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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余年-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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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大人开口,堂下的原被告双方各自应了,宋世仁又递上状纸,梅执礼假意看过,又交由郑拓,由范闲看了一遍。范闲细细一看,发现与自己的预料并没有太大出入,点了点头又交还了回去。
宋世仁拱拳冷冷道:“学生只是不明白,这位范闲范公子为何上了公堂之上,却依旧昂然而立,不行礼不下拜,如此品行,难怪昨夜做出那等凶残之事!”
范闲看了这位状师一眼,好奇问道:“上公堂要下跪?”他在澹州天天读书,熟知庆国律法,当然明白其中关节,这一问却是故意的。
“自然,难道你敢不敬朝廷威严?”宋世仁皱眉看着对方,其实今天这场官司他是极不愿打的,毕竟站在对面的是范家,是那个不显山不露水,但实际上许多人都畏惧对方力量的范家。但是没办法,他已经在尚书这条道上走的太远,已经无法回头,所以根本不可能拒绝。
范闲呵呵一笑说道:“那宋先生为何不跪?”
宋世仁眯着眼睛看着这个少年,猜测对方究竟真是一个草包,还是说在扮猪吃老虎,刻板说道:“某有功名在身,见堂官不跪,这是朝廷定例。”
范闲向府尹梅执礼一拱手道:“学生见过老师,不知学生要不要跪?”
宋世仁一听这称呼,便知道对方肯定有功名在身,只是先前尚书府中查过,这位叫范闲的,明显没有参加过院试。怎么会是个秀才?他一拍手中折扇问道:“敢问范公子,你是何年入院试的?”
范闲礼貌回答道:“前年的澹州府试。”这些其实是他在入京之前,范建就派人安排妥当地事情,不过他自己其实也不知道。直到今天要打官司,才明白自己原来不知不觉间就已经有了个秀才的身份。
跪与不跪之事就此作罢,堂上诉讼正式开始。双方在主题上绕了几圈,讲述了各自意见,郭保坤一口咬定昨天打伤自己的就是范闲还有范府的几个护卫,而郑拓却坚持范公子昨天一夜都呆在范府里,有诸多下人作证。交锋渐起,京都府外看热闹地百姓们议论之声也渐渐起来,倒是相信范闲的人多些,总觉得这样漂亮柔弱的公子哥儿。怎么也不可能是下毒手的人,而那坐在轮椅上的郭公子,被打成那样。看着就不是什么好人。
梅执礼看着下方吵个不停,心头生厌,挥挥手让众人停了。
“敢问大人,凶徒此时就站在公堂之上,大人为何不速速拿下?”宋世仁先声夺人。他心想这状纸上写的清楚的狠,府尹大人却半天不发话,说不定早就决定偏袒范府。所以赶紧逼了上去。
郑拓微微一笑:“宋先生这嘴未免也快了些。郭公子昨夜遭袭,据案状上写着,是被人用麻袋套住头颅,然后遭遇此等惨事,既然被打之前已经被套住了头,又怎么能看见行凶者的面目,又怎么能断定是范公子所为?”
“自然是听见了范公子的声音,而且范公子自己当时就承认了,难道这个时候又准备不认?”宋世仁嘲讽意味十足看着范闲。“男子大丈夫,难道这点担当也没有?”
范闲自然知道对方是在激自己,脸上却是一片平静,还有些愕然,似乎是不怎么明白对方为什么要诬攀自己。郑拓的声音又及时地响了起来,耻笑意味十足:“声音?本人精研庆律法例,还从未听说过有哪椿案子是靠声音定了罪的。”
宋世仁也不着急,缓缓说道:“若声音不足以证明范公子身份,那我请诸位看一首诗。”说完这话,他从袖中取出一张纸,然后缓缓念了出来。
……
……
坐在堂案后面的梅执礼正有些走神,忽然听着这首诗,却是精神一振,说道:“好诗好诗,不知是何人所作?”说完这话,他才想起来,这时候是在公堂上,而不是在书房中,眼前也不是诗会,而是审案,咳了两声,让宋世仁把诗递了上来。
他细细看了一遍,愈发觉得这诗地作者才气先不谈,单说炼字功夫,已是天下少见的漂亮,好奇问宋世仁:“这诗是何人所作,又与本案有何关联?”
宋世仁恭敬应道:“这诗乃是昨日范闲范公子在靖郡王府诗会所作,而昨夜范公子拦街对郭公子痛下毒手时,也曾经念过这几句诗,并且言明就是要让郭公子如何如何。”
梅执礼大吃一惊,看着堂上那个满脸诚恳明丽笑容的年轻人,万万想不到范府的这位居然能写出如此诗来,再听着宋世仁后面说的,更是纳闷头痛,心想你打人就打吧,偏还要吟首诗,这种争勇斗狠地场所,又岂是讲风雅的地方?这下可好,被对方揪住把柄了。
梅执礼此人,资历不浅,但能够在京都府尹这个关键位置上坐了这么多年,关键还是靠他的那手“和稀泥”功夫,京都藏龙卧虎,豪贵云集,如果只是一昧公正清明,是断断然做不长久地,想当初他入宫之时,郭公公曾经传了他四字真言“息事宁人”,梅执礼从此之后,就谨守这四字,果然安安稳稳地度过了好几年。
所以对于今天这案子,他依然保持这个态度,自己不会做出任何决断,就看两府自己私下的谈判好了。实在不行,将案宗拖上几日,往刑部一递了事。既然是“和稀泥”,那断断然不能让案子在自己的府上变成铁案,所以他有些担心地望向范闲和郑拓。
郑拓当年曾经在梅执礼衙中当过一段时间的
的师爷,自然知道这位老东家担心什么,呵呵一笑说道:“真是荒唐可笑,想那诗会之上,才子云集,人多嘴杂,范公子这首诗一出惊艳,自然有人抄了出去,旁人知道这首诗也不稀奇,更关键处……”
他冷冷看了宋世仁一眼,讥笑道:“难道范公子患了失心疯?下午才作了这首诗,夜里就会跑去打人,而且一边打一边吟诗?!且不说那种场面太滑稽可笑,只说明摆着说明自己是谁,傻子才会这么笨吧?这明显是有人与郭公子有仇,又知道范公子与郭公子前些日子在酒楼上的龃龉,所以才刻意误寻郭公子,以为行凶的是范公子。”
几句公子公子下来,倒也说的有理。只是一旁微笑默然站着的范闲听见他说??傻子才会这么笨,不由尴尬地咳了两声。而坐在轮椅上的郭保坤早已忍不住,痛骂道:“休想巧辞狡辩!这个私生子仗着范府权势,根本不将王法看在眼里,所以才会如此肆无忌惮!”
听见私生子三字,郑拓地脸一下就阴沉下来,深深觉得少爷将对方揍到轮椅上,是个很英明的举动,冷冷说道:“郭公子身为宫中编纂,还是注意下自己的言辞,虽然知道您是心中有气,但这气也不能乱发,毕竟您是太子近人,伤了宫中体面,就不好了。”
这话一是刺郭保坤,二来也是暗暗点明,如果论起权势来,范府是无论如何也及不上身为太子近人的郭家,郭保坤前面的那番话自然是站不住脚的。果然,栅外百姓议论纷纷,已经有更多的人相信范闲是无辜的。
范闲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内心却是对郑拓十分佩服,自己昨夜安排的一些事情,都被郑拓利用上了,并没有什么遗漏。说来奇怪,宋世仁这个状师倒不像郭保坤那般着急,他微笑说道:“府尹大人,我家公子受了伤,可否先行下去休息?”
梅执礼点了点头,让衙役带着下人将犹自愤怒不已的郭保坤领到后面去了。这时候,宋世仁才转过身来,对着范闲与郑拓行了一礼,说道:“如此说来,范公子是不肯承认打人之事了。”不知为何,郭保坤离开之后,他的脸上神采就显得张扬了许多,似乎觉得马上才会是真正的战场。
郑拓和范闲同时一笑,没有说话,开玩笑,牛栏街那么黑,一无人证,二无物证,你拿什么证明是我们打的人?而且状纸上说的清楚,郭府的家丁护卫都被迷药弄昏,如果你再让他们来作证“打人者范闲也”,也没有人会相信。就连梅执礼也是皱了皱眉,将宋世仁唤到前面,低声说道:“今天就先这样吧。”
宋世仁却是一拱手,皱眉道:“郭公子堂堂编纂,当街被打,这是何等大事,岂能草草结案。”
梅执礼一怒,说道:“本官何曾说过结案?只是押后再审,你郭家只说被打,总要拿出打人的证据来。”自古刑不上大夫,就算范闲不是秀才,估计京都府衙也不可能对他用刑,所以要让范府自己开口,那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料宋世仁回过身来问道:“范公子昨夜一直都在府中?”
郑拓应道:“正是,阖府下人可以作证。”
宋世仁冷笑道:“传人证上来。”梅执礼这才知道还有变数,点点头,便有郭府的人带了一拔儿人上了堂,这些人打扮服饰各异,职业也不一样,有卖汤圆的,有打更的,有在街口等生意的轿夫,甚至还有一个暗娼,不一而足。
郑拓微微皱眉,感觉有些不妙,旁观的人群却是好奇道:“这是做什么?”
第二卷在京都第三十七章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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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世仁一开口,众人便知道是怎么回事,原来这些人都是京都夜里在街上讨生活的人物,经过宋世仁一番盘问,这些人恭谨供认,昨天曾经见过范府的轿子从靖王府出来后,并没有回府,而是往城西去了,然后半夜的时候,又神神秘秘地抬了回来。
范闲微微眯眼看着场中,有些佩服郭家的能力,居然能在半天的时间内,找齐这么多曾经看见过自己的人。郑拓见他毫不担心,心头有些着急,压低了声音说道:“呆会儿死都不承认,就说这些人是郭家用钱收买的。”
范闲叹口气说道:“郭保坤确实被打了,伤情这么惨,难道就因为想冤我,就花钱做这么多事?在情理上也说不过去。”郑拓想不到大少爷居然会站在敌方考虑,一时间愣住。
这个时候,宋世仁的唇角浮起一丝嘲讽之意,望着范闲:“范公子昨夜不是在府中吗?为何京都有这么多人都曾经看见您并没有回府,敢请问范公子,半夜逡巡京都夜街之中,究竟是做什么去了,需要如此鬼鬼祟祟。”
京都府尹梅执礼皱眉望着范闲,看他准备怎么回答。
公堂之上一片沉默。
范闲叹了口气,面上多了一丝窘迫,一丝被他人发现了秘密的尴尬笑容,轻声回答道:“昨天夜里……我在醉仙居过的夜。”
醉仙居是什么地方大家都清楚,一想到这位少爷是在青楼过夜,那行事如此鬼祟似乎就有了个说得过去的解释,旁观的人群齐声噢了一声。哄笑了起来,笑声里自然不免有些讥笑范闲的句子。梅执礼听见这个解释却松了一口气,而宋世仁依然微笑着,不依不饶问道:“醉仙居?敢问范公子可有人证?”
“司理理姑娘可以作证。”范闲有些尴尬说道。
宋世仁顿了一顿。忽然嘲讽笑道:“是吗?可是……司理理姑娘
今天已经离开京都,前往苏州,这事情未免也太巧了些,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怕理理姑娘说出什么不该说地来。”
范闲抬起头来,双眼盯着宋世仁,这才知道郭府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竟把那位司理理姑娘逼出了京都,看来对方是早有准备。看他无语,宋世仁成竹在胸,对梅大人行礼道:“事情已经很清楚了。范公子打人在先,伪供在后,还请大人将这犯人押监待审。”
安静了一会儿的郑拓忽然笑道:“这话说的何其堂皇。难道就因为我家少爷夜晚出游,便要被栽上如此大的罪名?”宋世仁逼问道:“既然范公子出游,敢请教先前为何先生说范公子整夜呆在府中?”
郑拓自如应答道:“这眠花宿柳之事,名声总是不好听地,所以先前才不得已……”宋世仁笑着截断了他的话:“眠花宿柳?如今这花在何处?柳又在何处?”
他向四周一拱手。朗朗而道:“郭公子与范公子前日意气相争,昨夜便遇袭,贼人嚣张之际。自承范闲,范公子昨夜整夜未回,却说不清去处,试问这真凶是谁?岂不是一目了然之事。”
梅执礼冷冷看着这个状师,心想这种案子就算你说破天去,难道还真以为是一般的刑名官司?不免将这个有名的富嘴看低了几层,转头问道:“范闲,你可有佐证,证明你昨夜的下落?”
范闲想了想。笑了笑;“其实……昨天是与靖王世子一起胡闹去了,不知这算不算证人?”
既然靖王世子都扯了进来,这案子还审个屁,梅执礼满脸黑气地将两边人喊到前面来,低声说了几句什么,便宣告此案暂告一个段落,范闲留京待察,不准出城。郭家自然不干,但奈何对方这人证份量太重,一时间也没有办法,只好回府再行商议。旁观的京都民众,发现竟然是这样无聊的结局,尚书家和侍郎家都没怎么闹起来就结束,发一声哄后各自散了。
范闲和郑拓走出府衙的时候,有些意外地发现那个宋世仁正在外面等着自己。
“范公子。”宋世仁微笑行礼。
范闲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还了一礼。
宋世仁轻声说道:“郭家与我有恩,所以今日不得已,得罪了。”范闲忽然想到一椿事,皱眉问道:“司理理姑娘真的离开京都了?”
宋世仁一出公堂之后,再看这贵公子就显得无比恭谨,应了声是。范闲盯着他的双眼问道:“是你做地,还是郭家做的。”宋世仁有些惊奇,说道:“我本以为是范公子遣她出京……难道,昨夜您真的在醉仙居?”
范闲苦笑道:“难道你真以为是我打地郭保坤?”这个时候案子暂告一段落,双方说话却依然有些不尽不实。几句话说完之后,宋世仁就转身上了一抬小软乘,离开了京都府的衙门。
范闲看着那边好奇道:“已经得罪了,何必再来示好?”
“宋世仁是个聪明人。”郑拓笑着摇摇头,轻声说道:“少爷在府中可没说是和靖王世子一起喝花酒,宋世仁玩了这么一出,差点儿没把我吓死。”
范闲笑了笑:“大家都知道,公堂之上只不过是过场,这么紧张干嘛?”
郑拓摇头叹道:“不论这事后面如何发展,算是把郭府得罪完了。”
“总是要得罪人的,干脆拣个能得罪的得罪一下。”
“少爷,您的……花名、诗名……估计一天之内就会传遍京都。”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佩服佩服。”
“客气客气。”
重重深宫之中,黄色地琉璃瓦在阳光下泛着金光。朱红色的高墙无来由生出一股压迫感。殿后园子中,一个慈眉善目地老太太正半闭着眼睛听身旁地女官说着什么,在她身前有两名贵妇正侍候着,石桌上奇果异蔬杂陈。其中一位贵妇长相端庄,凤眼朱唇,眉眼间全是小意与克制,她剥了一个果子,小心喂老太太吃了。
“皇后啊,怎么是你。”老太太睁开眼睛,看见是她递过来的果子,笑着怪道:“这些事情让那些孩子做去,你统领后宫,母仪天下。又怎是做这些事情的人。”
贵妇温柔一笑道:“这孝道是无论如何也要尽地。”
原来这位贵妇便是如今庆国的皇后,那她服侍的这位老太太,自然是皇帝陛下的生母。当年的诚王妃,如今的皇太后了,只是不知坐在另一旁地那位宫装妇人又是什么身份,居然可以与皇后并排坐着。
“不用念了。”皇太后轻声对女官吩咐道:“你们都退下吧。”
所有的宫女们都退了下去,只留了两位老嬷嬷。皇太后闭目养了会儿神。问道:“先前听那个范家孩子的几首诗,你们觉得如何?”
皇后微笑说道:“孩儿也不大懂文字上的高低,只是听来似是好地。”
太后呵呵一笑道:“岂止是好。那首徒有羡鱼情倒也罢了,那后一首万里悲秋常作客,又岂是一般才子所能写的出来的……只是……”见太后住嘴不语,皇后凑趣问道:“只是如何?”
太后叹口气道:“只是句子里悲郁气太重,而且小小年纪,怎么写出这种老人气味儿来,只怕那孩子也是个福薄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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