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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时初阳-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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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病药难医,纵使阿爷妙手仁术,这时候却也无法。便坏了自己的脾气,整天把个脸板得又臭又长,后来竟索性医馆也不去了,悉心陪在妻子身边照料。这一来,坐堂看诊的事全落在二叔一人身上。又说方圆几个村镇就此一家医馆,向来病员颇多,往常师徒接力尚且忙得不可开交。要一人独掌,二叔更是不得喘息的空当。大半年熬下来,他倒显得比两个老的更憔悴。晴阳看在眼里很是发愁。
  “唉,怎么这两个孩子就没有缘分呢?”
  在姑姑的婚事上阿娘虽一直对二叔有埋怨,但每每看着二叔辛劳忙碌,她何尝不心疼?分明彼此眼中还有怜惜,那只可能是因为心头衷情。可为什么当初忍拒红颜,看心上人另嫁别郎?
  越是不明白,就越是怨恨。越是恨深,又越是不忍,心境便在矛盾中拧成了死结。同时,也折磨着一旁关切的亲人们。
  罗汉知道,要一扫家中霾雾,最好最快的办法,就是促成羽之娶了檀幽。奈何当初是君不娶,如今是卿不嫁。经了一场,檀幽累了倦了,过往不想再提,未来也无意琢磨。她只想静静地一个人终老,不需要施舍,更无需求全。
  “不管我以后是不是再嫁,唯有苏羽之不可能!我不能被同一个男人拒绝后,再怜悯。”
  小小的晴阳觉得,那时姑姑应该只是赌气,她不真心。只要二叔哄哄她,跟以前一样对她好,姑姑一定回回心转意。
  而二叔没有。他还是不解释,不说明。要他娶,他说好;被推却,也说好。对于姑姑这个人这份情,他从来不主动。旁的人,也看不到他的心。
  于是,伴随阿娘的病继续时好时坏,日子也得过且过着,挨到了夏天。
  这一年的伏热来得猛,白日里烤得万物都死样怪气,连镇中心池子里的水也仿佛要煮沸了。夜里还不罢休,接着白天的余温继续着闷热的蒸熬。
  小孩子本来阳盛,何况晴阳好动,最怕热。晚上在屋里压根睡不着,非得搬个藤椅睡在院子里方才消停。只苦了二叔,每晚都守着他睡熟后,再将抱他回屋去。常常折腾到后半夜才歇下,天刚亮,又得赶紧起来准备开诊。
  大伏天,热病多,吃坏肚子伤风脑热的最常见。医馆地方有限,病人都聚在一起,又是这样的天气,可想而知屋里的空气有多浑浊。一天坐下来,二叔常常是衣衫湿了又干,干了再湿,忙得连口水都喝不上。乏极了,闭了门诊,只洗洗干净倒头睡去,饭也懒得吃几口。若再碰上个把半夜拍门急诊的,更别想歇好了。
  所幸这时候,晴阳的学堂也“大赦”,放了孩子们在家避暑自习。晴阳很懂事,便每日在医馆里帮忙发药,顺便给病家端茶倒水递个汗巾,也兼打扫,着实能干。
  他还懂得在一旁自学,留心着二叔给病家说的每一句话,看他下诊断开方子。一旦有不明白的,便跑回去问阿爷,反而很感充实。
  又一日,天刚擦亮,二叔照旧早早便醒了。刚洗漱完,就见建业叔急匆匆跑来唤他出去,言说有病家赶早来求医问诊。于是早饭也顾不得吃,赶忙进了医馆。到了才发现,只这一来一回的功夫,病人已列起了队伍。屋内候诊的长凳上或坐或卧,横七竖八的,少说也来了十几家的人了。见此“盛况”,二叔也只有额手苦笑了。
  酷热从清晨开始蔓延,不到晌午便齁起来。来得早的病人,固然有些小庆幸,可以早些看完病回家去。而对那些道远且阻腿脚不便的病家来说,早与晚唯一的差别或仅是日头大小了。
  已经添了四、五张长凳,医馆还是挤得坐不下。有些人只好席地而坐。二叔见状不忍心,也生怕地上的凉气侵人,遂叫晴阳去抱了几床薄褥出来置于地上,又铺上藤席,将就让那些陪疹的人可以稍作歇息。
  如此,到了正午饭点,晴阳隔一会儿进来催他一遍:“二叔,阿娘叫你吃饭。”他却忙得连回话的工夫都省了,每次都摆摆手把晴阳赶回去。
  最后逼得没招了,晴阳索性过去拽着二叔袖子一味往医馆后头拖去。
  罗家医馆原分为两间。小间为诊室,比邻药铺,中间以连扇的雕花木门相隔。平时只开一扇对开门,挂上布帘,方便进出药铺。最近酷热,遂有一半的门都开了,以利通风。而诊室另一边的大间,则辟出来供候诊的病家休憩之用。和药铺不同,它与诊室是以砖墙相隔的。墙上开有角门,也挂以布帘相挡,一来可以稍挡大间里的人声嘈杂,二来也可保护病家的私隐。不过这几日,这帘子也不太放下了。因为候诊的病家太多,大间着实安排不下,二叔将一些病状稍重的病人也都移进了比较阴凉的诊室来。帘子形同虚设,自然“高高挂起”。
  没了遮挡,病人进出也变得随意。叔侄二人正拉扯间,恰好有陪诊的家属闯了进来。来人是个颇结实的庄稼汉,四十岁上下,皮肤黝黑,个头不算太高,嗓门却大。
  “喂,你们还管不管人死活啦?大清早等到晌午,没病都熬出病了。”
  瞧他气势汹汹的样子,二叔不免微蹙起双眉。
  “喂,你是聋子啊?”
  “闭嘴!出去。”
  “什么?”
  二叔冷淡的态度激怒了汉子。他几步冲到二叔跟前,挥舞起拳头叫嚣:“你再说一句试试?”
  二叔瞥了他一眼,不卑不亢道:“阁下嘴太臭,污了这屋里的空气,麻烦请出去!”
  “你!”汉子气急败坏,手指一下一下戳着二叔肩窝耍横道:“老子说话就这样!不识相,还有更难听的话伺候你。”
  “啊哟,臭死了臭死了!”晴阳夸张地拿手在鼻子前使劲扇着,“你嘴真的很臭呀!自己都闻不到吗?不是吃了臭肥,就是你肝不好。看看。哎呀呀,眼底发黄,肯定是肝不好!”
  说着,晴阳好像躲瘟疫似的,连退了好几步,倚在雕花木门上狠狠吸气。叫人觉得,莫不是他刚才一直憋着气?
  此举又一次大大刺激了汉子。他双目凸起怒瞪,眼看就要发作。不意遭人喝止:“阿六,你个不争气的,还不快死过来?!”
  老妪的声音不算洪亮,却让屋里的“战况”急转直下。庄稼汉喷薄欲出的火气霎时消失地没了踪影,只带着一脸紧张跑向老妪,小心搀扶。老妪的腿脚明显有疾,瘸得厉害,被人搀着仍走得很慢。二叔看在眼里,心下已有些了然,便过去帮忙扶了一把。老妪也趁此向二叔赔礼:“先生不要见怪!我这个愣儿子就是个牛脾气,不分好赖的,可是绝对没有坏心眼。”
  汉子此时倒一声不吭,可见也是个极孝顺的人。
  二叔挑了他一眼,笑容玩味,转头对老妪道:“哪里!您先坐。”遂引她至角门边的长凳上坐下。凳子上原坐满人了。有对年轻夫妻,妻子脸上正扎着几枚金针,丈夫作陪。见老妪过来,他赶紧站起来让了个空。面对二叔的颔首谢意,那男人竟还有些不好意思,笑得很腼腆。
  待老妪坐定,二叔卷起她裤腿查看。就见着膝盖附近有几块黑褐色的斑,说是磕的瘀血又不像。另外,老妪的小腿腹也有些水肿,一按一个瘪坑。
  二叔问她:“您这腿疼了多久了?”
  “老毛病了,一阵一阵的,一时也说不清楚。反正不碍着走路干活,我也不在意。只不过三天前忽然疼得厉害了,站都站不稳。夜里疼得睡不着,只好来麻烦先生。”
  听这一番说辞,汉子又不高兴了,咋咋呼呼喊:“娘,跟他那么客气干嘛?治病救人本来就是他分内的事,什么麻不麻烦的?”
  老妪瞪起眼:“闭上你的臭嘴!不许跟先生这么没礼貌。”
  被母亲凶了两句,儿子马上又乖乖噤声不语。晴阳看着他颇觉有趣,捂嘴直笑。汉子气他,可在母亲面前不敢造次,便干瞪着,比眼大。
  因嫌室内人多碍事,二叔遂将晴阳与汉子一同往外赶。晴阳听话出去,汉子却不依从。
  “我妈在这儿,你凭什么赶我走?”
  二叔懒得与他多说,只一句:“要么你出去,要么领了你家老太太找别家治去,你自己选。”
  “你,我……”
  庄稼汉一副忍无可忍的架势,拳头又抬了起来,终究还是被母亲制止。于是不得不和晴阳一样,带着一肚子委屈和不满退了出去。走到大间一个墙角站下径直坐到地上,鼓着腮帮子孩子样生闷气。
  里厢,老妪还给二叔赔笑:“先生量大福大,不要跟他一般见识。”
  二叔仍是温和地笑:“您客气了!”起身去巾架前洗手擦干,告诉老妪:“阿婆,您腿上的湿毒挺厉害的,最好用针灸和火罐把毒先拔出来。不过时间要长一些。我这儿还有几个风热的病人,您稍待一会儿行吧?”
  “没事儿,老太婆等得起。不过,这针灸什么的,从来也没试过。先生这里要是有膏药,卖我一贴就好了。”
  “膏药当然有,可是一贴药用三天,而且一旦贴上,就不能沾水。这大热天的,不好沐浴清洗,岂不遭罪?”
  “噢,噢,是了是了,先生想得周到!”
  二叔笑得有些狡猾:“真是我周到吗?容我失礼问一句,您可是担心针灸了之后,诊金就高了?”
  被人点穿心思,老妪赧然一笑,尴尬地点点头。旁边立即有人插嘴进来安慰:“阿婆,放心吧!罗记医馆向来只收药钱,不要诊金的。”
  老妪诧异:“啊?真的啊?”
  “对呀!几十年了一直就是这规矩,住这儿附近的都知道。”
  “我们住山那边的青田村,今天头一次来这儿,所以不清楚呀!”
  “嗯?”二叔闻言颇有些意外,“青田村?那里应该有大夫才对,您何必大老远上这里来?”
  原来,那青田村虽没有像样的医馆,村里却有一个李姓的赤脚郎中,不只给人看病,畜生也管。二叔采药时曾经路过那村子,和他有过几面之缘。要说医术,确还过得去,为人也诚实,可惜半年前给人家的水牛治牛虱时,没留神让牛蹄子踹中了脑门,当场就不行了。家里一个儿子接了他衣钵,可惜是个半吊子,就会治个头疼脑热的,还有就是拿祖传的几副膏药当“十全大补丸”卖。
  老妪原先一直用他家的膏药,只是近一个月来,膏药也不顶用了。那半吊子技穷,便两手一摊说没办法。他倒是知道山这头的村子里有间“罗记医馆”,于是凡是自己治不了的病人,他都推到这里来。
  对于此种只会增加别人工作量的无耻同行,二叔也只能无奈苦笑,继续伏案写脉案开方子。
  “先生……”
  老妪的低唤打断了二叔的行笔,他抬头,迎上一脸的忧心忡忡。
  “阿婆还有哪里不舒服?”
  老妪忙摆手:“没有没有。就想问问,刚才先生说我儿肝不好,那个,是玩笑呀?还是?”
  “噢!”二叔恍然,直言,“有无确实的病症我不好说,不过他肝火盛是肯定的,所以脾气急躁。当然也可能是脾气急躁,以至肝火更甚。另外,他平日里忙于农活,积劳之下,也会肝脾亏虚。再加上大汗淋漓时,贪喝冷饮,又以凉水淋浴,热毒积在体内排不出来,也加重了肝脾的负担。”
  老妪不免纳罕:“咦?先生怎么知道我家那憨儿喜欢喝冷水、洗冷水澡的?”
  “推测而已。我小侄子也是这脾气。何况大伏天里,贪冷爱凉是人之常情。推己及人,有此猜测也是自然的。”
  听完二叔这番解答,老妪总算稍稍安心了。大抵,她觉得肝火旺不算是病吧!当然,二叔并不会这样看。所谓大病,很多就是由那些“没什么大不了”的小症状累积而来。人常说“病来如山倒”,岂知山不是一夜间可以崩坏的,那是经年的风摧雨蚀磨砺造就。只这话不好当着老妪说明,恐怕她一味担心,无谓劳神。所以二叔只告诉老人给儿子做一些清心去火的食物,另外督导他忌凉即可。老妪连声道谢,十分感激!
  忙完了几个伤风的病人,终于腾出空来给老妪打金针。起先,她看着那些长长短短的针颇有些忐忑,想着不知扎在肉里该有多疼。但实际打上了,原来疼痛的地方倒微微发起热来,且不那么胀痛了,很是松快。于是对二叔愈加信服,再不存顾虑。
  笃——
  一只瓷碗轻轻摆到案上。正埋头专心写方子的二叔抬起头来,看见晴阳嘻嘻笑着立在一边。
  “绿豆百合汤。阿娘让您垫垫饥。”
  “你吃好了?”
  显然,二叔对晴阳如此迅速地解决午餐很是怀疑。
  晴阳仰起下巴:“当然喽!姑姑不说话干生气的样子,比骂人的时候更吓人。我赶紧吃完了溜出来,建业叔也是。”
  晴阳一脸“小生怕怕”,显得惊魂未定。
  二叔好奇:“姑姑怎么生气了?”
  “还不是因为二叔?!饭菜都热两遍了,您不来,她不好收拾,气死了。”
  二叔顿了顿,垂眉沉吟,复提笔默默写字。不意,肩上一紧,晴阳正乖巧地给他捶背松肩。
  “二叔歇会儿吧!肩颈都硬了。”
  二叔将笔递过来:“我歇着,方子你来写?”
  “写就写!”晴阳大方接过笔来,只看一眼之前写的几味药,心中便有数,毫不犹豫接着写了下去,顷刻写成了一张方子。吹吹未干的墨迹,递到二叔眼前:“看看,可有错?”
  二叔拿过来也不看,直接把方子放到一边,转头另取纸张写起来。
  晴阳不解:“哪里错了吗?”
  “没有啊!”
  “那您怎么都不看一眼?”
  二叔不答反问:“你觉得自己哪里写错了?”
  “不觉得。可是……”
  “唉!”二叔终于搁下笔,认真地看着晴阳,“既没错,又何必要我看?难道我每开一张方子也都叫阿爷先看过?”
  小家伙看看二叔,再看看桌上的方子,歪着头认真仔细地想了想,随后笑逐颜开。
  “懂了。”
  二叔调侃:“真的懂了?”
  “嗯!不过,”晴阳撒起娇来,“这次二叔还是帮我再看看嘛,也许有白字呢!”
  二叔瞥一眼那页纸,挑了挑眉:“要我看也可以,你先帮我个忙!”
  “二叔尽管吩咐!”
  他便指指桌上的那碗绿豆汤:“给那边的阿婆端过去。”
  晴阳张大眼:“那是姑姑亲手煮的。”见二叔愕了一下,忙再找补一句:“是阿娘嘱咐让做的。”
  二叔低下头去作势开方:“谁吃都一样!我也吃不下。”
  “骗人!您这一个半天什么都没吃,哪会吃不下?姑姑知道肯定以为你嫌她做的难吃,又要气死了。”
  二叔笔下停顿,并未抬头:“你敢告诉姑姑?”
  晴阳哪里敢?只得嘟起小嘴端起汤,慢吞吞给老妪送了过去。
  只快走到老妪跟前时,他已经迅速换上了一张可爱调皮地笑脸,不叫人看出他心头不快,
  面对一碗绿豆汤,老妪着实受宠若惊。在和晴阳进行了一番推来就去后,终于接下了这份好意。
  送完汤走回来,却发现二叔已经不在诊室里了。自隔断的木门边探头出去,看见他人在药铺里,倚靠在紧闭的木门上,头垂着似在思考。
  因心里头还惦记那碗绿豆汤,责怪二叔不自爱,晴阳一时便不想搭理他。于是径直跨进去往柜台里走。隐约听见身后二叔唤他,没好气扭过头来,却在看清对方形容后一瞬凛然。
  “二叔!”
  不等晴阳赶到,那人已经顺着木门慢慢滑到了地上。他呼吸急促,满脸冷汗,面上一丝血色都无。握起手来,只觉十指冰凉。即使坐着,身形也是摇摇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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