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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事-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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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紫跨出一步,侧目瞧见在船栏之内,那姑娘一身白裙白束带飞舞,发丝让雨打湿了,一手拭着眼角泪珠,一手拈着烧成火花的纸钱,木墩上有一只麒麟香鼎,里面插三支线香,风雨之中燃得有气无力。

“白荷?”看清那女子后,太让墨紫吃惊。昨晚是小衣和绿菊在裘三娘舱房里值夜,早上醒来就她一人在,还以为白荷又积极伺候大小姐去了,没想到在这里做着这般诡异的事。

“墨紫?”白荷有些慌乱,手里慢放了一步,火烧到手指头,烫得摸耳垂。“你起得那么早?”

“什么人过世了你这么难受?”墨紫记得,白荷除了刘婆子这个干娘外,再没有亲人了。“一点儿也没听你说起过。”

“嗯——那……那是……没谁。”白荷匆忙把纸钱洒到江里。

“艾莲。”从天而降的声音。

小衣没树爬,改爬桅杆?墨紫却笑不出来,“什么?”

“艾莲没了。”小衣横坐在二楼舱栏上,呆呆板板没有表情。

艾莲没了,也就是,艾莲死了。

“怎么可能……”虽然看艾莲那晚的情形却是不乐观,但她跟爹娘出了裘府,墨紫认为至少比待在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里好,有亲人可以照顾,也许会慢慢调养好。“咱们都出发十多天了,哪传来的消息?”

小衣看着天,等烧饼的空白面孔。

“艾莲出府第二天晚上就没了。”白荷见小衣说出来,不再慌张,“她爹娘上府门口哭来,被挡在外头。小衣听到的。”

裘府的任何角落都可能有一双静静聆听的猫耳朵。

艾莲虽然不是弱质的善良女子,倒也不是什么狠毒的。可以说她贪慕虚荣,也可以说她心计过重,但经历过情妇骄傲,小三有理,物欲横流的千年后文明,墨紫对以上两点的指责没有古人的激烈。而艾莲想要当主子的志向,更不是她能鄙夷的。充其量,她认为艾莲不够聪明,明明不用通过裘五那个花痴也能获得地位的方法。

艾莲,是等级森严制度下的牺牲品,失败执行阴谋诡计的倒霉鬼。要论比她坏的,张氏首当其冲。要论比她狠的,四奶奶,裘三娘,甚至墨紫自己,人数众多。

墨紫走上前,从白荷手中拿过最后一把纸钱,用燃香点了,“那怎么今天才烧?”

“小衣昨晚上才告诉我。”白荷眼睛又红了一圈。

“小姐不让我说。”大概就怕有人难受。

“艾莲和我差不多同期进得府,一起学规矩。我们那时还是小丫头,无话不说的。后来她跟了太太,而我本就是姑娘买的,这才慢慢生分了。前两年,她让四爷收了房,有一回在桃林里头遇到我,还挺高兴说了好一会儿话。以为她的好日子开始了,谁想到走得这般凄惨。我想,要是当年我能求姑娘用艾莲,没让她跟太太就好了。”人走如灯灭,而艾莲的灯还未耀眼,就成了青烟。这究竟是为什么?

“白荷,这跟你一点没关系。如果那时候艾莲就想当主子,即便她跟着姑娘,也会想办法接近裘四裘五的。你和她本不同路,就注定结局会不同。自己别给自己乱扣责任。”墨紫和艾莲完全没有交集,不伤心,但唏嘘。艾莲如果跟了裘三娘,而不是张氏,或许能走出另一番气象。

然而,如果只是如果。

就像她快死的时候遇到了裘三娘,死里逃生,那今后会不会因为裘三娘而丢性命,谁又能知道呢?

只能说,在自己能做选择的情况下,多多考虑再决定,免得将来后悔。一旦想清楚而踏出去,便是结局不好,也不觉得后悔就是。

“可我心里难受……”白荷轻声呜咽,不知怎的,越哭越伤心。

没有亲人的白荷,对那份曾经年少的情谊,格外珍惜吧。

墨紫无心为艾莲做什么,却想给痛哭的白荷安慰。手中的纸钱化为灰烬,飘散四方,他从香炉里拨了一线香,双掌齐对,向灰冷冷的天空,长躬深拜。

“艾莲,若你香魂不散,徒惹惦念你的人伤心。人生如梦,一场方歇,一场又起。我等同为丫环,深知你苦。在此向天地神明为你祈愿——”第一拜。

白荷忙拈起香来。

小衣在墨紫和白荷两道殷殷期盼的目光中,翻身跳下,也拿起一道香。

“保佑艾莲早入轮回,来生否极泰来,一世平安康乐。”第三拜。

三人九拜一完,江上突来一阵大风,吹得她们遮面垂眼。待风过,一抬头,见到天边乌云乍然明亮,玫瑰色的阳光透了出来,在江面上泛起粼粼金光,漫天的雨针轻盈如雪绒,渐渐升上天空。

这番奇景来得正是时候。

白荷双手合十,双膝跪地,一声大慈大悲。

船弯出峡谷,进入鹿镇的内河。墨紫还不知是否真有神明显灵,已被映入眼帘的景象深深震撼。

那是——两岸悲苦花香


  ●● 第101章 玉陵飘香(二)

衣衫褴褛,面容凄苦的人群,从八旬的老翁到哇哇啼哭的婴孩,从骨瘦如柴的男子到无力站直的女子,密密集集将鹿镇内河的两岸填满。

然而,在这群痛失家园的人中,最常见的不是行李包袱,而是花。

不错,鲜花,各种各样的鲜花。

白茶,红凤仙,三月桃花,四月梨花,黄灿灿的向日菊,紫漾漾的杜鹃,春日里所有的花都在他们的手上盛放至荼蘼。

然而,当墨紫仔细看,就发现一半以上的花已经败了,焦黄着花瓣,蔫儿巴在枝上。若再往地上瞧,竟有层层的花瓣,几乎踩烂成乌黑的泥,仅有最上面的还有些粉白红色。这两岸的人不是最先到的,可能也不是最后到的。

“老天爷,这些是哪里来的人?”大周太平盛世已久,即便白荷曾随裘三娘在外走动,也未见过这么多张痛苦的面孔。

“应该是玉陵难民。”听到艾莲的死,墨紫可以故作冷漠,但她说到这四个字时,悲从心中来。

“难民?”白荷怔怔看着那些人,“玉陵真的破国了吗?”

没有经历过战争的人,永远不会了解战争有多残酷!

墨紫咬着牙,眼都眦红了。她是和平年代的军人,但在多次潜水艇遇难事件中参与营救任务,亲眼看着战士死去而无能为力。以为自己这样的心志够坚强,可她看到玉陵的难民时,所受到的冲击竟然巨大到淹没脑中一切,不能思,不能言。

因为自己是玉陵人,在远离玉陵的洛州感受不到的国破家亡,终于刹那涌现了吗?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的心痛,要将自己身体撕裂成片片。

“大船!大船!”孩子们的声音,稚气的,还不能完全理解现实的,尚未放弃未来希望的。

“三位小姐,买花吧。”一个声音随船跑动了起来。

“小姐,买我的白茶吧。”第二个声音跑动了起来。

买我的桃枝……买我的春杏……好多声音跑动了起来。

声音变成了十几个大孩子的脸,他们跟着船跑,小手伸得高高的,仿佛那样花就能让墨紫她们看清了似的。

“大姐姐,我过江的时候才摘下来的百日红,还能开好久好久,买吧。五文钱就行了。弟弟病了,想吃肉包子……”孩子中个头最矮的小姑娘,大概七八岁,一脸脏污,手臂细得跟旁边孩子的桃枝一样。

她跑得很快,但由于太瘦小,又穿着大人的衣服,碍手碍脚,很快被大孩子们拉到了后头,只爆发一声哭,然后就消失在墨紫的视线。

适者生存,弱肉强食。说出来多简单,可当墨紫面对那些苦苦哀求她们买上一枝花的孩子们时,她无法将这个规则套用上去,因为实在太残忍。

“可怜啊。”船阿大走了过来,摇头叹息,“多半是从玉陵百花洲逃过来的,那里一半以上是花农。这个季节本来会有成千上百船花运到华州各个码头,再转卖全国。听说百花洲的人视花如命,全靠花季赚取一年的生活。这些人手里的花如今就是他们唯一的家当了吧。”

运花船如今运了种花人来,怪不得这般凄楚的两岸,却散发那么浓郁的花香。

可惜,种花人无力护花,看花人无心赏花。

买花吧……求求你们……花就要谢了……谢了就换不到钱了……很饿……真的很饿……摇摇欲坠的花儿,是他们实现小小盛宴的最后机会。

“停船。”墨紫听到有人说。

不是白荷。她已经哭湿了一条绢子,两眼泪朦胧,根本说不了话。

也不是小衣。她是个不爱开口发号施令,喜欢用行动表现的丫头。

叫停船的人,是墨紫自己。等理智回到头脑里的时候,她未及苦笑,就听到——

“不能停船!”

墨紫抬头看,见萧二郎深皱眉头,从二层的舱板上自上而下,俯视着两岸。

“停了船,你打算怎么办?”将目光收回来,萧维冷冷看着墨紫。

墨紫当然知道,停船是荒谬的。那么多难民,以她八两银子的财产来救,简直是天方夜谭。但,她再一次听到自己的声音。

“停了船,我可以给那个小姑娘的弟弟买包子。”是的,她用包子救人很拿手。

萧维瞥了一眼,看不到什么小姑娘,可他并不笨,能明白墨紫的意思,“帮了一个小姑娘,还有那些小孩子呢?你能帮到每一个人?即便能帮他们一顿,帮得了他们三顿,一个月,一年,一世?”

石磊上得前来,同样也是皱着粗眉,“好心有个鸟用!真是妇人,头发长见识短。”

帮得了一个是一个。她把自己的银子全拿出来,好歹能买两箩筐的馒头。那个病重的弟弟,吃饱了,也许就能有抵抗力,也许就能活下去。还有那些手里的花就要谢掉的孩子们,饱了一顿,就能多捱两天,得救的机会没准就多两成。可是,如果什么都不做,这么艰难的条件下,最先遭殃的是孩子。

墨紫张了张嘴,心里的话就在舌头尖上转,但她最终默然了。永福号她能让萧二郎滚蛋,这艘船上她只是个二等丫环。而即便船能停,能买十筐二十筐的馒头,只会让玉陵的百姓抢红了眼,一旦引发暴动,后果不堪设想。

“萧将军说得是,是墨紫想得简单了。”秋泉的眸子妥协地低垂,墨紫一手拉白荷,一手拉小衣,往前头船舱走去,“难民人数众多,行船也恐生波折。未免夫人姑娘们受惊,还请加快船速,早日进镇里面好。”眼不见为净。

“这丫头怎么回事?一会儿不动脑子要停船,一会儿开了窍似的要快跑,什么话都让她说了。”石磊揪着自己的大胡子往后迅速一瞄,又看回岸上的难民,“也不知道玉陵国内究竟什么形势。咱离上都两个多月,为了拿那个家伙,都不能和兵部联络……”

叽里咕噜抱怨了一通第一贪官,发现萧维没给他一点反应,就用力拍肩,“白羽老弟,想什么那么出神?

“那丫头喊我萧将军。”很奇怪的感觉。

“呃?”石磊粗枝大叶,“大概觉得将军威风。公子公子的,我都嫌娘。”

“看来皇上派去的调和使团没什么用处。大求一向野心勃勃,吞到嘴里的肉不会吐出来的。”萧维从难民的数量和时间推算,“玉陵恐怕已经亡国了。”

“那大求会不会打过来?”狼子野心,乘胜追击的可能性很大。

“这要看大求如今的战力如何。若攻打玉陵耗费过甚,必定偃旗息鼓,休养生息。而且,要将玉陵之民变为大求之民,也非一朝一夕可成。”萧维估计多半不会立刻进犯大周。

“玉陵国小却土地富庶,豪商巨贾何其多,且个个富可敌国,如今竟都成为大求统治之民,真是可恶之极。”大求等于吞了无数的黄金珠宝下去,石磊大觉不平衡,“早知如此,我大周该先发兵才对。百年前,玉陵本是我大周国土。”

“四国相安甚久,谁想得到。”萧维也只能说说而已。其实,该想到的。三年前,南德、大求和玉陵三国使者在大周上都齐聚,大求太子亲自带人来的。那个才十九岁,如谦谦君子的男子,却让他不经意看到夺人心魄的眸光。

“鹿镇也调了重兵布防。”石磊看到河上兵船排列,张弓弩箭,而岸上临时设了关卡,几百名佩刀士兵分站两旁,不然难民进入城镇。

“拦在外头也不是个事。”萧维虽然不同意墨紫停船,但也不是真的冷血。

“放进去更不是个事。那么多人一下子涌进去,又不是我大周子民,谁给他们饭吃?如果饿疯了,烧杀抢掠,什么做不出来?鹿镇不是重兵防城,一两千兵力根本不够压制上万流民。”石磊烦得要命,“华州水寨怎么搞得,全让进来了。”

华州与玉陵隔了三水五峰,两国各分享一水半两个半峰,边界在峡谷岸地设水寨和防镇,一年到头至少有上万水兵五百战船。自大求和玉陵开战后,调了大周最强水师五万战船千艘,将这些水寨防镇守得固若金汤。

“大概跟你想得一样。”萧维不觉得惊讶。

“什么一样?”自己讲了那么多话,根本不记得哪句。

“玉陵本是我大周国土,那么这些难民的先人亦是我大周子民。不放他们进来,难道还留他们被大求践踏不成?”放是一定要放的,只是如何解决这些人的衣食,是十分棘手的问题。毕竟玉陵自成一国多年,很多大周人不会当他们是大周百姓。

这时,船阿大喊了一嗓子,“两位爷,有官兵要上来检船。”

萧维一看,船前横了一艘巡逻小船,上面有二十名手持长枪身背弓箭的水兵,正雄赳赳气昂昂仰头斜睨着他们。

“让他们上来就是。”萧维石磊不能暴露身份,当然摆不了上对下的官威,只有搭舢板,迎小兵们上船。


  ●● 第102章 玉陵飘香(三)

且说,墨紫三人走到裘三娘舱房外。

“外头何事那么闹?”裘三娘被吵醒的。

“姑娘,我……不知道。”因为裘三娘醒得早,而且船上也不比家里那么宽敞,绿菊有点手忙脚乱,能听到铜盆敲了壶,?啷啷的。

“小衣这丫头又跑哪儿去了?这船上那么大点儿地方,她要是随便展露那身爬树功夫让人瞧见,以后到了敬王府,岂不是少了一双耳朵?”被吵醒的裘三娘,当然有起床气,“绿菊,你也别再敲盆子砸壶了,赶紧去外头看看到底出什么事,让人抢了船还是碰了礁?”

“姑娘可别说霉话。”白荷连忙推门进去,利索得帮着绿菊收拾好残局。

裘三娘尚未更衣,坐在床上,抱着一团被子,半眯眼。知道瞧见白荷身后跟进来的墨紫和小衣,眸色才算醒了过来。

“你们三个拉下我和绿菊,自己跑出去瞧热闹了吧?”否则能这么巧一起进来?

“不过是一个大镇,跟洛城差远了,哪有什么热闹可瞧。”白荷体贴裘三娘,不想让她看岸上人间地狱的惨像。

墨紫可没有白荷那么体贴,或者该说太了解裘三娘,“岸上都是玉陵逃过来的难民,少说有上千。看到咱们的船,孩子们追着卖花,换几文钱买顿饱饭吃。”

裘三娘果然面不改色,懒懒哦了一声,待白荷那两套衣裙来,仔细看过,指了一套溪水洗花纹底的素色裙,配宽罗袖束上衣,遍地迎春花比甲。

“鹿镇离玉陵百花洲不过两三日水路,逃过来也不稀奇。倒还能想带花来卖,百花洲真是以花闻名之地。”裘三娘也许懂得经商的艰苦,但绝不是个极其富有同情心的人,凡是毅力字当先。“有那么多难民,不然还能赚点银子。”

墨紫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裘三娘本来要把望秋楼开成妓院,她思想开放,能接受,就是觉得在这个时代正经姑娘家做这种营生不太好听。后来知道裘三娘让人贩私货,相当于现代的走私,还好不是毒品,她也算了。这时候冒出来个发战争财的主意,是在让她有点受不了。那么多人就快要饿死,这一位还感慨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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