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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钗布裙-第9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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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她弃如鄙履。
他杀了她,不准别人再提她的名字与事迹,但却,不忍心毁掉她留下的几件遗物,甚至有一次,请了方士,想寻她的魂魄。
上穷碧落下黄泉,想问问她,有没有一点点后悔?过分践踏了他对她的真情。
方士说:妾身后悔无极。唯愿君王爱惜身体、勤理政务,务以贱妾为念。
一听就不是她的口吻。他杀了方士,又换一人。这人极有口碑,烧符作法,试了又试,大汗淋漓向他请罪:流美人魂魄寻之不得,不在幽冥轮回册中,大约是让神仙接引走了。
本事不够,就胡言乱语起来。崔衍又把第二个方士杀了,没再找第三个方士。
听说方士界都为此松一口气。
不期然,他之后宠爱的人里,都有流璃的影子。棠嫔、云裳。都像流璃不说,也都封了修德嫔。很可能因为当年,修德嫔这个位置,他想留给流璃。只要流璃肯低声下气讨好讨好她、奉承奉承他,像其他人会做的一样。
但流璃只是用眼神告诉他,他让她有多失望,然后一句讨饶的话也没有,直接赴死。
崔衍道:“宣四皇子。”
四皇子叩首请问崔衍:“父皇,孩儿读书,有一理不明。特来请教父皇。”
崔衍当然知道今天的问题,跟书没有多大关系。他沉着气,道:“讲。”
“新与旧。何者更重要?”
“汝岂不闻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多谢父皇。”四皇子又问,“儿臣更请问,生与养,何者为重?”
“若无生者。养无所凭。先念生功,再抚养劳。”崔衍道。隐隐已知所指。
棠嫔为生,皇后为养。棠嫔为旧母,皇后为新母——或者,流美人为旧人,棠嫔为新人?
四皇子停也不停。径直问下去:“父与母,何者为重?”
气氛已经相当紧张了。崔衍答道:“父者,犹家之君也;母者。犹家之臣也。”
四皇子道:“君臣孰轻孰重,儿臣不必再问了。”
崔衍目光炯炯,沉声道:“汝是不用问了。”
四皇子叩禀:“儿臣求见父皇时,曾问宫中是否有位流美人。若真有,儿臣遇一奇事。不敢瞒父皇。”
秉笔太监面如死灰。
实有流美人。
流美人死时,四皇子还未出生。因崔衍不喜。宫中无人敢在四皇子面前提起流美人。至棠嫔因玉坠获罪,四皇子也只知生母误碎父皇赐给她的宝物,故贬入冷宫,郁郁而卒。
到今日崔衍向他确认:“实有流美人。”
四皇子握住拳,微微发起抖来,告诉崔衍,他见到一缕魂魄,飘然毫无重量,对他道:玉坠没有碎,没有碎。在那里,在那里。
那里是哪里?她像烟一样飘过去,飘进一个门,就不见了。那个门,是奉宝的大殿。
所谓宝,不是宝贝,而是印章,特指帝后嫔妃的印信,所谓玉玺、金印,这一类,称作宝。
在封后的典礼上,皇帝把自己的“宝”,也交给皇后保管,以示他信任她、选她作自己的女主人。具体操作中,由“司宝”女官实际负责,但皇后每隔一段时间仍须亲自去检查宝印保管情况。有事发生须用印时,皇后亲自把宝印取出来。
那地方是四皇子不能进去的。
四皇子曾追在鬼魂后面苦苦问:“什么玉坠?”甚至“你是从哪里来的?”“你是谁?”
鬼魂幽幽的回了一句:“流美人……”也不知回答的是哪个问题。
四皇子觉着,应该是回答“什么玉坠”那个问题。鬼魂指引的是流美人那块玉坠。
这缕鬼魂应该是他的生母棠嫔,因为看起来蛮像的。幽冥有别,朦朦胧胧,看不太真,像还是蛮像的,唯一问题是,她戴花树状高冠,着白色小袖衫、束青柠间珠子褐窄褶高腰长裙,颜色与式样都太老旧、同时却又太轻狂了。
崔衍有轻微的晕眩感。
不是棠嫔,是流美人。流璃才喜欢那样的打扮。高冠在当时流行,她也特别喜欢戴,戴起来真美。或者正因为她戴得美,崔衍喜欢看,宫人也纷纷效仿,以至于成为一时风行。流璃死后,崔衍不乐意再见高冠。皇后体察他的心思,由宫中起推行平髻小冠。京中仿宫中,四方望京中,很快各地都不再流行高冠,连十二褶高腰长裙都被其他裙子所取代,这一年代的服饰习俗同流美人一起被抹去了。
崔衍再仔细问四皇子,鬼魂的形容,比棠嫔高、脖颈比棠嫔修长,这抹鬼魂的影子不是棠嫔,是流美人。
秉笔太监是皇后一党,听四皇子提起流美人,知空穴来风、并非无因,此一事要牵起天崩地裂,连忙想让皇帝先拒见四皇子、迅速请皇后来救火。若他计谋得逞,皇后一来,四皇子性命堪虞。幸得小太监救了皇子。
时交初鼓。
云华给搀进了洞房。
她想,皇帝应该去找玉坠了。
今夜多云,月光偶尔从云缝间洒下来,一闪,又收去。
云华想,很容易的,那块玉坠应该在宝印边上的小匣子里已经找到了罢?谁都会相信是皇后藏它在那里。这么长的路,走到终点了。炸药索点燃,陷害棠嫔时皇后给自己埋下了这桶炸药,现在到了收获的时候。
这次的剧本,是云华协助拟定。云裳本来想自己做最后一击,云华劝她,把机会让给皇子。
当今皇上春秋已高,云裳未必再诞得下孩子,就算有,未必是皇子,就算是皇子,未必赶得及立储,就算想立储,也是多年后的事,何必此时就把势头抢尽?不如给自己找个坚强的同盟。
四皇子小小年纪,城府已深,生母被贬、抑郁而卒,岂能无猜惧,好好藏着,并未表露出来,然伺候在皇后之侧,始终如伴猫之鼠,战战兢兢、时时处处自警,辛苦是辛苦,若能得皇储之份,倒也值了。
偏生姜贵妃出事,皇后将二皇子也笼络过来。
以皇后之见,皇上在意二皇子,她挺身而出照管,正是六宫之主的本分,二则说,立储不是二皇子、就是四皇子。两个都养熟了,日后不管哪个登基,她都享受好处。
二皇子为人又与四皇子不同。四皇子心思细密,都藏着,纵有在意,作出一副全未介怀模样,以保护自己。二皇子为人懦弱,却是真懦弱。生母死了,真难受,但是也就这样了。已经发生的,一定是合理的。父皇一定能做出最佳处置的。如果有人真告诉他,就是他父皇杀了他的生母,他痛苦一段时间,也就算了,绝不会为此而去伤害父皇的。
以前姜贵妃对下人要罚要杀,二皇子能劝则劝,劝不住时,就反去劝那被罚被杀的:贵妃也不容易,你就认罚认杀了罢,不要怪贵妃!那挨罚挨杀的就流泪道:二皇子真是好心肠,只可惜……唉!
那声叹息把说不出口的话都掩盖过去。
姜贵妃谋划着跟其他嫔妃、甚至跟皇后斗,二皇子也劝阻,每次都觉得母妃的庄计策真狠真毒,对方会吃亏的。姜贵妃就气得冷笑:我是白养你这崽子了。
也不是白养的。这么乖的儿子,被训斥也就是诺诺而退,当了皇帝之后不知有多让生母开心呢!生母没有了的话,养母也……应该可以吧?反正皇后亲手搞掉的是四皇子生母棠嫔,可不是二皇子的姜贵妃。要论起恩仇来,也是四皇子与她仇隙更深,她竟不如去投资二皇子。
四皇子春江水暖鸭先知,水寒时,也先察知那股凛冽。
再加上皇上对二皇子的态度,仍然把他当诸皇子的哥哥看,宝景侯府婚礼也是派二皇子去传达祝贺,四皇子感觉到了深深的危机。
这时候的他,最容易被拉拢。
由他亲口说出鬼魂之事的另一好处是:七王爷真的真的,绝不会再告密了。
他可以告发一个妃嫔,但不能得罪这样一位皇子、未来的皇帝。
由四皇子出头替母报仇,谢家真正高枕无忧矣!
至于真的在皇后眼皮子底下说服四皇子,则是云裳的手段了。
云华耳听着红烛芯的噼啪。很小的噼啪声,这样安静,远远有宾客的欢笑传来,益衬得新房中,岁月静好。
已经有人暴怒、有人战栗、有人赴死、有人求仁得仁了。可怜的秉笔太监,他实在是因亲戚的死,恨透了皇后,假意装作是皇后一边人,以便给皇帝的怒火来个火上浇油呢!天子之怒,赤地千里。那场风波要席卷出宫、席卷全京、席卷天下无数人了。
正文 第五十七章 新房索人犯
风波袭人,云华无法阻止它,只能尽力将它所及范围降到最小,并愿这场风波也过去之后,所有人能安静一段时间,休养生息,已属不易。
烛焰摇摇,云华感觉到了饥饿。
她带了四个陪嫁丫头进余府:乐芸、洛月、明雪、葫芦瓢儿——现已改名为胡芦了。邱妈妈也来了,拖着短短几个月中一发臃肿的身体,痰喘病还是没好,呼哧呼哧的,没法陪着新人坐床,在新房后边屋子里歇息。洛月袖里是藏了些糕点的,抵饿又不粘牙,晓得云华定是饿了,偷偷要从袖子里拿出来给云华吃。
这种时候,夫家的丫头仆妇识相一点,退开一点,装没看见,也就好了啦!未来主母饿晕过去,对她们有什么好处呢?乐得顺水推人情。
但这次宝景侯的几位女眷,却是可恶,像约好了轮着班一个个的来看新媳妇,像监工的,就专看新人有哪里腰挺不直,背歪不歪、会不会偷吃东西、有没有尿急,她们好去当笑话传。
她们就是余老将军的诸位妾室,以及女儿和丫头们。
余夫人看不过去,命她们先去吃饭,让新媳妇有个休息的空档。
洛月就是想借这个空档给云华塞一块点心吃。水么,算了,云华从一早起就禁水了,生怕尿急。真急了,说一声,去马桶上解决一下也不是不可以,却不知怎么被人刁难、调戏、嘲笑呢!说着是一家人,所以兴奋开心、熟不拘礼,要叫云华说,把自己开心建立在刚入这个家庭的羞涩年轻女孩身上,真真不可取,其他礼节俱可废,为人着想的礼貌与善意才该保留着。
罢也。从阿逝诸位庶母及庶兄弟姊妹身上,云华暂且不期待太多善意了。她自己禁水就好。
洛月掏袖子时,有两个丫头偏偏非在新娘子面前打转。
是侯府中负责在新房帮忙的丫头,不知叫哪个妾室买通的,存了促狭心了,非不叫云华吃。
乐韵以目示意,正同云华的意思,不必此时着急,且忍一忍。洛月悻悻把糕点收起来。
胡芦与明雪礼仪训练不周,跟是跟过来了。不便婚房内侍奉,跟邱妈妈一起窝在后头房间,托着下巴都在发呆。云舟云波云岭等人都进京向云华贺喜。自然叙了一番姐妹情深,送她上了轿,不便跟过来。过来的只有她们几个丫头仆妇们。
“嫁了哎。”胡芦道。
“嫁了哎。”明雪道。
“嫁了哎。”痰喘的邱妈妈也想跟这么一声。
“没想到说嫁还真就嫁了,明明这么小年纪呢!”胡芦瓢心里是这样想的。
“没想到姐姐结婚这么好看啊。全锦城没人能这么好看。”明雪是这么想的。
“没想到小姐能嫁这么高的门户啊。”邱妈妈是这么想的。
“小姐现在又饿又渴吧?”胡芦担心的问。一早起来,也就是云舟张罗着给云华吃了块糯米点心、嚼了两片草药。说是糯米抗饥、草药生津,但一整天扛下来也差不多了吧。云华娇娇怯怯的,怎么受得了?
“乐韵姐姐会有办法的。”明雪很乐观。一段时间的相处,她对乐韵佩服无极,几乎敬为神了。
“小姐作新娘子了,没关系的。”邱妈妈最放心。哪个千金小姐嫁人不要熬这一出呢?一定能过去的!毕竟是喜事嘛。就算担心。也是欣喜的担心呀!
她们忽然听见了不一样的声音。
新房里的人也听见了不一样的声音。
而在所有人之前,余夫人就已经警觉。
军营里的人、厮杀过的人,才会有这样的警觉。
这声音,是受过严格训练的武士,穿着踢起人来生疼的结实铁底靴,急促而有秩序的分队奔赴任务所在地,铠甲锁子片彼此摩擦、刀鞘与铠裙摩擦。发出的声音。
没有什么武士能这样、敢这样进入宝景侯府,除非他们奉的是皇命。或者除非,他们已经不在乎皇帝与侯爷。
无论哪种可能,他们已经来了,抗争已经没什么用处了。
所以余夫人镇定的端坐,并吩咐阿逝坐在她身边。
喜宴已残,早走的宾客,都已经走了,不肯走的宾客,暂时走不了了。
栋勋将军率亲随部众踏入大喜宴厅。
余夫人仍然镇定,而且一言不发,目光如炬,直视栋勋将军。
栋勋将军紫缎铜钉金叶甲胄,随从也都全副武装。栋勋将军职责执掌京中三营,必要时亦能调度其余六营协助,三五万人不在话下,亲信营卫也有七百人,此时身边跟随不过十九人,大大的太少了。
他这次带来的其余人,根本没来向余夫人照面,已然自行进入侯府。
但栋勋将军的举止神情还是很庄重、而且敬重,对住余夫人和七王爷。对七王爷是地位要求使然,对余夫人是军旅中发自内心的尊敬。
至于席上其他人,不在他眼里。
他对七王爷行了礼,客客气气,任谁也看不出他跟七王爷曾有并且还将有什么枕间席上的关系。之后再对余夫人行礼,就仿佛学生对先生行礼一般。
余夫人成名在前,战场上对他曾有照应,战场下也曾提点切磋,虽谓师生相称,确有授道解惑之谊。
余夫人也庄严回礼。
栋勋将军神情一整,向余夫人道:“宝景侯夫人恕罪,皇命在身,须请几个人回去问话,这几个人却正好在府上,事态紧急,不容宽暇叙礼了。”
便亮皇命出来,随非落字的圣旨,却是满京并全国行省须通行遵从的信牌,有如御旨亲颁,顿时满厅拜倒。
栋勋将军请信牌在上,对余夫人道:“下官须行公务了。”
余夫人答道:“公务要紧,将军请便。”
栋勋将军便于席上以目示意,亲信于席上登时捉出两人,都是与皇后有关的。显然早就知道要捉谁,手到擒来。那两人原非武人,缩肩垂手、颤栗不已,如鸡落鹰爪,全无反抗之能。
七王爷目不忍视,回过头去。
他已知必有此波动乱,亲目所见,还是不忍心看。
他一辈子都没本事作个枭雄,只能作个安乐王,逼不得已时,顺势而推,牺牲别人来保护自己。但别人的牺牲,他仍然是不忍心看的。
余夫人神色不动,问道:“将军公务是否已完了?”
栋勋将军答道:“没有。还剩几个人没提到。”
余夫人道:“是否要老身协助将军提人?”
栋勋将军道:“多谢侯夫人美意,若须协助时,必定向夫人明言。此刻还不必,下官孩儿们应该能胜任。”
阿逝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他听不懂这些话,就觉得气氛比较凝重了,于是往余夫人身边贴了贴。
他想母亲会知道怎么应对的,需要出力气时,招呼一声,他再往前冲就是了。
七王爷有点羡慕起朱樱来。这种时候,就是像朱樱一样早走比较好,留在这里太尴尬了。可他总觉得云华刚嫁过来,出这种事,虽说为了大家好,不得不发作,但让云华孤单单在谢府中应对,太可怜,他得留下来捱义气。
其实云华新房离他那么远,他留下来有什么用呢?这义气捱得无谓,比不上朱樱那厮,凄楚道:“让她婚礼更美,已经是我极限了,我不能留下来喝她这杯酒。”于是说走就走。
想想朱樱一代尤物,从来相鬼混的都是男人,性取向很正常,不像七王爷般是铁打的断袖份子,突然竟会对个小小女孩子一见乱心,七王爷觉得情字真奇妙,欲之一字,更奇妙,情欲相合,真叫人无从推测。
谢小横当年也是情欲两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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