里不带垂怜,却还是习惯性地做了。这个动作方进行到一半,帝澜这才意识到什么,微微一怔,将这个亲昵的动作生生终止。
游翎也是一愣,讪讪干笑了两声,并没有多说什么。
孽 债 ( 27) 
气氛忽而有些僵持,帝澜虽算不上全然的惜字如金之人,却惯然于淡漠周遭,也倒不觉得什么。凡是游翎,只觉得尴尬非常。
为了打破这种氛围,游翎忽而退后一步,认真地看着帝澜,问:“总说人类如朝菌晦朔,每每一个寒暑便要庆贺新春。帝澜,你不是说过他们有着自己的热闹吗,我……也想去看看。”
“你要看人类的新年?”帝澜显然有些意外。
“嗯。”游翎认真的点点头:“算来也快到日子了吧??人界的除夕。”
“嗯,那便去吧。”
帝澜自是知道人界的时日,当年女娲造人之后,他便是时时刻刻关注着这些微小的生灵了。五千年了,也不知而今的时间百态,竟延展为如何光景。
“那么,我们约定了?”游翎极力掩饰,却仍有喜色溢于言表。
“约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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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冬的一场大雪,将除夕衬得更加热闹。人类的孩童各个裹着绵厚的新衣,将一团雪堆得宛如小人,又笨拙地装点成眉眼,憨态之余,不乏许多趣味。
黄昏之下,家家却已经挂好了灯笼桃符,素来便热闹的京畿,此时更是人头攒动。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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