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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朝旧事之山河寂廖-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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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的是真的!四翼将现在都佩服你得不得了!你把大家都震住了!只不过他们嘴硬,不跟你说罢了,不过,我知道。”他笑嘻嘻地说。
我看着他,这个天真的孩子,他知道些什么呢?那种无力的感觉,就像蔓藤一样,渐渐地从脚底生上来,我不能向他解释,就算得到了四翼将的尊敬,我也不会觉得快乐万分,因为那并不是我想要的东西,就如斯蒂文的怜惜与责任一般。
如果……如果能回到那月凉如水的罗马圣安基罗,回到桃金娘树下的石阶,穿过那些黑暗巍峨的宫殿,看着凯撒那双深潭般幽远的眼睛,我想,我是会快乐的吧……适才,我在斯蒂文面前撒了谎……如果说我是凯撒的毒药,那么他何曾又不是我胸中的那一缕心毒?这缕毒,钻心入骨,与我共生共卧几近十年,又岂是一朝一夕的分离,能够将它淡去的?
纵使关山万里,只要他轻轻呼唤一声,我终是会去的,就算是飞蛾扑火也罢,因为,那是我的宿命。
“丹青。”斯蒂文站在舱外唤我,身后的万里霞光映射着,将他照成一个伟岸的剪影。
我走到身边去,他轻轻地搂住我,脸上有着温存的笑意:“刚才,难为你了。”他低声说。
我的鼻子有些发酸,急忙扭过头,看着桌上的一只黄金鹦鹉贝壳,那是克林特为了感谢我让他接近海迪斯,特意送来的礼物。
“有的时候,你不必那么好强的。”他吻着我的发,“虽然我非常为你骄傲,但以后,不要忘了我在你身边,出头的事,以后还是让我来做比较好。”
我低下了头:“算了吧,我的名声反正都不太好,无谓再拖上你。倒是你,无端端地替我背了些闲言,要是人家说我妖女媚主,把你这位英明之君给带坏了,我可没什么好辩白的。”
他笑了:“你还为我担心这个?冯·亚谢巴哈家,从一百年前起,就是日尔曼地区的元人首领。我这个世袭首领之职,虽然不会多英明神武,但这个位置,还是肯定能够坐得稳稳的。所以,你就安安心心地当个首领夫人吧。”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转过头,因为,我并不想让他感觉到我对他的关心。
傍晚,我一直站在船的右舷看日落。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一层薄薄地雾笼罩了整个硕大的赤云号船身,让这巨大的海上城堡,有着仿佛不真实的美丽。
天边仍然残留着赤血朱锦的一抹红霞,妖异地美艳着。怪石嶙峋的酁岩高耸着,有如天火烧焦的残骸。风吹着几团云块,飞速地掠过海面。澎湃汹涌的浪花,开始有节奏的敲击着船体。
靳光正在指挥着夜班的船员交接,经过我身边时,有些紧张地看了我一眼,便迅速地跑开了。但刚刚行开两步,又觉得不太合宜,于是又调转身来,重新走到我面前,对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丹青小姐。”他毕恭必敬地称呼:“您有什么吩咐吗?”
我深深的明白,这个简单的举动,对于靳光这样心口合一的人而言,意味着什么。
我将手伸给他,他立即单膝跪下,肃然地在我手背上一吻。
“起来吧。”我叫他:“靳光,我想问问你,听说你们这批元人,是从日尔曼各地聚集在一起的。但看起来,大家却与欧洲各地之人外貌没有太多区别,那么你们是如何相互辩认同族之人的呢?“”
“元人很讲究家族观念,这次聚集,都是一支一族集体迁来的。像我们靳家,从先祖靳鞍起,一共有五十六人,此次全都来了。各族之间,也经常互有联系。就算是有些单独飘零的元人,咱们也能靠这个认出来。“他扯落右肩的衣服,露出肩头上郁青青的一个刺青:”这是元人的标志,每个人从小都会刺上的。“
我悚然一震,那个刺青,只得钱币大小,图作龙凤翻飞之形,间中衔着米粒大小的一粒碧珠,在他肌肉纠结的手臂之上,显得分外的传神——只是,只是这图案——我禁不住倒退了两步,紧紧抓住自己的领口,惊惧得喘不过气来。
“丹青小姐,你怎么了?”靳光担心地扶住我。
“没什么……”我轻抚着前胸:“我只是觉得这图案有些怪异……你们怎么会用这种图形做标志?”
“怪异?”他不解:“这是龙和凤凰,哪里可怕了?说到来历……好象西多长老讲过吧,这是以前忽必烈大帝赐给我们祖上所守护公主的镇魂玉佩的图案——据西多长老讲,公主自小没了母亲,体弱多病,所以在她出嫁时,大帝就赐下了这件宝物——它也是我们祖上守护的公主的印信。西多长老还说咱们都是大帝旗下到欧洲征战的后代,所以,要牢牢记住祖先传下来的宝物。”
“是吗……”我微微失神,原来,这竟然就是镇魂玉佩的图样,那么刚才我所猜想的,竟然是真的了……定定神,我向他微笑道:“对不起,靳光,我胆子太小,让你取笑了。”
“丹青小姐,你的胆子一点也不小。”他正色说,又匆匆地向我鞠了一躬,这才去了。
第二日清晨,克林特来敲我的房门,说是受首领吩咐,要带我去参观各船。我换了衣裳,随他出舱,这才发现,甲板上已是繁忙一片。
“丹青姐姐,你看!”克林特指着船尾聚集的一群人说:“他们是渔夫,咱们航行中吃的鱼,就是靠他们每天捕上来的!”不知不觉之中,他已把对我的称呼,由“小姐”变成了“姐姐”。
甲板中间,则整齐站立着近千名名男子,他们全都精赤着上身,在四翼将中的法兰克和靳光带领下,手持弯刀,呼喝着向空中虚劈。晨曦之中,只见刀光雪亮,映着海面的波光粼粼,也是一番气势雄壮的景像。
“这是咱们的赤云军!等到长大了,我也要加入他们!”
孩童小小的心里,对于威武雄壮的军人,有着说不出的羡慕。
“昨天在会场上,我听大家说,船上的每位人都各有分工,可是这样的么?”我问他。
“是啊是啊,所以我就最佩服首领大人了,这项工作,是他自己独立一人来完成的呢。一共两千多元人,没有一个他不认识不熟悉的,所以,大家都对他安排的工作心悦诚服!”
两千多人?我心中暗忖,要熟记两千余人的资料,只有心思缜密的人才可办到。斯蒂文·亚谢巴哈如真是如此,那就是难得的策谋天才了,又或者他曾得到了技能导师的指点。难怪他可以稳坐首领之位,得到数千人的一致拥戴。
“听托斯卡他们说,丹青小姐您是布伦瑞克骑士团的首领,想必也是对行军征战之事颇为精通了。日后我们元人出海,势必要经历一场血战,还要请您多多指点一二啊。”苍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回过头,枯树一样的西多长老,正柱着长拐,意味深长地看着我。
“长老您说笑了,那一天,我不过是借借布伦瑞克骑士团的威势,给四翼将们来个下马威而已。”在他面前,我索性实话实说:“我不过是个小小药师,哪有什么将才?骑士团里琐碎的事,其实以前都是我的副长官罗兰·萨克森在管,只是最近这一年他离开了,我才不得不自己管理一些事务。至于打仗的事情,还是让斯蒂文来指挥吧,记得两年以前,他带着费拉拉骑兵,与威尼斯人决战罗维戈,那一场战事,才叫风云变色呢。”
长老那原本虚闭的眼中猛然发出精光:“罗兰·萨克森,就是那个有“亚平宁之狐”的外号,凯撒手下最得力战将之一么?听说他曾经单枪匹马,闯入佛罗伦萨美第奇家族重兵所卫的军阵,刺杀了当时的美第奇家主,他竟然是你的副长官??而且,丹青小姐连罗维戈之战是斯蒂文指挥的都知道?看来,教皇家的情报网,可真是发达啊!”
“您老是高估我。”我低眸一笑:“这关教皇又有什么事?我自己是威尼斯人,远亲中就有打过这场仗的,难道出生入死一番,还能连主帅是谁都搞不清不成?”
“呵……瞧我这把老骨头,真是想多了。”他打个哈哈,慢慢地沿着走廊去了。我饶有兴味地看着他的背影,久久,才收回视线。
这位长老大人,纵使昨天迫于情势,不得不做抢先作出姿态,在斯蒂文面前接受了我。但内心深处,还是对我防备至深的吧?若不是今晨这一番机锋相较,我差点就被他昨日的慈祥骗了过去。丹青啊丹青,你怎能如此轻敌?
克林特自是看不清我和西多长老之间的波涛暗涌,大人之间枯燥的对话引不起他兴趣,跑去看了半天的海迪斯,这时才重新跑回我身边:“丹青姐姐,你不跟我下去,一起跟那些婶婶阿姨们聊聊天吗?”
他指指左舷,那有一个小小的平台,大约三四十名女子聚在那里,或濯战衣,或缝针线,还有年轻的女孩在唱着欢快的民谣。她们,想必就是赤云军的妻女吧。我朝克林特摇摇头,示意自己并不想去。那种田原牧歌式的女子生活,本来,就不属于我。
我挥手让他离开,但他执意不肯去,说是奉首领之命,一定要守在我的身边。孩子固执起来,总是令人可怕的,于是我也不在理他,只是倚在栏上,远远地凝望着那一色天朗风清。
“姐姐,你看了这么久,不闷么?”很久以后,他问我。
“不闷。”我摇摇头:“以前我在罗马的时候,等一个人,有时会等整整半年。等他的时候,看着天上的白云飘来飘去,太阳西斜,圆月慢慢地升起来,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一天,也就这么过了。”
但那时候,不管再怎么等,都总能等到凯撒回到城堡的那一天。而现在,我看着的,才是真正的虚空。
一声长鸣惊起了我的注意,原本一直站在船楼的飞檐上注视着我们的海迪斯,此时不知为何,竟突然振翅向空中高飞。
我微感奇怪,便随着它的翔踪一路看去。只见它越飞越快,疾若流星,竟然朝着左前侧的海面一去不回。极目望前,只见那碧蓝如镜的海面之上,只有几艘星星点点的渔舟,隐约看得见渔夫们劳作的样子。
我心念一动,疾声问身边的克林特:“我们现在是在哪片海域?!”
他左右望了一望:“今天早上听哲别说,咱们已经出了亚得里亚海,现在可能是在加里亚诺—德约卡波附近了。”
加里亚诺—德约卡波在塔兰托附近,而塔兰托又是教皇国的属国之一,难道——?
仿佛回应于我的疑问,海迪斯忽然又是一声长鸣,在空中回旋了几圈,竟然又疾速地向其中的一艘渔舟飞去,舟上有一人卓然独立,黑衣长发,一伸出手来,海迪斯便轻轻地落在了他的臂上。
“凯撒!”我惊呼出声,虽然看不清他的相貌,但,那绝对是他!可这一切又怎么可能?我们出海方才两天,就算凯撒接到部下的飞鸽传书,知道我随元人东归的消息,但从罗马到塔兰托,少说也有上千里的路程。除非……只有昼夜疾驰,他才可能在此时赶到这里!
赤云号的距离与渔船越来越近,我渐渐地能够看清他的眼眉,他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只是一片的漠然,但却仍然是那么的邪美,那么的傲气十足……泪水,不知何时,已经弥漫了我的眼睛,但一片迷蒙之中,我仍能看到他在凝望着我,正如我凝望着他一样。
但船,却不能如我所愿般慢下分毫,仍旧是风驰电掣向前急行,转眼之间,赤云号就已越过了渔舟,我向着船尾疾奔,却只能无助地看着那黑色的人影越来越小……直至,消失不见。
如果,世间能有一座冰雕,可以不思不动,任凭自己在烈日之中慢慢融去。那么,我希望它就是我。
在他看着我的一瞬间,世上的一切,仿佛都已离我远去,斯蒂文,宝船、元人、沉船、露克莱齐亚……全都不再重要,只有他,只有他,才是我的神灵、我的生命。
为什么要木立当场?为什么不跃下海去游回他身边?我深深地责问自己。就那么一刹那……我已经从此失去了凝视他的资格。骄傲的凯撒,无情的黑公爵,为了见我一面,竟然不休不眠地飞奔两天两夜……此景如此,我又情以何堪?
跌坐在走廊上的我,泪如泉涌。
有咕咕的声音在我面前响起,是海迪斯,不知何时,它已经飞回了我赤云号。我用颤抖的手轻轻抚摸它的长羽,希望籍此可以感受到,他适才残余于其上的体温。
那松软的羽毛中,有一只小小的革囊。我急切地取下了,打开,里面只有一只祖母绿指环和一张小小的羊皮纸,上面草草地用歌特体写只几个字:
丹青,我给你自由。
我无法再动弹,只是任泪珠不断地滴在那羊毛纸上,慢慢地将字迹晕成模糊的一团。一股麻木从背上延伸出来,到了胃中,又化为刺痛的酸楚,而后冷冷地浸入骨髓之中,把心底冻成一片冰凉。只是那一颗仍然在跳动的心,却还是灼热的,有如落入无间地狱般焚焚燃烧,终于将千般的情与恋,烧成微白的灰烬一片。
深处的暗涌之声,自平静碧波之下渐渐接近,在这寂静的空响之中,我突然明白了自己的宿命,原来他便是我这一生真正的诅咒,除却死亡,再没有什么方法,可以解开这以爱恨交织而成的情锁。
就算此后的岁月,节令更替,流年循环,但他永生永世是我身上不可消磨的烙印。纵使漂泊一世,纵使苍海余生,他在我心头刻下的伤痕,却永远不会愈合。
、第四章 红海之尘
第四章 红海之尘
天色迷茫的时候,船上四处亮起了火把,将全船上下照得如琼楼玉宇,通透晶莹,行走在漆黑的海面上,就如一个移动的琉璃世界。
若是平时,我定会劝斯蒂文多加小心,不可如此招摇,以免引得行经诸国注意。但现在的我,有如失却了魂魄的知更鸟,不想多行一步,也不想多发一言。
那枚祖母绿指环,是凯撒常戴的,波斯的名匠用了整整一年的功夫,才精细地将博尔吉亚的魔女族纹镂刻于其上。平时,凯撒就用它做为印章令符,指挥万马千军,那些杀人的令旨、封官的圣谕,都是经它钤上印泥之后,才有了生杀予夺的效力。露克莱齐亚常常说,它就是凯撒的□,而现在,他却送它来陪伴我,还说,要给我自由。
我惨笑,凯撒,难道你不明白么?当我戴上它的那一刻起,我的身与心,就永远地被禁锢于无间地狱中了。你的笑,你的怒,你狂野的视线,你不羁的扬眉,都是那让我无法前行的镣铐。
我倚坐在船楼之上,浑然忘却了时间。一直要到一阵嘈杂之声聚积到脚下,这才惊醒我沉溺已久的思绪。
“丹青!你下来!”斯蒂文在甲板上叫我的名字,语气沉重,而一帮人聚集在他周围,似是群情激愤。在火光中,我瞥到了西多长老的身影,是他又抓住了我什么把柄么?一群愚昧无知的人呵……与我作对,难道真有这么多的乐趣?
我慢步走向楼梯,用平静的视线的扫过楼下议论纷纷的人们,或许是慑于我昨日的威势,我目光所及之处,骚动,全都渐渐平息下来。众人惶惑不安的表情,给了我极度的快感。
我在离地面三步之遥处停住,这个高度,恰好能让我俯视他们的头顶,却又不致于离他们太远。
“这次,又是什么事?”我的身与心,还完全沉浸于适才的酸楚之中,对于他们,自然也不会有太好的口气。
“有人说,你背着我们偷偷与凯撒联络,传递军情,可有这么一回事情?!”他厉声质问。
“是谁告诉你的?克林特么?”我倦然回答。
“不是我,丹青姐姐,我没看见!”那孩子慌忙在下面否认。
“到底是谁?斯蒂文,你如果想知道我的答案,那么,就要让他站出来。”我转眼看向西多长老:“长老,你也是来为大家主持正义来的么?”
他的脸上,露出老狐狸一般的笑容:“丹青小姐,此次证据确凿,民心所向,我不得不从众啊!”
“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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