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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手有话说-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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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了想,点头。
“走吧。”他引我朝厢房走过去:“我得快些和你说完,过会儿还要去见诸将,敌军重返,城防上还是得当心……”
四哥的叙述很简洁,房间里点上的熏香味儿还没散匀,便交代清楚了一切,只我这听的人啊,却傻呆呆坐在原地,半天不敢信自己的耳朵。
却原来这笼云听了四哥他们议军机后也并没有当回事儿,恰好当天府里收到了新下的樱桃,她便私自扣了些给娘家亲自送去。到了娘家又碰上她阿姐归宁,姊妹俩吹嘘夫君,她便将四哥他们意图遣奇兵出城,在叛军渡河北上离去的时候施以突然打击的事儿说了。
及至她回府,四哥已经知道她偷听的事儿,大发雷霆。她约莫是怕更激怒他,便也没说泄了口风的事儿。
我猜她这般做多半也只是为了吹嘘自己的夫君英雄了得,更是存了“我虽是妾侍但比你这嫁个小人物的正房还高出不少”的念头。是而她阿姐回去居然把此事同婆家的妯娌说了。也不知道是哪个听说了的心下不忿她看不起自家,竟溜出城去把这事儿同贼兵说了。
要知道,叛军之所以放弃攻城北上,那是因为官军在北方的攻势太猛了。大唐官军和回鹘援军一道,从收复长安到兵围洛阳,一路堪称势如破竹。若这股叛军再不急速北返,回去的路就会被截断。再说他们在襄州城下耗了将近两年,期间虽几度撤兵,可时间都没多长。这座城在叛军士兵眼里约莫是既难啃又没有油水的骨头一块——所以即使攻下了襄州就能直下隋鄂富庶之地,他们也不想再多磨蹭了。
然而那条消息,却分明是给叛军提了个醒——襄州城里不是只会守城的木石人儿,而是在两年恶战中练出来的精兵。若是不拿下襄州城,他们北上逃逸的路大概就会变成走向死亡的路。
“于是现在……他们大概是发了狠了要抢下襄州来。”四哥说到这儿,表情简直难以形容:“打了两年仗了,我太了解这些人了。他们之前打襄州,多半是为了从山南道南下,抢占荆楚之地。打不下襄州来,无非是少抢些粮米金宝,并无大碍。若真抢不到,只不过有些不甘罢了。现在却是为了好好逃命来找咱们拼命,纵使不打下襄州,也总得把咱们打得再无力出城追击才是——恶狗逼急了都会跳墙,这次大战,约莫更吃紧。”
“胜算大么?”我心下暗惊,要给笼云讨饶的心思也去了一多半儿。若真如四哥所说她一句话泄露惹来这一场祸事,那还真是死千遍也不足惜——四哥现在就要她死,未必是不想要那孩儿,只是那孩儿的命也抵不上做娘的无心之失闹来的麻烦重啊。
“不大。”他低声道:“若官军在北方进展不顺,这襄州存粮存水也支撑不了几个月,若是进展顺利……叛军若发起狠来有意同归于尽,那大概就只能同归于尽了。”
我咬着唇,好一会儿才道:“那咱们还守?”
“守!”四哥猛地站起身来:“你若怕了现在就走,替我跟家里带个信儿也好。就说我不能回去了,爹娘坟茔祖宗牌位,以后靠六郎那家伙了。”
“……四哥!”我但觉胸口的血都烫了起来,停了半晌才叫出这一声,声音都哽咽了:“我是虞家的女儿呀!我当然留下的!”
他看着我,半晌,无声地笑了起来:“你该是个儿郎子!不过也好,将门女儿比寻常人家的儿郎哪儿能差得了?走吧,虞校尉——换上那身铠甲,随我去议事吧。”
我一愣,心中激动,竟不知是不是喜悦了。也木呆呆站起身来,正要出门,却想到一事,问他道:“那笼云怎么办?”
“……”四哥脸上骄傲的神情一下退散,他的眼睛也失去了神彩,半晌才道:“叫管家拿毒酒吧……让她走的时候别太痛苦。好歹……我死后若能出地狱,下辈子赔给她和孩儿。”
作者有话要说:仅以此章献给我大冰魄专注偷听二十年的妹子们!(玩笑啦》《
、第六十六回
我跟着四哥走进议事的明堂时,诸位军将也到得差不多了。见我着甲胄跟着四哥进来,他们虽亦有惊奇之色,却谁都没说什么。唯有一人起身,朝四哥行礼,道:“将军,陆郎将还在城头上布置防务,过会儿才能来……”
四哥嗯一声,去主位上坐下。他朝我使了个眼色,当是要我去他身后侍立的,我便跟着走了过去。
然而他还没开口说话,明堂的门就又被打开了,小陆大步迈进来,额头上有汗珠。
“末将拜见将军!”他俯身行了个礼,归位坐好,这才抬眼看了过来。目光从我脸上一晃而过,然后又晃回来,满是惊奇地看着我。
我也看着他。想来他是惊诧于我戎装站在这里。
但目光交触的时候,他的眼神变了。惊奇逐渐消失,赞赏和骄傲却如同夜中灯烛一般微弱却明晰地闪动。
四哥轻嗽一声,开始说话,小陆的目光才移到了他脸上:“叛军急返,此事诸公想必已经知道了。”
诸将有点头的,有不言不动的,但看起来对此事绝无半点惊奇。
“泄露消息出去的人,本将自会处置。”四哥微一停顿:“但大军压境,还得劳烦诸公拼力守城——叛军若想逃出一条命来,定要攻克襄州。咱们若能守到攻东都的大军派人来支援,就算是赢了,若是能全歼叛军,也算是赢了,或者把叛军赶走,那也勉强算是完成任务——只是这三条都不甚容易。”
堂中静静的,没人说话。诸将皆着甲胄,可连金属片儿相击的声音都没有,证明他们连一点点动作都没做出。
“诸公若有退敌之计,大可直说。”
仍是一片寂静,我分明听到自己的心跳——这种安静意味着什么呢。
突然,有一名虬须的粗豪将领站了起来,道:“将军,末将没有什么可以提的计策,唯这一腔子血,是要洒给咱们大唐的——叛军若攻城,末将这把刀倒也要磨磨,不就是死战么?!”
他的声音极大,震得整间房子都嗡嗡响。然而他住口之后,那死一样的宁静却又弥散开来。四哥的目光是朝着他的,众位将军的目光却都是朝着四哥的。我不知道他们都在揣测谁的心思……
“死战……自是要死战。”四哥半晌才道:“然而敌军来势汹汹,仍是要好好筹谋。我大唐军士的命怎么能和那些叛贼的贱命对换!若能少伤咱们的人而多杀敌人,那是最好的。”
这次换了小陆开口:“将军,末将以为此时定计过早——叛军还没到,纵使定计,到时候也未必合适。”
“等叛军来了围城么?”四哥心情绝对不好,口气猛地冲了起来。
“不用等他们来。”说话的是那虬须大汉旁边一个白净脸儿的中年军人:“咱们也先做些准备。先迁城周围百姓入城,将所有粮草一概搜寻进来,然后把敌军所有能用的咱们又搬不走的东西统统毁掉。这样好歹不会让叛军更强……”
“粮草?那还得收!”他旁边的虬须大汉又喊了起来:“这才是新五月!麦子刚刚熟——咱们来城里晒麦子吗?!”
“那也胜过让麦子喂了叛军的马。”原先说话的人特别平静:“能收的收走,收不了的一把火烧掉。对了,城里的粮食也得省着了。让那些酒作坊都停了吧,哪儿有粮食够酿酒呢。”
我站在四哥背后,耳朵里被他们吵得一片嗡响——难怪那笼云能听到。这都不能怪她有意偷听了,随便是谁,在这外头站上半个时辰,也就差不多都听清楚了……
这么想起来,笼云确实也可怜。只是她自己说出去的话泄出去的密,又叫人怎么同情她呢。
我就走神了这么一刻,突然听到四哥问我:“你有什么意见?”
我当然是傻了,我哪儿有什么意见我又没打过仗!但众人的目光却是齐刷刷朝着我来了,我推诿也不是,乱讲就更不是,急得额上出汗,脸也烫了起来。
“说啊。”不知道四哥是怎么想的,他真的不是故意让我出丑么……
“我不知晓怎么排兵布阵,也不知晓如何运筹帷幄……我只是个校尉罢了。”我想了想,决定仿效那大胡子将领的态度:“只能做将军们吩咐下来的事情,但该当我做的,一定做成。”
这段别扭的话啊!我说完但觉背上都漫出一层汗来,而那帮子人还是安静,简直要命。
“好吧。”四哥微一叹:“你果然是没什么本事……”
“将军此言差矣。”那白净脸的将领道:“七小姐,啊,虞校尉此言虽不好听,但至少不是吹牛,总胜过纸上谈兵耽误战机。”
四哥看都不看我一眼,岔开话题。小陆却瞅着机会对我微微一笑,似是暗示我没什么大不了的。
说实话,我还颇有点儿感激他。至少他用鼓励的眼光看我一眼的话,我会觉得其实我也没那么不堪,也还是能挽救的战友……
于是,四哥留下他们几个人单独商议一会儿才放他们出来时,我已经站在门口听不见里头说话的地方等着他了。
好歹也要感谢人家一下嘛。
小陆果然走了过来,剩下几位军将瞄着我们,却只是笑了笑就走出去了。到得我面前,他微笑道:“怎么了?”
还好,这次没有那种淡淡的距离感了……我突然觉得心跳得快了些,又觉得直接说谢谢他没嘲笑我也有些牵强,傻站了一会儿才道:“我今天是不是太丢人了?”
“啊?”小陆一怔,随即笑言:“你是说自述只能做别人吩咐下来的事情么?不丢人,人能做好该做的事情,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我心头一热,抬眼,望住他:“当真……?”
“是啊。”他也伸手揉了一下我的头发,还好我头上没顶着那个看上去都颤颤巍巍的高髻,否则又要塌了:“不过我觉得,你能不能做好该你做的事儿……这还很成问题啊。”
真想吐他一脸血……
“所以说你还是……”
“好好练刀吧。”我截断他的话语,同样的五个字,同时从我们俩口中说出来。他一怔,又莞尔:“不错,自觉了不少。”
我气馁:“你不觉得这都怪你一直在重复这件事儿么?我耳朵都长茧子了!”
他突然伸手抓住我的手腕,我一惊,想挣却终究是没有挣,耳中却听得他说:“茧子要长在这里才有用——不过,这么细嫩的手掌磨出茧子来,应该会很疼吧?”
我顿时心头一颤。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感觉。然而小陆却似乎并没注意到他这句话给我带来的奇妙震撼——这厮特别淡定地,微微一笑:“到时候要不要我帮你挑血泡?”
“请尊重一名淑女!”我愤然将手抽了回来:“我的手不是谁想握都能握的!”
“……”他看我一眼:“当然不是谁想握都能握——可是我握一下应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瞪他一眼,自己都觉得那一眼没什么力量:“你……你之前说的那什么,有苦衷什么的,解决了?”
“……呃,大概还没。”小陆顿了一下,又补充道:“不过和打这么一场仗相比,什么苦衷都不是事儿了,你说呢?”
“……我怎么觉得你这话……不太对劲儿呢……”我忖度着:“总有种‘死都敢死了还有什么不敢的’的感觉啊……”
“……这个好像还真是。”小陆不笑了:“知道叛军回来之后我反而有点欣喜——虽然这么说很是没心没肺。可是无论如何,战争到来的时候,人就没那么多心思去想烦人的事情。如果不知道哪天就会死,活着的每一天也就会变得更值得珍惜……”
我吓了一跳,伸手便去堵住了他的嘴:“说什么死啊活的,我四哥难道让你去行刺敌军头领么,再别提这个!”
他还没说话,便有一声咳嗽传来,那是四哥的声音。
我一激灵,急忙收回捂在他嘴上的手,脸瞬间就烫了起来。而四哥慢慢从树影下踱了过来:“说什么呢?”
“……”我张了口,舌头有些打结,小陆更是窘迫,也什么都说不出。
“小儿女的话吗?”四哥轻笑,此时他到了面前,我却看清他笑得有些苦涩。
那一刻我觉得我应该抽自己一耳光。四哥要杀笼云,想必现在那个人已经不在了,再让他看到我和小陆如此亲昵,岂不是相当于对着和尚骂秃驴……咳,大概不是如此比喻,但反正颇有点针对着人家的伤口撒盐的意思。
小陆却应该还不知道四哥方才那句“处置泄密之人”说的是谁,此时听着这话,约莫也捉摸不透里头有什么玄机。居然就那么腼腆地一笑,近似默认了四哥的猜测:“将军。”
“……私下里倒也不妨叫内兄。”四哥没有看我们,说出的话似带笑音,我却益发觉得心里头酸酸的。
不管他是不是喜欢笼云,但好歹那也是这两年都跟着他的女人。两年养条狗都养出感情来了,更何况那是个人啊,她还怀着他的孩子呢。
他心里真能好受得了么。
小陆却不会知道我的想法,他轻嗽了一声,支吾道:“现在就这样……不好吧?”
“你不急我自然也不急。”四哥的声音口气没有发生变化:“不过现在我倒是有件事儿着急,你不妨去办掉——叛军应该到城下了吧?你去看看吧。”
小陆方才的腼腆一扫而空,他肃然道:“是。”然后便转身离开,目光在我脸上一晃,含着笑。
、第六十七回
“想成亲的话,可以尽快办了。”待小陆走远后,四哥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
“……你也是觉得……死都可以还有什么不可以吗?”我实在难做他想。说真的,任何姑娘听到商议自己婚事的消息,第一反应应当都是害羞,然而此时此地……总有种“满足了你最后一个愿望就放心去死吧”的奇妙违和感。
“差不多。不过大可不必说得如此难听——我只是想让你们能放心抗敌,再无牵挂而已。”四哥看了我一眼:“别用这种同情的目光打量我,笼云那事儿我只是心情不好,没被打击到要崩溃的程度,更没有倒霉我一个幸福千万人的念想。”
不说还好,说了之后我都觉得我看他的目光越来越饱含同情。
“其实……你心里头肯定不好受的……”我嗫嚅着打算说点儿什么:“不用故意掩饰,四哥。”
“得了得了,你不了解男人。”他背对我,挥了挥手:“不就是一个女人么,再加上个孩子。两条人命而已。”
“……少装了好么,”我心里有点恼他对女人的评价,愤然揭短:“在长安的时候你的猎狗死了你都闹了三天的脾气。”
“那是跟了我七年的狗,你不会了解男人和狗还有马的感情——咳,再说那时候我不是还年轻么。”
“才两年,你现在能老到哪儿去?”
“这不是一般的两年——换了两年前的我,也不会杀笼云,或许想个办法把这事儿掩盖过去就行了。可是现在,能分得清轻重了,就……”他突然止住话语,沉吟了一会儿,才道:“你回后宅吧,笼云的事儿,你处理好了派人来告诉我。我不想回去面对。”
……这还说不伤心不难过?不过要我处理,我怎么处理?我觉得我的脑内就像被母鸡刨过的豆腐一样纷乱且颓废。
不过所幸后宅里头还有和笼云一向关系不睦的管事婆子在。等我回去之后,她已经装殓好了,除了所用的棺材实在是太寒碜之外,一切倒也还处置的利索。
“换个棺材吧。好歹跟了四哥一场呢。”我向那管家婆子道。
婆子一皱眉毛:“小姐,这敌兵压境,咱们府上的粮食也不是很……钱还得省着买粮食,不然这一府的人……”
“饿不死我就饿不死你们。”我心中始终有一团闷闷的火,说真的,我对四哥处死笼云这事儿心里仍有芥蒂,此时这婆子一言不合,那股火就又烧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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