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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鸾凤-第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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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焰吞噬下的城池,在烈焰风雪中哀鸣。
所谓男儿仗志纵横天下的豪情,真正在眼前呈现出的亦不过血流成河,尸积如山的颓败与残酷。冰雪纷飞,还未落下便在城街的火焰中化落成雨,簌簌落地,混合着鲜血,肆意漫延。
近日,天气都很糟糕。天气寒冷的让人连骨子里都透着凉气,可是身周迎风起舞的火焰,又烤灼着皮肤生疼。
‘鹊蛋儿’冷的直跺脚,又不得不伸手抹去额上一头的汗水。也不知是被热气烤出来的,还是被惊出来的了。
今夜不同于以往,坎洲王兴兵破关,战火纷飞。而他们这样的贼寇,则是奉命趁乱混入城内,趁火打劫。
‘宏昌城’,原来并不似它的名字这般美好。原本便是边陲小城,商路闭塞物质短缺。如今又时常受战火侵扰,与郡内其它县城比起来,说不上最穷,却也好不了哪里去。
这样穷的小城有什么好抢的呢?如今的世道:是良民百姓比山贼穷。然而楚将军却道此地是什么军机要道,有着不少值得他们打劫的东西。
这些战略谋划,他‘鹊蛋儿’不懂。只知是自从与李虎大哥他们一并跟随了‘芒军’后,反而没有从前那般肆意与自在。
“爷爷我打家劫舍了这么久,还头一次见着这么大阵仗、这么大的阵仗,个也算是见识了。待回去说与家乡那些弟兄,还不知要被怎么的羡慕。”
鹊蛋走在街上碎碎念着。事实上这样的话他已经一个人自言自语的重复了好几遍了。好像不停的说话,就可以为他驱散心底些许恐惧。
街道两旁碎瓦残垣,余下满地炭灰血沫。脚下鲜血已汇聚成一滩滩水洼,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腥气。
手里带着血的钢刀有些沉重,使得‘鹊蛋儿’步履摇晃,令他看起来有些狼狈。他走在街上,用他那双细小的眼睛四处巡视打量着。偶尔踩到了断裂的碎骨,他总会先惊的跳脚,再高声骂上两句。
“呸——!大爷的!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他被一只断臂绊了一跤,他骂骂咧咧的弯下了腰,在脚边那具残缺不全的尸体上摸索了好一阵,许久,竟从尸体的衣襟中摸出了一掉铜钱来。
‘鹊蛋儿’眉开眼笑,露出了一口不齐整的牙。
将钱数了数,便一把将其揣进怀里。厚厚的棉服里已塞满钱币珠玉,那掉铜板塞的勉强,一转眼那些散碎的珠钱便叮叮咚咚的又从怀中落了出来。溅起一片血花。
‘鹊蛋儿’忿忿唾骂,手忙脚乱的弯腰去拾,却见前方一抹黑影冲破火焰,直朝他迎面撞来。
那黑影如疾风,横冲直撞,在熊熊火焰中踏起一串血水烟尘。奔驰而来。‘鹊蛋儿’大叫一声,连滚带爬的向路边躲闪,却已是来不急。黑影已奔至眼前,见了面前的人影,似受了惊吓,高高扬起前踢,惊声长嘶。
随着黑影立身扬蹄间,一个物体从它的背上重重摔了下来。跌在地上发出一声暗哑的呻吟。
马蹄终是落下,踏起血水飞溅,溅了‘鹊蛋儿’满头满脸。
‘鹊蛋儿’惊魂未定,他缩着身子呆了半响,这才回过神来。才看清楚,伫立在面前的却是一匹健硕马儿。马蹄边卷缩着一个瘦小的人影,正是方才从马背上摔落下来的。
“娘的……”
‘鹊蛋儿’唾了口唾沫,手指发颤的提起了刀,终是站起了身。抬脚便朝地上那人影踹去。
地上那人刚从马上摔下来,还没缓过气,就被人狠狠踹了两脚,他低吟一声,显得痛苦非常。
那人卷缩于地,冰冷的血水染湿了他单薄的棉衣。他的身体早已被冻僵,干裂的双唇开合着,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能听其从喉嗓中发出模糊的呻吟。
大风刮来,卷杂着冰霜与灰烟,拂开了那人脸颊上的发,露出了一张肮脏不堪的脸。
“嚷嚷什么?!大爷的小命差点被你撞没了,还敢嚷嚷!你看,这活着也苦,大爷今个心情不错,这就一刀帮你了结了!”
‘鹊蛋儿’恼火的碎碎骂着,朝那人又踹了一脚,却在看清那人身形时一下顿住了。
“呵——竟是个娘们?!一个活着的女人!”
挥下的利刃在半空中停住了。‘鹊蛋儿’乐了,他立刻收回了刀,屈身将地上的女人扛了起来,将她重新扔回了马背。那马儿一路受惊,如今还陷在恐惧中回不过神来。被‘鹊蛋儿’这么一折腾,惊惶失措尖嘶跺蹄,差点又要将那女人甩下马去。
再多的金银珠宝也抵不过一个女人,来的顶事儿。
鹊蛋笑了,笑容得意,那细小的眼睛里闪动的光亮,衬上他那口不大齐整的牙,变得几分猥琐。
军队里的戒律严格,自从与山寨里的弟兄们一起加入‘芒军’后,他们的日子便不再像从前那般肆意快活了。像随便抢一个女人回营寨。这种事情,在军队里便是绝对不允许发生的。当然,今日这种情况算是个意外。
‘鹊蛋儿’正想着,却在这时候,马背上的女人发出了沙哑的呻吟,竟开口说话了。
“……鹊、鹊蛋……”
她的声音又轻又细,却不知怎么就盖过了那呼啸的风雪与嘶鸣的火焰。马上的女人竟清晰的吐出了他的名字。
‘鹊蛋儿’愣住了,刚想要破口骂,却猛的反应了过来。他急忙转身,惊诧不已的望向女人,却恰好对上了女人那双明光灼人双眸。
忠正与狠厉同时交错的眸光,在那瞬间竟让人感到了无形的压力。竟令‘鹊蛋儿’心里生出了一分畏惧。
这个眼神很熟悉。他曾在一场逃难的旅程中见过一个与之有着同样眼神的女人。
“你、是……?”
“……是我……奕、辉……”女人的气息虚弱,她艰难的念出了四个模糊而又清晰的音阶。最终又再度陷入昏迷。
“什么、辉……”
记忆从脑海中闪逝而过。终于迷惑从‘鹊蛋儿’的脸上消失,取而代之的除了了然还隐隐有了几分诚恐诚惶。
“小辉姑娘?!”
* * * ***帝*** * * *
风渐止。夜寒透,雨雪纷纷烟云笼聚。似愁怨,不退不散。
宏昌城中的火势渐渐停歇。不远处的关山间拼杀声依旧。——坎州王师还未打破关门,然而关内的中州边城早已内院起火,被乱军们洗劫一空。
乱世中,矛盾尖锐。这个时代造就了一批新的阶层。——他们不属于王公士族,即也不是良民百姓。事实上,他们大多数没有田产,甚至连法定的户籍都没有了,不服徭役不纳税,也不服从朝廷管制。组成了团体,以反抗朝廷与抢夺民众为生。
无论是朝廷公贵还是下民百姓,又恨又惧。
在朝廷王师面前,它们就像一只狡猾的老鼠:争抢战果,趁火打劫;而在百姓眼中,如果说朝廷律政猛于虎豹,那么这些匪寇们便如凶恶又贪婪的豺狼……充满着掠夺性,如骤袭的狂风,但凡驻留之地,余下的只是满目疮痍……
亦如此时。
……
那身形挺拔健壮的少年郎就仰首站在风雪中。关山上的火光照亮了他胸前的铠甲。
在他的身后是已成废墟的宏昌城府。在坎洲王的军队还未急攻占关口之前。他已带着他的军士们将这个边陲重城洗劫一空……
宏昌城地处西北边境,是连接关外洲城与中州的军政要地。城中府库里仍存有不少军机要案。
这一次劫城的目的也正是于此,只为这一室的案册图卷。——彻底探知中州西北一带的钱粮府库,险要地情。
如今目的已达。他们即将就此撤兵。避开坎洲王的锋芒,而留给其的,不过一座空城而已。
叫做阿牛的少年,看着眼前那溢满关山的烽火狼烟,扬起了眉梢。
“将军一直望着这关山烽火,可曾从中看出了什么?”男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沉稳之中有透出几分倨傲与洒脱。
“韩泉先生。”少年回眸而笑。
文士模样的男子缓步行来,仪态潇洒。他分明是笑着的,然而那笑容挂在唇角,却没有半分渗透进眼底。
转眼被称作‘韩泉’的男子已走近了少年,与之并肩站着,仰首望向了远处的烽火狼烟。今日得胜,军中众将士正聚酒欢庆,分封战果。只留下少年一人,站在这无人注意的角落里,独看这烽烟缠绕的天地纷繁。
“先生,天气寒凉,如何不在车中暂作休息呢?”少年的神色恭敬,在男子走近时候,他已向对方拱手伏拜,行的竟是对士族大夫的大礼。
“无妨,雪已经小了。一直坐于马车中,四肢僵冷,倒不如下了车,与将军你一同走走。”
‘韩先生’敛眸微笑,言辞间带了三分机锋。
少年仿佛无知觉般,他脸上的笑容恰到好处,恭敬谦和之余不失本身凌厉锋芒。
“能与先生并肩同看这覆掌风云起,弹指灰烟灭的繁华乱世,也实在潇洒得很。”
“哦?将军的确潇洒,只是不知将军从这烽火中看出了什么来?”
少年微笑。“先生何以知道我已看出了什么?”
“将军眉宇洒然宁和,笑容沉稳。自然是心中已有定数。”
少年突然笑了。他的眼底明亮透彻,自信果敢之余又隐隐露出了一份独断决绝。
“这一仗,坎洲王必败!”
看着面前锋芒毕露的少年,‘韩先生’怔了片刻,他敛眸,掩去了下一刻眼底多出的那一份了然与欣赏。
“将军何以见得?”
“兵贵胜,不贵久,行军之道莫过于战则必胜。坎洲王劳师远征,久停于关山。所谓耗国劳民,其境内形势动荡;境外,远征于海外,军将士们水土不服,三军锐气衰竭。这内外虚空,所谓失败即为天之理。”
“看这关山之中,坎洲王师,行阵不固,旌旗纷乱相绕,逆天时违地利,士卒气绝不属,戎马惊奔兵车折轴。而听它那金战鼓音低沉浑浊。——大败之兆。”
‘韩先生’沉默不语。只随少年一并望向笼罩于骊山关上漫天风烟。
最后,他终是开口轻叹,“关山云气零散,色如死灰。——韩某要先在此恭喜将军了。”
“——此次‘隔岸关火’,将军巧得的渔翁之利,令韩某刮目。楚将军少年英雄。为将,战能洞悉先机。为帅,气如渊魄如雷。长此以往,大业可成。”
他欠身朝少年低拜,句句机锋暗藏。
叫做‘阿牛’的少年唇角间的笑容渐渐隐去。
“‘韩先生’。‘帅’为人主,‘将’者以辅之。楚江不才,智疏谋寡,如今起义只愿一心辅佐‘叔父楚黎’谋成大业。望先生以后莫要在于众军士面前提这‘帅’字。楚江愿为卒,驱行开路披荆斩棘,以辅帅者求谋全局。”
‘韩先生’终于抬首,直对上少年的明亮的眼睛。“将军胸怀寰宇,非其叔父所能比之。今日韩某得将军为人主,心之所付,再无二主。此话,韩某只在今日说这最后一次。”
‘韩先生’躬身礼拜。这一次,他言辞间只剩下敬意与赞服。
那一瞬,少年的眉眼间笑意溢满。他伸手托住了对方,在四目相交的那瞬间,双方已将各自心思了然于心。只言片语间,属于这两个男子间的契约,达成了。
“韩先生快快请起!”
少年扬眉而笑,未再言。俊朗的轮廓在火光中显得坚毅锋利。
而‘韩先生’却在心中黯然低叹了。辅佐明君以平天下,是他今生所愿。而今不得不沦得与乱军草莽为伍。他心有不甘,却又不得不为这来去无常命运感到无奈。——当然寄生于‘芒军’之中不过是权宜之计,他准备着一条后路,使自己能随时从中抽身而出。
两人都未再说话了,相互之间各有谋算。少年远眺万里河山,眸光沉静。‘韩先生’猜不透少年所思,一时间也有些怔然。
气氛再次变得凝滞。
风拂乱了两人的鬓发。雪片簌簌飘落,如蹁跹的蝶,驻停在了少年睫毛上,盘旋飞舞终是轻轻坠地。
突听从不远处的营寨中传出了一阵喧哗。打破了雪夜中的这份难得宁静。
今夜‘芒军’行动取得了彻底的成功。军中的匪寇们围聚一堆,正为着掠劫来的战利品,欢欣之余,又不免为分摊不均之事闹的不可开交。
‘韩先生’不悦的皱起了眉。
少年也从沉思中回过了神,他扬眉,看不出喜怒。似是不经意的随口问向了正经过此地的一队军士们,“那边在闹什么?这样大阵仗。”
他的声音里满是调侃,那些被他问起的军士们听了,不由接连起哄,争相回答他。
“听说军中有兄弟带回了一个女人,正在闹腾着呢。我们这也是正准备去瞅瞅热闹呢。”
叫做‘阿牛’的少年有些无奈。他摇摇头,“不过一个女人罢了。”
他的笑容有些无奈,有带着点调侃与
痞气。让他看起来随和而顽皮,真如他的年龄般。而那个方才在战斗中凌厉如恶鬼的少年将军仿佛只是一个梦。
“嗨,将军,你可是知道的,那群痞子,刚从山寨出来搬到咱们军队里,总是那么咋咋呼呼的。——再说了咱弟兄们也有好几个月没碰过女人了啦!”
“呸,是好久没碰过还活着的女人了!”
有人好事,带着头的起哄。毫无避讳的说开了军中隐存的诟病。
“——咳!”
‘韩先生’重重的咳嗽了一声。一旁少年痞气的笑容收敛了许多。
然而身周的军士们未察觉气氛的凝滞,他们哄笑着继续于少年阿牛扯谈,“‘鹊蛋儿’那小子也不知从哪里弄来一个‘活蹦乱跳’的娘们,还好运气的牵回了一匹马儿。”
‘韩先生’怔了怔。眉间皱起又转而抚平。似记起了什么。
“马儿?”少年挑眉,他收起了笑容一脸严肃,“好吧,去告诉他:马,充公;女人,随他办。”
军士们一阵笑,“看来这‘鹊蛋儿’今个是艳福不浅。不知能不能给咱们兄弟几个分上一杯羹。”
“哎哟,那边几个匪头子都在哄着抢呢,哪还轮的到咱几个。只怕等我们过去了,那小娘们早都连渣都不剩了——化成水了。”
“哎哎,你们几个当着将军的面,也好意思说出这样的胡话!”
……
‘韩先生’的脸色在军士们的笑声中沉凝。
少年敛眸间,突然笑骂,“你们这些个,越来越不是东西了。还不快去,待会晚了,你们心念念的娘们恐怕真的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了。”
军士们又闹了一阵,在少年的示意下搭背相拥,笑着离去了。
少年终于不再望那遥远的天际山河,他的目光停留在不远处那喧闹的人群。年少而明亮的眼瞳中溢出了一抹暖阳。
直到身侧响起了‘韩先生’冰冷的质问,少年唇角边那抹温和清润的笑容才渐渐隐匿。
“将军就是这般放任军中军士抢掠百姓奸/淫/妇孺?”
“先生是想说?”
“将军可知,民为水,将为舟船。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将军这般放任手下军士欺民强弱,那与眼下这乱世朝廷又有何分别?”
“那么先生可知静之奈何?(注:‘静’,指安定天下。选自《韬略》)”
少年阿牛没有直面‘韩先生’的质问。抛给了对方另一个问题。
“将军问如何安定天下?——圣君爱民,利而勿害,生而勿杀,成而勿败,与而勿夺。得民心者,帝王之术。无取民者,无取国者,无取天下者。如此人心安定天下可平。”
少年蹙眉,“取民终还予民。取民以安国,安国才可定天下。天下定,民心才得以安乐。——若无所取,如何扩充霸权军备,没有定国之基础,又何谈平天下?那仁义爱民又岂不是个‘笑话’?”
“……”韩先生缄默不语。他敛了眸,隐去了脸上出现的一瞬疲惫。
仅是一问一答,双方已感知了些许微妙的摩擦。处世之道不一,政见不合。而目光所及之处,也未能相交。
一时间韩先生心绪复杂难名。
而少年阿牛只是暗自长叹。他之前苦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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