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古玩满纸春-第16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薛思醉眼朦胧,打了个酒嗝,好多人……门口乱七八糟一大群人,最好看的是柳春娘,这个决不会瞧错。今天都迎到外头来了啊?春娘很乖……他举鞭去抽温雄的坐骑:“温兄,明日那消遣替我推掉吧,我在府里赶赶画。许久没动笔,怪想念的。”
“哈哈,好说好说。”温雄撒了缰绳,右手中指直戳戳捅进左手拳眼,比划着不堪入目的情形,嘱咐薛思:“给我留一幅这样、哈,这样的!”
温雄领着人进了府,薛思东摇西晃翻下马,伸出胳膊,要去搂春娘回屋睡觉。
“他醉了。”春娘忙把拐杖藏到背后,唯恐柳八斛动真格打薛思。柳八斛阴沉着老脸,挥手叫自己人将薛思围住,丝毫不畏惧丈余之外还有一群同样精壮的温府家奴。
薛思半醉未醒,哪儿管四周这些事。他拉过柳春娘,笑嘻嘻地说:“下次别在门口等了,站着多累。哥哥明天陪你一整天,可好?”
“薛哥哥,祖父有些话想跟你谈谈,我看不如约在明日吧。”春娘嗅出酒味不浓,对方揽在自己腰间的双手也没有不规矩地乱摸,心知他只不过浅饮而已,夫君又在糊涂装醉,唉。遂揣摩着薛思的喜好,仰头问:“我的祖父是薛公生前挚友,薛哥哥你还记得吗?”
说完又哀哀地向柳八斛求情:“大郎真的醉了,您先消消气,明天再训不迟。”
柳八斛看到薛思那个烂醉如泥的模样,摇头叹气道:“春娘,你别护他,我在路上跟你说的话你全当耳旁风了?”
美玉放在腌臜中,多么无暇多么极品的美玉也会生锈。柳八斛在路上对柳春娘如是说。
锈了的玉,玉性就彻底死了,先从雕刻处或缝隙里塌陷下去,连点成线,整片整片地锈死。轻者几百年蚀尽玉色,再也不是美丽的石头了。重者,轻轻一吹,化为粉末。
沁是添色,锈是杀色。柳家马车初到温府门前时,柳八斛耷拉着眼皮缓缓告诉孙女:“就算他小子浑身是锈,我也要砸碎了把锈剔出去。然后,你慢慢盘养吧……”
春娘心中一惊,君子如玉,玉是薛思。砸玉剔锈,难道祖父要打折夫君的双腿?柳八斛解下她项间印石,拍拍春娘的手示意不必惊慌。他自顾自说道:“大丈夫宁为玉碎。薛稷的孙子,我替他管教管教,教他什么是大丈夫。不然再过几年老夫到了那边,没法给薛稷一个交待。”
春娘听得直哆嗦,祖父到底要做什么?
这会儿柳八斛又□娘别护着薛思。春娘仍想从中调停,薛思却全然不当一回事,拥着她抬腿往温府走。大庭广众之下,跟一个糟老头子拉扯不清太没意思了,即便心里还存着求画像的念头,他更乐意独自去柳珍阁,掩过耳目,神不知鬼不觉地办妥。
柳八斛阻在薛思面前,朝他伸出手。听春娘说这小子敬重老薛,不妨从此处下刀。若是个忘了祖宗姓什么的畜牲,打死也罢!
褐色的老年斑散布在松弛的皮肤上,五指张开,掌心一团五彩线中卧着春娘那枚桃花冻,月色下晶莹剔透。柳八斛抬起眼皮,眼中没有半分浑浊。
“薛思,你大父与我结为亲家,你便是老朽的半个孙子。认它,就认我柳八斛。不认它,留下春娘,各过各的日子。”他语调低沉,花白胡须泛着银光——这是一个老者不容拒绝的要求,要么服他管教,要么一刀两断。
薛思拿了那块石头,为春娘重新戴上:“娶柳家妇,自然也是柳家半孙。我认您。”
“好,半孙,你听着。第一件事,戒赌!”柳八斛目光稍微柔和了些,这小子总算还肯认祖宗。两名镖师紧紧站在柳八斛左右,警惕地盯着不远处的那些温府打手。
春娘尴尬地看着薛思摇头。他定定地对柳八斛说:“老人家,对不住了。市井小民有七八文闲钱,还会想着去斗鸡赌输赢。别人赌得,我赌不得?恕难应承,您早回吧。”
“不戒?跟我去一个地方,我带你见见我的故交。”柳八斛淡淡说了这么一句。他此时反倒一丝怒气也无,抬手勒令春娘不必前往,只招呼带来的柳家下人全都跟上。
“您、您别碎玉……”春娘攥着薛思的袖子不肯放,生怕到了荒郊野地没人烟的地方,柳八斛怒其不争,棒打不肖孙,打折薛思的双腿双手叫她“盘养”。
薛思二话没说就跟柳八斛去了。
他一个人也没有带。不能带,也不想带。
薛思好笑地看着围绕在自己两边那些手执棍棒的小厮与老苍头,心想,不就是挨打么?呵,难道我不该打?我求求你们,待会儿千万下手重些。
受笞于祖父和父亲的墓前,不是耻辱,是荣耀。是他终于还被柳八斛当作薛氏子孙的荣耀,是他这么多年来求之不得的事情。薛思夹紧马肚,恨不得立刻奔到野外。
柳八斛目的地并非野外。转街过巷,他停在一座荒宅子前。木门朝西塌着,桃符积满厚灰,门檐下连只燕子窝都没有。泥墙上的茅草东一梗子西一梗子,稀稀疏疏三五根,荒草都不愿落生于这段贫瘠墙头。
“是这里?”薛思脸上神色肃穆,根本看不出醉过酒。他跳下马,整整衣衫,从襆头到下摆都理顺端正,等待柳八斛取钥匙。
“你不配进去。”柳八斛一甩袖子,沉脸摸了摸泥墙,忽地转了声调,高声喝道:“给、我、打!打折他的腿,打跪下为止!孽障,不肖!你不配作老薛家的子孙!”
两个镖师不肯出手,只站在一旁护着柳八斛的安全。一众下人犹犹豫豫,不知该真打还是假打,毕竟薛思贵为皇戚,又是柳家的女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其中四儿最气不过这纨绔的恶行,领头走上前。
他往掌心唾了两口,狠劲抡起碗口粗的枣木棒,照着薛思的腿肚子扫去。
有一个开了头,剩下的就不忌讳了。大棒小棒刮大风一样,呼呼直响。
“咴!”薛思的马受到惊吓,打着响鼻直乱扭。它想退,退不动,缰绳还被薛思握在手里。一匹马受惊,其余的几匹也骚乱起来,若是被巡更的衙役看到,恐怕逃不脱“犯夜”这罪名。
薛思一手扶鞍以做支撑,默默数着“十三、十四、十五……”
腿早在打筛子般战栗了。说不痛,那是假的。他不过挨了三五下,膝盖一软再也承受不住,幸亏还有匹马。数到第十九,薛思如释重负,似是卸下了十九岁的一个大包袱。他两手一松,那马尥蹶子就跑。
没了支撑,薛思栽倒在柳八斛面前。他扶地跪起,垂了头不肯说话。四儿看着血红色一朵朵渗出他的裤腿,后怕了,小声问柳八斛:“不会出事吧?”
“没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京兆尹不知。”薛思接过他的话,表示不会告状。横竖十来下打不出毛病,都是没拿过棍子的生手。正好在家里清静将养几天。薛思一边忍着痛,一边给自己想些不幸瘸了之后的好处。
“半孙,第一件戒赌,你戒吗?”见他丝毫没有反抗,再听到薛思这样的话,柳八斛重新打量了薛思一遍。京兆尹威胁不到柳八斛,他思量过后果,既出手棒打不肖孙,就不会轻易收手。只是,棒打容易,矫枉不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柳八斛望着薛思,在心里念叨了几句“老薛你若在天有灵赶紧管管你们家的好孙子,平白祸害了我的宝贝孙女”。
“我戒不了。”薛思回答的很干脆。
“给、我、再、打!”
合欢院里,柳春娘心神不宁,坐在妆台前直勾勾盯着屏风发呆。蜡烛爆了个灯花,光线随之骤然转亮。阿宽剪掉烛芯,轻声相询:“不如练一会儿鞭法?”
春娘摇摇头,起身在屋里转了一圈,摸摸这个摆设,看看那个玩器,最后取过梳妆台上雕白玉兰花的花插,捧着它,开锁进了书房,声称她想一个人静一静。
花插内满满一整簇胭脂点玉芍药花,西市花农要价最高昂的品种。名花配名玉,春娘把它放在画案上,胭脂点玉,没有糟蹋这么一大块羊脂雕成的花插。
上辈子也曾见过这花,和萱草一起插在她闺房内的汝窑粉青花囊里。可惜唐时无汝窑,否则柳珍阁一定也会有几件藏品。春娘铺开宣纸,照着它细细画出模样,又量出高矮尺寸标在旁边。
她不仅画了花插,还将刚才看过的几件小摆设画在纸上。
如此往复三五趟,夫君与祖父未归,柳春娘已经画出一叠子样本了。这是柳八斛今夜暗地里吩咐她务必要做好的事情。虽慌慌地想知道薛思的消息,春娘仍按捺下心情,尽心绘制图样。
画的都是值钱东西。
柳八斛有柳八斛的安排。他推开破木门,四儿将薛思拖过门槛。地上顿时有了一道血印,混着尘土和草屑延伸到两块墓碑前。
同薛思所继承的那座民宅别院一样,这里是柳八斛的别院。确切的讲,此院是他藏鼎的地方。说起来,薛思那小别院,还是柳八斛当年劝薛稷购入的,因为有些重器实在不方便收家里头。薛家败灭时,柳八斛使银子上下打点,总算为老友安置了两口棺材,悄悄葬于此处,不至于扔到野岗子被野狗叼去。
柳八斛遣散众人,掩上院门指着石碑对薛思说:“半孙,现在你可以拜了。”
碑前的人早已一拜不起。
“老薛,我带你孙子过来看看你。”柳八斛费力地蹲下去,像昔日畅谈那样拍拍石碑,慢慢薅掉几株野菜野草,絮叨着:“另一件你想看的东西,我回兰陵这趟搞到了,也带给你。”
他从怀中掏出一方锦帕,小心翼翼打开,把发黄了的旧绢铺在地上。
“薛思,这是何物,你可认得?”柳八斛问。
“不……知……”他咬着牙哼出这两个字,声若游丝。
“老薛啊,你看看你的好孙子。唉!”柳八斛余光剜他一眼,对着碑说:“我这一支柳氏后人统共只分得这么一小片书圣真迹,虽小,好歹也有两行。你孙子竟然不认识王羲之的字!瞧瞧我家孙女,仿得一手好画,比你孙子出息多了。”
柳八斛又多看了一会儿那片帛,低声告诉薛思:“如今连天子都见不着书圣真迹了,无价之宝。薛公在世时总想看看老朽最无价的宝贝一饱眼福。这字便是,我当时未应允他。他爱字,此事算起来是一桩未了的心愿。”
“薛思,你去送给他看看吧。我想,他会十分欢喜。”柳八斛眼光一黯。
血珠子从碑前的杂草窄叶上滚落,无声坠入黄土。这片地,渐渐被血水染红了。
印二十四
“啪、啪!”
火镰迸出细小的火花,在黑暗中格外灼眼。
“点着它,烧了它。”柳八斛收回他对传家宝最后的凝视,将火镰扔到薛思面前,说:“或者拿走它,献了它。”
薛思抓住火镰,侧头仰望柳八斛。他不解,这位老者,老糊涂了吗?一阵阵钻心痛楚吞噬着他的观感,实在没有力气去想了……
两个人静默片刻,柳八斛蹲得腰腿酸软,叹着气跌坐在地上,背靠石碑闭目养起神来。他抬腿朝着薛思的方向虚踹一脚,花白胡子一抖一抖道:“你不会动了吗?还是老朽讲的不够明白?烧了它,或者献了它。”
“为什么?”薛思问。
“腿也打了,血也放了,我管教过了,气消了。”柳八斛双手叠在腹上,谈家常似的跟薛思谈着,叫他赶紧做个抉择:“半孙,选吧。”
火镰相碰的啪啪声再次响起,火星子迅速引燃纸媒。薛思往下一按,桔黄色的火焰舔着同样泛黄的旧帛,顷刻烧亮了他的眸子。
毁了一件稀世珍宝,再不可复现……也许它该流传下去,好叫后人有字可瞻。薛思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两行真迹蜷成一团黑,就此消亡。火蝴蝶散尽时,碑前只剩几缕青烟和一撮灰烬。
这样祖父便能看到了,薛思暗想。
“孩子,你该为自己活。”
柳八斛抬手在鼻子前挥了挥,扇走四周萦绕的烟火气。半阖着眼对薛思说:“人生为己,天经地义。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薛思倔强地撑起臂肘,反驳道:“我在为自己活!难道非要把它献给皇上谋取荣华富贵才算为自己活吗?不献它,照旧荣华富贵!我想烧就烧,管它是不是柳家的传家宝,管它是不是价值连城。烧给祖父我开心,这就是为自己活!”
他梗着脖子,如同无故被罚站的孩子般忿忿然:愿意挨打那是本人乐意,但不表示他愿意一并挨骂。想想最近这么卖力地到处奉承公主县主,连醉酒之苦都忍了,不就是求个更美好的未来嘛!他一直都在好好地为自己活。
柳八斛却不这样认为:“错。烧它,你是在为老薛活。”
听春娘讲,薛思老惦记着休了柳家媳妇去尚公主作驸马。这个混账小子连唾手可得的书圣真迹都能舍弃,不像那种嗜财如命的人。柳八斛摇摇头,琢磨着薛思的心思——八成为攀上金枝玉叶,好光耀门楣。
光耀门楣是个好志向,但走的路子不对。做了驸马值得夸耀?那是薛稷最不愿看到的事情。薛思像一辆驰错了方向的车,柳八斛很想把他拉回正轨。
“薛思,不必为薛姓活,没人要求你背负重振家门的担子。荣啊辱啊,全都是身外物,跟王羲之的字一样。柳家多少辈子人小心传承,世上多少辈子人奉它为神品,火一烧,灰飞烟灭。”
柳八斛敲敲石碑,跟小薛说完了又跟老薛说:“老亲家,你若早早入了我这一行,断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他叨叨一阵,体力渐渐撑不住了。一点一点来吧,欲速则不达。柳八斛不管薛思听进去多少,挥手叫他回去:“外头有马,自己牵。别跟我装孱弱,你祖父像你这般年纪时,有一回挨家法,流血洇透了冬衣还能跑到西市!你身上受的那几棍子顶多算痒痒挠。”
痒痒挠?薛思看看地上凝固住的一汪血水,咬牙爬上前,扶着墓碑站起来,反问他:“您教训我要为自己活,您可曾为自己活过?难道您能够舍弃柳珍阁改行卖馄饨吗?”
“如果不能,您有什么资格训斥我?仗着一幅字和那点祖上交情倚老卖老?我要为薛姓活。不戒赌、不戒色、不戒嫖、不戒酒、不戒横,不戒,全都不戒!非但不戒,我还要去追逐荣华富贵,去重振家门。我在乎这些,如同您在乎柳珍阁一样。”
薛思不肯接受柳八斛的人生道理。笑话,他马上就要追到公主、荣升驸马、实现二十岁的既定目标了,这时候让他放下身外物,放下飞黄腾达的荣辱观,纯属笑话。
柳八斛一指地上的灰烬,风轻云淡地说:“那便是柳珍阁,吾已弃了。但吾不爱馄饨,吾爱作个守墓人。”
“那字……不是赝品?”薛思迟疑地问。
“这院子里唯一的赝品劣品次品是你!滚。”柳八斛被薛思的这句话激怒了,就地抓起一把土朝薛思扬去。他跟薛稷几十年的交情,说烧,便是真烧。
薛思抹抹脸,拍掉颈间和胸前的湿土,毕恭毕敬朝柳八斛一揖到底:“一谢您带我来祭祖,二谢您打我,三谢您的真迹祭品。”
而后一瘸一拐地走到院门口,拨开门栓,没有回头:“今日所受棍棒,抵我昔日劣行。待来年,还请您再抓我来打罢。您心里舒坦,我心里也舒坦。就此别过,您多保重。”
说完,跨过门槛,扶着泥墙解了马。薛思死命拽着鞍子,三五回才蹬上去,蹭得马肚子上开出暗红血梅花,愣是将一匹五尺八分高的赭白马染成了梅花叱拔。
“爷明天又是一个新纨绔!”他扯起嘴角,催马出巷。
薛思随便找家客栈,请医涂药折腾一遭,饮了安神助眠的药汤,自己又把怀里揣着的番药交给店小二帮忙撒上,喧闹了许久才趴床上闷头歇过这夜。
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时分,药劲过去了,浑身疼痛起来。薛思独自一人在客房里,万事不用顾忌,也不必像昨夜那样强撑着,当下倒抽冷气,含着两窝眼泪,“唉呦嗯呀”叫得好不凄惨……晌午里又换了一次药,雇人雇车回到温府,只称醉酒不慎跌下马。
春娘一夜未睡,此时刚躺下。听见院里大呼小叫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