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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境插队手记-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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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想回去,但走不动;找人套车的话,打芟刀的又要少一个。我说:“回去也一样躺着,我就在马车上躺一会儿吧。”
王队长说:“你能坚持到晚上吗?”
我说:“能。”
这时,老农李胜俊过来,搬过两捆草垫在我身下,又在我边上用艾草点起了一堆火,烟滋滋地冒着,蚊子苍蝇都躲得远远的。他把自己那件破棉袄搭在我身上:“你盖着点吧。”
那棉袄的领口和袖口都油腻腻的,有很凶的坑骚味,或许,还有很多虱子。但这时却好像是最温暖的棉被一样,我缩在里面,一会儿竟舒适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下雨,队里没安排下地干活。
社员拿着锹站在我们知青准备造房的地基上,昊宇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这些老乡,又来赚知青的工分了!”
我说:“这工分不算知青的,算队上的。”
昊宇说:“算了吧,王队长这么精明的人,会白白为你们知青干活?肯定是从知青建房款中扣!”
我再次解释:“这是上次队委会决定的。”
昊宇说:“像真的一样,你以为农民是马克思主义者,个个像雷锋一样?他们私心很大的。”
我提出自己的想法:“不能对农民太苛刻要求,要求他们个个像雷锋、个个成为马克思列宁主义者,这可能吗?他们平时喜欢讲些黄段子,发些牢骚话,他们还会时不时地想到自己家的自留地、老婆、孩子,但他们普遍具有质朴的生活观,善良的处世观,坚韧的劳动观,这就够了。”
我想起昨天那件带虱子的棉袄。平时,你会觉得它肮脏破烂,但当你病了的时候,你会觉得温暖而又舒适。没经历过这些,就不会正确评价底层的农民,就难以全面理解百姓这个概念。
病差不多好了,我又休息一天。晚上,哲学小组学习。
基于对农民的不同看法,我向哲学小组提出:走出知青点,重新认识农民。
病好了,又去打芟刀。
傍晚,秋后的蚊子像雨点一样落在身上。
因为干热了,我只穿了一件汗背心。十几分钟内,身上起了几十个大包小包,特别是脖子、手臂上。
蚊子在天色渐暗、转热变凉的条件下,进攻得更加疯狂,痒得我直挠,芟刀也打不好。
“穿背心的,快回去!”队长在后面叫。
“快回去呀!你怎么还不动呢?”队长又叫。
牛大爷拿起一把打下的青黑豆,攒在握刀的手心里,刀一挥,那把豆子就一飘,驱散了身边的蚊子。
我一看这办法好,也学着拿起一把豆子攒在握刀的手心里,一甩胳膊,又抡起了刀。
牛大爷笑着看我,叫着:“冲啊,再坚持5分钟,胜利就属于我们的!”
农民,别看他们外表粗糙,那些点燃的艾草、盖上的棉袄、劳动的呼应,不都让人能感觉到:他们的内心世界是多么细腻丰富吗?
67、紧急集合 '本章字数:1132 最新更新时间:20130226 10:41:10。0'
九月的黑龙江。
白天,远处的青山已经泛黄了;近处的炊烟带着一股青苞米的糥糥香味。你可以感觉到空气的干爽、空气的清纯了。
夜里,皎洁的月亮挂在一排杨树梢头上;地下月光如霜般清冷。你可以感觉到秋风把树枝吹脆、把树叶吹枯了。
今年水稻的长势非常好,但一场大风造成了大面积的倒伏。
常年收割水稻都是用芟刀打的,但在倒伏的水稻面前,大芟刀不起作用,只能用小镰刀割。
团支部组织起割水稻青年突击队。
生产队最厉害的小伙子和姑娘都集中在我带的组里,全是上海知青,一个个眉开眼笑的。
这惹得其他组的人有点不高兴,向队长提意见。
我们手拿镰刀,弯腰撅腚抢收倒伏水稻。和别的组不一样,我们组是并排前进的,没有人落下。
当天,人均割160捆,比其他组人均多割35捆。
几天下来,一个个累得不成人形。在水稻地,我对邵子昂苦笑了一下:“你要是现在拍张照的话,那嘴脸瘦得,就像刀刻出来的一样。”
邵子昂笑笑,拿出一面镜子。这哥们怎么像个娘们,竟然身上还带着镜子?他递给我,让我自己照一照。
我接过镜子,大吃一惊:原来,我瘦得并不亚于他:两颊凹进去,颧骨凸出。
今年夏秋季节的转换,可能就是今天吧?
上午还热得流汗,下午3点多钟,刮来了一阵凉爽的秋风,吹人心肺,引人入醉。
风越吹越凉,还下起小雨点。我披上棉袄,招呼大家下班。
晚上下工回来,所有基干民兵突然紧急集合,民兵排长照例向大家讲了提高警惕,保卫祖国的一番话。
我们多少觉得有点奇怪:平常夜里紧急集合一般都是武装民兵,怎么今天把这么多的基干民兵都集中起来了?
直到“修战壕”的命令下来,我们才明白,这的确是需要人多点的,所谓“人多好干活,人少好吃饭”嘛。
我们顶着“沙沙”的秋风,踏着“嚓嚓”的落叶,冒着“淅淅”的细雨,用刚放下镰刀的手拿起了锹,去江边修理战壕。
天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我不知怎么就跌下了战壕。
正好,老子就是要在战壕里干活的。可是什么也看不见,东一下西一下地干着,老半天,也没挖出几锹土,用脚踩踩,战壕的底也不见平整。
突然,那头亮了一下,我惊喜:“谁?有手电?”
“我呀,看看修得怎么样了。”老高应声道。
我说:“看不清,没法干。这样吧,你来照明我来干。”
老高说:“好。”他一手拿手电,一手捂着光,不让光线透出战壕。
我看准了,一下就是一大锹,又沉又实,越干越来劲,脱去了棉袄,身上还直冒汗。
眼看着战壕底下的土一大锹一大锹地扔出去,本来只到腰部的战壕,现在有肩那么深了。
地面上突然一片亮光,抬头看,是对岸升起的一颗照明弹,正缓缓地落向江中。
老高骂了一句:“他妈的!”
也是,我们这儿只要一有动静,老毛子那儿就总想看看清楚。
两岸之间,谁都不是吃素的。
我问老高:“往年都是农闲时修战壕,今年怎么大忙时就修?”
老高说:“你问我,我去问谁呀?也许双方的局势突然紧张起来了吧?”
68、苏舰喊话 '本章字数:1126 最新更新时间:20130227 12:47:05。0'
明天就可以用芟刀打水稻了。
王队长在地头宣布:用小镰刀割倒伏水稻,今天是最后一天,我们一共割了13垧,这在全公社、全县也没有的。
这一宣布,大家全都松了下来。
我觉得腰马上像要断了一样,脊椎骨上像有千万只蚂蚁在啃,终于到了筋疲力尽,有气无力的地步了。
我跪在地里,一把一把地割着,士气不高了。
云龙四下一看,大家都有气无力的,便用扬州话逗趣:“稳扎稳打,步步为营,不慌不忙,一下就是一下,一刀就是一刀!”
大家都苦笑起来,真得都没力气了。
正是农忙,军事演习不知怎么特别频繁起来。
上一次紧急集合才刚过两天,这不,又来了。
吃完晚饭,我搬过一只凳子,给昊宇剃头,左一下右一下,剃得正起劲,邵子昂冲进来,一把拖住我的手说:“武装民兵紧急集合,快去!”
我只好扔下剃刀就走。
可怜的昊宇,抱着刨了半边的脑袋也跟着跑到连部。
十分钟后,我们已经全副武装横排在秋风中。
像冬训一样,边防连首长作了动员布置,我们一路小跑到了大庙制高点,机关枪压得我直喘。
跳进战壕掩体,我把机枪架在战壕上,面对公路,呆了有十来分钟。
汗水浸在白天割稻时被稻桔划破的手臂上,像无数小蚂蟥在咬,又痛又痒。
突然,一道闪电掠过天空,我才发觉身边还有许多解放军战士和我们一样趴在战壕里。
接下来,一连几天晚上,天天都有战备行动。
这些行动的时间和方式都与以往不同,有时很简短,有时又很复杂。
有一次放潜伏哨,在嗖嗖的秋风中挺了两个小时,一切正常。
武装民兵突然集合,一路跑到公社,又宣布解散。
眼看秋天就要过去,长达半年的寒冬就要到来。五六个妇女在副队长老吴家,专门帮知青翻新棉衣棉裤。
妇女集中的地方,肯定热闹。缝纫机的“得得”声,裁布的撕裂声,还有女人们唠家常的笑声。
那帮妇女见我去了,着急地说:“你才来呀,带布和棉花了吗?”
边说边抖落起我的棉袄和棉裤,指着那些破的地方说:“这儿要补,这儿布都化了,这儿棉花都磨了……”
等我捧着补丁布和棉絮刚到老吴家,就听那些妇女说:“赶紧去民兵连集合,人家都通知到这儿来了。”
又是紧急集合,简直没完没了。
不过,今天的集合不寻常,集中了全公社的武装民兵,而且每人带一个书包、一只水壶,左臂上还扎了白毛巾。
仍旧是跑步去大庙制高点,但加进了这样一个内容:有四名伤员,用四副担架分别抬走。
训练结束时,好几辆大卡车停在路边,公社书记讲了一番话,说最近战备形势异常紧张,为了消灭也许会突然袭击的苏军,我们要加强训练、常备不懈。只要帝修不灭,我们就挖洞不止,战备不停。
第六感觉告诉我,在农忙季节,这么紧密的备战活动,肯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果然,就在国庆节前的一天下午,老毛子有四艘军舰停在公社下边的主航道上,施放烟幕弹,拿着手提喇叭高声大叫。只是说的都是俄语,我们没听懂说什么,但肯定是与发生的大事有关。
69、电台造谣? '本章字数:1073 最新更新时间:20130228 08:54:41。0'
除了频繁的战备训练行动,上级对边境知青工作也突然抓紧,在国庆节前专门组织各大队干部查看沿江知青点。
就在苏联军舰大喊大叫的当晚七点,大队党支部召开会议,布置知青工作。
先介绍了这两天参观的几个先进知青点:
富拉尔基大队:
在住的方面:盖了一幢房子,分成两排,每排九间;三间为一个单元,二间住人,一间专门烧水、洗脸、放水缸;每间住五人,当中一人是团员,早晨五人一起学习、做广播操。
在穿的方面:大队集体买了一台缝纫机,知青的衣服缝补靠自己,拆洗靠贫下中农。
在吃的方面:知青食堂精心安排,每天干稀搭配,忙时吃细粮,闲时吃粗粮。
在用的方面:知青的工具专门有一个工具库,自己的工具写上名字,有一个保管员,做到不乱拿工具,不丢失工具。
在烧的方面:五名知青算一户,和社员一样分柴分煤,主要用来烧水、烧炕,吃饭上集体食堂。
外三道大队:
房子造得和旅店一样,一大排,很干净。专门有一个女干部负责女知青的卫生工作。鸡鸭鹅养了一帮,今年以来,光蛋就捡了八千多只,天天喝甩袖汤。一个月杀头猪,平均每人一天一两半猪肉。
上级指出:知青是未来的接班人,不抓知青工作,就是不抓政治。要让知青德智体全面发展。要做广播体操,要办好食堂,整好宿舍,挖好菜窖。让知青吃得饱,吃得卫生,做到“炕热屋子暖,好烧不冒烟,暖和不呛人。”要合理安排劳动,强调安全生产,强调文娱活动。
介绍完别的大队情况后,插队干部还汇报了本大队200来个上海知青的最近情况:
有五个知青被县公安局拘留收容,在上海治病的有七八人,还有几个最近也想回上海治病,主要是关节炎和胃病。知青中现在有十五人扭腰,其中有好几个是坐马车不小心挨车压的。
国庆节这天,下午三点,下地的知青早早收工回来了。
食堂已经准备好了一切,一派节日气氛,桌上餐具齐备,摆满了桔子,桔香弥漫在空气中。
干部老孙让我去请贾大爷,等我和贾大爷一起再回到食堂时,人已满座,瓜籽壳磕了一地。
我宣布国庆宴会开始,先让邵子昂代表团支部公布昊宇和高朗光荣入团。
在热烈的掌声中,大家开始干杯。
吃喝同时,知青还忘不了演出节目。
新团员唱了,团支书唱了。轮到我时,不会唱,老套头,朗诵一段自编的打油诗:
“这儿没有焰火,没有彩灯,
只有对岸的照明弹在空中飞腾。
我们和共和国一样年轻,
我们是成长在五星红旗下的新人。
明天,也许我们会拿起枪,
一起冲向江边的战壕!
只是为了我们的祖国,
永远升腾绚丽的焰火、挂满灿烂的彩灯!”
深夜,蔡景行收听苏联电台,悄悄对我说:“苏方说中国国内出大事了。”
我问:“什么事?”
蔡景行不肯再说,只轻描淡写地说:“也许是苏联电台造谣说的,瞎讲的。”
大家后来也就没追问下去。
70、带枪下地 '本章字数:1144 最新更新时间:20130301 12:36:25。0'
国庆节一过,形势更加紧张起来。
上级命令各大队对武装民兵的下地劳动要做到集中安排,而且全部武装民兵都要带枪下地干活。
这是很罕见的。
我们真的成了“一手拿枪一手拿镐”了。
早上,我们排队扛枪走过地营子,穿过深草地,有人唱起了阿尔巴尼亚电影《宁死不屈》的插曲:“赶快上山吧同志们,我们在春天加入游击队……”
10月5日,有一条重要广播惊动了我们:美国基辛格将于10月底访华,这是中美建交的信号。
我们都不知道,基辛格其实早在当年7月份就已经秘密访华,10月底,将是他的公开访华。
中国当时把美国和苏联看作是世界上两个超级帝国,现在突然要同其中一个握手了,这在知青当中引起很大议论。
听完广播已经是晚上十点多,突然,民兵连长一推门,见知青还在议论这条新闻,就在房间里吹起哨子,喊道:“紧急集合了!”
我赶紧穿衣穿鞋,尽管东北此时的夜晚已经很冷,但我没多穿衣服,以为过会儿一训练,准得出一身汗。
但是我错了!
今晚是接沈阳军区紧急命令,夜里11点,所有地区一致行动,进行查夜。
武装民兵分成了一个个清查小组,分头到农户家搜查外来人员。
难道有重大案犯躲在民间?非要采用上农民家搜查的方式?
反正我不喜欢在深更半夜时突然造访农户的家。
平时都是乡里乡亲的,现在全副武装,往人家家里一站,说:“搜查。”弄得彼此都很尴尬。
但这是上级的命令,没办法,只好执行。
来开门的大都是家里的男人,披着衣服,眯着睡眼,一脸的不情愿。我惊奇地发现:这里的男人都穿花裤衩,而且是红色的。
进屋一看,全家男男女女,都光着膀子睡在一张炕上,用惊恐的眼神看着我们。
再到下一家时,我只是跟在后面,不进屋。我不愿意看到农民的惊慌及私密。
查夜回来后,又接到任务,去潜伏在江边的航标灯下,监视江面。
这回我要换上棉袄棉裤了。
棉袄棉裤前几天刚刚让家庭妇女们翻新过,很暖和。
让这天去冷吧,我趴在航标灯下,跟钻进棉被中也没什么两样。
又开始撅黄豆了。
同收割水稻时一样,我带的组里全部是上海知青,而且有四个团员,六个武装民兵,我想拆开这支“绿棉袄”的上海知青组,遭到异口同声的反对。他(她)们的理由是:“我们组热闹,是突击队。”
这帮家伙,活儿干得欢,但也很会享福,踩着厚雪,竟然抱个热水瓶上地了。
天很冷,雪却在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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