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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钗布裙-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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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沉吟片刻,摩挲着玉扳指,开口道:“这阵子,事儿倒多。”
“千头万绪归总一件,”封嫂坦诚,“同宫里的事。”
要找人进宫,是宫里的事;同太守家的商谈,最重要的话题也都围绕宫中势力站队问题;连明珠的死,其实也是宫里的事。
老太太抬了抬手,封嫂一见她动作,已知她心意,忙上前替她揉眉心。老太太便把手放下了,半闭起眼睛,絮叨道:“唐家自个儿倒没有闺女封娘娘,他们旁支,一个亲王、一个郡王家的夫人,在上头还是跟贵妃走得最近。我们家诗丫头跟的是昭仪,与贵妃关系也还可。唐家已交了底,若借这婚事,诗丫头牵头,着昭仪与贵妃结成联盟,贵妃是愿意的。”
“这多好。”封嫂道,“玉坠若事发,他们还能替我们遮掩。”
老太太叹气,“未必。诗丫头是替昭仪出头,去同张惠妃对战,但要玉坠事发,惠妃都未必保诗丫头,说不定就把诗丫头踢开,好保她自个儿——我们人微言轻,要攀上头主子,说不得非冒这险不可,富贵险中求——所以我跟诗儿商议,快些送个人进去,帮帮诗儿的手。这阵子诗儿在宫里实在撑得苦极,自家人进个去又好些。”
“四孙小姐是最好人选。”封嫂道。
“不错。自家骨血,玉坠里的干系,才敢同她剖析清楚。旁人听着,只怕吓跑了。”老太太道,“这唐家怎么来得这样巧,总不能硬掰开了,送四丫头进京去。”
“小姐疑心唐家这头亲,是四孙小姐自己结来的?”封嫂问。
老太太忽笑了笑,笑容里有当年的妩媚样子:“你记得我十几、二十岁时候?”
封嫂道:“四孙小姐很有小姐当年的样子,恕婢子放肆,比小姐当年还沉得住气些。”
“难得是一句话也不多说,一步也不多走,行得正立得端,该办的也都办了,”老太太唉声道,“她出阁,我实在是可惜的!这几个孩子里,谁能及她?岭儿聪明管聪明,太轻佻些,三岁看老,今后经些事压一压,能作个诰命夫人就不错了,怕是进不去宫的。华儿聪明气性,倒是能跟舟儿比比,却太病弱、太顾着自怜自艾,跳不出这圈子,难堪大用。蕙儿,吃她娘的亏,也就这点眼界,走不出来的了。”
“八小姐挺端庄。”封嫂道。
当考虑进宫人选时,第一次有人提及谢八小姐,谢云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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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饮碗药去
这章里,要命的玉坠要重新现身了哦!
第一卷 锦衣昼行 第三十七章 饮碗药去
谢云波是大老爷膝下的庶女,比云蕙小一岁,出生不久,被打翻炭炉烫伤颈项,现在还留得有疤。她因此自卑,比一抹影子还灰暗,连云蕙这酷爱迎上踩下的,都懒得找她麻烦。
——灰暗到一件麻烦都不进门,又岂是容易的事?封嫂这“端庄”两字考语,下得大有讲究。云波颈项有疤,根本达不到进宫的标准,封嫂无非是借她叹惜当今的几位小姐,避事手段差些,进了宫恐怕要吃亏。她是老太太手下老人,有些话可以说,但不必太直,所以叹得如此委婉。
老太太答得也巧妙:“进宫,不是端庄就有用的。”
老太太自己就不是盏省油的灯,一直看好明敏些的女子。云舟有手腕,老太太一直都知道,只要不害大局,老太太还宠她。有眼色的聪明人,在老太太心里,比老实的笨人好。
——云舟那天教给云华,多念佛经、少说话,那是教云华做个老实的笨人。云华一听就明白,这只是蜇伏之道,不是邀宠之道。云舟在面上亲热异常、推心置腹,献出的计策却不过尔尔,太过藏拙,已露奸形,再加药碗打翻时那惋惜的一眼,像烛光一下子照亮了云华心幕。六小姐一直以来精神纤弱、恹恹抱病,云舟还把那些费神的书尽着借六小姐看;云华到云舟那里借书,吃了一杯茶,中药原本忌茶,那茶号称只煮了几粒枸杞,但还搀了些糖来诱惑六小姐,云华回来不久就病发;云舟在要喂云华那碗药前,还特意到窗前站了站,背对着所有人。这一串连在一起,为什么?
电光火石间云华又想起很多年前,曾有一位亲朋家的小姐到谢家玩,园艺上很是指点了四小姐一番,很快,那小姐被丢在褥子上的绣花针扎伤了腿,好几个丫头受连累挨了罚。
比附之下,风头初健的芙蓉花主,岂不更该饮一碗毒药去?
无怪乎云华悚然而惊,匆匆装病,离了风口浪尖避祸。她掐算着,这几天来,云舟一是妒云华戴上“芙蓉花主”的头衔,二是忌云华初得老太太宠爱。“芙蓉花主”的名头,外边不知是谁传出来的,云华堵是堵不住,但可以借着云舟下的药,更凶险的装次病,令“芙蓉花神”显见也罩不住屋主人,神迹便淡了,以云舟之手腕,自然会进一步把芙蓉花移走,六小姐头上光环尽褪,这事便算过去。至于老太太的宠爱,得之不易,失之却方便得很,“恶疾”两字,尽可达成目标。“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云华退两步,避过云舟锋芒,之后再可慢慢儿揣磨云舟心境、手段,与之周旋。
搬出老太太的院子,乐芸、洛月是肯定跟着云华走的。明雪呢?云华担心老太太把明雪接进谢家,另有图谋,未必肯放离身边,便叫明雪一起装病。
明雪从穷巷子里出来,别的不懂,撒泼和装病可都是一只鼎,点头醒尾,即刻与姐姐一同病发,咽痛喉痛上呕下泻,大夫们果然都很担心是传染性疾病,老太太院里自然呆不牢了。婚事有望的云舟,也绝不冒险拖云华一起住。云华想,上头应该是打发她和二太太、或者方姨娘同住?毕竟她们一个是她嫡母、一个是她生母。
碧玉却来说,请云华搬到三少爷云书那儿。
云华牙根儿痒。好生生的小姐,住到兄弟的院子里?就算三少爷跟六小姐是同父的亲兄妹,柳姨娘又无比贞静……男女有别啊!两个母亲就一个都不肯搭手,非往兄弟的姨娘房里撵?太不给六小姐留面子了。
幸好柳姨娘人不错,云华往好处想,住在一起,说不定比生母方姨娘还舒服些。
云华挪窝时,软绵绵的,是放在床板上被人搬出来,惨似充军。幸而碧玉找了顶极轻的帐子支在床板上遮着云华的脸,免得她冒风,总算比街头车板上的病夫多点遮掩。她们走近云书院子,柳姨娘已在院外等着了。她生了一张瓜子脸,眉毛细、鼻子尖,像只狐狸,眼窝则微微下陷,藏在眉骨的阴影里,是只有修行的狐狸。神静肩正,举止惹人亲近;行步姗姗,倒也不觉妖冶。云华与明雪据称有传染嫌疑,她毫不忌讳,跟在云华身边,嘘寒问暖。云华担进去,柳姨娘就跟在床板边儿上走,怕云华精神不济,没有说太多话,掖掖被角,问一句:“姑娘有什么要的,尽管跟姨娘说。”已算很体贴尽情。
云华养病的屋子,柳姨娘已经腾出来了,就在她自己屋子后头,此外还理出不少日常用得着的东西,送给云华用,居所物色都给足了面子。碧玉一路看云华抬进了房间,又里外张罗着婆子丫头们打点安置,进过一处柜子,脚步凝了凝,左右看看,知己小丫头替她一遮,她取了一样东西走了。
这样东西奉到老太太前面,老太太一惊:“柳姨娘那儿的?”
“是,就放在夹堂柜子那儿,”碧玉道,“柜上蒙着纱,婢子一眼看见了,觉得像,趁人没注意,就拿回来给老太太看看,明珠身后我拣点册子,就少了这一件东西。”
明珠死后,老太太没把玉坠的干系告诉碧玉,只叫碧玉查查册子,碧玉当时就查到这一尊金像,好大的亏空!心惊肉跳的,不敢隐晦,直告了老太太,老太太叫她悄悄寻访着,果然叫碧玉访着!
可也有疑问。“那像放得太明白了,活似有人知道六小姐要过去,故意摆在旁边给婢子瞧。”
老太太“嗯”了一声:“以你之见呢?”
“少姨奶奶这些年的为人摆在那儿,并没什么特殊要往里填的钱项。老太太怜姨奶奶孤身守在这儿,给少姨奶奶的开支放得极松。婢子从没听说少姨奶奶差钱。退一百步讲,少姨奶奶真要急着用钱,尽有不少地方可周转,何苦挪这尊金像?真要挪了,赶着销下金子腾转用去,何苦又摆在柜子里?婢子觉得奇怪。”
“你说得很对。”老太太道,“柳少姨娘何至于如此糊涂呢!”
“婢子疑心是有人在明珠那里怎生拿了出去,”碧玉为死者讳,不好说明珠私情发放,含糊过去,重点在后面,“明珠突然出事,那人害起怕来,就丢掉了柳少姨奶奶那里。”
“柳少姨娘起居贞静,那人怎么能放进去?”老太太很想不通,“她放哪儿不行,为什么非要放柳少姨娘那儿?”
碧玉踌躇:“婢子有句话……”
“你讲。”老太太立刻道。
“柳少姨奶奶不是一年到头闭门过日子的。小姐们的女红,常在柳少姨奶奶那里。”碧玉尽量说得含蓄。
柳姨娘能描工笔翎毛、更扎得手出了名的好花儿,又自幼在二老爷那儿当差,上下服侍得妥妥贴贴,不能以一般丫头、一般姨娘来论。小姐们常拿了女红聚在她那儿,一边请教、一边说笑。柳姨娘再贞静严谨,小姐、和侍候各小姐的丫头们,总不能不放进去的。
“替我留意,”老太太脸色铁青,“甭管哪个丫头、姑娘、奶奶,一查到底!把根子都给我揪出来!”
碧玉敛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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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愿附单刃刀
这章里,云华终于起床,要结一个盟友了哦!
第一卷 锦衣昼行 第三十八章 愿附单刃刀
有云华主婢在柳姨娘这儿养病,其他小姐什么的,就不太来了,毕竟过上病气不是顽笑。云华在这个院子里清清闲闲养着,喝着温文如君子一般的药汤,身体渐渐复原。柳姨娘总在她身边陪着她,客客气气的,绣绣花,还写写日记。
柳姨娘会几个大字,但会得不多,所以她的日记总是记得很简单,譬如:
十月二十四,四姑娘探望六姑娘。六姑娘及婢明雪病厉害。
十月二十五,六姑娘来养病。
十月二十六,石姑姑移花去寺祈福。
十月二十七,大奶奶送参赞夫人同去太虚山别院玩秋。七姑娘来探病,妾身说六姑娘病还没好,怕要过人,七姑娘留下礼物,回去了。
十一月三日,大老爷保荐学士,福家致贺。
十一月四日,珞姑娘亲制汤饼奉老太太,老太太亲口称许。
十一月八日,七姑娘住进四姑娘院子,帮做针线。
十一月十四日,二老爷怒五少爷,碎盆,遁虫。六姑娘病渐好。
十一月十八日,秋闱放榜,大少爷高中桂榜第三名孝廉。
……
十一月十九清晨,云华一早梳洗整齐。乐芸、洛月左右侍候,连明雪也能帮上忙了。一头秀发,挽个双垂髻,榴红经纱在两侧抿成小小蝶形结,以玉珠嵌定,垂玳瑁梅花在眉梢,轻盈俏皮。
她去给柳姨娘请安。
柳姨娘在描画一双木屐,尺寸和云舟双足大小一样,圆头,高齿,黄桑木,彩帛系带,一只已经画好,是鹤,自由而优美的鹤,飞在青天中,曲过脖子来,似对什么恋恋不舍。柳姨娘在画另一只。她画画从来不打草稿,落笔就是瓴子,很细致的翎子,硬而翘丽的话,是尾羽,披着细细绒毛的话,是胸羽。不管从尾、还是从胸开始画,她笔下的鸟儿都不会变形。
云华盈盈拜倒:“多承少姨娘照顾。”
柳姨娘放下笔,回拜给她,头低到底,一点懒也没有偷:“姑娘今日大安了?”
“是。”云华道,“因此要去给奶奶请安。”
“老太太见到姑娘康健,一定欢喜。”柳姨娘道,“妾身正好这就出门给老太太请安,姑娘与妾身同去否?”
“多谢少姨娘提契。华儿愿与少姨娘同去。”云华道。
柳姨娘起身整理裙裾。
“少姨娘的字真不错。”云华道。
字?柳姨娘现在画的是画,没有字。
但柳姨娘那寥寥数语的日记,在这二十多天里,“无意间”很方便的可以给云华看见。一个写,一个看,达成了无声的默契。
“妾的字是三少爷教的,妾临得不好。”柳姨娘谦逊道,“说熟能生巧,我就每天随便写点身边琐事。”
她记的是云华身边的事。而且都是能勾出大事脉络的线索。石姑姑替云舟剔去了花卉,云华的院子再度黯然了;大太太和唐静轩母亲处得不错,唐家婚事基本无虞;福家通过举荐谢大老爷学士,向谢家表明了姿态,福珞很可能进京陪伴云诗;云蕙在紧紧巴结云舟福珞。云华需要这些信息,才能及时决定下一步措施。
“少姨娘怎么对华儿这样好?”云华叩问。
“从前,妾身对六小姐,其实并不是很周到,真真的惭愧得紧。”柳姨娘回答。
“那现在……”
“听说姑娘险些死过去一次?活过来后,连老太太都疼惜姑娘。”柳姨娘道。
“华儿侥幸。”云华回答。
柳姨娘微笑。一笑,鼻尖耸起,眼睛下面打起微微的细纹,像只心里顶顶有数的和善狐狸。云华呆在老太太身边的日子,她曾去请安,一眼就看见这女孩子身上发生的变化。她当时没说什么,回到自己屋里,慢慢的等。在这个大宅门里,人和人之间,总需要结盟,而改换了气性之后的六小姐,几乎可说举目无依,一定会自动到她身边来,似风把浮苹吹到石头边。她不急。
“我的母亲也曾差点病死过去一次。”柳姨娘忽对云华讲起故事来,“从前她是个很不称职的女人,忽然醒过来,说有神君放她回来的,从此后她变了,人人都夸她是个勤快媳妇。”
她从没对府里其他小姐少爷们讲过身世。
云华心头突突的跳:“哦。”
“姑娘一定有事瞒得住妾身,但您沉得住气。”柳姨娘赞赏道。
云华沉默片刻,忽而笑了:“您看我想做什么事呢?”
她最想做的,当然是找五少爷问个究竟。五少爷就在这个家里,走过去不必半个时辰。但她能怎么问?她甚至不敢透露自己知道些什么。
云华是一个鬼,披着人皮,见不得阳光。
柳姨娘却把话题荡开去:“这次给姑娘请脉的大夫,本是英大夫。英大夫却出远门去了,他的关门弟子代他出诊。”眨眨眼睛,“这位小哥儿,长得极其俊俏。”
对,俊俏得叫丫头们都忍不住咬耳朵使眼色的八卦。但柳姨娘跟没出阁的小姐提这做什么?
“小粉蝶或许恋花,但仙鹤志向高远,仰首向蓝天白云,自然意趣不同。”柳姨娘欠欠身:“姑娘不必对妾身说任何话,但凡有需要,记得妾身在这儿。”
她的需要……云华明白了。她隔着重重帘幔,给那据说“俊俏得不像人”的大夫弟子把脉,明明听说了此人美名、也令其指尖接触,但心事太重,完全没有半点思春意动的表示,柳姨娘在旁见了,判定她志向高远,毫不留恋美少年,肯定是想进宫。
像狐狸似的,柳姨娘嗅出老太太倾向于谢姓的女儿入宫,所以云华是有优势的。福珞和云蕙身边,都已经有太多亲信,柳姨娘愿意烧烧云华这口冷灶。
再说,云华若不想进宫,病才好,一早打扮得这样整齐要去请安,是想干嘛呢?
云华唇边,笑容潋滟,重新向柳姨娘行礼,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却问:“少姨娘对四姐姐,也是这样么?”
柳姨娘扶了扶髻上押的烧蓝鲤鱼步摇,鱼鳍底下附着一柄小小眉刀。她拇指在刀背上滑过,答道:“妾身喜刀,不喜剑。”
剑有双刃,不但对敌的那边会见血,对着自己人的这边,也有可能会见血。刀只有单刃,刃锋对着敌人,刀背则宽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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