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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之血裔-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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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近寒秋,经院里始生长一种青岑岑的高草,映颜花的藤萝将观澜殿覆盖住,站在浑圆的穹顶上四顾,四周花林如海。残破的观澜殿只露出一个白色的穹顶,仿佛一具让岁月剔得干净的星鲸的巨大背骸。

观澜殿之前生长一株巨大的昆仑荆,衍坐在昆仑荆的树冠上,看见远处迤逦而行的铜车车队。心里有一种被践踏的痛快淋漓的痛,放眼眺望广袤的天地,野心就是像经院里的青岑高草那样蓬勃生长,衍心里暗暗发誓:“总有一天,我要让你们都匍匐在我的脚下……”

月光下,巫氏车正穿过峡谷,往经院驶来。十八乘精铜铸成、由银角风马拖拽的巨大铜车闪耀着绚丽的光晕,仿佛浑浊的布列楚河折射的水光。

衍只在经文图鉴中见过这种华丽的铜车与骏逸非凡的银角风马兽。

燕云已是青岚帝国的极西之地,再往西,翻过挺拔崔巍的燕云山脉就是渎神之地黑砾原。黑砾原是比燕云荒原还要荒凉凶险的地方,栖息着生性更加残暴、力量更加强横的荒兽,也是神裔之族羲人的游牧之所。

渎神者的后裔,也常被称作渎神之民,被放逐到黑砾原,与黑砾原里的荒兽一样,都是神裔之族羲人的狩猎对象。虽然也有商队会在羲人的默许下,翻越燕云山,进入黑砾原与残存的放逐者交易,但是商队多走南边的放逐之路,巫氏车队偏偏要在这处处藏着凶险的荒原里绕上一个大弯进入黑砾原,真是奇怪。

素鸣戈拾阶而上,透过映颜花茂密枝叶的空隙,看见坐在昆仑荆树冠上的衍。只觉得他的目光似乎遗落在远方,轻轻咳了一声;衍赶紧爬下来,身子藏在昆仑荆之后,免得让素鸣戈看见背后的碎衣与鞭伤。

“衍,有客来访,长老在观澜殿召集众人,你退下去吧,免得又挨训斥。”

经院位于帝国的荒僻之所,周围没有供祭的村落集镇,早就衰落下来,如今只是勉强维持,主殿观澜殿经年不见翻修,残破不堪,墙面上歌颂阿多奈神迹的壁画也油彩剥落陈迹斑驳。经院里只有一名长老、四名师者、八名随侍、十一二名杂役,由于地处荒僻,没有贵族愿意子弟来此受苦,经院落里没有一名徒子。除此之外,就是行经此地的两名苦修。

素鸣戈迈入观澜殿,罗长老、苦修琴石盘膝坐在殿中。

“帝国左卿流徙燕云,选择我们这里作为洗罪之所,素鸣苦修可也觉得意外?”

素鸣戈将双脚盘在臀下,看了罗长老,说道:“巫氏是摩揭家的附庸,前年巫氏商队经过这里,说不定将这里的情景与左卿大人说过。”

“摩揭伯岑暂避风波,有羽嘉可去,再不济可在休屠城里闭门谢客,单单要跑到这里来。四千燕云山,大都是荒山石岭,除了凶残暴虐的荒兽之外,再无长物,他真是冲着映颜花来的……”说到这里,罗长老轻叹了一声,脸上布满忧虑的神色,“燕云,苦寒之地,映颜花能够盛开如斯,算是一桩奇迹,但终归有违教义……”

琴石苦修说道:“经院离不开这株花树,左卿大人若是一时兴起,为映颜花而来,自然不会为难经院;还是待左卿大人到来再议。经院地方狭小,将西厢让给左卿大人与随侍居住。不过要严加约束下院仆役们的举动,不要冲撞了贵人。”

素鸣戈丝毫不掩心中的不悦,微微坐直身子,气势凛然,腰间的洗月刀透出一股冰凉的杀意。

罗长老的目光落在素鸣戈腰间的洗月刀上。

洗月刀,没有刀鞘,只用几根兽筋系在腰间。

经院位于燕云荒原的腹地,这柄洗月刀不知割断多少试图闯进经院的荒兽的咽喉。一臂长的刀身,在冷月的清辉之中,青森锐利的刀刃泛着冰冷无情的光泽。

罗长老有时也不知庞大的杀意是素鸣戈身上透出来,还是这柄洗月刀本身就有着强烈的杀戮意识。

默念法诀,清凉自灵台洒下,将浸入体内的杀意浇灭。

罗长老不为素鸣戈的无礼恼怒,琴石却微微变色:“衍天质尚可,可总归是个下民仆役,性格又暴躁,素鸣苦修在他身上花的精力太多了。”

素鸣戈怒道:“这孩子只不过维持他本应有的自尊,怎么说得上性格暴虐?”

看着素鸣戈长跪欲起,左手按在腰间洗月刀上,想起素鸣戈昔时在下资城的传闻,琴石气势稍敛,术士与密罗武者面对面争执,总算不上理智的行为,身子微微后抑,眼角余光却看着罗长老,希望他能出声指责素鸣戈。

“经院不必拘泥于世俗之礼,只是在外人面前要有所克制,免得落下口实,不利经院。”

素鸣戈俯身称是,望向琴石的目光冰冷依旧。

第三章 燕云荒原

 车队进入峡谷,巫弥生让眼前的花海惊慑住,只觉到处是沛然旺盛的生命气息。

一茎缀着浅蓝大花的花枝伸出山岩。

巫弥生回过头来,望着师楚:“这就是映颜花?”

“整个中陆都难见如此旺盛的映颜花了……”摩揭伯岑跨出车槛,“阿多奈神最后的光辉竟然会照在荒僻的地方。”

巫弥生、师楚敛首致礼。

传说中最古老的五位神祗在创世之战后,不再有神迹昭示于世,被摩诃正教视为伪神。阿多奈是五位伪神之一,随着摩诃正教的崛起,阿多奈神的信仰最终销声匿迹了。

“弥生,你可闻着花香?”

传言只有心地澄净、洗净尘世罪孽的苦修才能闻到映颜花的悠扬清香,加持神力。

巫弥生微微一怔,鼻子猛嗅了两下,摇摇头,说道:“先生呢?”

摩揭伯岑脸上露出笑容:“我是待罪之身,怎敢妄图得到阿多奈神的神恩沐浴?”

师楚脸上微有不悦,映颜花又被称为阿多奈神花,代表伪神的花树却长在摩诃教的经院里,真是极大的不敬。偏在这穷乡僻壤里长得如此旺盛,岂不是说摩诃大神照及此地的荣光还及不上沉寂千年的伪神?

“吱哑”一声,阖上的院门渐渐往两边开启,震得门上的彩漆纷纷剥落。

罗长老、苦修素鸣戈、苦修琴石并立门内,合掌致礼:“未能远行恭迎摩揭大人,请恕不敬。”

摩揭伯岑还了一礼,说道:“伯岑不再是枢密卿,获罪于帝君,流徙此地,洗去罪孽,还要请长老严加督导。”

苦修素鸣戈立在门内仔细端详这位曾在万人之上的男子。

流徙之人,不能戴冠。

中年的摩揭伯岑将褐色长发用青葛束在肩后,暗褐色双眸里的瞳子却是暗血之色,虽然摩揭伯岑脸上挂着蔼然笑意,那双瞳子却让人的骨子里透出些微的寒意。

众人进了经院,却似进入映颜花的腹中,无数暗青色枝条从观澜殿前的场上伸展出来,扶壁而上,将整座观澜殿给覆盖住,掩盖了整座经院,满溢出院外,使得坐落在峡谷低陷地里的经院看上去就像一株硕大无朋的花树。

从院门到观澜殿的青石甬道,两壁与顶棚都是导引花树枝条生长结成的拱形走廊。

花影之下,阴凉透心、杂念顿消。

“想不到有这么一处妙地藏在燕云山中。”

阿多奈神花,现在更名为映颜花,但是与教义相违。从摩揭伯岑进门开始,罗长老就提着心尖,这时听他这么说,一下轻松许多,笑道:“素鸣苦修来经院之前,这株映颜花还只有十余横枝,从没有开过花。从十五年前的寒秋起,映颜花不单绽放蓝焰之花,还愈加茂盛,前些年还让人数横枝来着,这几年已数不清了。燕云本是苦寒之地,所幸有了这么一株映颜花,才方便大人居住,或许单候大人来此。”

巫弥生说道:“我们进入燕云荒原,数月间喝的都是苦泉,难道经院里有甘泉?”

罗长老笑道:“甘泉倒没有,映颜花承接雨露,在茎下汇清池,足够饮用。”

巫弥生微微动容,进入燕云山,还没看见一株高过头顶的灌木。经院虽然残破,却没有关闭,还是出于这株映颜花树的缘故,难怪经院也顾不上是不是有违教义了。

摩揭伯岑心里的惊讶要比巫弥生强烈得多。

帝君为博受妃一笑,曾请大光明宗的圣者用秘术催发映颜花。圣者在青岚之城的阴泽之地,种下映颜花种,一日发芽秀苗,次日抽枝,三日花开百朵,如蓝色火焰之海。

在这穷山恶水的燕云山里,只怕要将方圆数百里的天地灵气都用来培育这株映颜花才行。

罗长老给摩揭伯岑引见他人。

摩揭伯芩目光落在素鸣戈腰间的一对洗月刀上,问道:“素鸣先生遁世之前,可是密罗武士?”

素鸣戈合掌致礼:“素鸣还是以密罗宗教义修行。”

“山谷之外,荒石险僻,童山不毛,来到山谷之中,疑是看到神迹。”

“千年之前,燕云荒原还不是荒原的时候,经院还是阿多奈神庙,或许有神力残存此处。”

素鸣戈的一番话,让摩揭伯岑对他刮目相看:“典籍所载,映颜花原名阿多奈神花,经院里也有人知道这段典故啊。”

摩揭伯岑决定在经院里住下,巫氏车队横穿燕云荒原,返回青岚。巫弥生、师楚与其他十六名家臣则在经院之外结庐而居。

由于映颜花树的存生,燕云经院的生活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艰苦。若非骤然放下滔天权势的巨大失落与远离权势中心的焦虑,对于摩揭伯岑来说,经院生活还算得上写意。

即使对经院昭示阿多奈神迹颇有微辞的师楚此时也闭口不言。

每日都由巫弥生与师楚中的一人陪摩揭伯岑居住在经院里,贴身护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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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之前,燕云还不是如此的荒凉,曾有十数条河流从燕云山的西北之巅流出,流经燕云之原,顺着地势进入伽南境内,一直与南边的布列楚河合流。当年横贯燕云中部的楚布河,便是布列楚河的正源。羲人始祖在奔雷原上,利用神赐之力,筑起万丈冰坝,将燕云山西北山巅的溶雪之水都挡在燕云之外,从那之后,此地日益荒凉,燕云之民迁出荒凉之原,燕云古国也成历史遗迹。”

衍睁大眼睛,问道:“集燕云一国之力,难道不能破开那座冰坝?”

素鸣戈轻轻笑道:“作为神裔之族的羲人,族人从未超过千数,真要集燕云一国之力,攻下奔雷原也不是不可能,但是攻下奔雷原又能如何?筑成的冰坝之中贮有亿万吨水,已是天上之湖,当时的燕云国都就位于楚布河的中游河谷之中,骤然破开冰坝,只会让燕云国立即灭亡。那时位于燕云之北的青岚国趁势崛起将燕云之民纳入自己的国境。”

“你曾说过,青岚之祖立国,与羲人交好,燕云国灭亡之后为何不破开冰坝?”

“燕云之南,是千年古国迦南,断燕云之水,则使迦南西北也成荒原。那时的伽南国力要远强过青岚,历代的青岚国主也乐意看到与迦南之间隔着一片无人荒原,青岚国则可以沿着翳云河往下游扩张…青岚国将边境线推到星辰海岸,青岚国主檀那琉称帝。晚年的檀那琉为昔时的杀戮忏悔,皈依摩诃正教,奉摩诃正教为国教。星辰神殿在大陆的地位骤降,羲人因此与青岚皇室的关系恶化。在那之后,青岚帝国的势力扩张到整个大陆,伽南、雅芨、亚摩、塞琉、西奈皆为帝国的属国,但是冰坝依旧伫立在燕云山之巅。”

“我明白了,迦南等国此时反而要借助燕云荒原阻止帝国势力向南渗透……”

素鸣戈早已不为衍的聪慧惊诧,微微一笑,说道:“时变势迁,如今迦南已是南方诸国的领袖,却不知燕云的命运会不会有所……”

“哔哔”响起叩门声。

素鸣戈打开房门,摩揭伯岑与巫弥生站在门外。

“素鸣先生在此讲授燕云荒史,伯岑有幸聆听……”

素鸣戈心里一惊,背着灯火的脸色微变,垂下头,说道:“此地是仆役居住的下院,有污大人。”

摩揭伯岑哈哈大笑,说道:“我是待罪之身,你们不避开我就行。”一脚跨过门槛,乍看见灯火下的衍时,仿佛让雷电殛中一样,怔立在那里,气势微凛,却只是那么一瞬失态,多年来的涵养功夫让他镇定下来,还是用一种强烈、锐利、几乎咄咄逼人的目光紧盯着灯光下的衍。

摩揭伯岑的异常反应,让素鸣戈心猛的一沉,只当他看见少年衍眼里的愤怒与仇恨。衍背后的伤痕还是让素鸣戈发现,痛惜的告诫了一番,让他不要走出仆役们居住的下院,更不能每夜爬到昆仑荆的树冠上仰望苍穹。

“以为看见熟人了。”摩揭伯岑走进屋子,目光已从衍的脸上移开。素鸣戈绷紧的心这才一宽,却不知摩揭伯岑认识的哪个人跟衍长得相像,以致让他生出这么大的发应?

巫弥生随后进入屋子,心里奇怪:什么样的人会让大人如此惊诧?

眼前的少年,虽然是个下民,眼睛里有着桀骜不驯的野性,微蜷的褐色发头紧趴在前额上,脸颊秀美,只是下颚有些僵硬。

好熟悉的感觉,似乎在那里见过他;怎么会想不起来?

摩揭伯岑看出巫弥生眼里的疑惑,笑着说:“这个熟人,小巫也见过几次,不过站得比较远罢了,没看真切。不说这个,刚刚真吓我一跳。”说到这里,朝素鸣戈颔首示意,说道,“夜不能眠,与小巫去寻素鸣先生,琴石苦修告之先生在这里,伯岑冒昧了。”

素鸣戈如果不是早知道衍在峡谷的遭遇,摩揭伯岑这一番惺惺作态,定能让他心里生出许多好感,素鸣戈克制着不让心里的冰冷流露出来:“大人如有问询,让他人前来召唤就是。”

巫弥生端出一张条凳让摩揭伯岑坐下。

摩揭伯岑这才再度将目光转到衍的脸上,说道:“可是十五年前,随素鸣先生一起来经院的孩子?”

“素鸣在荒原里修行,发现这孩子躺在门廊下,这才一并抱入经院来。”

“过来时,刚好听到素鸣先生与这孩子说燕云之事,素鸣先生的话句句精辟,自不待言,便是这孩子的话,也叫人惊奇,忍不住在外面偷听了一会儿,请素鸣先生不到在意。”

“浅薄之论,难入先生之耳。”

摩揭伯岑笑道:“庙堂之言,远远不比先生的话精彩。帝国不是昔日的帝国,迦南国势日益强盛,燕云此时成了帝国西南的屏障。”虽然与素鸣戈说话,目光却落在衍的脸上。

衍见摩揭伯岑望着自己,心神一动,壮着胆子说道:“那不是燕云之地要永远成为荒凉之地?”

“这也未必,燕云地势要高过伽南西北诸郡,楚布河有水导源,南流进入迦南境内,也是居高临下,只要帝国好好经营燕云,反而会减轻其他地域的防务。”

“若是如此,不如破开冰坝,让楚布河重新流淌在燕云之上?”

摩揭伯岑微微一笑,十八岁的少年能在他面前侃侃而谈,毫不拘束之感,已是十分的胆识。

“与羲人修好,冰坝乍开,天湖泄下,燕云荒原之内无人居住,自然不虞洪水滔天。陷迦南西北诸郡于漫野水泽,横贯迦南国的布列楚河,水量骤增,中游以下河段,将有洪讯,这是帝国良机。然而,帝国势弱,百余年来,再无哪位帝君有这般的雄志壮志。”摩揭伯岑将凌人的气势一敛,望着素鸣戈微微一笑,说道,“素鸣先生在流徙燕云十余载,觉得我说的话可有道理?”

素鸣戈意不自觉的颔首附和。

摩揭伯岑哈哈大笑,说道:“今日已尽兴。”说着,站起身来,就朝门外走去。

素鸣戈惊诧之余,也不敢挽留。

转过廊门,摩揭伯岑望着后面跟上来的巫弥生,说道:“小巫只是远远看过那人,并没看过他真切的相貌,也觉得十分熟悉,看来,这孩子真的像极那人。”

第四章 月夜传承

 观澜殿前的石台,是前院惟一没有让映颜花树的枝叶遮住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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