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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枕江山-第6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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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宋璟这么紧张,张昌宗还能看不出一点眼色?他知道宋璟是必欲置他于死地,而韦承庆才是他的帮手,宋璟既然反对,那自己照做肯定就是对的。靠着这种简单的分析方法,张昌宗福至心灵地应道:“是,昌宗的确对天子说过。”
宋璟大怒,厉声道:“何人为证?”
司刑卿崔神庆马上接口道:“邺国公既然是说与天子知道了,那证人自然就是当今天子。”
韦承庆颔首道:“那么,此事只须面禀天子予以确认即可。邺国公既然曾经将这番话当成笑谈说与天子,那么既便有罪,也属自首,援例当减等处置。”
宋璟大声道:“谋反大罪,岂可因其一言而开释?依法,至少该询问相关人证,搜查昌宗府邸。”
韦承庆脸色一沉,道:“当日赴宴的都是王公大臣,你要把他们都拘来此处做人证?只需使人去询问一声就行了嘛。至于搜查国公府,既然不能证明他的罪名,谁有胆子搜查一位国公的府邸?”
崔神庆马上接口道:“韦侍郎所言有理,如今已经真相大白,咱们还是先禀明天子,由天子定夺才是。”
韦承庆和崔神庆一唱一和,根本就把持了整个审判,宋璟作为御史中丞,监察百官的最高首脑,居然无法多置一辞。韦承庆与宋璟说罢,就很客气地对张昌宗道:“委屈国公,还要羁押一日,待下官将缘由禀明天子,再为国公摆酒压惊。”
张昌宗摆摆手,大剌剌地退出讯堂,只把宋璟气的怒发冲冠。
翌日一早,韦承庆便金殿面君,向皇帝复奏:“邺国公张昌宗以言语不慎,惹来是非,以臣看来,乃术士李弘泰不知禁忌,作为食客以阿谀之言奉迎主上,而邺国公只是以为笑谈,肆后也曾告于天子,实无大过。陛下可罚其三个月的俸禄,以为惩诫。至于那李弘泰,虽为阿谀,究系妖言,论罪当诛,应大索天下,将其绳之以法!”
武则天龙颜大悦,刚要点头,御史中丞宋璟已捧笏而出,声色俱厉地道:“陛下,术士妖言,因人而发,张昌宗屡承宠眷,权势熏天,方有术士阿谀。想那昌宗,年纪轻轻,无寸功于国而爵至国公,他却召一术士,形影不离,目的何在?自是包藏祸心,图谋不轨,论罪当诛!”
武则天勃然大怒,沉声道:“韦承庆、崔神庆同为主审,对此案已有判定!”
话音刚落,鸾台侍郎崔玄晖昂然而出,高声道:“陛下!韦承庆、崔神庆系邺国公举荐而迁升,此事天下皆知,他们的判决,难保公正;依据法理,审理张昌宗之罪,这两位大臣应该回避, 所以,臣恭请陛下重审此案!”
武则天忍了忍怒气,道:“卿主持鸾台,不明法理,退下!”
崔玄晖屹立不退,司刑少卿桓彦范又自班中走出,高声道:“韦承庆、崔神庆受张昌宗举荐升迁,若张昌宗有罪,他二人也要受到牵连。彼此休戚与共,则其公正难以保证。臣亦请陛下重审此案。”
武则天刚说崔玄晖不懂法律,就蹦出个懂法律的来,一下子就堵住了武则天的嘴。韦承庆与崔玄晖都是一衙侍郎,而崔神庆是司刑卿,跳出来向他挑战的桓彦范是司刑少卿,是他的副手。崔玄晖和桓彦范公开向他二人发难,这已经是撕破脸皮,根本不求共存了。
武则天长长地吸了口气,朗声道:“张昌宗已经向朕自首过,理应减免罪行。”
天子的金口玉言,并不是永远言出法随的,自古以为,多少君权旁落的皇帝,说出的话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但武则天却是一位极强势的皇帝,在她还没有做皇帝时,她的每一句话就已形同圣旨,无人敢于违拗,但是今天……
今天,缘自各大派系的官员一致倒张,矛头已直接指向天子。
满朝文武群情汹汹、闻风而动了!
第二十七卷 帝都乱象 第1081章 君臣斗法
御史中丞宋璟大步走出来,昂昂然地抗议道:“陛下,张昌宗即便曾经对陛下说过这件事,可他却未曾首告术士李弘泰妄言,以致李弘泰于事发三日之后,还能从容逃离长安,此举分明是张昌宗心存侥幸,预留借口。依律,他依然有罪。”
“陛下!”
大理丞封全祯也跳了出来,高声叫道,“由此观之,张昌宗之所谓自首,实为形势所迫,并非他的本意,且谋反大罪,祸在社稷,也不宜施用自首原宥的规矩。张昌宗如此大逆不道,不伏大刑何用国法耶?”
“陛下!”侍御史周利用挺身而出,朗声说道:“张昌宗有罪不究,必纵容天下宵小为祸啊!”
监察御史马怀素随即跟出来,声音朗朗地道:“张昌宗承恩背义,阴谋叛逆,理应处以大辟之刑。”
这些人一个个地跳出来,就连武则天也倏然变色。
高高在上的皇帝并非没有任何畏惧,她高居于九重宫阙之内,这个天下她是要靠这些大臣们才能施加影响的,如果所有的大臣都反对她,她自然而然地会感到恐惧,她没有办法一下子就斩断所有的手足。
即便是皇帝,再生能力也没有那么强、那么快,也不可能马上就找到一批合适的人选取而代之。可她依旧要保张昌宗,这已不仅仅是因为她对张昌宗的宠爱了,而是关乎她的威严,关乎她不可动摇的权威。
可是令她感到悲哀的是,虽然在她有意纵容之下,二张似乎掌握了极大的权力,拥有了包括众多宰相在内的门下,这时候居然没有一个人跳出来为他们说话,这两个只懂得风花雪月的小情郎比起薛怀义那个粗汉都不如,薛怀义赴死时至少还有两个忠心耿耿的弟子陪在身边,与他共赴黄泉。
武则天不好强硬地拒绝这么大臣的进谏,她还想努力维持她公正的明君形象,于是她把目光投向宰相杨再思,杨再思会意,只好硬着头皮走出来,肃然道:“陛下已经知道了,你们先退下吧,如果陛下有进一步的指示,本相会传达给你们!”
宋璟冷冷地道:“圣天子与我近在咫尺,我要亲自聆听天子的吩咐,就不劳你杨内史代为宣敕了!”
杨再思脸色一僵,他没想到宋璟连他这个老宰相的面子都不给,朝堂上已经鸦雀无声,文武百官都摒住了呼吸,静静地观察着天子的反应。
武则天坐在高高的御座上,努力想要看清众大臣的神情与脸色,可她眼前一片片模糊的阴翳闪过,什么都看不清。
武则天觉得胸口沉沉的,有种喘不上气来的感觉,她不知道再继续下去,会不会当场晕厥,她只知道,无论如何她都要坚持住,如果她今天晕倒在御座上,那对她的权威将是一个无法挽回的沉重打击,她多年以来树立的无上威望将在一夕之间土崩瓦解。
“既然众卿坚持昌宗有罪……”
武则天抿着嘴巴,用大家不甚注意的动作紧紧地呼吸了几下,她已经有些窒息了:“那么,韦承庆,你就把张昌宗移交御史台,由宋中丞复审吧!”
武则天说完这句话马上站起身来,内侍急忙把拂尘一扬,高宣道:“退朝!”说罢急急赶上去,搀住了武则天。
群臣没有像以往一样,高呼“恭送陛下”,所有的人都站在那儿,静静地看着那个老迈的妇人,迈着艰难的步伐,被内侍架着,缓缓挪向后宫,他们的目光变得极其复杂,他们忽然发现,原来他们心目中至高无上神明一般的人物,也有退让低头的时候。
一个念头不约而同地闪现在许多人的心头:“女皇的时代,要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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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武则天毕竟是武则天,她十三岁入宫,从一个小小的才人,和萧淑妃斗、和王皇后斗、和长孙无忌斗、和上官仪斗、和她的丈夫、儿孙、以及忠于李唐的无数文臣武将们斗,一直斗到今天,从一个才人、从一个女流,一直攀到帝国至高无上的地位,她是不会轻易认输的。
今日在朝堂上她之所以低头,是因为骤临剧变,她极度衰老的身体已经承受不了那么强大的精神冲击,如果当时再僵持下去,她必定会当场晕厥,而皇帝在群臣的进逼下当场晕厥,将迫使她还能掌握的力量也会立即另寻出路,她就真的成了孤家寡人了。
武则天被搀回后宫,马上召来御医用药诊治,而御史中丞宋璟则于退朝之后,立即纠缠住了韦承庆,他要马上把张昌宗押送到御史台。
韦承庆自然不愿轻易就把张昌宗交出去,他拖延着,一直拖到傍晚,也没等到武则天进一步的旨意,眼看就要散衙下值了,他实在没有理由继续拖下去,这才不情不愿地把张昌宗交给了宋璟。
天色已晚,宋璟也没办法挑灯夜审了,相关的一干人证都是王公大臣,他不可能把这些人深夜请到御史台,于是把张昌宗关入大牢,以候明日再审。次日一早,宋璟就把张昌宗押上大堂,亲自审理。
张昌宗无比绝望而恐惧,他以为武则天已经抛弃了他,当他被押上大堂的时候,脸色苍白,双腿发抖,完全没有了原来的嚣张气焰。
宋璟神色庄严地坐定,传令开审,然而他刚刚依照法律程序验明张昌宗的正身,还未及下令传召各路证人,武则天的反击就开始了。
这次百官逼宫的行为对武则天是一次沉重的打击,她衰老的身体承受不了这么沉重的打击,她病倒了,但是经过一夜的治疗,用了一株五百年以上的老参滋补元气,次日清晨的时候,她的精神体力恢复了许多。
于是,她虚弱而冷静地下达了第一道命令,随着她的这道命令,一名中官率领八名内侍突然出现在御史台,在他们身后,则站着十六名内卫武士。
中官徐徐展开中旨,用矜持而倨傲的语调高声宣布:“特赦!皇帝陛下决定,宽宥张昌宗犯下的一切罪行!宋中丞,请立即交出邺国公!”
说罢,不待宋璟有所反应,他就把手一摆,两个身高力大的内侍冲上去架起张昌宗转身就走,宋璟自案后站起,目瞪口呆。
特赦,自有史料传下的夏朝时代就有了,这是君王的特权。特赦权即便到了现代依旧保留着,尽管几千几百年来,几乎从来没有一个君主动用过这项权力,但它一直在律法中保留着。
它,是完全合乎法律的!
宋璟和满朝文武不是口口声声以法律为依据么?好!你们要斗法,我武媚就和你们斗法!作为皇帝,我有特赦权!我不能阻止你们判定张昌宗有罪,但我有权赦免他所有的罪,哪怕是必死之罪!
宋璟没必要再审下去了,因为他哪怕是给张昌宗把十恶不赦之罪全都编排到身上,武则天一样可以利用皇帝的这项终极大杀器,把他全部的罪行予以赦免。武则天的反击由此开始,依旧充满武氏特有的战斗风格,霸道!凌厉!
而这,还只是武则天反击的第一拳!
“我该马上用刑的!我该把他提上大堂就立即杖死!如此最多也不过是个施刑不当,只要能除此奸佞,宋某何惧前程!”直到那中官带着张昌宗扬长而去,宋璟这才反应过来,痛心疾首地捶着书案放声大呼。
张昌宗虽只在狱中待了一夜,却已弄得蓬头垢面,狼狈不堪,回到奉宸监后,他和张易之哭诉了几句,就被张易之催促着去沐浴更衣,随后领着他去向天子谢恩。到了长生院,两人没敢像以前一样登堂入室,而是先令内侍传报。
卧室里面,武则天早晨的时候清醒了一阵,后来又开始头痛恶心、胸口闷塞,刚刚召御医用药施针,沉沉睡去。昏睡中的武则天,嘴角还不时痉挛一下,婉儿和符清清两位内廷最重要的女官侍立左右,看着武则天的状况,暗生忧虑。
尽管对于武则天的种种行为婉儿都不敢苟同,但是两人毕竟朝夕相处了这么漫长的岁月,即便武则天是杀害她的祖父和父亲的凶手,可那时婉儿尚是襁褓中的一个婴儿,对父祖并没有什么感情,眼见武则天衰老若此,她的心底还是有些淡淡的忧伤。
一名内侍蹑手蹑脚地走进来,对婉儿耳语几句,婉儿点点头,转身走出武则天的寝宫。张易之和张昌宗一见婉儿,马上快步迎上来,婉儿道:“圣人身体不适,刚刚睡下,现在不能吵醒她。五郎六郎,你们不用担心,圣人对你们,是绝对信任与维护的。”
婉儿顿了顿,又对张昌宗道:“陛下睡前曾说,如果六郎回来了,请你去宋中丞府上一趟,感谢他高抬贵手。”
张昌宗勃然道:“明明是圣人救我,那宋璟唯恐我不死,他哪有高抬贵手?他……”
张易之拉了拉他的衣袖,对婉儿点点头,道:“是!易之这就陪六郎一起去。”
稍一沉默,他又凄然叹道:“我兄弟二人从无野心,为何百官偏要视我们如眼中钉呢,但愿这次……宋中丞肯接受我们的诚意,我们……我们与人无争,只想好好活着而已……”说到后来,他的声音已经有些哽咽了。
傍晚的时候,张易之和张昌宗回来了,两人回宫后,马上又赶到武则天的寝宫,武则天此时已经醒过来,听说他们回来了,便让他们进来。武则天微笑道:“你们回来了,宋璟可见了你们?”
张易之和张昌宗垂手站在武则天面前,张易之黯然道:“我兄弟二人立在宋中丞门下,整整求恳了两个时辰,可他坚拒不见。眼见天色已晚,再迟了就回不了宫,我们……这才回来。”
武则天的眼角跳了跳,但她脸上依旧微笑着,向他们虚弱地招招手,二人马上赶到她的身边跪下,眼泪汪汪地握住她苍老而冰凉的手。
“只要朕还活着,总能保全你们的。”
武则天温和地说,又轻轻地叹了口气,道:“可是……朕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而你们还太年轻……”
她轻轻抚摸着张昌宗年轻紧致的脸颊,柔声道:“放心吧,朕会安排好,一切都安排好的……”
她浑浊的眼中涌动着自信而不屈的光芒,她知道自己已经老去,她知道她即将死去,但她依旧相信,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在,世间的一切,就一定继续掌握在她的手中!
第二十七卷 帝都乱象 第1082章 反戈一击
长安四年八月,武则天开始卧病在床。
九月初,气象异变,长安竟骤降大雪,如此怪异天气,引得坊间一片谣言。
早在八月下旬,以前归顺武周的突厥将领叱列文崇突然反叛,消息在九月中旬传到了长安,武则天在病榻上听取了军情汇报后,马上传旨,命宰相姚崇为灵武道安抚大使,节制灵武道兵马平息叛乱。
姚崇虽是文臣,却自幼习武,而且知军机事。当初契丹叛乱时,姚崇就曾多次上书,军机分析十分透彻且每每言中,被武则天认为是一位奇才,这才提拔他做了夏官侍郎,直至如今官拜宰相。
所以,武则天派他带兵也算是名正言顺,此时还没有人意识到,这是武则天向群臣发起的第二波反击。卧病在床的武则天并没有放弃对权力的渴望,在一番深思熟虑之后,她即将展开一系列的人事任命,她要按照她的设想,对朝廷的权力架构进行一番调整。
姚崇领兵在即,宰相班中就有了空缺,按例,武则天要向告老还乡或因其他事故离开岗位的宰相询问继承人选。其实,此刻政事堂里的宰相已经人满为患了,以前政事堂里从来没有这么多的宰相。
但是现在的宰相又有几个及得上当初岑长倩、任知古、裴行本、狄仁杰、魏元忠那些宰相们精明干练呢?现在的宰相,要么是杨再思那种尸位素餐混吃等死的阿谀之徒,要么是苏味道那种首鼠两端、模棱两可的奸滑之辈。
而武则天已经年老力衰、精力不济,也不像当年一般有足够的精力处理那么多的国家大事,她现在比任何时候都更依赖宰相们的协助,所以她需要一个真正能做事的人。姚崇向武则天推荐了秋官侍郎张柬之,武则天想起狄国老也曾推荐过他,于是欣然应允。
武则天当然清楚,姚崇既然推荐了张柬之,那么张柬之必然与姚崇志向相同,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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