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鸾凤-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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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女子柳眉杏目，眸自含情，盈盈如水。
她有一双不同于‘程似玉’的美丽灵动的眼睛。
——她不是‘程似玉’。
在梦中，程家千金‘程似玉’是个年仅十五岁的年幼少女，而眼前的女子却已约二十有三的青年之姿。记忆中的程似玉的气质是婉柔而谦恭的，那眉间总是带着一抹化不去淡淡忧郁。而眼前的这个女子却拥有着上扬的眉梢和唇角边坚毅自信的线条。

……即使是相貌如何的相似，可那与生而来的气质却是天差地别的。

夜色茫茫，风微冷。
她就是今日在亭院中唱出那首《橄榄树》的女子。唱出故乡歌曲的女子……
奕辉看着眼前的女子有些怔然。不知她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你以后还是谨慎些罢。你夜出的日子似乎非常频繁，若是被他人发现你恐怕是要被重罚了，你今日还有公子护着你，他日也许就没那么幸运。‘奴隶’没有自己单独的户籍，是不允许背着主子擅自走动的。”女子静静的看着奕辉，似提醒着。

她似乎已观察了自己许久。奕辉愣了愣，不知该如何做答。自己确不够小心，每每暗自外出，恐怕身边早晚会有身周的‘姐妹’察觉……

“谢、谢谢。”

那女子一愣，似全没想到奕辉会是这样一个反应。然而迟疑只是一瞬，女子展开了温婉的微笑：“我也是今夜睡不着了，才想到出门透个气。没想到恰好遇见了你。也好，原本那个郭茗川还想要明天安排你我见上一面，现在看来倒是不必了。——你我还真是有缘。”在无人之时，她似不愿意以‘公子’、‘少爷’等奴性的词句。她直接称了郭茗川的名字。
说着，她朝奕辉伸出了手来：“我叫‘玉悦’，方玉悦。”

女子似绕弯的说明着身份，却字字的强调。
奕辉怔了怔，不由自主也伸出了手与女子相握。——那是在奕辉从前的时代里才有的礼仪方式。
不知为何，今天黄昏时在院落中听到了这个女子吟唱出的故乡曲调时，奕辉心情是难以抑制的激动，只一味想冲上前去与这女子相见。然而此时再与这名叫做‘方玉悦’的同乡女子真正相见的这一刻，奕辉发现自己的心情竟然是反常的平静。心底仿佛是早已料定了会有这么一刻。

“我叫潘奕辉。”

“原来这才是你的真名儿。你可真会取名字——‘讨（桃）喜’？”叫做方玉悦的女子笑言，似有所指，唇边微翘间竟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了一丝鄙薄的意味。她似突发觉自己潜藏的情感流露，于是自然的抬起了手，舒展了眉眼，掩住唇；俏丽的笑了。
“现在没有电器，没有淋浴还有护肤品的生活，还过的惯么？”

对方随口问着，奕辉也随口答，“还好吧。”她似已经好久没有再用到玉悦口中说的那些东西，一开始的不适早已被苦难和颠簸磨成了沙，被现实的风一吹，便逝散了……

此时，方玉悦正细细的打量着眼前与自己来自同一个时空的女子。眼前这个女人似乎比自己小了些许还是个年少的小姑娘。同为‘穿越人’，这个女孩子与自己相比是天差地别的。眼前这个小女孩瘦而黑，皮肤粗糙而缺少光泽。相貌是平庸的、几日的观察下来，头脑似也不怎么聪明。全不如自己了。
这样的女孩子也想要‘讨’人欢‘喜’？用着几篇古语文段，缘何就能讨得郭家公子的青眼相加？而自己费尽心思，每每戴上不同的面具在不同的人物面前辛苦作戏，原来还抵不过人家随口来的几句卖弄？！
张口说来的是什么‘军政礼法’，说白，即也不过是讨好权贵邀宠上攀的小人物罢了。今日见这个女孩当众与‘秦管事’争吵嘶骂，甚至还大打出手。一方面觉得她愚蠢可笑，另一方面又觉得这个小女孩子根本是在自艾自怜自作苦情的戏码吧。
在没真正见着奕辉之前，方玉悦便已对这个叫做‘桃喜’的婢女心生几分鄙夷。如今看来，她的容貌与自己相较甚远，心底稍稍有了些平衡，但随之又多出了几分不屑与不甘。
——这个小女孩凭何那么走运？好像是轻轻松松的就得来了自己所努力争取的一切。

方玉悦这样想着，眉间不经意的生出了几分倨傲。然而她的唇角却保持着上翘的弧度，她脸上的微笑恰到好处，没有过分的娇艳冷清，即也不过分的热情。

奕辉没有注意到玉悦眼底一闪而过的厌恶。望着对方那婉约温柔的微笑，奕辉孤寂的心中生出了几分暖意。
同为‘天涯沦落人’，在这样的景况下竟然能在此相逢。思乡的情怀再次被人打开了，心底生出了亲近之意，让她卸下了防备，只想要与眼前这个乡亲诉说乡思。

鼻尖蓦地发酸。不知不觉的泪水再次掉了下来，奕辉如同孩子般抓住了玉悦的衣袖，哑声向她坦言，“玉悦，我好想家……我想回去，不想再留在这个可怕的地方了……”
她想回到那个她熟知的有着双亲和朋友，以及和她那尚未完成的梦想的地方……
她的故乡……养育了她十八年的地方……那个属于她的时代……

然而方玉悦却是一怔。她看着眼前眼泪满面的奕辉，心下更生了几分鄙夷和厌恶。——怎么这样的软弱？根本是一个长不大的小孩子。
想她自己不明不白的穿越到一个陌生的时代，被人不明不白的随手安排进了郭府却是一介奴婢！因为文化差异，与这里的人语言难通，无人照拂，只靠着自己一个人拼命费尽心力想方设法的想要立稳脚跟……为什么别人就可以活的比自己好！？为什么别人可以是贵族、公主的身份自己却翩翩是个身份低贱的奴隶！
她对这场穿越不是没有怨言的。只是她从未像眼前这个女孩子这般掉过泪。

——用得着这样么？哭能解决问题么？已经这样的幸运了，为什么还不知足？她自己那么辛苦的打拼，而这个女孩却好似轻而易举的就得到了自己费心争取的东西……？！

玉悦这样想着，看着眼前哭的伤心的奕辉，心下一阵恶心。
玉悦被自己纷乱的心结闹的郁郁难平，越发不快起来。这样的心情让她不自觉的轻轻哼了一声。

对方的一声轻哼中竟浅含了一丝不屑和凉薄……？
奕辉有些发愣。心下的哀愁与自怜蓦地敛去了几分。她有些不明白的望向了玉悦，却恰好捕捉到了对方眼底闪过的一道鄙夷……

“……”

而方玉悦全不知自己一直克制潜藏的情绪被他人察觉，她见奕辉已抹干了眼泪望着自己，便立刻敛住了纷乱的心结，再度展眉露出美丽的笑颜。
“妹妹，小鸟终有离巢的时候，它想要飞翔就必须离开父母双亲，抛开一切，独立练就出一双有力的翅膀。这样才能使自己飞的更高更远啊。难不成你想要一辈子待在父母的身边，依靠着他们么？要坚强些啊。”

对方依旧是那恰到好处的婉柔微笑。然而眉间却隐带着一份倨傲。
……
玉悦说的其实没有错。

奕辉用衣袖抹去了脸上的泪水。“我明白了，我会努力的。谢谢你，玉悦。”
收去了所有复杂纷乱的心绪，奕辉真诚言谢，然而心下却再没了方才那份感动和温暖。

“好妹妹，这就对了。”方玉悦舒了眉，再次握住了奕辉的手。“妹妹，你明天就要来北苑伺候郭茗川、少爷了，介时就是与我一块儿了。我们同为‘乡亲’，希望我们之间能相互扶持，一路走下去。

奕辉露出了笑容，她点点头。心下生出了一分索然。——原来即使是来自同一时空的两人，也有各自不同的想法和思维方式。不是那样简单就能够互相交心的……

如果是在之前与玉悦相见，并听到了玉悦最后这一番话，奕辉一定会深以为此，不过经历了今天下午‘秦管婆’的那顿鞭子后，她突然明白了原来自己的命运仍是不能自己掌握……
现在的她不想再这样继续下去了……不想作为别人手中的棋子……
想要挣脱这样身不由己的命运……

＊　＊　＊　＊**帝**＊　＊　＊　＊

在月白的回忆中，‘小芙’是个有些爱哭的柔弱姑娘，如同那些与她同龄的女孩子一般，有着水晶般的心，脆弱而令人生怜。然而每每回想细究……似乎却也并非如此……

……
烛光暖人，映着笔下的书册。那一夜，夜已深沉他却仍未睡，伏案批阅着一卷又一卷的材料文稿。那时的他已官至‘侍曹’。（注：丞相的办事机关：‘丞相府’中的分曹办事之所。‘侍曹’：主要负责接待丞相的宾客。在本故事设定中，耀明王朝的‘丞相’作为朝廷三公之首有绝对的权利，包括有百官选举、任官、黜陟、刑赏等。）

而‘小芙’正是在那时候再度出现的。
淡青色的身影如烟如雾，穿过他的身体，驻停在他的面前。

“王安。”她轻声唤他。

平日里，‘小芙’的声音都是清脆而爽朗的，然而那天的她，声音里却带着浅浅的沙哑，让他能清晰的就感受到了那声线中难掩的凄凄哀伤……只是那时的他正忙于政务，原本是无心去管得她这些的。

“芙蓉，你又来了。”
那时，他疲倦的放下了手中的笔，抬头看着‘小芙’半空中漂浮的烟青身影，语气略嫌冷淡。

“王安。”她又唤了一声。似没注意他稍倦怠凉薄的语气。

“嗯？”他微微挑眉，静静看着她。
她的声音很柔软，带着一分怯懦不安。让他的心一下便柔软了……
他好像没办法真正的不去理会她的心情。

“……”
那日的‘小芙’似有无数心结愁绪，她欲言又止。

情丝动帘影，醉魂忧梦相伴，却是愁绪难寄。

许久他叹了一声。有些无奈。“芙蓉，你到底想要说些什么？”
他轻声问着，却恰感到手背间一凉，仰目看去，却见半空中有淡青色的雨珠纷飞坠落，落在他的指尖他的面颊，冰凉的似还残留着她的温度……空气中有少女轻细的啜泣声。
——她哭了？

莫名的，心中泛起微微的波澜。
指腹拭去了脸上的泪滴，他下意识的询问：“小芙？你怎么了？”

“王安……怎么办、怎么办……我、我好害怕！好害怕！”

烟青色的雨点落的更急了，打湿了书稿，染晕了笔墨……
他有些薄恼，却又不觉的为她担忧。
“小芙，你受了什么样的委屈？是否能说予我听，我或许能够帮助你。”

也许是他放缓的语气令她寻到了一丝安全。‘小芙’犹豫了一会，终于忍不住哀伤，哑声开口：“我……我觉得压力好大……好像已经要喘不过气了……我、我很迷茫……好害怕……”
“有、有人要来抓我了！……可、可是我不想再回到那个可怕的地方了，再也不想了！可是、可是我该怎么做？……好可怕！”她语气变的慌张而不安。半空中青雨纷纷。

她的思绪很混乱，话中隐藏了很多的谜团。他怔了怔，一头的雾水，“‘他们’？……有人要来抓你……？”将疑问和好奇压在心底，半响才问出了一句可有可无的问语。他知道现在的‘小芙’需要的并不是他人对她的人生刨根问底，现在的她寻求的只是一丝安全，需要的只是一语安慰。

“嗯……他、他们要来抓我……可我逃跑了，我、我再也不想回到那可怕的‘牢狱’中去了。”
如烟般模糊的身影似乎颤抖了一下。

仍旧不清楚她所描述的具体内容。他默然许久轻叹息，“小芙，若是你在那里待
不下去，觉得有压力的话，便来皇都寻我罢。你的那些事情，如今的我也许能够替你解决。——到我身边服侍我，如果不出意外，我是可以纳你为侍妾的。”
“……这样，比你在外面漂泊要好的多罢。”

事实上他开出的条件很诱人。然而那青烟缥缈的身影却猛的摇起了头。
“不。不可能这样的……王安，我们俩并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啊……而且我如今成这个样子，我也不想让你看到，也不愿连累你。”

‘小芙’的婉拒让他有了些颜面难挂的薄恼，心底又升出了一缕淡淡的却又难以言明的复杂心绪。

“呵，你真是‘识大体’。我已自放□段求你，你也不肯答应。那你要如何？”复杂难名的心绪堵在心口，叫人烦躁难安，心乱之余他开口冷嗤。
虽一直不明了‘小芙’具体的身世。但从她平日的话语和衣衫的颜色，让他认定了她应该是个出生平贱身份低下的庶民或者是别家的下奴。

……他们两人，的确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可是那时的他却单纯的以为只要凭借着自己和手中的权利，便能够轻而易举的将她留在自己的身边……
即使……他们两人的地位仍然是难以平等的。

“王安、你、唉……你不明白的。我、我……我是入过牢狱的人……如今我又失手杀了人……我、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我害怕极了……”
‘小芙’的声音惊惧而惶恐，泪水落的越发急了。

他正气恼，当听完她的话后却蓦地的一怔。
“你、你——？！你说什么，芙蓉？‘杀人’？！‘入狱’？！”

‘小芙’不说话了，耳畔间只回响着她压抑自制的啜泣声。

他突然莫名的烦躁起来，不经意间已搁下了手中的笔，霍然至木几间立身而起。他焦灼不安的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你！你——你一个姑娘家，怎么会惹下这样大的祸事来！？——你要我如何帮你才好！？”
“对了。告诉我，你是因什么原因杀人？‘被害人’是男是女？说的详细些，我会想办法为你洗脱罪名！”
只要能得知原因，他想他可以利用手中的权利来解决这一切的。即使是麻烦至此！

然而‘小芙’默然。她只是静静的看着他。房间中蓦然安静了下来，有丝缕如烟的淡淡哀愁缠绕在两人身周。
许久只听‘小芙’轻轻的叹息。
“王安……多谢你。你的心意我心领了……可是这一次，你真的帮不了我。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自己所犯下的，所以这一次，我仍要自己去面对才可以。”
“我害怕……可是我必须要独自面对这一切。谢谢你王安。谢谢。”

他愕然，突然怔住了。惊异的看着眼前飘渺如雾的身影。这一刻他才发现‘小芙’似乎并不是自己一贯想像的那样娇柔脆弱……
他从前一厢情愿的以为她和他所认知的那一些女孩子是一样的：娇俏玲珑，活泼顽皮的表象，却有着纤细柔弱的心，如同小鸟般依人的女子……可是与她相处，与她交流后，似乎又不是这样的……
……她在他的心中，好像是与其他的女孩子不一样的……好像是如此，也或许他对于她只是感到好奇和有趣而已？
他弄不明白自己的心……

他怔怔的看住她，然而半空中那烟青色的身影却越来越浅淡了。他知道她又将要离开这里了。
“王安，我要走了。再见。”
她轻声叹。

人语渐无闻，空带芳愁归……
夜风卷帘，卷去一缕烟雾，卷来一夜低思……

……　……
百年相思寄梦云，如今梦断，只余心结丝丝纠缠。银发的男子终从梦中醒来。

“‘小芙’……”月白的眼底敛尽了难言的心绪。
那时的他不明白自己对‘小芙’的心情……而现在，依然不明白……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文中三公九卿制的【丞相】：
　1。丞相总领朝廷百官、主持朝中大政、召集朝议、参赞军政、封驳诏书、选拔官吏、弹劾百官等等，总之，凡涉及国家大小事务，必有丞相参与其中。　
　2。丞相有自己的办事机构【丞相府】
在西汉时期，丞相具有百官无法比拟的礼遇，如：皇帝见了丞相要起立；路上相遇要下车；丞相有病，皇帝要亲自探望；丞相逝世，皇帝要亲自吊唁等等。由此可见，丞相所具备的权利和权威是如何的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