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徘徊-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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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娘张大眼睛,但会被选为北陈守钥女,自然也是玲珑七窍之人,只是不谙后宅事,年纪又轻,才吃了闷亏,以至于此。

「是。」祁娘微笑,天外飞来一笔,「后罩房住着几个人…十七娘子可否帮我看看有碍无碍?」

果然一点就通。陈十七颇有兴味的扬眉,垂下眼帘掐指,「这几个阴人大大的不好,怪道少夫人这样易孕多孕的体质挫伤若此。还是速速挪出院子,偌大百胜侯府还找不出安置几个不祥阴人么?」

其实说穿了,少夫人没病,有病的是百胜侯府,其病为「内宅阴私」。但她只是个大夫,受托的只是少夫人的安产。至于百胜侯府是怎样烂,为什么烂,关她什么事?

只是她真的累了,懒得再动脑筋,扶起竹杖,屐了木屐,哗的撑起桐花伞。把四个嬷嬷留下,只带着金钩铁环慢慢的走出去。

金钩表情还镇定一点,只是时不时偷觑她一眼。铁环根本就闪闪发光的盯着她,连路都不好生看,险些就撞了树。

陈十七轻笑一声,「我的事儿,你们也多半听过一些吧?」

铁环忙不迭的点头,金钩暗暗扯了扯她。

「这也没什么,只是传得神忽了些。」一路欣赏着百胜侯府的月下美景,陈十七彻底无视探头探脑的狄家丫头。

「其实也没什么,当时我嫁给海宁侯世子,怀胎五月,寡居三年的柔然公主偶遇了俊雅无俦的海宁侯世子,跟皇后叹道:『海宁侯世子甚美,惜有妻。』然后皇后就下了懿旨,赐我鸩酒一杯。」

鸩酒还是海宁侯世子、当时的夫君亲自捧来的,跪地泪流满面的求她遵旨,孙家上下将对她感激不尽,得葬祖坟,永享孙家祭祀。

「在鸩酒之前呢,百胜侯夫人曾去探望过我,暗示我跟她装胡涂,干脆跟我扯明了,要我自请下堂,或者退居妾室。总之就是好一番威胁利诱,当时我年轻胡涂,只想着肚里孩儿莫名其妙的从嫡子变庶子,我怎么肯依?果然是见识少了。」

百胜侯夫人会吓成那样,大概这个鸩酒的毒计她也有一份吧?

「…然后呢?」铁环颤着声音问,只觉得夜风怎么会这么冷,冷得毛骨悚然。

「哪有什么然后,等人灌毒酒实在太难看了,一大群人蠢蠢欲动啊。所以我喝了,据说我也断气了。再来的事情其实我也是听说,皇上知晓时赏了皇后一个耳光,然后派了御林军和御医冲来海宁侯府。再听说,我断气的时候,骤然轰雷,一雷劈了皇后的紫宸殿,一雷劈了海宁侯府的公孙树…当时我在附近的正房地上停席。」

惨白月光下,在伞中阴影里只看得到陈十七一点点晶莹尖削的下巴,笑着。很平静、很无谓的笑。

但这样的笑却让人的鸡皮疙瘩一颗颗的冒出来,心缩成一团。

「怎么活过来的,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爹带着哥哥们直接骑马闯进来,想把我的尸体抢出去…谁知道怎么又喘气了。我爹就是气性大,海宁侯府扔了张『恶疾』的休书出来,他立刻辞官不干了。我倒是带累了十一哥和九哥…好歹也是入了二甲的进士,结果十一哥被发到穷山恶水的山阳当个县丞,九哥一竿子被支到天津当主簿了。」

刚好走到二门,陈十七将伞掮在肩上,笑得很温柔,「就是这样而已。」

「怎么可以这样而已?!」铁环尖叫了。结果惹得在二门处候着的北陈部曲以为出了什么事,人人利剑出鞘。

「没事没事。」陈十七摆手,轻轻喝斥铁环,「吓死个人。现在顶顶要紧的是回去睡觉,我全身骨头都痛。」

怎么可以这样?怎么能够这样?这样的不公不义!为什么能够笑着说,而已?!南陈果然都是群文诌诌的软骨头!族女被欺辱到这种地步居然毫不作为!

上马车才松了口气,发现两个婢女的脸孔都发青,咬牙咬得格格响。

果然是侠墨儿女,毫不惧怕以武犯禁。

陈十七啼笑皆非。她终于有点明白巨子为什么会松口帮忙…咽不下这口气,拿北陈当枪使呢。到底最可怕的不是武夫,而是满肚子坏水的读书人。

怎么都没人信她解释,她是真的,不恨。甚至有种…松了口气,觉得「这日子总算有个头」的感觉。

外表看起来的确是好亲事,门第高贵,丈夫俊雅无俦,京城第一美男子。名面上也真的就是一妻一妾,在勋贵中算是很洁身自好的了…你见鬼吧。

通房、歌姬舞伎,数量因送人或收礼时有增减,总不下十六七之数。上面两层极度苛刻的婆婆,妯娌没有一个好相与的。使尽心力才得以自保,每一天都像是恶梦,漫长的似乎没有尽头。

若不是怀孕了,连顾念家族名声的决心都快被动摇,想要逃了。

所以接过那杯无可推拒的鸩毒时,她隐隐的还觉得有些欢喜。终于不用生不如死,终于她的孩子不会在这个蛊盆挣扎最后成蛊,终于可以正大光明的一起离开了。

只是,总没有心想事成这样的好事。老天爷总是喜欢开一些非常恶劣的玩笑。

她成了一个鸩酒都毒不死的人,天雷愤怒代为鸣冤的传奇。

真的,没什么好恨的。她更多的是茫然,不知道要怎么活下去。没有脸回江南,老父带着她跟着十一哥去了离京城比较近的山阳县。

那杯鸩毒,杀了她的孩子,她也永远不会有孩子了。身为一个女人,是废了吧?是吧,是这样吧?

直到入山阳县,未到县衙,一户人家哭声震天。当中最响的,是一个汉子嘶吼般的哀号。

头胎而已,难产而已。只需要施针催产,之后预防血崩,而已。入盆了,又不是逆产,为何哭嚎?为什么只有束手无策的稳婆,没有一个大夫愿援手。

医术比她好的父亲为难,「不能的。哪个大夫能插手?插手了这妇人就会被视为不贞…比死还惨。」

她疑惑的看看父兄,步履踉跄颠倒的扶着竹杖而去。余毒未尽,她的手还是会抖,来不及煮沸金针,只能紧急用火烤过。

在鲜血淋漓中,她接生了皮肤都是皱着的婴孩,呱呱大哭。这么轻…但也是无比的沉重。

原来有些事,只有她能做啊。真的,只有她可以啊。

所以她才会一手治生,一手验死。因为这些死的活的的妇人,也只有她才没有什么礼防问题。

原来在礼防之前,人命不算什么。


回过神来,发现铁环和金钩的脸色依旧非常难看。唉,她真的懒得跟那些人计较,更不喜欢把北陈当枪使。

陈十七轻咳一声,细声道,「其实呢,该报应的也报应了…据说柔然公主被那一雷惊落了胎,伤了身子。」

「她都守寡三年了…」铁环一脸迷惑,渐渐恍然大悟,咬牙切齿道,「活该!」

都有了天家血脉的孩子,当然不希罕她的孩子。可惜了,美梦总是很短暂。

她真的没什么好恨。满肚子坏水的读书人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无声处听惊雷。虽然不该这么说自己家族…但事实就是这样。

海宁侯世子…不对,应该是海宁侯了吧?他那风流快活的私房小青楼生涯大概结束了。

早晚会彼此憎恨,彼此折磨,至亲至疏夫妻。一见钟情天雷地火很容易,困难得
永远是一天天的日常。

所以她真的不恨,而且,可以笑得很安然,应该可以笑到最后。

徘徊 之四

在马车上剧烈颠了三天,又耗了精力施针急救…去趟百胜侯府比打仗还辛苦。

说得也是,根本是打进去的。

北陈安置她的小院离百胜侯府不远,马车慢行也就一刻钟,快马加鞭大约就拐个弯。但她已经累得上下眼皮打架,勉强喝了半碗粥就差点睡到汤碗里,最后还是奢华了一把,让金钩和铁环扶她去沐浴,不然她怕淹死在澡盆里。

她边点头瞌睡边让两婢刷背,所以没看到铁环忿忿的指了指她历历可数的脊骨,和金钩凝重的点头。

最后怎么上床躺平,已经没有记忆,一整个昏睡过去,黑甜一场,连梦都没一个。

天蒙蒙亮的时候,她睁眼,咬牙忍住一声呻吟。好像被暴打过一顿,全身上下就寻不到一处不痛。

其实只是车马劳顿和紧急施针耗了精力,筋骨酸痛点而已。比较烦的是,足如裹厚靴,不大有感觉。

鸩毒的后遗症。她无声的叹息。当初冒险硬把余毒逼到双腿,已经有准备就此失去一只或一双腿。如果说,她能因那个为妻哀号的汉子触动,那她怎么能忽视父兄为她流过的泪?

弯曲着身子,她试着摸索着自己的脚,按摩穴道,渐渐有点痛,她才暗暗松口气。

天光又亮了些,她环顾四周,突然有点摸不着头绪,以为自己还在十一哥的家里。地板铺着刨光涂清漆的桧木板,矮榻低案,座铺茵席。竹编朴素的屏风,糊着白粗纱的窗屉。

这分明是山阳格局的布置。

…这北陈部曲也太厉害了吧?!他们也就瞅了两眼,顶多只有两三天的时间,就干脆的复制了一间她原本居住的闺房。

果然侠墨不只武力足以犯禁,精工巧匠也是家学渊博的。

这诚意未免也太足了…还是南北陈对掐得比她想象的厉害?

「翁主,您起了吗?」金钩在外小心翼翼的喊。

「我是哪门子翁主啊?」陈十七无奈的回答,「喊我十七或十七娘就好了。」

然后又不得不富贵了一把,金钩和铁环过来服侍她洗漱,三年来都习惯自食其力,果然万般不适应。

「早饭一荤一素一汤,然后一碗白米饭就好了。」她赶紧叮咛,太过礼遇实在让人毛得很。

两婢倒是很恭敬的应下,让她差点跳起来的是,「少主候传,娘子见吗?」

等等。你们家少主,应该是北陈下任巨子吧?还候传啥啊喂!

她立刻把广袖罩衣一披,拉门出去,发现院子里站着一个个子挺高的男子,一身飒爽官袍,背她而立。

她赶紧屐了木屐下阶而迎,那男子转身过来长揖回礼,陈十七心底只冒出…

佳兵不祥,在鞘中依旧凶光泗溢!

其实这个少主年纪可能大她几岁,长眉凤目,面容可谓精致俊秀。但眉间拧出深深的怒纹,威压极重,胆子小点的可能腿就软了,哪里有胆抬眼看。

「某,大理寺推官,陈祭月。见过十七娘子。」

…喂。你是下任北陈侠墨巨子,结果在朝当官…有没有搞错啊?!

陈十七飞快的掠过北陈诸部曲一眼,虽然都板得挺肃穆的,但都有一丝淡淡的尴尬。看起来这少主也是个逸脱常规的家伙…他老爹一定很愤怒。

大理寺推官,七品。干得跟她家十一哥差不多的工作,都是主掌刑事。但她老哥是管一县刁民,人家管的是皇亲国戚百官世家的刑案。

这是个麻烦位置,结果坚持在野的侠墨少主,千军万马独木桥的进举入朝干个最容易得罪人的差事。

「有失远迎,陈十七见过陈少主。」虽然有点走神,十七还是很符合礼仪的回礼。

陈祭月习惯性的皱眉。其实他并不相信这个一阵风刮得跑的南陈娘子,只是父亲相信了,巨子令难违,他不得不来招呼一下…他还赶着去大理寺呢。

「本来季云常…靖国公要来拜见,但于国礼不适合,只好由某来致意。」

直呼国公爷名字啊?真是死忠的侠墨部曲,富贵不能移的实际案例。

「不敢有劳。」陈十七摆手,想了想,有些尴尬的说,「不知道贵部曲是否告知,昨日赴百胜侯府有点误会…」

误会?虽然不信,但这个南陈娘子倒是杀伐决断的。陈祭月松了眉头,平淡的说,「打了便打了吧,那也不怎么样,季…靖国公自己会去摆平。若是百胜侯府还是不识相…」

他抬眸凶光一闪,「京城各府护卫一千两百名任十七娘子差遣。」

…抄家啊?!

这已经不是侠气是匪气了啦!难怪哥哥们老说北陈蛮子…

等陈少主走了,陈十七若有所思。虽然只是礼节套话,这家伙根本不相信她嘛。可能这也代表大半侠墨的态度吧…死马当活马医。

忒瞧不起人。虽然在意料之中。

她平静的吃了简单的早膳,就让人备马车往京城百年老铺济德堂,结果很失望。「你们换炮制师傅了?」

结果伙计倨傲的翻白眼,「咱们店可是百年老铺…」

陈十七懒得跟他费唇舌,正要掏钱,金钩已经抢付了。「那药不要了。」陈十七制止她,「成名百年不足,毁之三年有余。」

最后又跑了几家药铺,才算是找到规矩炮制的冯记药铺,生意还不是太好。

京城真是日益浮夸追求盛名不求实际了。

「把这店址记清楚了。」她跟金钩说,「以后你们少夫人就靠这药铺子救命了。


方子开得再好,坏在炮制不出疗效甚至有害的药材上,那有什么用处?

直趋百胜侯府,刚好正午。这次倒不用打进去,立刻有管事嬷嬷来迎,一路送到谨正园。

下红果然止了,少夫人惊喜莫名,要不是按住她不放,就要下拜。

陈十七很淡定,「稍微有信心了没有?」

少夫人的笑一滞,有些讪讪。

「照单服药,然后,我要会给你个定心的药引子。等着吧。」

她决定回去就给南陈在京子弟写信。


徘徊 之五

陈徘徊回来了。

那个锦绣徘徊,曾经大战同文馆诸儒,技压群雄,以至于被微服出巡的皇上赞为「机敏」的陈徘徊,回来了。

原来不是只有皇后娘娘那杯鸩酒,百胜侯夫人也参与其中…被柔然公主夺了夫婿,上天代发愤怒降雷的陈徘徊,回来了。

原本只是流传在奴仆之间的流言,然后渐渐是内宅贵妇们,最后勋贵百官知晓。

陈徘徊!

原本已经被遗忘的惊世传奇,又重新翻腾出来,在京城里窃窃私语着。

听说了么?靖国公请她来为嫁入百胜侯府的少夫人保胎。

怎么可能呢?从来没听说过陈徘徊会医。

谁知道…但是御医已经确诊无忧了。

不可能!百胜侯夫人不是唉声叹气,催着百胜侯上表恳求为世子娶平妻么?就是儿媳不能生了…

妳信百胜侯夫人?都能提那种毒计给皇后娘娘…

真的假的?

我告诉妳,这是百胜侯府里传出来的…而且是陈徘徊亲口说的…


陈十七翻了翻帖子,好奇而无聊的人真多。但她一一回帖婉拒。证明她本人的确回到京城,但暂时闭门谢客。

不过从此以后,起码有三个人会非常不自在,心情很糟糕吧?

但她绝对不要像阴沟的老鼠躲躲藏藏的回京,该恼怒羞愧的绝对不应该是她。

写给南陈在京子弟的信回得很快,她一一斟酌,然后提笔回信。

「真的行么?」飞快的马车上,准备引荐的六堂嫂满手心的汗,「十七,这不是开玩笑的…」

「堂嫂,人还没死就有可能。」陈十七声音很稳。

「那是皇亲啊。克妻克子的天煞孤星…」六堂嫂的声音发颤。

安亲王,她知道。照辈分来说,是阳帝的堂弟。金钩悄悄的跟她说,这个不到而立之年,阳帝原本非常器重的臂膀,却遭到丧妻姬妾死的沉重打击。每一个都是难产而死,从此安亲王一撅不振,遣散所有姬妾,酗酒颓废,直到再续弦才好些。

父亲早已过世,他是遗腹子。母亲生下他不久就血崩而亡。几乎是让已逝的太后养大的。

天煞孤星这标签,就这样紧紧缠着他。

到了王府,当然就被拦了下来。毕竟陈家子弟的官位都不高。

「这关系到你们亲王、王妃,和未来世子的性命。」陈十七下了马车,扶着竹杖,「你问他,还想不想有一点希望。每晚一时,就多一点凶险。」

她深琥珀的瞳孔逼视着比她高一个头的侍卫,「然后你,能承担这种风险,能承担被追究吗?」

侍卫被她的目光吓得倒退一步,不知怎地接下了铁环塞给他的拜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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