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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余年-第38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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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登大东山,只有一条路。山脚下五千长弓手任务很明显是断绝大东山与天下的联系。至少要断绝三天以上,为京都的事变空出时间来,而真正要弑君,这些叛军却起不了任何作用。
因为皇帝不会傻乎乎下山。
然后……叶流云会登山。
这确实是一场赌博,如果天下三国大势依然像以往那样——庆国的君主设局狙杀叶流云,一定是北齐、东夷都很愿意乐观其成事情,苦荷和四顾剑都不会抛却身份。前来插手。
可是……范闲额上冷汗已经干了,身上只觉一片寒冷,在梧州时,岳父林若甫便提醒过他。为了一个足够诱惑乃至有些绚丽的目标。大宗师们也许会很自然走到一起。
范闲的嘴里愈发的苦涩。如果事态真的这么发展下去,这大东山上哪里还能有活人?可是难道皇帝最开始的时候没有预计到这种局面?他小心翼翼瞥了一眼皇帝的面宠,发现皇帝脸色有些阴沉。夜色中的瞳子闪着火苗……
他不敢再继续思考这些问题,在脑中极快分析了一下眼前的局势,大东山之局胜负未知,但如果陷入僵局,京都那边则有问题。自己必须将陛下还活着的消息带到京都,带到太后身边。
就算陛下死了。自己回到京都,也必须让太后相信陛下还活着。不然以太后这种政治人物判断。一旦得知陛下死亡,她肯定会选择让秦家拱卫太子登基,稳定庆国朝政。
皇帝是她儿子,如果有人想要伤害皇帝,太后一定不会允许。但如果皇帝的死亡成为即定事实,身为皇族的最长一辈,太后必须要考虑整个皇族存续和天下的存亡。
所以不论是从自身的安危出发,还是从京都的局势出发,范闲知道皇帝的安排很正确。自己必须带着陛下亲笔书信与行玺回到京都,稳定局势,以应对后宗师的时代。
是,后宗师的时代,大东山一役,不论谁胜谁负,肯定会有那么一两位大宗师就此退出历史舞台。
……
……
他沉默点了点头,说道:“请陛下放心,京都不会出事。”
皇帝深深看了他一眼,说道:“此去道路艰险,你要小心。”
范闲微怔,本来在他内心深处对于皇帝先前说言“朕四个儿子”一语颇多冷讽与自嘲,不料却听到了这样的一句话,心尖柔软了些许。
——————
系好腰带,确认身上的装备齐全,范闲从一名侍臣的身份迅速转变成为一名九品的黑夜行者,浑身上下收敛了气息,宛若要与大东山巅的景致融为一体。
唯有那些令人恼怒的银色月光,不那么和谐照耀着他的身体。
他的怀中揣着皇帝行玺和给太后的亲笔书信,并不怎么沉重,但他觉得很沉重——他清楚,大东山被围的消息肯定不久后就会回到京都,同时回到京都的消息便是陛下遇刺——长公主打的是个完美的时间差,她在京都里甚至什么都不需要准备,只要确认皇帝的死亡,太后必须要从帘子后面悲痛走出来,在三位皇子之中选择一位继位。
此时祭天未成,天旨未降,虽然天下皆知太子即将被废,可太子依旧还是太子,不论从朝政稳定还是什么角度上来看,太后都会选择太子继位。
这不是阴谋,只是借势,借水到渠成之势。就算皇帝在京都留有无数后手,陈萍萍与禁军忠诚无二,可是当皇帝死亡的消息传遍天下后,谁又敢正面违抗太后的旨意,除非……他们想第二次造反。
范闲舒展了一下肢体,似乎想将身上的负担变得轻松些,他知道自己等于是将庆国的那把龙椅背到了身上。
“他们毕竟是你的亲兄弟。”皇帝站在一身黑衣的范闲身边,冷漠说道:“能不杀,便不杀,尤其是承泽。而……若不得不杀。便统统杀了。”
范闲心头微凛。点了点头。
皇帝唇角微翘,望着遥远海面上那只小船,讥讽说道:“流云世叔为什么这么慢?难道身为大宗师,面对着朕依然有控制不住的胆怯。大宗师还需要帮手?”
范闲笑了笑。没有说什么,抬头看了一眼天上那轮明月,眉头皱了起来。
……
……
“白日时,朕曾经和你说过,为何会选择大东山祭天。”皇帝忽然说道:“首要当然是为了请老五出山。”
范闲看着皇帝。
皇帝望着他平静说道:“第二个原因是……大东山乃海畔孤峰,乃是最佳死地,云睿让燕小乙围山。再请流云世叔施施然上山刺朕,朕却根本无处可去。”
大东山孤悬海边,往陆山脚下去只有一条绝路,而背山临海一面更是如玉石一般绝对光滑石壁。便是大宗师也无法在上面施展轻身功夫登临。皇帝若在此遇刺。真正是插翅难飞。
“朕选择大东山这个死地。便是要给云睿一种错觉。”皇帝似乎已经从四顾剑可能来了消息中摆脱出来,回复到那种自信神色,静静看着范闲双眼。似乎要看穿他的真心。
“她以为可以封锁大东山的所有消息,让她在京都搞三搞四。却忘了……朕选这死地,自然是因为朕身边有能从死地之中……飞出去活人。”
范闲苦笑了一下。心想自己绝门本事也没有逃脱陛下的眼睛。看来自己事情。陛下不知道没有几项——在这个天下。大概也只有自己那奇特运功法门,可以帮助自己从那光滑如镜大东山上滑下去。皇帝将自己逮来大东山。原来竟是在此处做了埋伏。
陛下想的果然够深远。范闲心头忽然动了一下。再不复先前那般担心,陛下既然连自己都能利用上,又怎么会对眼下这种最危险局面没做出应对计划?
皇帝微笑说道:“朕曾经对宫典说过。你爬墙的本事。很有朕……比朕要强很多。”
范闲望着脚下深渊一般悬崖。扭了扭脖颈,难得开了个玩笑:“有子逾墙,只可惜今晚月光太亮了些。”
“月有阴晴圆缺,这是你曾经说过。”皇帝举头望天。说道:“朕不能料定所有将要发生的事情,但朕知道。月亮不可能永远一直这么亮下去。”
话音落处。天上一层乌云飘来,将那轮圆月遮在了云后。银光忽敛,黑夜重临大。大东山的山顶一片漆黑。
——————
皇帝身边,已经没有了范闲的踪影。
——————
山脚下夜林里,到处充溢着血水的味道,比海风味道更腥。偶有月光透林一拂,隐隐可以见山林里到处是死尸,有尸体趴在上,有尸体无力斜倚在树干上。大部分死者都穿着禁军的服饰,而更一致是,这些被狙杀而死的禁军。身上都穿透着数枝羽箭。
羽箭深入死者体内,将他们狠狠扎在树上,上,场间看着十分凄惨恐怖。
大东山脚下林子茂密,那条官道被夜色和林子同时遮掩着,已经看不出大致模样,只能看见无数尸体与血水。离山脚愈近,残留场景宣示着先前的厮杀愈激烈。
有火头燃起,然后熄灭,只有靠近山门处林子里还有一些树木在燃烧,只耀亮了沉默黑夜里一角,平伏在面的焦糊味道渐渐上升,将血腥味与海风腥味都压了下去,让两边的军队都开始紧张了起来。
“嗖!”一声尖锐的破空声响,一枝长长羽箭有如闪电一般射出,射中林子边缘最靠近外围的一名禁军!
那名禁军握着胸口的长箭,想要拔出来,可是剧痛之下,已经没有气力,缓缓坐了下去。
便在坐下去过程中,又有三枝羽箭破空而至,狠狠扎在了他身上!
那名禁军脑袋一歪,唇中血水一喷,就此死去。
……
……
山脚下一片安静,五千叛军神不知鬼不觉来到大东山,对那两千禁军发动了最卑鄙最突然夜袭。禁军一时反应不及,加之随御驾祭天。并没有准备野战所需的重甲……
来袭的叛军是燕小乙亲兵大营。逾五千人长弓兵神射手。在沧州与燕京境内佯攻而遁。在四顾剑默许和刻意遮掩下。横贯了东夷城十六诸侯国,又从澹州北边一条密道里穿了出来,用了近二十天时间。像五千只幽魂一般封住了大东山。
大东山沿线斥候,被叛军中高手们纷纷狙杀。没有来得及发出任何消息——两千没有穿重甲的禁军。被五千长弓手突袭,可想而知。会付出怎样惨重的代价。
而令这些禁军士兵们最愤怒和痛苦是。来袭叛军箭手的第一波攻势,竟然用是火箭!
便在那一瞬间。大东山脚下仿佛同时点亮了数千盏天灯,飘飘缈缈向着禁军营射去。火箭落即燃,营燃烧了起来。林子燃烧了起来。所有事物都燃烧了起来,势头极猛。其时,正是山顶上庆国皇帝一行人所看到点点火光。
而禁军们却不可能分出心神去救火。因为燃烧的大火,忽然明亮夜林。将他们所有人身形都暴露在对方箭手的视野中。虽然禁军们训练有素,马上在第一时间内寻找合适形掩护。可依然在紧跟其后一轮箭雨中付出了两百多条生命!
其后便是血腥而乏味的反攻。突营。失败。围歼。
一尸首,满山鲜血。
没用几个回合。叛军便击溃了禁军。获得了初步胜利。将禁军队伍封锁在大东山山门左近半里方圆的带。而就在此时,叛军的攻势忽然序然而止,只是偶有冷箭射出。将那些意图突围报讯禁军冷酷杀死。
偶尔响起的箭声。让这忽然变死寂山脚林。变得更加安静,死一般安静。
……
……
忽然间,一个浑身血淋淋人忽然从死尸堆里站了起来,在这样一个月夜里。在这样修罗场中,忽然出现这样种场景。双方的军士都感到了恐怖。只是马上又麻木了,死了这么多人。哪里还会怕厚变?
燕小乙一手调较出来亲兵箭手手指一颤,十枝箭射了过去。每一枝箭目标都没有重复,对准了那个血人身上的某一处,将他浑身上下全部笼罩住,凄厉十足,让那人根本无法避开。
这是军令,严禁任何一人突围,所以来袭叛军每射一人。便要保证那人死去,忽然发现有人从死尸堆中走了出来,箭手们下意识发箭。心想你还不死?
但谁也想不到,那名血人面前这十余枝噬魂之箭,竟是根本不在乎,只是顺手拣起身边两具尸体,将那两具尸体当作盾牌一样舞了起来!
噗噗噗噗一连串闷声响起,十余枝箭枝几乎不分先后,同时射中那个血人,然而下一刻才看清,原来都只是射在那个血人舞动着的尸体上,喷出无数血水,将那个血人染更恐怖了一些。
尸体比盾牌更重,这个血人却能舞动着尸体,挡住极快速箭枝,不得说,此人的臂力十分惊人,而眼光与境界,更是令人瞠目结舌。
叛军营中似乎有人发令,所以接下来没有万箭齐发情况发生。
那名血人缓缓放下手中的尸体,咧了咧嘴,似乎是在悲哀什么,同情什么,感慨什么,然后他慢慢向着山门方向走去,没有箭枝的打扰,他走的很平静。
他走到山门之下,禁军中发出一阵雷霆般的欢呼。
他们不知道这名血人是谁,但他们知道,这个血人是监察院官员,是跟着范提司的亲信,而且是个绝对的高手……在叛军的第三波攻势中,这名监察院官员一个人就杀了四十几名长弓手,直到最后被人浪扑倒,被掩没在尸体堆中。
所有的人都以为他死了,没有想到他还活着,在这样一个恐怖夜晚,在叛军随时有可能将所有禁军尽数射死的时刻,忽然发现己方有这样一位强者,足以提升禁军残存不多的士气。
所以才有那一阵雷霆般的欢呼。
王十三郎走到被烧的焦黑山门下,缓缓坐到石阶上,接过身旁启年小组一名成员递过来的毛巾。擦拭了一下脸上血水,露出那张明朗的。英俊面容。
他咧了咧嘴,露出满口健康的白色牙齿。望着黑夜里那边,望着叛军所在笑了笑。
十三郎。真猛士也,今夜学会用尸首来挡箭,已不算是莽夫了。若范闲在此看见这一幕,一定会做如此慨叹。
……
……
得得马蹄微响,叛军阵营一分,行出几匹马来,当先一匹马上坐着一人。此人浑身上下笼罩在黑衣之中,将面容也遮住了。
燕小乙的亲兵不知这位黑衣人是谁。但只知道燕大都督严令,此行战事,皆由此人指挥。本来亲兵们虽严守军令。但心中依然有些不服,但直到穿山越水来到东山脚下,这位黑衣人军令数出。分割包围。将禁军打的落花流水……
都是很简单一些命令。都是很直接一些布置,却极精妙契合了大东山脚下的势与黑夜的环境,这位黑衣人用兵……真真如神。
事实证明一切,此时场间五千名长弓兵望向那位黑衣人的眼神,除了敬佩便只有畏服。就算先前那让人不解的忽然收兵军令,也没有人再敢置疑。
黑衣人身材高大。坐在马上更显威武。只是可惜被黑衣笼住,看不到他真正面容。和那些隐在黑衣下的威势。
黑衣人远远看着山门下那个浑身是血,白齿如玉年轻人,一道声音从黑布里透了出来,十分感叹。
“壮哉……杀了三次都没有杀死他,真乃猛士,若此人投军。不出一年。天下便又多一猛将。”
黑衣人忽然微笑了起来:“不过大势已成,匹夫之力,何以逆天?只是有些可惜,再过些时。这位壮士便要死了。”
他身边忽然有人叹息了一声。黑衣人转头望去,温和询问道:“云大家可是惜才?”
叹息的人不是旁人。正是东夷城四顾剑首徒。一代剑法大家云之澜!
范闲果然没有料错,东夷城果然派出了他们最精锐的杀手队伍来帮助长公主叛军,而且竟是云之澜亲自领队!
云之澜看了身边的黑衣人一眼,有些勉强笑了笑,却没有回答这句话。因为场间所有人。只有他知道那个浑身血水,却依然坚强保持着笑容的年轻人是谁。
那个人不是监察院官员,甚至不是庆国子民!他是王十三郎,师尊最疼爱幼徒,自己最成材的小师弟。
“都疯了吗?”云之澜自言自语,喃喃说道。他心里想着,既然师弟知道师门派了人来,为什么还像一只猛虎般守在山门处?他究竟在想什么?
“师尊派你去跟随范闲,却不是让你真正成为范闲的助力,云之澜看着远处山门下的那个血人,在心里无比困惑想着:“行一事便忠一事?甚至连师门的利益也不顾?这究竟是疯狂……还是师尊最欣赏明杀心性?”
“不疯魔,何以成活?”黑衣人淡淡回答云之澜的感叹。
云之澜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虽然他不清楚小师弟为什么会如此做,但身为剑庐传人,他尊重小师弟,所以不会在这名黑衣人面前,泄露小师弟底细。
他不知道这位黑衣人究竟是谁,但眼下所有的队伍,皆是由此人统领,而且旁观许久,他必须承认,这个黑衣人用兵确实了得,绝无行险妙手,全是一步步稳扎稳打,却是将整支叛军的资源调配到了一种接近完美的境界,没有给庆国的禁军丝毫反击突围的机会。
云之澜带着剑庐大部分的高手倾巢而出,配合燕小乙亲兵大营行事,双方配合本来有极大问题,如果山上监察院六处剑手或者是那些武艺高强的虎卫突围,不是那么容易完全封住。
可是骑在马上那位黑衣人,却似乎拥有一双可以看清战场上一切细节的神眼,在突袭之初,便强行命仓东夷城的高手去往一个个看似不起眼方设伏。
最开始的时候云之澜不明白,但当一次次狙击在黑暗中发生,当大东山上一次次突围被这名黑衣人手腕狠狠压了下去……云之澜终于明白了,这个黑衣人绝对不是普通人,能够全领战场,却又没有放过任何一个可能漏洞。
如此用兵,非沙场上浸淫数十年,不能达成——所以云之澜很疑惑,燕小乙为何不亲自领兵前来,这黑衣人究竟是谁?
他在猜测,其实叛军中很多人都在猜测黑衣人的身份,这名黑衣人只带着两名亲兵加入了叛军的队伍,洒然一身,却用兵如运指,潇洒厉杀,令人十分钦佩。
黑衣人没有向属下们解释此时停攻的意图,只是冷漠看着面前突兀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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