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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阙-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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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那人,似乎总有些秘密,深深的藏着,不让人知道。做出来和事也常常出人意表。隐隐约约的,宫中有阿南是妖女的传闻。我只知道她总是让我不快,而且为的是说不上来的原因。
可现在不一样了,我很想知道那个我不了解的她。
我吩咐所有的人不许跟着我,我要一个人走走。此时天气刚过了正午,热浪却还是十分的猛烈。我穿着单衣,还是走了几步就止不住流汗。我的记忆混杂在一起,我好像每年也见不了几次阿南,可是对永巷的道路却又如此的熟悉。
这一次,我不知道多久没来永巷了,只不过它的破旧倒是没有出乎我的预料,当然,它若是不破旧倾颓,我也不会让阿南来住。
我有些心酸,阿南因为我,吃苦了。我希望现在还来得及,希望那些最可怕的事还没有发生。
永巷的尽头就是阿南住的长信宫。这还是前朝留下的宫殿,年久失修,早已没有了雕梁画栋。露在外面的的灰色椽子朽得厉害,屋子好像随时都会垮塌一样。可我知道,它和阿南一样,竟是坚实的挺立了十几年,虽然看起来病歪歪的,却比我这个昏君挺立得要长久。
院门开着,我信步走了进去。第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细瘦的背影。她正背对着我,在墙脚处忙着什么。她比我想像的还瘦,单衫之下,都能看见肩胛的脊柱的突起。
我的脑子一下子乱了,这样的身体,她是怎么拖动那沉重板车的?我忘记了来看阿南的初衷,只会看着眼前的背影发呆。
一瞬间,我的眼睛又有些模糊。
可她那身影中也有一种灵巧活泼的风度在。而她那小小脊梁倔犟的躬着,有防备,也有坚定,我的心一动。
我故意在脚下弄出了一点响声。
她机警的回了头。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还是晚了!
她的额头上有一处新的伤疤,已经落了痂,此时露出一块粉色的嫩肉来,看起来十分的触目惊心。
我翕动了唇,却发不出一个音来。
我的错误已经铸下,还是晚了一步。她一定不原谅我了。
她张了一双惊疑的大眼看着我。
又看到这双眸子,一股热气从我的眼底冲了上来,鼻根也是又酸又涨。眼睛里一瞬间有些模糊的感觉。这双眼睛里,曾有过一滴为我而流下的眼泪。
我一下子喜欢上这双眼睛。阿南的眼睛!
她好像突然反应过来,在我面前笔直的摆正了姿势。她的面上有一阵局促,但很快镇定下来,眼睛垂了下去,慢慢的跪了下来,“修容楚司南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她的声音平淡疏远,好像不太情愿。
这让我记起,她原本是一位公主。
我向前跨了一步,拉她站了起来,才一触到她的肩,她的身体立刻绷得很紧。不用我拉,她自己站了起来,可仍然眼睛低垂着,不肯看我。
难道她非得等到我死了,对着我的头颅,才肯认真的看我一眼吗?
我定定的垂下头,看着眼前这个小东西。我以前从来没有好好看过她的容颜,此时细看,才发觉她的五官精致,肤质十分的细腻,齐刷刷的长睫毛覆着她苍白的小脸,脸上还有些没退去的稚气。只是她额头的伤疤过于显眼,破坏了这张小脸的精致美好。我的心要碎了。
她多大了?我心里算了算,她嫁我时是十四岁,一年后我登基,又过了两年,到现在她应该是十七了。可看她干瘪的身材,怎么看也没有十七岁。她太瘦了,这大约也是我的错。
我抬了几次手,终于让我的指尖接近了她的额头。她的贝齿扣住了下唇,眼睛越发低垂了。对我充满了戒备。可她那样子却是不打算向我屈服的模样。这倔强的小东西!
我现在想要对她好,却还没想好自己能做什么。也许是因为我经历了背叛,才觉得她的可贵。只可惜,我再也不会爱上任何人了。我已经没有了爱的力气。不过我想好了,虽然我不爱她,可我要给她快乐,让她高兴。
我记起了她这伤是怎么来的。是我在南方抓了一批反贼,在冯公的唆使下,已经决定要杀了。她突然闯进了我的御书房。我们很久没有见过面。她难得来找我这一次,就是为了忤逆我的意志。她与我争辩,操着她那软糯的南音。我一时气急,就将桌上的玉镇纸扔向了她……
此时,我手抖得厉害,不,不仅是手,我的整个身体都在发抖,抖得最厉害的,是我的心。我当时真是猪油蒙了心,怎么下得了手去。她现在一定怨恨我了。
“阿南!”我终于叫了她,一叫之下,竟是有些胆怯。
果然,她更加戒备,偷空从睫毛下瞥了我一眼,又立刻把眼睛藏在了她的长睫毛后面,“皇上怎么知道我的闺名?”这倔犟的小东西,竟是防备我到这地步!我分享一下她的闺名又怎么啦?
最终,我的手抚在了她的脸颊上,“还疼吗?”我问。
她更震惊了,“皇,皇上!”话都说不利落了,但好在也没有躲开。我是皇帝,她好歹还是记得的。
我的指尖试探着,一次次的,却终究不敢触动她那伤痛。我的指尖最终下滑,落在了她的唇上,“不许咬唇,当心咬破了。”她在咬嘴唇,看样子是我让她紧张了。不过,我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是在训斥她。
她的脸没有血色,她的唇原本也是苍白。此时她被我一吓,本来紧扣着唇的贝齿松开了,血一下子涌到唇上,显出红艳欲滴的颜色。
我的心动了一下。
“不要站在太阳底下晒,这样的烈日,会在额头上留疤。”我尽量的放松了语气。虽然这听起来像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果然,她那细细的小脖子上青筋一拧,越发犟着与我僵持,绝没有想回到屋子里的意思。
若是以前,她这样子,我就算不自己动手,也得叫太监们拖出去打她几板子了。可现在……
我伸手揽住她的腰,抱起了她。
她发出了一声低低的惊叫。然后又没了声音。她的身体很轻,轻得像一片树叶。她的身上好像根本没长什么肉,骨头架子硌得我生疼。这样的身体,靠什么一直挺到十余年后的冬天?
我强行抱着她进了屋子,她好像也没怎么挣扎,似乎是被我的举动吓坏了。
原来记忆中时时与我顶撞的她,也有怕的时候。
5倔犟
屋子里空荡荡的,除了一张大床,几乎没什么像样的家具。我的心又揪了一下。她过的这是什么日子!而这,全是因为我对她不好!我抽了抽鼻子,箍紧了她的身子。
我抱着她去了床边。在把她放在床边之前,我的臂紧了紧,想给她的一个安慰。结果我觉得听到了她骨头架子咯吱的响声。我忙放了手,怕她在我的面前就此散了架。
我得留这这付脆弱的小骨架,到了那一天,还能有人为我收尸埋骨呢。
我才一放手,她立刻就从床沿处弹了起来,又像一根杆子似的杵在了我的面前。
我先是一愣,接着看她那本来苍白的小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我这才知道,她是误会了。
我看得出,她这是不喜欢我,不愿意和我上床。我有点失望。
这个事,其实我倒是不太介意,毕竟我与冯嫣儿之外的女人,还生过两个女儿。冯嫣儿在这事上从不多嘴,后来,我只是为了让冯嫣儿高兴才尽量不去拈花惹草而已。
很可惜,我想我这辈子再也不会爱一个人,像爱冯嫣儿那样疯狂了。
这样看来,我和阿南倒是想到一起去了。
我努力回忆,我和阿南的关系就是这一次伤了她以后闹得特别僵的,我伤了她,她也就从此再不理我。但,现在,我得修复我们的关系。因为她是我最宝贵的女人。
“阿南。”我故作轻松,“给你换个宫殿吧。”我四下看看她的屋子,这里实在是太寒酸了。
“启禀皇上,这里挺好!”她坚决的回答,脚下还在悄悄的向旁边蹭,离我远哪怕一小步也是好的。
我想了想。此时突然给她换个住处,势必会引起某些人的注意,好像也不太合适。再说,冯嫣儿能住摘星阁,阿南住的只应该比那更好。可刚盖了摘星阁,宫中现在又大兴土木也是不现实的。
我没有再坚持,这事,我得从长计议,一步步的来。
“你这里的人呢?怎么只有你一个?那些伺候你的……”
“启禀皇上,是我让他们都走了。”她说。同时偷看了我一眼,琢磨我为什么问这个,“我这里条件不好,他们呆着也不安心。”她说。那双大眼睛里的狡黠一闪即逝,紧接着又低垂了眼睫没了表情。这小东西!以为我不明白吗?
对,人都是趋炎附势的。我可以想见那些人的嘴脸。可是,她这样也不行,首先,人太瘦了,再来,这里太冷清。
“朕来给你安排几个人吧,”我说,“你是修容,至少得象样子点。”
她没有作声,我却想扇自己两耳光了,“不是说你的样子,我是说你的手下……”我虽然一直对阿南不好,可从来没觉得她的样子不美。我一直都知道她是美女,只是她是那不太讨我欢心的美女。
“皇上来妾这里,到底有什么事?”她打断了我,疏远而客气的向我屈了一下膝。我觉得她自称妾的时候,心不甘,情不愿的。
“啊!对了!“那些南方的叛军杀了没有?”我突然想起了这事,这是我和阿南吵起来的原因,既然她这么在乎,这事我就得重新考虑一下。但,时隔这么久,我真的不太记得了。
她又在咬嘴唇,一双大眼睛在评估着我。她肯定在想,我怎么连这事都要问她?
我则努力的放松着自己,让自己在她眼里,不至于太过面目可憎。
好一会儿,她的粉唇中吐出两个字:“秋后。”
她又不说话了。瘦小的身体绷得紧紧地,防备着我。
那么这事还来得及,我想,等一下我去书房看看这事的卷宗再作区处。如果是我错了,我就改。
我现在不比从前了,寒风中那颗头颅孤独的等待,已经让我学会了很多。我想,我对自己也得不停的重新审视。我得与过去那个自己告别,成为一个新的元君曜。
但是让我对阿南说对不起,我好像又说不出口。
“阿南,”我审慎地说,走上一步,拉过她的手,“我会重新去审查这个案子。我不会冤杀了那几个人的。”此事涉及冯公,我的确该重新审视。
她并不相信我的话,连她的手都在拒绝我。她把它们握成了小小的拳头,不让我接触到那小小手心里的一点温暖。这双小手曾免了我身首异处;这双小手曾为我挖出了一块埋骨之地。我记得它给予我的温暖,而现在,它们却不肯与我相握,我只能用我的手掌包住了它们。
她低着头,没有表示。也没有抽回她的手。
我知道,她这里尴尬的气氛容不下我,我必得做点什么才能让她放心。“阿南,等一下我让他们请华太医过来,让他来为你看看伤口。这伤口,怎么我看着长得不太好呢!”我看着她额头嫩红的肉,心虚得不行。
我没有等到她的回应,我几乎是落荒而逃。我除了伤害她,什么也补偿不了她,我来干什么!
我迈过门槛前回了一下头。我看到她慢慢的跪了下来,嘴里不紧不慢的说“恭送皇上。”可她同时还不自觉的,在自己的裙上擦着那被我握过的小拳头。我的心一下子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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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永巷的口子上看到了如意,。
他显然是在等我。见到我,忙紧捣几步向我下施礼。“皇上,我刚才看到您一个人……”想来,他吃完了甜梅,刚好看到我,就等在这里了。
“好了,我打断他,你来的正好,去找华大夫,让他去楚修容那里看看。”我知道已经晚了,可总还是想做点什么,存着那么一点点希望。
如意“是”了一声,转身就想跑。
“等一下,”我叫住他,“楚修容那边忙完了,你就去御花园的煤山那边,把那歪脖子的槐树砍了。”
如意吓了一跳,迟疑了一下,轻声应了个“是。”再次转身要走。
“等一下!”我又叫住了他。心里难受起来,“算了,把那树留下吧,只把上面那秋千架拆了。”我的声音慢慢低下去,无限的怅然。我知道,我得留下那棵树,这样才能随时提醒我自己,那以发遮面无颜见人的羞耻,那无可奈何想保存的最后尊严。我要牢牢的记住这一切。
我当然可以砍了那棵树,我甚至可以去拆了洛京城的城楼。可鲜血淋漓的记忆却很难淡化,也不该遗忘。那个悲凉的下场时刻让我警醒。
如意不解的看看我,但他还是应了一声“是。”这才飞快的跑了。
我记得如意他们这批孩子都是我自己从南边带来的,当年,我随父皇征战,拣了几个饿的要死的孩子,就收在自己的王府里。这个如意机灵又懂规矩,我就把他调到了身边,算是近侍。也没什么要紧事干,就是为我铺床叠被,端茶倒水而已。我想,以后,我得让他做更多的事了。
我回到了御书房,第一件事,就是找出那件江南反叛案的卷宗来。
我这里的东西不多,都是冯骥上给我的。他在南方平定了几伙反贼。我赏了他的大捷。那些反贼的头目他并没有押解回京,只上书说,应该在江南就地杀了,杀一儆百,以儆效尤。因为归命候降后,南方民意久不归顺,得对他们加以威慑。
我深以为然。当时准了他的折子。
可阿南却来找我,说是此事不对,要我再加审查。我记得她着急的样子,眼睛都有些红了,“皇上真知道那些所谓的反贼都是些什么人吗?”
“什么人?我元君曜不知道,难道你楚修容呆在深宫倒知道?说,你是不是还在与外面勾结?!”
我其实对我后宫的女人并不严厉。平日里多允许她们不时见个家中的妇人或孩子。只是,我对楚司南看得特别紧,发过话不许她与外界交接。宫中都传说她会妖法,可不仅仅是会易容这一项。她有时甚至能准确的说出何时下雨,何时起风。真正是妖异非常。
可对这江南反叛案,我现在也开始觉得不对了。且只就事论事,冯骥杀人这事便来得奇怪。那些人的口供呢?物证人证呢?就算都有,为什么不让我看到这样的反贼重犯?只说要在江南就地杀掉,还说什么要威慑!这是想用人头来吓唬百姓吗?
我的眼已经不复从前,它已经经过了泪与血的洗礼,能看到角落里的污垢与阴暗。我的心也已经不复从前,它已经裂开了一条口子,放进了外面的光线。
我呆坐在御案的后面,冯骥到底在干什么呢?
“皇上。”如意回来了。
“事都办得怎样?”我问。
“华太医说楚修容的伤看得晚了,还是会留下疤痕,他只能尽量医治。煤山上的秋千架已经拆了。”如意说话很简单。他说话已经没什么南音,也许是因为跟我的时间久了。
我的眼斜睨着他。果然,他又说下去,“两件事淑妃娘娘都已经知道了。但她没说什么。”果然是个机灵的孩子。
我用手搓搓脸,冯嫣儿是不会说什么的。她一向表现得很识大体,从来不与我正面冲突。但此事绝不会就此了结,还不知会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烦扰我呢。
我想了想,对如意说:“去传丞相与户部尚书进来。”
丞相李济与户问尚书蒋捷,都是老臣了。原本会在我以后的岁月里一个个告老还乡。丞相李济脾气一向绢急,与冯骥不合,朝堂之上两人多次对面争吵,弄得我这个偏心的皇帝下不来台。蒋捷倒是不吵,我问什么他都打哈哈。但他不服冯骥,凡是他不想办的事,他就会一拖再拖,算是个老滑头。
如意领命而去。
我有些头疼,我去看了阿南,又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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