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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枕江山-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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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这个人被贬谪、流放、致仕还乡,或者升迁,或者依旧活跃于官场,总会有人记得他的。只有他既平安无事,又在官场中渐渐无所作为,大家才会习惯于他的不存在,以至于把他忘到了脑后。
也就是说,这个人从三年前受封男爵之后,就开始淡出官场,用了三年的时间,直到所有人都习惯了他的消失,彻底把他遗忘。
赵逾道:“就是这样,某问过许多人,他们依稀还能记起苗神客受封开国男爵之后,曾经出席过几次其他官员的宴会,露出几次面,之后就慢慢消失了,以至于现在问起来,居然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现在在哪里,正在干什么。”
“只有这些了!”
赵逾愧然道:“某费尽心机,都再也打听不到关于此人的任何消息。某甚至问到了他家的住址,特意去看过,那幢宅子空着,宅中蛛网高悬,野草丛生,竟是久不住人了,甚至都没留个家仆打理。”
赵逾对杨帆道:“这样一个人物,本不会无声无息就消失的,可是某找过许多人,确实没有一个知道他现在的情况。某唯一能够确定的事是:他没有死,他还在神都,至于他的下落,某实在是打听不出,惭愧之至。”
杨帆静静地看着他,脸上慢慢露出一丝微笑,他拍拍赵逾的手臂,温和地道:“赵兄不必羞愧,你打听来的消息非常重要。仅是这些,就有很大的用处了,如果让我自己去求证,这些消息也是不可能打听到的,谢谢你!”
杨帆说着,从怀里摸出两吊钱,轻轻推过去,说道:“这是剩下的雇金,请收下。”
赵逾面红耳赤地道:“不不不,这可不行!老弟这是臊我赵某人的脸了。虽然我是一个跑腿问路的江湖人,可江湖人也有江湖人的规矩,我没完成你的托付,这钱就不能收。做生意嘛,本来就是有赔有赚的。”
杨帆呵呵一笑,道:“赵兄不必客气,你所做的,在下已诚感盛情!这些钱,请收下!”
杨帆说罢,起身说道:“店家,算帐!”
赵逾见状不再客气,说道:“那……,好吧,今天这顿酒菜,我请。”
杨帆道:“成,那我就不客气了。”
赵逾会了帐,与杨帆一起离开酒馆,杨帆抱拳道:“赵兄,小弟告辞。你是个实诚人,以后兄弟若有用得到赵兄的时候,还会来打扰你的。”
赵逾拱手道:“惭愧,惭愧。”
看着杨帆走远,赵逾站在原地思量片刻,突然拔步追了上去,扬声喊道:“老弟,请留步。”
杨帆回过头来,讶然道:“赵兄还有什么事?”
赵逾道:“老弟,在下手底下几十口子人跟着混饭吃,要说摞下一切,专门帮老弟查这个人,确实办不到,不过,我会嘱咐手下的兄弟们,不管办什么差使,都会捎带着打听这件事,一旦打听到什么消息……”
杨帆长揖道:“赵兄有心了!”
赵逾道:“老弟再说这个谢字,某这张老脸可就没处搁了。只是,一旦有了消息,却不知该往何处通知你呢?”
杨帆心中一动,他做的事情,还真需要常常用到一些耳目,于其每次都要寻找不同的耳目人,不如与这赵逾结交一番。看其品性为人,倒是一条可交的汉子。
想到此处,杨帆便道:“每隔一些时日,在下就会去赵兄那儿一趟,就算是不做生意,做为朋友走动走动也是好的。”
赵逾大喜道:“使得,老弟是个爽快人,赵某愿意交你这个朋友,既如此,那赵某就告辞了,咱们后会有期!”
“有劳赵兄!”
杨帆拱一拱手,看着赵逾大步远去,亦转身离开。
杨帆穿过福善坊,经由南门进入思顺坊,再往大街上一拐,就可以沿着建春大街赶回修文坊。他一路慢慢走着,慢慢踱入思顺坊,忽然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定睛一看,却是马桥,杨帆不禁露出一丝笑意。
马桥正从一家饭馆里鬼鬼祟祟地溜出来,手还下意识地按在腰间,不用问,他定是来销赃的,自己这些时日在家养伤,马桥便又做了独行贼。
想到这里,杨帆突然想到,这些日子虽说彩云姑娘经常带来一些补品,但是马大娘也时常炖些鸡肉鸭汤给他滋补身子,马家的境况并不太好,只怕这买肉的钱都是马桥偷偷摸摸弄回来的了。
杨帆见马桥已然走开,连忙跟了上去,杨帆快步追上马桥,突然一拍他的肩膀。马桥刚刚销了赃出来,突然被人拍了一巴掌,身子一个机灵,几乎怪叫出声,陡然扭头一看,见是杨帆,不禁气道:“你要吓死人呐,你怎么晃到这儿来了?”
杨帆道:“哦,我一个人闷着难受,胡乱出来走走。”说完又明知故问地道:“你来这儿干什么?”
马桥干笑道:“哦,这儿有几家贩卖家畜的,我来买只鸡。”
杨帆道:“又是炖给我吃的吧,桥哥儿,你看我这身子,虽然不及你粗壮,可也结实的很,伤口已经养好了,我都感觉长了好几斤肉,这些日子,为了照顾我,你跟大娘操心费力,我已很是过意不去了,你的家境并不好,不要继续买这些东西了。”
马桥道:“这是甚么话,自己兄弟受了伤,急着将养身子,我还只顾攒钱干什么?”
杨帆笑道:“攒钱等着娶新娘子呗,说实话,明年你就二十了,还没说一门亲,也难怪大娘着急,你还是多用用心,赶紧给我娶个嫂子回来吧,我可是迫不及待等着有人叫我叔父了。”
杨帆说笑着,拉着马桥就往外走,马桥挣不过他,只好放弃原本的打算,两个人一同回到修文坊前,眼看快要走近大门口了,忽然有一支队伍从里边走出来,那是一支出殡的队伍,两个人不觉站住了脚步。
出殡队伍最前边走着几个道士,摇着铃儿,念念有词,中间一个道士,身穿杏黄绛衣,头戴五老冠,脚踏一双芒鞋,手执铜钱七星剑,当空挥舞,念念有词。左右两个青袍小道,各戴一面浩然巾子,一个抱着云幡,一个捧着宝印,步步相随。
后边跟着的就是几个执幡的小厮,再后面,棺椁之前,小小的雪莲姑娘一身麻布孝衣,头系孝巾,腰束孝带,手里捧着一面灵牌,在她旁边,是一身孝的杨夫人,这是为杨明笙出殡的队伍。
因为杨家一案牵涉重大,所以直到今日,才得以操办后事。
有人扛着招魂幡,大声地向亡灵报着地名:“郎中抬脚,出门喽,过门槛,咱上桥,大道平坦~~上道了!”引领亡灵,一路前行。
两位杨家的晚辈向天空中奋力地抛洒着纸钱,纸钱飞落,就像在下雪,以一种超脱自由的飘荡,缓缓地飞落到地面,从容地被送葬的人群踩踏在脚下,就像生命的归宿一般,无论你愿不愿意,无论你想不想。
小雪莲的脸上并没有悲戚之色,从小杨明笙就不疼爱她,小孩子对此再敏感不过。别看年龄小,可孩子凭的是直觉,任何的言语和虚伪的笑容都瞒不了他们心灵的眼睛。
但是,杨明笙毕竟还是她的父亲,除了感情,还有责任。她不悲痛,却有仇恨。她捧着灵牌,小脸绷得紧紧的,或许在她心里,仇恨远远超过了父亲去世的悲伤。
走在旁边的姚氏夫人已然三旬五六,然而一身孝衣之下,却透着别样的俏丽,看起来倒似一个未及三旬的年轻妇人,模样确实美丽。
路边,有站在那儿观看的闲人议论:“喏,那位就是杨家大娘子!”
“哎哟,这么年轻啊,生得好生俊俏。不过,瞧她那样子,夫君过世,好像并不悲伤呢。”
“嗨,你不知道,他们两夫妻啊……”
一番窃窃私语之后,那人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可今儿是出殡呐,人前装装样子总也应该吧。”
杨帆对这妇人倒是微微生出佩服之意。有的人这一生,处处为了别人的眼色活着,这个女人或许背叛了丈夫,又或者从不曾喜欢过他,只是为了家族的发展放弃了自己的幸福,但是她能活得坦荡,活出自我,倒也是她的可爱之处。
灵柩由十六个人用粗粗的木杠抬着,沿着青石条街缓缓而行,纸钱一把把地飞起,一片片地落下,一如两旁树上的落叶,深秋了。
杨帆的目光淡淡地随着那飘洒的纸钱,看向那飘洒的落叶,轻轻地叹了口气,对马桥道:“桥哥儿,走吧,不要看了。”
两个人刚要离开,忽然一阵马蹄急骤,隔得还远,那马蹄就踏着青石大街的地面“哗哗”作响,一阵喧哗笑语老远传过来,两人不由站住脚步,循声望去。
第四卷 招蜂引蝶 第0083章 佛道之争
远处,足有三四十匹肥壮的骏马驰骋过来,马上清一色都是头顶光光的和尚,有的身穿灰色缁衣,有的身着大红僧衣,中间一匹雄骏异常的白马,马上一个大和尚,大红僧衣半袒,露出结实健美的胸膛。
这大和尚一手持缰,一手托着酒囊,一边策马而行,一边仰起脖子大口大口地吞咽着美酒,大红僧衣的两只衣袖像风中的两朵红云,托得漫天飘落的黄叶也随着他驰过的身影而飘舞起来。
这三四十匹健马一下子就把宽敞的大街占去了八分,出殡的队伍停住了,等着那些放荡不羁的和尚们让路,虽然瞧这些和尚放马游街,纵情狂饮,不是什么好路数,可人死为大,他们怎么也不至于跟死人抢道吧?
“坏了,这送葬的队伍还不让路,这下糟糕了。”
“哈哈,你瞧,你瞧,那做法事的道士……”
杨帆定睛一看,只见那位方才还仙风道骨、气定神闲,一副得道高人形象的黄衣道人面露惊慌之色,倒提了宝剑,一步步地向后退去,看那情形,似乎想要躲到棺材后面去……
“且住!大和尚,死者为尊,你等出家人,怎么见了我家出殡也不知避让,还要硬闯上来?”
一见那些纵马的僧人狂奔而来,到了面前虽然勒住缰绳,却依旧不给让路,大模大样地摆出一副等着出殡队伍给他们让路的架势,出殡的杨氏族人很是愤怒,立即跳出几个人来,大声呵斥。
自古死者为大,就算是一支送葬队伍和一支成亲队伍路上相遇,那也是成亲的要给送葬的让路,眼前这些人还是些僧人,尤其不该如此不懂礼路。虽然瞧他们粗犷豪野的样儿,不似正经路数,不过杨家人一来是官宦人家,二来占了死者为大的理儿,心中却也不怕。
那些僧人本待挥鞭呵斥,不想先被这些披麻带孝的人训斥了一通,不由怒极反笑。其中一人的马鞭本待抽下,这时反而收回,向那中间的红袍大和尚笑嘻嘻地道:“师傅,这户人家要咱们给他让道儿呢!”
“呃~~~,嗯?”
大红袈裟的和尚打了个酒嗝儿,醉眼朦胧地向前看来,一俟瞧见眼前的情形,顿时把眉头一皱,连声道:“晦气,晦气,怎么碰到送葬的了,出门见棺材,升官又发才,阿弥陀佛,百无禁忌!”
这和尚一身大红袈裟,显见是个很有身份的大和尚,可他不但纵马饮酒,这一说出话来,更与市井无赖无异,听来令人发噱。
红袍大和尚道:“赶紧叫他们过……,嗯?那个做法事的可是道士?”
大和尚刚要挥手叫抬棺送葬的人过去,忽地一眼瞧见那两个捧印打幡的小道士,不禁把牛眼一瞪,大声问道。
旁边一个和尚道:“师傅好眼力,那正是两个小道士。”
红衣大和尚笑骂道:“好你老母!他们穿着道袍,佛爷眼又不瞎,如何看不出来?”说着一偏腿儿,腰杆一挺,也不扶鞍,就从那马上跳下来,动作竟是极为矫健利落。
大和尚肆无忌惮地闯进人群,盯着那两个小道士上上下下打量一番,高声问道:“就你们两个小家伙,如何给人家做法事?你们师傅呢?”
这时候,杨家一位长辈想要上前斥责,旁边却有个人突然拉住了他,对他低低耳语几句,这人脸色一变,竟然退了几步。杨帆和马桥在一旁看得分明,对这大和尚的身份不禁更加好奇。
杨帆仔细打量这和尚,见他大约三十多岁,身材魁梧,长相英俊,浓眉大眼,鼻挺嘴阔,襟怀散开,露出一身结实的肌肉,胸腹间的肌肉线条异常健美,这样一条威风凛凛的大汉,仿佛哪座庙里的金刚武僧一般。
“你们的师傅呢,叫他出来!”
大和尚双手叉腰,大声喝道。
片刻功夫,那个躲到棺材后面的老道就被几个灰袍和尚给揪了出来,仔细瞧这老道,倒是颇具卖相。杏黄的法服,头上一顶五老冠,脚下一双青布芒鞋,手执铜钱七星剑,颔下蓄须,相貌古拙,透着一股清逸飘然之气。
马桥对杨帆小声道:“这大和尚是什么人,那个老道怎么这么怕他,莫非是欠了他钱么?”
杨帆摇了摇头,心中却已隐隐猜到了几分,不禁轻笑道:“你仔细瞧着,怕是有热闹看了。”
那老道一脸尴尬,见了散着衣襟的大和尚,上前嵇首一礼,口宣道号,说道:“无上太乙天尊,贫道弘首观观主一浊,见过怀义大师。”
三清弟子施礼时,常随口唱“无上天尊”或“无上太乙天尊”,如遇众善信有不幸遭遇,则唱“无上太乙度厄天尊”或“无上太乙救苦天尊”,这种唱礼,一直沿用到清末民国。之后,由于评书的功劳,被讹传为“无量天尊”,其实无量这个词来自佛教,并非道教用词,道家常用的是“太上”、“至上”、“无上”,表达道的至高至尊。
大和尚哈哈大笑道:“你认得我么?”
老道说道:“薛师名满洛京,贫道怎么能不认得?”
怀义和尚仰天打个哈哈,甚是得意地问道:“老道,这道士呢,会替人做法事超度亡灵,我们和尚呢,也会替人做法事超度亡灵,老道你说,是和尚做法事了得,还是道士做法事了得?”
“这……这……”
一浊道人听了甚是为难,他知道这和尚的真正身份,哪里敢得罪他,可是和尚这一问,就不仅仅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了,而是关乎佛道之争。
自大唐开国,唐高祖李渊便尊老子为自家始祖,自称老子后裔,崇奉道教。奉道教为“本朝家教”,下了圣旨,三教之中,以道教为尊,儒教次之,佛教最后。乾封元年,唐高宗李治更尊老子为“太上玄元皇帝”。
结果高宗病逝,武后当朝,因为道教与李唐一体,为了建立自己的力量,武后便大力拉拢佛教,信佛崇佛,佛教的地位日益高涨,目前已经冲击到了道教的国教地位,此时这个大和尚提出这样一个问题,老道虽然惧怕他,却也不敢让步。
一浊道长想了想,便硬着头皮道:“这个么,似乎没什么好比的,佛道两家,应该是各有所长吧。”
“哦?”怀义和尚挑了挑眉,邪笑道:“我佛教超度亡灵,多是礼佛念经,替亡灵消除罪业、依靠佛力救度亡者往生佛国净土,出离三界六道生死轮回苦海,往生西天极乐世界,不知你道家如何超度亡灵?”
一浊道长说道:“我道家超度亡灵,多以道术建开路道场、莲灯道场、拔伤道场、填库道场、功德道场,颂念太乙救苦天尊,超度亡灵往升东方长乐世界。”
怀义和尚道:“我西方极乐世界,是我西方世界佛阿弥陀佛所建之庄严、清净、平等之世界。西天极乐世界,高二十八层,有阿弥陀佛,观音菩萨,大势至菩萨超渡往生之人。往生之人的魂魄,皆附七宝池中莲花,化为阿罗汉。你东方长乐世界如何?”
一浊道长情知与这蛮不讲理的大和尚继续讲下去,绝对没有好结果,奈何到了这一步,却是不得不辩,只好愁眉苦脸地道:“我道家有长生极乐净土,高三十六层,专司度生度死之救度,乃灵魂往生最佳之法门。”
“哦?”
怀义和尚抓了抓光头,嘀咕道:“怎么比我西天极乐世界还多了八层?唔……,我西方无量世界,一佛土便是三千大千世界,所以,我这二十八层,要比你那三十六层装的人还多。”
一浊道长听他越辨越不像话,唯有苦笑:“长乐世界,贫道不曾去过,怀义大师所言,实在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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