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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四]青霄有路,黄金无数-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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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舫中的两人几壶蜜酒下肚,都有了些醉意。
夜晚的凉风送来一阵阵荷花的清香,与船中蜜酒的醇香混合到一起,纠缠盘绕,渐渐不可分辨。
玄霄依然坐在云天青的对面,乌发垂肩,眼睛因为酒意而带了一点水光。他看着云天青,看着看着便轻轻笑了一下,无可奈何地说道:“有你在,我想太上忘情,难矣!”
“玄霄,你?”笑意自云天青眼中一点一点浮现,埋在心中深处的念想终于等到了他的回应,云天青轻声道:“师兄,你这么说,我很高兴。”
他伸手去握玄霄的手,握在手心里,不愿再放开,与他默默对视,彼此皆无声。
心去无人制,情来不自禁。
一时淅淅沥沥,是雨滴落在船篷上的声音,天边乌云已经等候太久,大雨即将落下。
初始只是细细密密,是江南三月惯有的绵绵细雨,又过了些时候,雨势渐大,大滴的雨水落在船蓬上,声势颇为浩大,仿佛有万顷的湖水,在顷刻之间自天幕倾泻而下。
随着风雨来临,太湖上渐渐起了风浪,湖水拍打摇晃着,小小画舫随之载沉载浮。
滂沱的雨声遮掩了一切,满天的密云挡去星辰月光,挂在船头的那一盏灯也被风雨吹灭。
风雨瓢泼,天地间一片风雨交加。
不管怎样,他也在这里,这世上还有这么一个人在这里。
真好。
又不知何时,大雨终于停下,四下重新恢复寂静,偶来几声蛙鸣,更添了一份静谧。云天青起身推开小船的窗户,仰头望去,乌云已经散去,一轮满月皓然当空。
祭歌
皎皎的月光自雕花窗棂洒入,照亮了整个船舱。
玄霄枕着手臂,侧身躺在船舱里的一张长塌上,半阖着眼眸。云天青正站在窗前,仰头望着天边一轮明月,满身都是银白的月色。他看着那轮朗月,唇边有一丝浅浅的笑意:“这场雨下得真久,现在终于肯停了。”
玄霄没有接话,他看到云天青随后探身出了窗外,回身时手中多了一朵红色莲花,随风颤颤,开得恰到好处。
方才那样大的风雨,竟不曾将它打落!
云天青拿着那朵红莲献宝似地凑到玄霄跟前,轻声诵道:“香荃桡兮木兰舟,澹容与兮怅夷犹。东西随叶隐,上下逐波浮。已见双鱼能比目,应笑鸳鸯会白头。师兄,你可曾听过这篇荷花赋?”
“不曾。”玄霄如实相告。
云天青拨弄着莲瓣,抖落花上的雨水,又取来一个空酒坛,将莲花插好,摆到了窗前,满意地笑了笑。
玄霄被他这副难得一见的小儿女情态弄得有些失笑,他朝云天青伸出手去,把他拉到塌上,两人并肩躺着。
刚刚停歇的夜雨将暑气一荡而去,是以这一夜并无闷热之感,反而还有些凉爽。
云天青偏着头看他,笑了笑,伸手拢住他的头发,替他掖到耳后去,顺势把他整个人都圈入怀中,在他的耳边低声问:“师兄,你说再过几百年,我们会在哪里?”
“现在就想着几百年后的事情?”
云天青用手指勾住玄霄的一缕头发,唇边含笑:“嗯,反正睡不着,随便想一想。”
“胡思乱想更睡不着。”
“反正你也睡不着,不如我们……”
“好好睡!”玄霄移开了他的手,免得他再胡来,翻身躺下,不再理他。
云天青一时失笑:“究竟是谁想岔了?我不过是想让你陪我赏月而已。”
*
两人在太湖一带停留了几日,有趣的地方都走了一遍,便打算离开。这一路都是向东走,从太湖这里再往东继续走,不远便是东海。
对玄霄而言,那方海域并不是多美好的地方。
于是云天青建议不妨向着西南方向去,有些日子没有看到云天河了,也不知道他一个人带着两个小家伙在山上过得怎样,此行顺便去青鸾峰看看他也好。
玄霄听他这么说,便也同意了。
云天青去退了画舫,与玄霄两人弃了水路,改而走陆路,一路逢山看山,逢水看水。
几日后,便来到了一个叫贺城的地方。其时恰逢七月中元节,贺城内有一场游神驱鬼的祭祀。
大凡民间的祭祀,最后都会演变成一场热闹的庙会,即便是中元鬼节的祭祀也不能例外。
云天青与玄霄进城时,贺城的十字长街早已装扮起来,用五彩花纸和竹架麻绳搭起了各式的彩棚。
十五日一早,四乡八里的百姓都赶到了城里。
云天青拉着玄霄在人群中穿梭着,看到土地神庙前的戏台上,杂耍百戏,锣鼓惊天。
不远处的道士们摆开了道场,设坛打醮替百姓求福禳灾。七月十五中元节,同时也是汉传佛教的盂兰盆节,所以城中寺庙里的僧人们也立了三坛,诵经施食普渡亡灵。
云天青知道玄霄并不喜欢这种人头攒动的热闹场面,便对他说:“我听客栈老板说,过一会有一场傩戏,他们的队伍会在城里转一圈再出城,到时候城里的人肯定更多,我们何不先出城等着?”
“也行。”
两人并肩出了城,一看才发现城外的人同样不少,显然是跟他们想到一块去了。演傩戏的台子周围早已围满了人,玄霄举目望向四周,示意云天青:“随我来。”
说着,便与云天青登上了附近一座小山。
站在山顶朝下眺望,恰好能将整个台子都收进眼底,只是对于普通人来说,这样的距离确实有些远。
傩戏尚未开始,云天青懒洋洋倚着一株古松坐下,手里拿着一只刚刚在庙会上买的风车,放在嘴边吹着,看着它呼啦啦地转着,很是惬意自得。
玄霄坐在对面另一株树下,静静看着他。
若是以前,或许他已经皱起眉头,然后“成何体统!云天青,你以为你是小孩子吗”等等一大通话丢过来了。
修道为的是超凡脱俗,摒弃凡间情爱理所应当。只是,丢弃得一干二净,未免太冷清了。
云天青忽然道:“师兄,七月十五,别的地方多是祭奠鬼魂,贺城这里却是驱鬼,你觉不觉得奇怪?”
等了一会,见玄霄没有开口的意思,只好自己把话接了下去:“听说,古时这里鬼怪横行,不少百姓因此遇难。直到某年的七月十五,有一个仙人来到此地,出手除掉了鬼怪。贺城的人为了纪念这名仙人,是以每年中元节这天从不祭鬼,只驱鬼。”
“是么?”玄霄似乎没有什么兴致。
傩戏的队伍很快从城里出来,一行百余人都穿着样式十分古老的衣服,披头散发,头上戴着狰狞的面具,手里干戈和拿着雕着兽头的木盾,在戏台上围成了几个镶嵌的圆阵。
没有锣鼓笙箫,也没有管弦丝竹,台上众人踏足作节,齐声唱起了祭歌。最中间有几个人挥舞着木剑,踏着节拍,正与另外几个头戴鬼面具的人作打斗状。
云天青听不懂他们在唱些什么,似乎是某一种相当古老的语言。他们口中的唱词不断重复着,来来回回只有几句,旋律也很简单。
但是这样的祭歌,出自百余人之口,却恍如从天外飘来,古拙玄奥,慑人心神,仿佛天地洪荒时的那一场神鬼大战就在眼前重演。
云天青听着耳边不断传来的歌声,不禁也跟着哼唱起来,转头一看玄霄,见他手指轻扣,敲着节拍。
四目相对,不由相视一笑。
分神之际,两人顿然发现附近还有另一个声音,细细悠悠的,乃是从东面的一棵枯树后面传过来的。
云天青启步绕到树后,便看到一个少年坐在一方大石上,悠然自得地荡着一双赤足,随着远处的歌声轻声吟唱。他穿着一身宽大的素色衣袍,柔软的衣料自他身上垂落,层层叠叠的衣纹如流水一般,一直垂到他的脚边。
少年似乎在那里坐了很久,气息和周围的环境融合到了一起,以至于他不出声,玄霄和云天青都没有发觉他的存在。
少年有所觉察,转过头来,见是他们,似乎有些惊讶,而后稍稍躬身行礼,笑道:“没想到临走之际,还能遇到能看见我的人。”
玄霄打量着他,问道:“……你是谁?”
少年一怔,眨眨眼:“我自然是我了。”
突然,山下的百余人齐齐一阵欢呼,原来是头戴鬼面具,假扮鬼怪的人已被击倒,所有的人都拿着手里的干戈不断拍打着木盾,向着天空欢呼。
鬼怪已经除去,灾难远离了他们,此后的一年必定又是一个好年。
傩人们再次高声唱起了祭歌,周围的人群也跟着唱了起来,声音越来越响,直抵云霄。
少年望着山下的人群,脸上虽有笑意,眉宇间却难掩一抹哀伤之色。
他低声说道:“唯天乍福,神则各之;唯天乍妖,神则惠之。可惜……我只能陪你们走到这里。”
他说得实在太小声,玄霄隐约只捕捉到几个字,不明所以。眼一扫,忽然发现少年的脚渐渐变得透明,自下而上开始消失。
“你……”
少年轻轻一笑:“没什么,我只是要走了。嗯……按你们人间的说法,我要死了。”
“……”
他又望着山下的人,眼中尽是不舍,缓声说道:“从许多年前开始,我就一直庇护他们,他们就像是我的孩子一样。虽然他们看不见我,但是每年的今天,他们都会用这样的方式告诉我,他们还记得我。”
云天青看着他不断消失的身体,忍不住替他着急起来:“难道一点办法都没有?”
少年摇摇头,说道:“有,但我不愿那样做。无血无泪,无心无情,那样活着,同庙宇中的泥塑神像又有什么区别?”
“即便你满怀不舍?”玄霄问。
“红尘世界,千般可爱,如何舍得?只是有些事情有违道心,永不可妥协。”
“过路人,无需为我当心。道无终始,物有死生。死亡本是自然,神明也就是活得久一些罢了,哪里会有永生不死的存在?”
即便到了最后的时刻,不舍人间,无限眷恋,这人却还要反过来安慰他们?
玄霄一时觉得有些难过,叹道:“何必强颜欢笑?”
“不舍是真,劝慰也是真,两者皆出自我的本心,如何是强颜欢笑?”少年看着他,目光似探究似琢磨,“反倒是你,行路人,你的本心又在何处?”
本心?
玄霄忽然回想起许多年以前,初入琼华时的那段日子。
少年意气风发,长剑所指,降妖除魔,三年来死在他手中的妖魔便有无数。
琼华以剑道参仙道,玄霄入门三年,御剑万里而行,却不曾见过半个仙人。
有时他也会怀疑起仙人的存在。
或许儿时听说过的那些仙人护世的故事都是假的,又或许神明早已遗弃了凡间的人,他们这样苦苦追寻,最终又能得到什么?
琼华派拜奉九天玄女,传说中,这位神女曾授黄帝三宫五意阴阳之略,太一遁甲六壬步斗之术,助他大破蚩尤。
每次踏入琼华山门,便能看到那尊巨大的玄女雕像,白玉雕成,头顶苍穹,神圣不可逼视。
琼华立派千年之久,却从不曾听过玄女降下神谕,第一次在她的信众眼前现身,便是代天降罪。
这就是他们拜奉的神明!
一生追逐,苦苦所求的就是为了成为这样的所在?想来真是可笑!
浮灯
昔年他被禁锢于东海深渊中,抬头不见半点天光,侧耳四下寂然无声。孤独是滋生无边魔障的温床,过往旧事在记忆中静静沉淀,酵化,甚至扭曲,如跗骨之俎一般蚕食他仅存的神智。
孤独自心中生,却又无处不在,即便是再冷静自持的人,在它面前迟早都会暴露出最脆弱的一面,到最后连灵魂都会被它吞噬得一干二净。
心境备受困扰之际,玄霄不止一次想着,他半生修道,一身修为不逊神魔,这般苦修到底是为了什么。
若能成仙,又是为了修成怎样的仙?
九天玄女显然不是一个合格的榜样。
飞升失败之时,他想既然不能成仙,成魔未尝不可。因此以命立誓,说苍天弃吾,吾宁成魔。
说起来也有些可笑,其实他也不知道什么是魔。
想来,善与圣对立的那一边,便该是魔了吧?
可直到最后时刻,他还在帮着云天河想该如何射落坠落凡间的琼华派。
或许神魔于他,都是无缘的。
又有一日,一个自称草右仙君的家伙晃着一柄蝙蝠扇闯进了深海。
玄霄还记得当时他见到自己的第一句话是:“这里这么暗,你为何不掌灯?”
东海千丈深渊,幽深苦寂永不见天日之地,他居然问一个被囚其中的人为何不掌灯?
真荒唐!这是玄霄当时唯一的想法。
草右仙君尤其健谈,用另一个更为不敬的词来形容便是,唠叨。
天南地北,掌故风俗,无不可谈。
即便玄霄不搭话,他一个人照样滔滔不绝。
对于他的到来,玄霄并不抵触,有时甚至会生出一丝期待。
不管他说什么都不重要,至少在无边的黑暗之中,他是玄霄所能见到的唯一一个活物。
仙君不但健谈,也爱打机锋,话里话外总带着那么一点玄机。
一日他又是一番侃侃而谈,临去之时忽然问道:“你说这里为什么没有光呢?”
说这话的时候,他手里挑着一盏小巧灯笼,仙君每次来访皆是如此,一盏灯笼照亮前路,亦照亮这方幽深海域。
只是他一走,这里便会重新陷入无边的黑暗世界。
玄霄手腕一翻,掌心火焰跃动,甚为罕见地开了口:“你若怕黑,这簇火焰送你。”
火光一闪,飘飘悠悠来到仙君面前。
“多谢!”仙君笑着伸手接过,“世间有谁不惧怕黑暗?若无人点起火光,何不自己动手。”
火焰跃动,又回到了玄霄掌中,化作一朵红莲,在他手中舒展开放。
他似乎知道玄霄心有困惑,有意要开导他,但仙君从不点透。
玄霄明白,他这是在等着自己开悟。
恰如此时此刻这个貌似少年的神明突然问起他的本心。
*
少年安静地坐在巨石上,清澈的眼睛正望着玄霄。
见玄霄没有回答,他垂下了眼帘,有些羞涩地笑了笑,转开了话题:“说起来真是失礼,初次见面,便让你们见到这样的我。”
此时他膝盖以下已经完全消失,而且还在不断向上蔓延着。
玄霄嘴唇微动,本想开口说些什么,话临到嘴边,却又觉得说什么都是那样苍白无力。
傩舞既罢,山脚下的人群逐渐散去,城外恢复寂静,松林中传来阵阵蝉鸣。
少年的神力不断崩塌消散,身形虚化,躯体已变成了半透明,此时对他来说,任一个细小的动作都很困难。
他还是维持着翘首望向远处贺城的姿势,喃喃道:“最后一次了,明年这个时候……明年这个时候……”
云天青与玄霄对视一眼,于无声中暗自叹息了一声。云天青走到少年旁边,说道:“你知道吗,我有一个儿子,他年幼时我没能留在他身边照顾他,把他一个人放在深山里。”
少年缓缓看向他,示意他接着往下说。
“不是没有为他的将来担心过,只是我觉得,他迟早都会离开我这个父亲,一个人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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